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
    第8章

    姬宣清回眸再看那人。

    眉眼确实有几分熟悉,却与记忆中青葱少年多了些许不同,眼波流转间带着成熟男子的媚态。

    “孟影?”她不确定道。

    此人是姬宣清表哥,几年前,孟影来京中投奔她,她便买下一间住宅,将他安置。

    如今,姬宣清穿越了十年时光,与他相关的记忆早已模糊。

    孟影虽住京都,但姬宣清与他见面寥寥数次。

    然而此刻的姬宣清见了他,心中却怀了些许愧疚。

    若说上辈子最遗憾,最对不起的人是季长箜,那么孟影在她的心中也曾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不过,那时候姬宣清是个眼中只有权势的人,所有的行为都基于自己是否得利,自然也不曾意识到自己愧对此二人。

    上一世,京都沦陷,姬宣清挟凤帝幼女南逃,不仅舍了姬府中的季长箜,也舍了孟影。

    但孟影心性坚定,且手段高明委身于敌军某贵族,保得一命。

    南朝二年,她曾遥遥在敌军宴席上见过孟影一面,而后便没了他的消息。

    如今再见,确实恍惚。

    “安安……”

    那人面纱下朱唇微颤,眉眼中似有复杂神色闪过。

    姬宣清上前,拦在孟影身前,看向那纨绔。

    “在下姬宣清,阁下可敢报上姓名?姬某改日去府上拜访?”

    那纨绔见她毫不避讳,如此直白便报上姓名,要么便是个书呆子愣头青,要么就是底气十足,能告到母亲那处,狠狠修理她一顿。

    “我,我……”那纨绔语塞。

    聚集的百姓原以为又是个皇亲贵族,才敢如此嚣张,可如今这人不战而败,面对一个书生打扮的女子便一句话不敢说,议论声愈发刺耳。

    那纨绔气白了脸,但理智还在,知道此人是她惹不起的。

    只敢放几句狠话。

    “你在这等着,我回去问问家中长辈你这姬宣清是何身份,敢坏老娘的好事,等着别动。”

    “多大了,还当自己是吃奶的孩子,有事便找长辈?”

    姬宣清微微一笑,

    “你只管去找,姬某恭候大驾。”

    此话一出,那召集了家仆灰溜溜离去的纨绔,差点气得七窍生烟,两只拳头握在身前,捏得咯吱作响。

    可任凭周围百姓如何调侃,那人偏能忍了这股气。

    遥遥再瞧不见纨绔身影,周围聚拢的百姓也纷纷散去。

    “表哥可有受伤?”

    姬宣清转身,后退两步,与孟影拉开了距离。

    孟影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失望,随即答道:“无碍,只是又给安安添了麻烦。”

    “我本想出来买些糕点,却不想那人偏要拉我与她回家。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在大庭广众下喊了安安的名字。”

    “我这般低贱的人若是与安安牵扯了干系,安安也会因此蒙羞。”

    “要不,要不……”

    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又因为心中忐忑恐惧,而迟迟说不出口。

    “要不,我还是回安南去吧。”

    男人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豆大的泪珠很快便沾湿了他浓密卷曲的睫毛,眼眶泛红,我见怜忧。

    “安安照顾我良多,我不该给安安添更多麻烦。”

    他小心翼翼抬眸看来,带着些试探。

    姬宣清知晓他过去的经历,安南那地方,是他一辈子的噩梦,他又如何还敢回去?

    如此浅薄的心思清清楚楚便写在他的眼中。

    她姬宣清是狠厉,但也绝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声,而畏手畏脚之人。

    “不用怕,此人不足为惧,安心住在京中便是。”

    姬宣清接过孟影手中油包纸,命令在糕点铺子里排队的仆从买好糕点便家去给季长箜吃药甜口。

    随即朝反方向走去,那方向便是她给孟影安置的宅子。

    孟影小跑几步,期期艾艾跟在她的身后。

    夕阳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极长,慢慢在远处相汇。

    孟影遥遥见着相叠的影子,光亮在他眸中明暗交错。

    “安安,今日之事闹得大,若是传到你夫郎耳中可怎么办?”

    姬宣清感到衣袍一角被身后男子攒在手中,轻微的拉扯之力,令她慢下脚步。

    传到季长箜耳中?

    她眯起眼睛,蹙眉回忆那些早已同风沙侵蚀般淡去的记忆。

    孟影刚来京中投奔她之时,是两年前,她与岳母季子昀的矛盾达到了顶峰。

    随着她投靠主和派,且手中掌了些权势,有了自己人。

    过往季子昀隐藏的事情,慢慢显露了真相。

    她这才知道,她这状元之才为何仕途坎坷,那季子昀到底设过多少阻碍。

    此前她所知之事不过冰山一角。

    更有一事,是姬宣清最无法容忍的,也是之后她袖手旁观季家流放的原因之一。

    季子昀一生主战收复北方失地,最是厌恶主和派,甚至将主和派形容成朝堂毒瘤,而她唯一独子的妻主却投靠了主和派,叫她如何受得了?

    已是动了让季长箜与姬宣清和离的心思,而一直对季长箜念念不忘的叶良便是策应者。

    但季子昀也知季长箜与姬宣清二人感情甚笃,几次劝说,季长箜仍不愿和离。

    作为随时都有可能被放弃的姬宣清心中充满了不安,季长箜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且季子昀在其心中分量极重,他当真能忤逆其母?

    在官场上沉浮多年,姬宣清耍尽手段往上爬,可到底年轻,无法与身为太傅的季子昀抗衡。

    她心中厌恶季子昀,甚至连带着也不愿见到季长箜。

    正巧遇上孟影投靠,季子昀当初愿意将季长箜嫁给她,便是要求她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心中憋了一口气,想要反抗专横的季子昀,便依着养外室的法子特意买了宅子安置孟影,又悄悄的,不叫季子昀查到。

    每每在朝堂上受气,可只要想到府外的宅子,就叫她畅快不已,好似这般便给自己出了口恶气。

    而后季子昀流放,但孟影身份有碍,彼时她已经被权势迷昏了眼睛,担心会有人因其身份而攻讦自己,便将他隐在宅中。

    “无碍。”

    重来一次,姬宣清好歹掌了十年大权,早已过了战战兢兢的心境。

    “改日,我将表哥请于府上,我夫郎同我一般亲缘甚少,应是愿意多认一门亲戚的。”

    走在其后的孟影听罢,面纱下的脸便白了三分。

    难道他一直便会错了意?

    他以为安安将他安置在外,是想要他的,只是因着上有厉害岳母,且他身份卑微,难上大雅之堂,只得收做外室。

    竟只是将他当做表哥?

    他纤长的身子轻晃几下,甚至差点站不住脚。

    “表哥,可是身子不舒服?”

    走在前的姬宣清瞥见男子那道薄得如纸片的影子轻晃,回身发觉孟影惨白着面色,快要无法走稳。

    慌忙将其拦住,谁知他脚下趔趄,便跌入她的怀中。

    入怀是带着袅袅清香的男子体香,如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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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烟勾缠她的鼻尖。

    披于身后的乌发拂过她的指尖,点着朱红的唇同她说话张张合合,一手揪住她胸前衣襟,攒得很紧,骨节分明的手上隐隐有青筋凸起。

    孟影的面颊与她不过几寸的距离,若是她低头,便能轻而易举地吻上怀中之人。

    “表哥可是不适?”

    姬宣清眯了眯眼,心中不由产生几分狐疑。

    他方才跌倒可是故意?

    “头有些发晕。”

    孟影并没有在她的怀中逗留多长时间,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便强撑着站直身子,只是手还扶在了姬宣清的手上借力。

    姬宣清抽回手,改而握住他的臂膀,故作关切道:

    “表哥既无法走动,那便由我抱你回家如何?表哥是个弱男子,又只有我这一个亲人在身边,莫要拒绝我的好意。”

    她凑得近,能清楚地看到孟影面纱下的面容飘起的几分红意。

    孟影侧过面颊,稍稍后仰,似乎有些抗拒她这般不知分寸的接近。

    “安安的心意我知道,可现在已不是儿时,男子和女子之间需要多些距离,你也成婚,若是和其他男子距离太近,夫郎会伤心的。”

    他说完,便挣脱开姬宣清的手,慢慢向前走去。

    身后的姬宣清方才接触过他的手指在官袍上蹭过,接着在他快要倒地之时,快步上前,撑住他的臂膀。

    “莫要逞强。”

    姬宣清面上的笑容再挂不住,多了几分严肃。

    孟影咬唇,还是强撑。

    姬宣清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发颤。

    怒道:“表哥,你已不是肖家夫郎,何故还要为那负心女守节,我与你是亲属,情急之下,便是抱了又能如何?”

    孟影抬头看来,水光在眼中飘摇,一如他的人一般孑然一身,在尘世中飘摇,不知未来去向何处。

    他面上还有纠结,但又多了几分迟疑。

    “那能否让安安背我一程?我实在腿软难以走动。”

    他的神色,姬宣清看在眼中。

    知晓他过往一切的姬宣清动了恻隐之心,不免怀疑自己多想。孟影应当对她没有什么心思,不然也不会与她这般保持距离,她都说了如此重话,孟影还是坚持以背代抱。

    便点头应是,将其背起。

    孟影故意向后仰些,与她贴得不是很近。

    可慢慢的,他似乎是晕得厉害,晃了神,慢慢整个身子贴在了她的背后,柔软的身子仿若无骨。

    那股男子清淡的香味又悠悠传来,勾人得很。

    姬宣清轻唤几声其名,只听得几声模糊应答,猜测他是疼得厉害了,便加快了步伐。

    而其背上的孟影并非如她所想,眼皮轻颤昭示了他此刻心中并不平静。

    没错,方才一切皆是他的伪装。

    无尽的苦涩在嘴中蔓延,好似那本该流于面颊的眼泪尽数流入腹中。

    他不懂,为何安安不要他,却又以外室相待?他并非那高高在上的季家公子,又怎么会不懂今日安安所思所想?

    可安安从前便该是他的妻主,不过是阴差阳错让那季长箜得了便宜,占了他夫郎之位。

    那季长箜出身高门,自幼有母亲疼爱,而他的母亲是个赌鬼,又目光浅薄;季长箜有才子佳名,可他少时也爱读书,却被骂不务正业,当学伺候女子的活计。

    如今季长箜又得了安安的心,便是个外室也不能容下,他所求不过寥寥,为何都不愿给他?

    孟影心间郁气环绕。

    上天不公,他必自己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