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金玉堂内只点了一盏琉璃灯,灯光昏暗,将床上那人照得愈加憔悴了。
金怀玉将唐晓慧扶起,接过画琴手中的碗,一口一口地将汤药喂给她。
娘亲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佑安回来......珠儿在山下也不知怎样了,可有与什么人起冲突?
金怀玉轻晃了下脑袋,努力将杂念清出去。
“噔噔噔”,一个侍卫跑进来,手里捏着只中了箭的信鸽:“夫人,堂外突然飞来了只信鸽,脚上还绑着信筒呢。”
金怀玉看到那鸽子背上的青色羽毛,心中一紧,状似无意地接过信筒,展开信纸一看:
“金佑安已死,尸体在府衙。”
她心头大震,猛地起身向门外跑去,榻边的药碗被她一带,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唐晓慧捡起那信一看,心头剧痛,“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她重重咳了几声,费力地抬起手,指着金怀玉的背影嘶喊道:“快,快拦住她!”
堂内外的家仆蜂拥而上,想要拦住金怀玉。不料她轻功了得,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大小姐——”
“大小姐,夫人她......”
金怀玉浑然听不见身后的喊声,只知道快点、再快点,佑安还在等着她。
她穿过回廊,听见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哭。
只见金佑安浑身湿透地瘫在地上,弱弱地哼哭着:“玉姐姐,我的腿好疼,你能不能帮我揉揉。”她走上前,将他抱起来,慢慢地揉按那瘫痪的双腿。片刻后,她听到弟弟咯咯的笑声,抬眼望去:金佑安的眼尾还噙着泪,嘴角却已上扬了起来,“玉姐姐,我,我可以走路了!”
“你看,你看呀!”那张脸在她的眼前晃呀晃,她就这样跟着他跑呀跑,跑过春夏、越过秋冬。
最后,那张笑脸耸搭下来,变成了死白色。
金怀玉蹲下来,轻轻摸上他的脸,依次抹去眼尾、鼻前、嘴角、耳边的鲜血。
好冷啊,原来尸体是这么冷的。
段佐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下焦急,苦于不能直言说出,只能默默暗示道:“大小姐,二小姐刚刚才回山庄,你也先回去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的。”
金怀玉哭得头昏脑胀,已什么都听不进了,只拼命地摇着头,转而失魂落魄地往门外走去。
乌云盖住了月亮,四周一片漆黑。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那时常来的所在。金怀玉愣了愣,叹了口气,靠在柳树旁默默地伤心着。
明明......明明她马上就要下山来看他了,却还是错过了,错过了最后一面。
一想起胞弟孤身躺在暗无天日的大牢中,死前身边无一人相陪,她霎时心如刀绞,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正在她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她身后,见那眼泪像串珍珠似的掉进湖里,轻声道:“别哭了。”
金怀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身子僵了僵,使劲擦干眼泪:“你怎么来了?”
那人缓步向她走来,话里带了一丝笑意:“多年不见,不想我吗?”
她动作一顿,神色冷下来,语气里带了一丝不满和猜疑:“你失踪多年,今日骤然传信于我,究竟为何?”
他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问道:“事发突然,那鸽子可有被旁人发现?”
金怀玉神色一黯,低声道:“不重要了。”
他蹲下来,轻轻环住金怀玉,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一股熟悉的气息侵来,冰冷的面具触上脸颊,激得她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人贴近她耳边,缓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脸么?”他握住她的手腕,将那手轻轻放在面具上,“现在,摘了它。”
金含珠一把掀开沉重的大门,快步绕进内室,高喊道:“娘!我回来了!你在哪儿?”
室内静悄悄的,仆从全都屏气凝神地围在屏风后。金含珠后知后觉地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快步扑到榻前,握住唐晓慧的手:“怎么,怎么突然病得这么重了?”
唐晓慧竭力忍下喉间火烧般的疼痛,使劲咽了咽唾沫,哑声道:“佑安,佑安他......”
金含珠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赶紧贴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听她说完,唐晓慧的眼睛一亮,轻轻呼出一口气,登时晕死了过去。
旁边的郎中赶忙上前摸脉,紧缩着眉头诊了一刻后,神色一缓道:“还好,还好。”
堂内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见夫人已经安全,画琴将金含珠拉到一边,焦急道:“你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大小姐吗?”
金含珠闻言,拍着脑袋使劲回想了下,突然忆起方才匆忙跑出府衙时,好像是撞到了一个人,难道那是姐姐?
大概是擦肩而过了。
想到这里,她忽觉疼痛钻心,好似被刀插入胸口,狠狠翻搅了一通。金含珠冷汗涔涔,双膝一软,“砰”地跪在了地上。
到底......怎么了?
*
“吱呀”一声,林絮面色阴沉地从房中走出,一把将段佐拖到墙角,低声道:“陆大人真有把握吗?”
段佐抬起下巴指了指院内那具尸体,正色道:“林姑娘刚才也看见了,这毒的威力非同小可。他们既然如此着急,大人的这招就管用。抓不到主谋,也能诈出些小兵,到时顺藤摸瓜,许多事就好办了。”
“若他们按兵不动呢?就任由金佑安这样死了?”林絮面色阴沉,不满道。
见林絮不快的神色,段佐嘴唇一抿,拱手道:“林姑娘,恕在下直言。这天下的命案千千万,并非个个结局都能像话本里写得那样圆满,沉冤昭雪、大快人心,大多都只是文人美好的想象罢了。”他叹息一声,“很多时候,不伤及无辜、不冤死牢狱,已是极好的了。”
“我一个小小仵作,只能保证经手的每一具尸体,都能明了自己的死因,毫无愤懑地登上彼岸。而陆大人,也只能保证在他权力所及之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其他更多......便只能看天意了。”
听到这番话,林絮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眶微微泛红,深深行了一礼:“我明白了,多谢段令史。”
她转头看向院中的金佑安,见他身上的白布透出片片水痕,问道:“刚才......有人来过?”
“是金大小姐来了,她哭得很伤心。”想起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段佐心忽地一痛,叹息道。
林絮皱了皱眉,莫名的不安翻涌上来:“她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是,后面哭着哭着就走了。”
“你没跟她说明白?”
段佐一噎,眼神幽怨地绕着院内的侍卫转了一圈。
林絮见状,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默默闭上了嘴。
她环视周围漆黑一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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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舍,心道:“金含珠已经回山庄了,路上应能碰见她。只要她俩碰上面,把话说清楚了就行。这个点,应该都回庄了吧。”
念及此,她足尖一点,纵身跃上屋顶,朝着城中最高的明月塔奔去。
登上塔顶后,林絮往下一眺,见大街小巷都已无人,松了口气。
“瞧什么呢?”
忽地背后传来一声问候,林絮汗毛直竖,下意识地一掌往后打去。
曲揽月侧身一躲,反手抓住她的手腕,往后一带。衣袂翻飞间,二人已过了十来招。
林絮多年没与她切磋,骤然得到这个机会,自然不愿轻易放过。她见曲揽月亦有此意,当即抽出琥珀刀,扬手挽了个刀花向她攻去。
数条红绸缠上道道金光,犹如元宵夜最绮丽热烈的烟花。
世间至美,不过如此。
“叮”的一声,那红绸被琥珀刀砍上,颤动了一会,竟也堪堪扛住了。
林絮收刀入鞘,眼里露出一丝赞赏:“你的武功进步了。”
曲揽月亦收了红绸,眨眼笑道:“那当然。”
塔顶的风铃被山风吹拂,晃出了悦耳的“叮铃”声。
二人坐下来,静静听着风铃的声音。
曲揽月抬头望着天边的一弯玉钩,回忆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很小,拿着这把刀莽莽地闯进相思楼,嚷嚷着要我父债女还。我当时就在想,这么一个小姑娘,拿着那传说中的凶刀,像只张牙舞爪的失群小兽,看着当真毫无威慑力。”
想到当时的场景,林絮也忍不住笑了:“那时,你说‘我那倒霉爹还欠我债呢,我若是这么让你杀掉,岂不是亏死了?’”
说到这里,二人都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竟就这样走过来了。我本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波澜不惊地过下去,倒没想到在离开钱塘镇的前夕,竟让你捡到了个宝贝。不仅得了谢佩兰的线索,还找到了个真心实意对待你的人。”
她意有所指,林絮心里亦有牵挂,顺势低声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曲揽月促狭一笑:“现在终于想起问人家了?”
林絮见曲揽月又故意捉弄她,肚子里生了一团气,嘟囔道:“不愿说就算了。”
“哎——别走啊,”曲揽月拉住她的衣角,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燕无涯的伤还没好,他一直在客栈照顾呢。”
“……哦。”
曲揽月深知逗猫要点到为止的道理,收了笑声正色道:“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小子情窦初开,察觉不到你的心意,我可是看得透透的,”她点了点林絮的心口,“你这个人的心太小,里面装不了几个人,或许只有一个朋友、一个徒弟、一个爱人。但一旦有人住进去了,便永远都出不来了。”
林絮低眸,自嘲一笑道:“是啊,我本就不是个有大爱的人。”
“这与大爱无关。”曲揽月眉头一皱,嗔怪道。
林絮沉默半晌,淡淡道:“我只是一缕孤魂,从地狱归来到这人间,仅仅是想一平心中之气罢了。”
“招惹那么多人,无甚必要。昭昭与我相同,但她会有跟我不一样的未来。至于贺兰绪,他只是一个意外,我......能处理好。”
说完,她转头看向曲揽月,话中带了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留恋:“若有一天我离开了,你就当花谢雪化、月落云停,可别太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