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经年旧事(二)
    七年前,钱塘江边,君子堂内。

    孟亦非刚踏进门,就被一本飞书砸中了脑袋,紧接着传来一声怒吼:“你小子!又上哪儿逍遥快活去了,把我们丢在这儿干活!”

    只见大堂的中央横七竖八地摆了几张桌椅,但却没有一个人规规矩矩地坐在上面。

    唐十一趴在地上,正苦着脸在找些什么,把书册和宣纸扔得到处都是;一条巨大的卷轴从梁上垂下来,原来是王九嫌地上太挤,爬到了梁上抄文书;刘七是唯一一个稍安分些的,但刻字刻得久了,眼中直直垂下两行清泪来,看着格外滑稽。

    看到这熟悉的场面,孟亦非咧嘴一笑,举起手中的三两布袋,说道:“你看,我这不是给你们带好东西来了?”

    说完,他解开布袋,往里面一掏,念叨道:“这可是上好的牦牛肉,我看着那老儿给我剖的,可新鲜了......还有这蜜瓜,路上摔裂了一个,好在还有......咱们也好久没一块儿吃饭了,今晚就开宴!”

    唐十一听罢,气若游丝道:“不行,六哥、八哥、十二弟都到外地出任务去了,曲大哥今晚又要应对皇宫来的那群人,道音师姐也不知道去哪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说到这儿,她皱起了眉头,说道:“你们说,大哥真的打算让我们归附朝廷吗?”

    话音刚落,王九便先怒道:“那帮鼠辈放什么狗屁呢!先前乱糟糟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来收拾,曲大哥打下江湖后,个个想来分一杯羹,可笑!”

    刘七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温和道:“你这话说得差了,曲大哥不为权不为利,纯纯是想给大家伙儿一个太平日子。只是君子堂归顺后,免不了要把宫里那套规矩给搬过来,这还是我们想要的江湖吗?”

    突然,孟亦非感觉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一转头,原来是李五。只见他提着一壶酒,笑道:“照我说,有朝廷庇护也挺好的,咱还少干些活呢。你说是吧,孟三哥?”

    孟亦非笑着跟他对了一拳,说道:“我呀,听大哥的就是了。我不在乎什么天下归一,只要咱们能在一起的就好。”说完,他扫了一眼大堂,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温二去哪了?”

    “他呀,刚从蜀郡回来,估计在房中休息吧。”

    西南角的一座庭院里,温采芹正拿着‘状元笔’,细细察看上面的花纹。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就执笔刺了过去。

    “叮!”他刺上了一段红绸,那东西坚硬如铁,震得他虎口酸麻。温采芹抬眼一看,面前站了一位黑衣男子,清瘦精壮,一双眼睛亮如星辰。

    孟亦非挥袖收了红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在自个儿家这么紧张?”说完,他一掀下摆,坐下倒了杯茶,往温采芹那边一推,“看来这趟蜀郡之行让你受惊不小啊,早知道我就跟你一块儿去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温采芹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儿,无非就是逍遥宗的弟子冲撞了当地的官员,还寻衅滋事,被当街打死了。”

    “这么嚣张?不像他们的风格啊......”还未等孟亦非细想,温采芹率先问道:“三弟,先说说你这次去幽州,都看什么热闹了?”

    “哎呀,这说的可就多了……”

    两人絮絮叨叨谈了许久,直到家仆前来催他们用饭,才恍然意识到已过了一下午。等他们走到水轩时,其余四人已经吃了一会了。

    刘七眯了眯眼,盯着温采芹看了会,犹豫道:“温二哥,最近看着倒是消瘦了许多,可是累病了?”

    温采芹还未回答,背部便被王九拍了一掌:“这怎么行?再走一个,咱们可真忙不过来了。”

    他笑了笑,说道:“我没事儿,大哥那边怎样了?可有对策?”

    听到这话,众人担忧地看向对面的阁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王九难得沉默了一会,说道:“君子堂创立之初,我辈便起誓,不忘江湖同心、人人平等。朝廷规矩甚多,是因其体量庞大,又牵一发而动全身,需得如此上下分明才能运行。但江湖鱼龙混杂,无所不包,未必适合这样的纲纪。如若我们归顺朝廷,便是违背了初衷,那这一路的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梁上的宫灯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光影摇动,玉轮西移,将温采芹笼罩在了一片黑暗里。

    众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轻笑一声,问道:“你们真的坚信,曲大哥能创立一个人人平等的江湖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1]。若抛出一点小利来,便能吸引无数人趋之若鹜、互相残杀以取利。乞丐穷困,发了三两小财尚要分三六九等,欺凌更穷苦的乞儿。那些江湖高手,武艺日趋精进后,难道都不会欺辱手无寸铁之人吗?这样的江湖,又何来人人平等。”

    “曲大哥成立君子堂不久,尚能秉持初衷,倘若他日后变了呢?在座诸位又有谁敢说自己心如磐石,坚定不移?人性如此,何以改变?”

    “温二,你……”众人听了他这番话,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温采芹低头一笑,拉下衣袍遮了遮双腿,起身说道:“抱歉,我有点累,先回房休息了。”

    “一开始我并未疑心他,只道是他外出伤了根本,心绪浮动不安,便让他在堂内多加休养。但有一次,我看他洗澡时,发现他的身上烙了一个古怪的印记,分明不是温二。”

    “……你怎么还有偷看人洗澡的癖好呢?”

    孟亦非被曲揽月一噎,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我担心自己一人擒不住他,反而会失了温二的线索,于是就去找其他人相助。但等我带着弟兄们赶到时,他已不知所踪。五天后,便传来了扬州刺史被君子堂灭了满门,杨崇丘带兵前来剿匪的消息。”

    “我逃出生天后,一直在找李鹤行和张道音的行踪,却始终一无所获。前月,我听闻‘状元笔’竟然出现在了锡州,便前去一探究竟。谁知我一到那,便被一黑衣人引去了浮玉山,差点儿死在那儿。不过,那人想引我入杀局,也让我意外发现了他就是当年的‘温二’。”

    珠帘轻动,发出阵阵清脆的响声。

    曲揽月听罢,叹息一声:“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如此精妙的计划,非一人可以完成。看来是无忧门主与朝廷联手,里应外合,要将你们这帮不愿归顺的反贼置于死地了。君子堂分崩离析后,江湖一片混乱。朝廷失去了最大的威胁,而无忧门趁势崛起、称霸江湖,好算计。”

    “谢府……只是一个牺牲品,一个朝廷对江湖发兵的借口。”

    话音刚落,门外发出“咔”的一声,两人同时喝道:“谁?”

    两段红绸飞出,先后绞住了门环,“砰”地掀开了木门。

    曲揽月抬眼看去,只见林絮正站在门外,脸色惨白,像是一阵微风就能吹散去的纸人。

    *

    晚风吹拂,远方的佛寺传来晚钟的声音,一声一声,敲碎了这世间的三千苦痛。锦绣街的莲灯陆续熄灭,很快,整个成都府陷入了沉睡。

    林絮拿着一壶酒,正坐在客栈的屋顶上。

    她看着商铺的掌柜拉下了门帘,疲惫的小贩把剩下的凉食倒进了河里,成对的夫妻牵着孩子回到家中。大街小巷里,只剩下打更人的敲锣声,在深夜诉说着时间的故事。

    后院里,曲揽月正跟着孟亦非练习刀谱,红绸飞舞,带出破风的沙沙声。

    如今,揽月终于找到了可以引导、爱护她的人,也不枉这些年的踽踽独行。那我呢......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走至今日,林絮的心开始摇摆,酒气蒸腾上来,耳边再次响起了外祖父的话:

    “雁雁,放下吧。你查到了真相,手刃了仇人又能如何?能救回你的爹娘吗?”

    “你的性子太烈,又在幼时遭祸,便生出了这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脾气。我本应另寻个心法助你改改性子,但却只有迷神引能压制你体内的毒。此内功属诡谲一脉,太难驾驭,稍有不慎便会助长你的戾气,伤及自身。琥珀刀乃古旧之物,虽算不上有凶神附体,但多少会携带一些阴森鬼气,乱你心智。你携此二物在身,可千万不要被执念所控,走火入魔啊。”

    释灵蕴为一点执念,沉溺痛苦这么多年,最后发现是一场空。那我呢,我会变成这样吗?这样追查下去,真的值得吗?

    可我已行至此处,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怎么能放弃?凭什么他们借刀杀人,做尽天下不仁不义之事,还能风流快活、安枕无忧呢?

    脑内的念头愈加繁杂,不同的声音互相冲撞。林絮逐渐感到心火上涌、头痛欲裂,额前沁出豆大的汗珠,背后的衣服也湿透了。

    她双手一翻,运功控制丹田内翻涌的气海,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

    贺兰绪提着食盒缓缓走近,见她眉头紧锁,汗如雨下,不禁担忧道:“你怎么了?”

    林絮本就心绪不稳、难以自控,被他一惊,内息入了岔道,双腿突然一阵剧痛,整个人猛地往地下翻去。贺兰绪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接,却忘了手里提着的食盒。

    混乱间,他被林絮的腰一撞,右手一麻,食盒飞了出去,两个人双双摔在了屋檐上。

    食盒摔到地上,砸出了一声巨响,在深夜显得格外清晰。贺兰绪听到客栈内隐隐有骂声传来,还有人打开窗户,想要找寻罪魁祸首。

    他慌乱起来,心里想着下楼向客人致歉,手上却又不敢随意放开她。此时两人姿势暧昧,若被人发现,对二人声誉皆有影响。

    贺兰绪不知如何反应,手忙脚乱间,下意识选择遮住林絮的脸,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压。

    林絮疼得头晕目眩,全部心思都放在双腿上,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恍惚间,她闻到了一缕清幽的沉香,像是娘亲平常惯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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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香清心静气,竟有一丝缓解疼痛的功效,她不由抓着贺兰绪的衣襟,往他怀里又钻了钻。

    察觉到她的动作,贺兰绪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是昏迷了吗?刚才那是什么意思?我这样抱着她,她会不会……

    随着内息平静下来,林絮的意识渐渐回笼。她动了动双腿,感受到力气回到身体后,慢慢撑起身,突然发现贺兰绪正躺在她身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霎时,林絮脑海中闪过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定了定神,从他身上坐起,低声道:“抱歉,方才我内息走岔了,没伤着你吧?”

    “没,没有,你没事就好。”贺兰绪慌忙站起,指了指下面摔烂了的食盒,“那我先下楼了,你......你一个人小心些。”

    看到贺兰绪慌乱离开的背影,林絮闻了闻指尖残留的香气,轻轻笑了起来。

    *

    厢房内,明昭静静地躺在床上,睡得正熟。

    林絮推门入内,看到这一幕,淡淡的疑虑浮上心头:掌柜说她戌时前后回来的,可按昭昭的脾性,在城内玩到天明亦不稀奇,当真是自己跑回来的吗?

    思及至此,她转身关紧门窗,从锦袋中翻出四个木盒,将里面的香粉混合,倒进桌上的香炉里。

    片刻后,袅袅白烟从香炉中升起,在空中汇成条条白纱,翻转游离。

    林絮坐到她身旁,轻声问道:“你离开戏台后,去哪儿了?”

    明昭紧锁眉头,断断续续道:“我,我买了很多好吃的……看到了金佑安,还有,还有禧儿姐姐,她跟无忧门的人在一起…是,就是上次那个人…”

    听到这里,林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他长什么样?你认识他?”

    三日忘和回灵香在明昭的体内互相冲撞,她双眼紧闭,痛苦地摇着头,断断续续道:“他,他……”

    刹那间,一粒白色的药丸破窗而入,直直飞进明昭的口中。她一吞咽,头向左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与此同时,林絮飞起一掌击开窗户,拔刀冲了出去。

    琥珀刀法始于黄帝时期,力道强劲,招式凌厉,主大开大合之象。林絮取迷神引与之配合,在狂放中添入了一丝机敏,再加上‘艳鬼’飘忽灵动的身法,全力施展之下,竟打得那人险无还手之力。

    黑袍人心知在刀法一路上难以与她抗衡,便抛剑弃刀,纯以拳脚功夫与之对抗。他勾起五指,每一招皆猛击林絮要穴,招式狠辣,纯是不顾性命的无赖打法。

    林絮每出一刀,他都能以意想不到的招式接之,再予以反击,有时是挥拳,有时是掌攻,有时又是夹杂了其他武学的招数。

    林絮见他频繁转换武功招式,整体毫无章法,便将内劲集中于一点,欲以力道取胜。

    可惜此人内力深厚,又善于防守,她短时间内难以攻破,同时又被他变幻莫测的招式所扰,来回几十招后,被他一掌打中肩头,摔出了几米外。

    那人看她中掌后,迅速封穴凝气,阻止毒素蔓延,不禁大笑赞道:“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力气魄,当真是奇才。”

    她冷笑一声,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嘲讽道:“林某不才,比不得无忧门主,不仅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还老谋深算、心智无双,把江湖和朝廷玩弄于股掌之中。如此人物,却成日以黑袍示人,隐于门派之后,当真是屈才了。”

    “你不是想要它么?”林絮起身,横刀在手,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杀意,“来,杀了我,它就是你的了。”

    琥珀刀浸了鲜血后,泛出盈盈金光,月夜下显得格外光彩夺目。

    真是一把美丽又危险的刀啊。

    他摆了摆手,笑道:“你误会了。我来此是想告诉你,真正给谢府引祸的是西域的那样东西。此物名为‘梵花铃’,服之可使人长生不老。宫里,有人需要那玩意儿给自己续命,于是隔几年便遣齐天彪去西域交易。可惜后来被你娘发现了,他便命我先下手为强,顺道铲除了君子堂。”

    “你若要寻仇,应当去找他。我虽参与了当年之战,但也只是他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林絮闻言,怒极反笑:“你杀了我母亲,还想诱我与你合作,替你除掉心腹大患?”

    那人微微一怔,朗声大笑起来,直言道:“你知道的,以你如今的功力,与我相斗,最好的结果便是同归于尽。我俩身死之后,那人就真的高枕无忧了。真相从此埋入地下,你甘心么?”

    “好,我答应你。”说完,林絮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后走去。

    那黑袍人看着她的背影,又生一计,懒懒道:“等等。”

    “你还想干什么?”

    “你若真心对待贺兰绪,就离他远一点。他与你在一起,早晚会因你而死。”

    林絮眉头一皱,回身问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那人低声一笑,说道:“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