81.第81章
    时值中秋当日,皇家的家宴没有大办。

    过后,玄烨为赫舍里皇后的嫡长子承祜办了一场小宴,消息传到孝庄太皇太后耳中,孝庄立刻叫了玄烨去问话。

    玄烨只是拿“孙儿要多兼顾着些皇后母子的感受”来回应。

    孝庄责备道:“皇祖母看皇后没有那样的自傲心,只是皇上对她们母子恩宠过盛。等到除夕之时,皇上不可再这般铺张。”

    玄烨道:“孙儿只是办小宴,与后宫众嫔妃一同进食事,没有请戏班子来撑场面,也没有叫歌姬舞姬来献艺,怎就成了铺张?况且承祜岁岁成长,理应有所贺,孙儿不觉得哪里不妥。”

    孝庄教导道:“皇子过生日,内务府、礼部、太常寺、户部、工部自然会筹办妥帖,用不着皇上亲自施恩筹谋。皇上不要忘了,照着祖制:当朝天子的万寿节生贺、太皇太后的圣寿、嫡长子或是皇太子的诞辰,每隔三载,都应当大赦天下。所以,不可随心庆贺,更不可未到先贺。“

    “孙儿知错了。“玄烨垂首,”以后不再犯就是。“

    有侍卫来报:“启禀皇上,太皇太后,翰林院的蔡大人和徐大人等,已经拟好会试试题,恭请皇上圣阅。”

    玄烨立刻向孝庄跪安,回到养心殿审题。

    *

    玄烨端坐在主座上。

    顾问行在玄烨的目光中向前,对那两位翰林院的大儒道:“蔡大人,徐大人,你俩拟好的题目可以呈上来了。”

    “且慢。”徐乾学正色道,“请皇上让纳兰公子回避。”

    纳兰在玄烨挥手的动作中,应了“臣告退”三个字,就离宫回家了。

    徐乾学把自己“承明制、启新制”弄出来的《四书五经》填空题样题上交,然后道:“皇上,臣跟诸位大人慎重商讨之后,决定采用‘题长法’和‘截搭题’来设题。【注1】”

    玄烨一看,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差点没有转过来。

    “徐大人,有些文句摘录,在你们眼里好似简单,但是放到天下读书人笔下,就是道道难关,如此你还觉得可行吗?”

    “回皇上,要是不将《四书五经》当中的文句错序重排、错章交接、乱移自点,恐怕难以考察读书人们的思辨能力。难归难,确实判断读书人们心理素质和应变本事的新招,还请皇上酌情谏纳。”

    玄烨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要是乔装打扮、跟纳兰一起去赴考,怕是要对徐乾学弄出来的“新式试题”交白卷。

    “蔡大人,你的意思呢?”

    “回皇上,科举之变,不离其宗。只要考生们的学问足够扎实,定是能够对难题迎刃而解。至于答不上来者,肯定不是个数,酌情结合其他科目的卷子再录取就是。”

    “好,朕准了!”玄烨一锤定音,“这个新题制,以后就这么施行下去。科举每三年一次,足够天下的考生们准备。”

    蔡启僔和徐乾学齐声道:“皇上英明。”

    “翰林院准备的样题,就先在朕这里放着,等到朕批复以后,再最终定夺。你等不可做出泄题之事来。”

    徐乾学嘴上应着“遵命”,心里却想:皇上您没有把试题单独拿出来跟纳兰容若一起讨论算好。

    “你等回去翰林院以后,好好把前几次科举的卷题拿出来再审,写一份领悟书到朕手里来。”

    “皇上。”徐乾学申诉道,“俗话说承前启后,臣等要是向后去总结得失与经验,怕是会陷入之前的命题套路和阅卷遐思之中,不利于推陈出新来筹备接下来的会试啊!”

    “怎么?”玄烨冷问,“徐大人你连前面的真题和判题标准都不敢面对了吗?”

    “臣不敢。”徐乾学不敢触怒君颜,“臣只是实话实说、就事论事罢了。”

    “那就照着朕的旨意去做,你等退下吧!”

    蔡徐二人对看了彼此一眼,才悻悻向康熙皇帝跪安。

    玄烨叫了顾问行上前,道:“会试的试题有了眉目是好事,但最终的裁决者还是朕。”

    顾问行奉茶道:“照奴才看,会试的题目再难,有纳兰公子这块珠玉在,也能交出一份满分的答卷来,不会叫会试落得一个:同期的举人们‘无可作答’者的尴尬局面。”

    “顾总管。”玄烨一磕茶杯盖子,“你是变着法儿来向朕说:纳兰容若才学天下第一吗?”

    顾问行慌给自己圆场道:“奴才不敢,位高莫过是天子,才高也当属是天子。”

    “你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万岁爷,依奴才所见,您是被蔡大人和徐大人送来的样题伤了自尊,莫不如是您自己来出题可以挽解这心中的忿懑情绪。”

    “有道理。”玄烨点头,“朕指望那些大儒们卖弄学问来刁难会试考生们做什么?朕亲自出题来选拔人才最为上策。”

    没一会儿,玄烨拿起样题的纸张,交给顾问行,嘴角勾起一丝令人意味难懂的笑。

    “顾总管,你安排人把这些送到纳兰手里去,就说是朕的意思,叫他自己开悟。”

    “万岁爷,您把已经用不上了的样题拿去挑衅纳兰公子,奴才就怕纳兰公子太聪慧,一下子把圣意了然于胸。”

    “挑衅?朕有吗?”

    *

    纳兰才走出皇宫城门外,就看见一统卫策马急速而来。

    他朝那马上之人喊问:“出什么事了?”

    统卫头也不回,应道:“吴三桂剪辫复冠,聚集人马造反了!”

    往前,回明府可以暂得安宁。

    往后,返君侧必将波涛汹涌。

    纳兰一斟酌,毅然决然去往康熙皇帝身边。

    养心殿内,玄烨惊座而起。

    “你说什么?吴三桂这个奸雄,竟然堂堂易了我大清的发辫和衣装,高举反旗?而且吴三桂还拿下了朱三太子,结果又叫那朱三太子逃了?”

    统卫单膝跪地,“回皇上,如今我朝兵力还未有所动作,只是有几员勇将在追查朱三太子的行踪。一经捉拿,即刻带回刑部审问。”

    “糊涂!”玄烨一拍桌子,“吴三桂是故意将那不知真假的‘朱三太子’先捉后放,为了引我清军出动,好顺势反攻,那些大将怎么能中了吴三桂的奸计——真的去追他放出来的诱饵?”

    “身在战场中,那些勇将自然是没有皇上您看的透彻啊!”统卫抱拳询问,“还请皇上示下,我军该如何行动?”

    “稳住阵脚,观察吴三桂的兵马北上的路线之后,再伺机而动,所有击破。另外,八百里加急传朕口谕:朱三太子之事,暂且不必理会,除非是有人自称真命天子要与大清背道而驰,则杀无赦!”

    “奴才明白,这就去办。”

    玄烨才匆匆向外走去,就跟一样匆匆而入的纳兰撞了个满怀。

    纳兰正要叫皇上恕罪,就被玄烨拉了起身。

    “吴三桂反了!”玄烨咬牙切齿,“你跟朕一起,到慈宁宫去!”

    “是!”纳兰应道,“皇上,吴三桂先反,我清军平藩师出有名,天道必将站在您和大清这一边。故而您分寸不要乱,照着臣之前在地图上所画的线路,结合实情来下判断,定能做出正确决策。”

    “纳兰,那幅地图你带在身上没有?”

    “没有。但是臣可以当着皇上您和老祖宗的面,边画边讲……”

    “好,先这么着吧!地图是样好东西,绘制者存谋略和器量于心,观图者解战术和实况于眼,心到眼到,必将出上上策!”

    *

    慈宁宫。

    孝庄太皇太后处变不惊地稳坐在正殿中央,威严地看着玄烨和纳兰。

    纳兰在一边画地图,祖孙俩则面对面地在对话。

    孝庄问:“吴三桂叛逆大明,被汉人骂为第一国贼!如今他竟然能够集结汉人造反于我大清,皇上认为是何故?”

    “这吴三桂快六十岁了,孙儿才二十出头,那些汉人们估计是觉得:指望经历过更多世故的人更指望的上吧!孙儿心里头自然是不爽快:分明是我大清入主中原、倡导满汉一家而治,那些汉人却宁愿为吴三桂所煽动,认为我大清是侵占和亵渎他们的正统文化,才倒向了反复无常的恶贼吴三桂!”

    “皇上要是起步就没有拿出对的主意来,以后必将使得吴三桂祸满天下。”

    “幸亏是朕有先见之明,河运漕运早已派人疏通、改造、治理、设防、步兵,吴三桂即便是走水路,我大清也能强力御敌。”

    “皇上是决定挥师与吴三桂正面交锋吗?”

    “打,必须要打!”玄烨满怀雄心,“但是要以河为界,以北面为地盘来打!”

    “孩子。”孝庄转向纳兰。

    “臣在。”纳兰搁笔回头。

    孝庄问道:“皇上如今一脑子热血,以为打败了吴三桂一个人,就能让另外两个藩王臣服、就能让天下百姓脱离苦海,却不知道这一仗要是打的不对,即便是胜利了,也会激化满汉矛盾,你怎么看?”

    纳兰应道:“吴三桂只要离开云南且不走水路,就是虎落平阳,朝廷大有把握将他拿下。而汉人们之所以追随他和拥护他,有心中认宗源之因,也有惧怕他和服从他之果,所以是人人忐忑。臣认为,满汉矛盾不会因为这一仗而一发不可收拾。”

    孝庄半相疑:“你也觉得应当马上攻打?”

    “是。”纳兰肯定道,“吴三桂的反心和动作已经明显,朝廷对他招安彻底无用。退一步讲,即便是吴三桂谎称同意撤藩、在云南颐养天年,那朝廷也没法答应他的《抚恤条款》,还不如与之决战,年年推进,可得善果。”

    “好!”孝庄点了头,“既然战事迫在眉睫,那就排兵布阵、隔海相望备战!”

    “来人!”玄烨对外喊了一声。

    “请皇上吩咐。”立刻有侍卫进来。

    “传朕命令:第一,立刻抓拿吴三桂之子吴应熊,以免他弃父而逃,去往台岛纠集新势力;第二,派精兵南下,务必封锁住广东和福建两地的邮便、粮草、兵马通路,以免耿精忠,尚可喜联手内援吴三桂;第三,吴三桂的部下王辅臣等人手中,握着不下十万兵士,传朕意思:他等若是愿意归顺我大清,起兵倒戈于吴三桂,功成之后,朕大大有赏。”

    “臣即刻去办!”

    听罢,那侍卫负命告退。

    “皇阿奶,纳兰,朕认为:现在吴三桂和我大清两方势力都有所出动,那不知道真假的‘朱三太子’也不会袖手旁观,他怕是会将目标转向皇宫,所以朕要彻查内宫之人和她们身边的奴才们的底细,免得祸起内宫,更让朕在朝堂之上难安。”

    “好。”孝庄赞同,“那皇上就在内宫多加派侍卫巡逻,以防有不测风云。”

    *

    康熙皇帝的宣战命令既出,整个皇城内外就进入了紧急的备战和防御状态。

    却说,索额图是在督促儿子格尔芬读书时得知消息的,就对来报信的人道:

    “如今皇上决策是直接通过太皇太后的意思就可以了吗?不必找诸位议政王大臣和内阁大臣大臣商议了?也不必拿到朝堂上去听文武百官的意见了?”

    报信者道:“奴才从耳目口中听的一句话,皇上说:‘国家大事要紧,纳兰也要紧。’就是不知道皇上对公子是怎么个要紧法,万一耽误了军政大事,可是会亡国的呀!”

    “来人,给本官把这个口出恶言之人拉出去砍了!”

    索额图不留余地地大喝了一声。

    “索大人饶命啊……”

    报信者一边挣扎一边苦苦哀求。

    “你敢说出‘亡国’而字来,就是犯了死罪,本官断是不能饶你!”

    索额图未给报信者一线生机。

    格尔芬冷问:“阿玛既然把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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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不是相当于在心中自存了那么几番忠君的底气?但是有句话儿不得不说,阿玛您不会打仗,军国大事您帮不了皇上什么忙,还是安安分分地留在家里的好。”

    “本官要是呆在家里,那明珠恐怕就要在皇上面前一手遮天了!”索额图在心中反复掂量,“明珠不过是个熟读了几本《兵书》的家伙,也就会拿嘴上功夫来蛊惑君心。”

    “阿玛,您不觉得羞耻吗?”格尔芬一针见血地戳破了索额图的心思,“现在是敌我交锋的初阵关键时期,您不思策报国,反而是再掀党争,真是毫无为官之道、不怀为人之本!”

    “你敢教训本官?”索额图嗔怒,“本官跟明珠相争,争的不只是权力和地位,更是双方党羽的丰满或残缺。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敢这般对本官说话?”

    格尔芬道:“皇上说纳兰要紧,自然有皇上的道理,阿玛您不必猜三猜四,就跟是皇上为了大清国只保护纳兰一个人一样。至于明珠大人,如今他领着内阁的头部差事,本就等于是皇上的顾问,多跟皇上讨论军机也是应该,阿玛您怎么就爱往明珠大人不安好心上面去论己见?”

    索额图纵然心中有再多话想训想骂,也最终化作了一句:“你不要把心向着纳兰父子。”

    “儿只是就事论事,给阿玛您做个提醒罢了。”

    “本官自有定夺,进宫面圣之事,你阻拦不了本官。”

    “那儿就跟阿玛您说正事。”格尔芬指着桌面上的几卷典籍,问道,“照着如今的战争局势和打法,大清国能否过个吉祥年都不好说,明年二月份的春考还能不能如期举行?”

    “皇上重教化,自然是不会错事选拔人才的机会。”索额图心知肚明,“再苦再难,会试和殿试都会举办,而且你记着,要全力以赴!”

    “儿要是考上了,难不成以后就天天去翰林院修书?跟青灯黄卷过一辈子?”

    “你这是什么话?那些汉人读书人们就指望着走这条青云路来受人尊重,你怎么反过来说自己被束缚了?更何况——”

    索额图对着格尔芬怪笑,“你有本事修书吗?你能逐字逐句把《四书五经》和《资治通鉴》《史记》看完就不错了!修书是你崇拜的‘纳兰兄’才静得下心来干的苦活和累活。”

    “那儿考试的目的是什么?”格尔芬有些厌恶地看着索额图的嘴脸,“给纳兰兄作伴,还是给赫舍里一族光宗耀祖?”

    索额图对儿子故作抬举:“你是为你自己读书,我大清的八旗子弟全你当榜样呢!”

    “儿还不如邀了纳兰兄一起上沙场,英勇杀敌,以身报国……”

    “哈哈哈。”

    索额图仰天大笑。

    “儿是认真的,有何可笑?”

    格尔芬觉得自己被阿玛小看了。

    “你要是有本事说的动纳兰,就尽管去。”索额图把笑脸一收,阴险道,“最好是你报国、他殉国!”

    “儿现在就跟阿玛您一起入宫,向皇上请求出战——”

    “来人,给本官好好看着二公子!”索额图叫来几个下人,又对格尔芬警示道,“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建功立业……”

    *

    密林深处,沈宛和师傅宋应星对弈于中庭。

    “观棋不语知天下。”宋应星放下手中黑子,“康熙皇帝打吴三桂,战术有错在二:清军不敢过长江、清军挂帅之人难负重任。故而这一初阵,清军必败。”

    “师父的人,还探到别的情报没有?像是朱三太子……”

    “皇上不会管朱三太子的真假,只会在将其抓获之后杀无赦。这样一样,就相当于是让部分心怀‘反清复明’的信仰之人,失去了心中的支柱一般,能够极大地瓦解前明王朝暗处的不安分势力。”

    “师父,朱三太子熟悉皇宫环境,万一他里应外合想要刺杀康熙皇帝怎么办?有没有可能得逞?”

    “这就难说了,怕是在当下的环境当中,康熙皇帝对自己身边的内侍、近臣、嫔妃……也难辨忠奸善恶,多疑必招祸,不疑必送命,唯有保持清醒,才能不被自己的心魔所左右。”

    沈宛小蹙眉,“皇宫戒备森严,康熙皇帝就算是要排查‘朱三太子’安插的细作,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吧?还来得及吗?”

    “御婵,你想错了。”宋应星纠正道,“这不是时间的问题,而是一个帝王所面对的——关于人性和智慧的考验。康熙皇帝不但要治国、更要顾家啊!”

    沈宛想到:

    纳兰公子定是不会置康熙皇帝于不顾,不管是军政大事还是关乎皇上个人安危的内宫之患,他都会心甘情愿地陪伴康熙皇帝一并度过。

    作为陪臣,为康熙皇帝出谋划策,是尽臣子的本分;作为同龄之友,为兄弟义气两肋插刀是义不容辞;作为天子足下的奴才,不计代价为天子尽忠,是背负和履行责任。

    只是……公子你可知道,于时局于私人,于大义于感情,你的宛卿都在担心你、挂念你,她只想你安然无恙。

    “师傅,换做以前,我一定会什么都不顾地潜入皇宫去看看。”沈宛情绪略伤略平,“可是现在,我却似水静流,不想以身涉险去刺探自己想知道的情报。”

    “就好像……生活在皇宫里面的天子和天子身边的近臣,都跟我无关一样。”

    瞧见宋应星脸上“本就无关”的表情,沈宛的脸上浮出一丝难言的苦笑。

    她喃喃道:“改朝换代之事,我经历过,还怕什么江山易主?战乱流离,我早已不知道爹娘是谁,还怕什么骨肉分离?只要是自己还活着、师傅你还活着、自己所在乎之人还活着……就好。”

    “御婵,你心中是不是装着一个想去见的人?”宋应星的态度格外开明,“世道动荡,易分难聚,你要是想着他,就去见他吧!”

    【注1】题长法和截搭题,含义和样题,见第7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