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131(二更) 奉诏讨贼
“……”徐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当如何回答。
他已将眼前的情况看得分明。
在他前方列阵的持盾重甲士,绝不是他在此时的骑兵冲撞中所能够解决的。
在那邙山之上列阵的士卒已将手中的弓举了起来,随时可以朝着他们射来。
而在他们的后方,那依然还未知的埋伏势力,或许不需多久就能赶上前来。
看起来他只剩下了两条路。
要么投身于这黄河滔滔流水之中,要么向眼前这位并州牧投降。
徐荣毫不怀疑,在乔琰这场渡河进攻的同时,旋门关与太谷关的位置极有可能也已经迎来了自己的敌人。
这是三路进取洛阳!
而偏偏,他觉得最不可能完成进攻的这一路已经得手,完成了渡河一击,那么其他两路又何来失手的机会!
只在他迟疑的这一点时间里,他眼见河对岸的并州军又多运送了一批人手上岸。
哪怕已经是胜利便在眼前的局面,这些并州军也和凉州人的做派不同,并未在此时表现出任何的松懈状态。
而是快速地将负责船只往来的士卒预留出来,其他人都快速列队于乔琰的后头。
这正是让她更进一步的底气所在。
她说的不错,他被困在此地,等到她整装列队完毕,朝着小平津的方向推进,在这绝对的人数压制面前,他们也几乎已经完了。
还是并无主帅所在的小平津。
所以这两处河渡关隘,其实都是已经丢失的状态。
下一步的进攻洛阳,在地形条件还不如此时苛刻的情况下,对她来说应当更是轻而易举之事。
那么,他是否还需要为注定战败的一方坚守阵地呢?
他虽可算是董卓麾下的重要将领,却不是他的心腹,也与他没什么亲戚关系,在董卓的败退几成注定的时候,他其实也不得不给自己连带着部将寻找一条退路。
让徐荣下定这个决心的,是牛辅在此时被人给捆了出来,带到了乔琰的面前。
被人来了这么一出神兵天降的夜袭,作为战败的一方,牛辅丝毫没在此时反思自己的饮酒误事行为,以及对营地的缺乏管控疏导,是否是助长了乔琰的趁夜偷袭,反而当先看向了和乔琰正处在对峙状态的徐荣。
牛辅的模样狼狈异常,却当先仰头朝着徐荣看来,怒道:“我就说你徐荣不是个好东西,果真是你将这并州军给引过来的!”
徐荣还未开口为自己申辩,乔琰已先忍不住嗤笑道:“我说牛中郎,你到底是从何处得出的这个结论?没看到你们徐将军是带着骑兵想来解救你,结果现在被围困在了此地吗?要我说他与其救你还不如直接撤回洛阳算了,起码可以直接在董卓老贼的面前表现,不必被你在背后告上一出黑状,你说是不是?”
这最后五个字,乔琰问的可不是牛辅,而是徐荣。
他脸上的神情变幻,在夜色中有些难以辨认清楚。
可在数息后,他所做出的动作却很是简单明白。
他忽然从马背上翻身而下,朝着乔琰所在的方向走出了几步,停在了盾牌之前,摘下了头上的头盔抱于臂弯,单膝着地跪了下来,“幽州玄菟郡人氏徐荣,见过君侯,如蒙不弃,愿替君侯效犬马之劳。”
他也是边地出身,本就不是那种会给自己添堵的直率性情。
先前忍着牛辅对他告黑状的行为,也不过是因为乔琰大军压境,若是两处渡口之间起了争端,难免容易给敌方可乘之机。
但现在人都已经过河了,牛辅还要把这个战败的黑锅甩到他的身上来,这就……
忍什么忍!反正都觉得他是投敌了,那还不如真投了算了!
他当然知道为了赢得此战,乔琰的离间计用得其实并不那么光彩。
可这种手段并不能掩盖掉她成功渡河,拿下那孟津关塞的战绩。
他的目光有一瞬偏移到了岸边,落在了搁置在那里的羊皮浑脱之上。
因他也曾跟随董卓征战于凉州,对此物有过一面之缘,也便大致猜到了她到底是以何种方式达成了第一批渡河人员的运输。
便是没有这出离间计,她也未必不能做到今日的情形。
或许这一举动最大的意义反而是……反而是让他徐荣看清了,自己是否还应当坐在董卓这艘并不牢固的船只之上!
他心中倒也未必没有因为一时之气做出决定而生出的犹豫,只是这种犹豫很快又被压了下去。
他与乔琰一道坐在这孟津关内的议事之处后,便听她说道:“徐将军愿意投诚我甚为惊喜,可惜我不似董卓能拿出中郎将的名头来委任于你,我唯独能做出的只是一个承诺。”
她郑重其事地开口,让人绝不会怀疑她话中的真伪,“徐将军投效于我,便是我乔琰的部将,无有什么降将败将一说,并州军内的杀敌悬首计功,一应规则都与我部下其余将领相同。”
“还有一句话,不管将军相不相信我也得在此时说个明白——徐将军若不叛我,我不疑将军。”
徐荣闻言起身,朝着乔琰又行了一礼:“君侯不必再称我为将军,我表字文显,于君侯麾下领一校尉职责便好。”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到“校尉”二字的时候,他看到对面的一位将领朝着他看了一眼。
那人是自小平津方向过来的,让徐荣不难猜出,此人正是袭击他后军步卒的重甲士将领,先于其他士卒一步回来向着乔琰汇报此番战况。
天光熹微自外间映照而来,正将对方凌厉桀骜的面容映照了个分明,却也同时映出了他眼神中那种,大概可以叫做羡慕的情绪。
徐荣稍有些疑惑于对方这个反应,不过这显然不是此时的重点。
他又接着说道:“我自领兵前来这孟津渡支援之前,曾经与关内守军提及,如若日午之前我未曾返回,必定是孟津渡与我本人一道有失,他们必须出关塞后从多个方向跨越邙山回返洛阳,将此军情送到。”
“君侯已知我要前来,必然想到我向洛阳方向报信,但山中驰道拦截容易,以人力翻山报信却不易拦截。君侯麾下万人,行军过山路三十里,必定落在我方信使后头——”
“所以此时还需先令我回返继续掌握小平津,以防消息外泄。”
乔琰思忖了一番后问道:“小平津关的守军中,凉州部将多少人,北军五校士卒多少人?”
徐荣没想到,她问的并非是他往这一去小平津是否是纵虎归山,或许正如她所说,不会疑他已是个不需再多言的事情。
他正了正面色回道:“凉州军三百人,北军三千人。”
“三千人……”
这三千人若是按照徐荣这等说法,继续保持着镇守于小平津的状态,以免消息外泄,确实符合乔琰此时所需。
但这也同时意味着,在此番清君侧的目的达成之后,这些人将由被迫从贼转为重新归编五校,总归是跟乔琰没什么关系。
可这些经由过精英训练的兵卒,若是能趁着投效于她麾下从军这些的过程,直接被她收编,岂不是更好?
早在那先前遴选度辽将军的比试中,乔琰就已经对这一支集合胡骑、越骑等各兵种为一体的队伍有些眼馋了。
如今这个秩序混乱,加之洛阳也并不算安定的环境,恰恰给了他们挪窝的可能。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她能让他们协助于进攻洛阳一战。
这样才是“自己人”。
她问道:“若我除却讨董檄文之外,还有一封清君侧的圣旨在手,文显可有办法说服麾下士卒一道参与洛阳攻城战?”
徐荣讶然看来,便见乔琰朝着也已抵达南岸的郭嘉伸了伸手,从他这里将圣旨给取了过来,递到了徐荣的面前。
“先帝殡天之前,已知陛下年幼,必有人心思变之事,大将军彼时威逼皇权,似有不臣之心,我为先帝提携之臣,自当为平定京中乱局一尽心力。可惜彼时洛阳内乱,我却仍身在漠北征伐,这封诏书到我手中之时,董贼已入京城。”
“此人初时擢拔贤良为州郡宰臣,虽未有辅政之名,也未必不能现天下清泰之象,故而我并未将这诏书拿出来。而今——”
“而今情形不同。”乔琰颇有几分唏嘘之意,“董贼倒行逆施,人所共憎,一旦迁都长安,洛阳王业不安,汉室尊荣不再,值此之时,洛阳唯有速胜而破!若能以此诏书换来北军五校助力,急攻洛阳北城,免于祸及北郭之民,拿出来倒也无妨。”
徐荣看得清楚,在这封诏书的末尾盖有玉玺印章。
正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在印痕的边角处还有些细微的差别,料来正是那传国玉玺于前汉之末被王太后摔碎后修补的位置。
他自跟随董卓进入洛阳后便听闻,当日袁术袁绍等人烧宫仓促,二位皇子与张让蹇硕等人一道逃亡得过急,并未带上玉玺,那玉玺在早前为张让所藏匿,却因为张让之死而消失无踪,哪怕是如今的新君刘协也不知道这印玺去了何处。
乔琰手中这份诏书的效力便大大提升了。
他回道:“若如此,要说服他们不难。此事交予我去做便是。”
徐荣对这些北军士卒的掌控力非牛辅可比。
这些曾经参与过西郊大营演兵的士卒也还记得,彼时天子赐予乔侯以并州牧之职的时候,是对其如何器重非常的。
这份委任说是力排众议也不为过。
她手中会有这样一张诏书,甚至不需多费口舌去解释缘由。
而除却师出之名,还有另一个理由。
哪怕此时董卓掌握有天子刘协,可这种名不正言不顺、又得到了天下名士讨伐之人,很难不让他们在为之效力驻守期间也心中忐忑。
他们是否会因此而受到牵连呢?
若非念及他们的家人也大多身在洛阳,只怕此时人早跑了大半了。
好在如今乔侯持天子诏,以万人之众渡河而来,又说服徐荣投诚。
若此战之中董贼可擒,他们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家人因此受累,更可因此一战,而洗脱身上的为人伥鬼之嫌!
好事!
在日暮之前,他们已为人所统帅,赶赴到了孟津渡前,与乔琰合兵一处。
虽有些可惜的是,他们之中被徐荣派遣出去在夜间报信的,按照乔琰给吕布的指令被他留在了邙山之中,更有一部分随同徐荣在夜间支援孟津渡,为麴义所率领的重甲士所杀,但这实为战争之中难以避免的损失。
乔琰立于这孟津城关之上,朝着下方诸人看去,眼见这些于河岸铺开的士卒,已成功完成了从大河北岸朝着南岸泅渡而来的任务,甚至在这场渡河之战后还人数尤有扩张,不由在心中万分欣慰。
在这等战况瞬息万变的时候,她已无暇去让人问询,酸枣大军进军旋门关,鲁阳联军兵进太谷关到底取得了何种成果。
即便这两方都还被阻断在关隘之外,这也是她必须兵进洛阳的时候!
再有拖延,若让董卓开始着手迁都之举,受苦的只会是洛阳的百万民众!
以如今的时局看来,哪怕这场进攻洛阳之战走向了最差的情况,她所要的人与声望,乃至于练兵的目的都已经全部达成了,并无什么遗憾。
那便打!
她将圣旨掣于手中,扬声说道:“先帝不以我年少而轻视于我,授命州牧与除贼重责,托汉室之望,除却挥师入京,铲除奸佞,匡扶社稷外,琰无以为报!幸得诸位相助,方能有今日聚兵于邙山之北。”
“夜来行军不易,但敢请诸位随我同行此道,明日日出,即为洛阳贼寇涤荡之时!”
“也为——”
“诸位建功立业之时!”
这建功立业之时六字说来掷地有声,当即在这城关之下响起了一片应和。
乔琰下得城来,翻身上马。
此番除了郭嘉与贾诩这等相对文弱的谋士被她留在了孟津渡外,其余人等都将与她一道进发。
前方的帅旗之下,牛辅犹自在那儿骂骂咧咧,极其不忿于徐荣对乔琰投降后居然还能掌三千兵卒,就仿佛跟回家一样自在,可他再有多少话也很快说不出来了。
谁让乔琰此番的正式进军需要一个祭旗的标志,也再没有人比牛辅更加合适。
骤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要被留下来当做威胁董卓的筹码,而是要被当做牺牲品,牛辅对上了乔琰的目光,飞快地将这痛斥改成了求饶。
可还没等他说出两句话来,典韦手中的斧头已经落了下来,将他的声音给中断在了当场。
血色喷溅在了帅旗的旗杆之上,在被典韦扛起来的时候又为这夕阳所映照,变成了一抹辉煌的颜色。
乔琰一夹马腹,挥鞭直指,发出了个行军的信号。
进军洛阳!
上一次她走这邙山山道自北往南而行,乃是白衣入洛,为并州百姓,也为了她自己谋夺并州牧的位置。
而这一次她以统帅之职,铁铠玄裳而来,为的是……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策马而行之时,乔琰也在心中朝着系统问道。
这邙山山道间三十里内,绝无可能再有什么阻碍她行军之人,她也难得让心神稍稍平定下来了几分,朝着这黄昏夕照中似是熟悉又似有些陌生的山道景象看去。
五年前此地的青山苍苍,至于今日也不过是更加茂密了几分,像是丝毫没有因为洛阳之中的变故而受到影响。
作为东汉帝王陵墓的钦定之所,刘宏自然也并无意外地被安葬于此地,不过距离他们此时进军的路线还有好一段距离。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乔琰都打算往刘宏的文陵走一趟,最好再哭一哭文陵为董卓所盗的惨状,这才叫做名副其实的受先帝之托。
此事做不了,她便也只能跟系统聊聊天了。
【……你还记得我啊?】系统自从她意图讨伐董卓开始,就沉默了有阵子了。
她那誓师出征时候几乎扑面而来的主公气场,那讨董卓檄文之中号召天下群雄的领袖风范,那给袁绍挖坑以备日后不时之需的……不管这叫什么吧,反正这就不是个谋士的样子。
此前只是尽到并州牧责任的时候,系统还可以被忽悠过去,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它这个谋士系统可能应该改个名字比较合适!
它多单纯啊!
现在回想起来,什么“谋士需要典韦这种武将来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什么“谋士需要有程昱这等同样高水平的谋士相互切磋”,什么“谋士需要给自己足够打眼的战绩增进民望”,什么“谋士因为需要慧眼识主所以不能尽早投效”,好像都是用来糊弄它的!
哪个谋士可以做到一州之牧,又在手底下收拢起这样一堆贤才的?
再看一眼三分天下的几家在此时的发展情况,与她相比竟然还是远远不及,系统便不由眼前一黑。
它此前还觉得以乔琰的聪明才智,正可以带着它这个萌新系统实现统生目标,现在却觉得——完蛋了呀。
这往后哪里会有人敢收容这样一个特殊的“谋士”?
大概是没有的。
可仔细想来,这好像是一件有迹可循的事。
它不由想到了它当时为何会选择乔琰作为绑定的目标,只因它当时见到的一众精通历史的学者之中她显得最是年轻,也最有一派锐意飞扬之色,也在彼时的考古探勘事故中被系统检测到了最为强烈的求生欲。
这样的人放在何处都会为自己的目标一搏,也……
也更不像是会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他人的手中。
那么比起努力去当一个天下第一谋士,她会选择作为绝不受到任何人所掣肘的主公,竟无比顺理成章。
不,不行,它是谋士系统!它怎么能给这个骗子找理由!
然而它又听到乔琰在此时说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在发起讨董行动到现在,我的谋士点涨了不少数值。这应当不是我替谁完成了什么谋划的目标,而是有成就达成了对吗?”
【……】
“董卓入京,虽然距离真正的三国鼎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是这是大众认知之中三国的开端,作为以这段历史为副本的系统,应该有相当一部分的内置成就是从这个时间段开始的对吗?”
系统是个不擅长说谎的,卡壳了好一会儿再吐出了个【是】字。
“我们谈谈吧,我觉得这个天下第一谋士的任务还是能做的。不过我需要你提供一个帮助。”
“如果我处在洛阳南宫之中,你有没有办法获知传国玉玺的下落?”
系统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道,【你留意你的气运数值吧。】
气运数值?
这还真是个让乔琰没想到的答案。
她原本都以为自己需要找什么不科学世界观下的系统做交易了。
反正已经欠了个玉玺的债,债多也不愁。
但如今这个答案,倒是个好消息!——
洛阳的北郭区多居住的是些商贾。
乔琰在初来洛阳的时候便听闻过,这北郭邙山脚下的一片名为上商里。
可因为董卓入京的缘故,商贾多有余钱傍身,也就成为了被频频劫掠的对象,好在往邙山方向的外逃不是那么好阻拦的,商人也大多不必久居于一地,早跑了不少。
董卓只在意于必须把握在手中的人质,对这些逃离洛阳的并没有那么留心。
只是如今他要迁都长安,要用洛阳的人口来填补长安的人口亏空,就没有这么好心了。
先前有一户城北商人刚准备跨越邙山,就被巡逻于郭郊之间的西凉军给砍了脑袋。
在这等武力威慑之下,他们除了战战兢兢地窝在家中度日,为这即将到来的迁都裹挟而丧气垂头,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做的。
迁都……
若是可以选择,谁愿意离开家园!
但这种话他们只能闭起房门来与亲人吐露,又或者是在梦呓之中透出两句。
然而今夜竟让人睡个到早间的好觉,将梦话说完都做不到。
不到日出时候,便有擂鼓一般的马蹄声响自远及近而来,更有齐整而有规律的跑动之声加重了这等大地的震颤。
上商里的居民惊魂未定地醒来,几乎以为是董卓那些劫掠无度的兵卒又袭来了!
可这个声音与西凉骑兵过境的声音大不相同。
“阿娘你听……”一个耳尖的孩童抓住了身旁的母亲。
这不是从南往北的声音,而是从北往南的声音,这些马蹄声与脚步声毫无停滞地朝着城北谷门的方向而去,伴随着异常尖锐的箭矢破空声。
混杂于其中的还有一句被往复循环的口号,往能听见此地动静的人耳朵里钻。
“并州牧乔侯奉诏讨贼——”
132. 132(一更) 北宫之火
并州牧乔侯奉诏讨贼!
讨的是哪个贼已毋庸置疑!
在这些上商里的居民自民宅之中奔出,先朝着东面撤离出去一段后,自不乏好事者爬到了房屋的高处,朝着洛阳北城门的方向望去。
他们见到的,正是从邙山山道之中扬起的大片烟尘里,一队队人马直扑北城墙而去,前阵的兵卒已到城门之下,后列的却还连接着邙山,更是快速地在这北城墙沿线铺展开来。
此等阵仗还从未在这些洛阳民众这里见到过。
哪怕是前阵子的董卓入京,他所携带的部从也不过是三千多人而已,其随后掌握的人手达到了数万,在分派镇守八关之后,也将这万人之众削成了数队,何来眼前这般万人攻城的直观震撼。
并州牧!
许是因为乔琰年纪太轻的缘故,升迁封侯的过程更堪称传奇,这些洛阳郭区的居民时常会将她的事情作为讲给儿女听的故事,可这些故事都不如此刻这直面奉诏讨贼让人意识到,这是手握一方大权的封疆大吏,绝不只是个少年天才而已。
“奉诏讨贼”的口令是给他们留下的撤离时间,也是对董卓最为直接的挑衅和宣战。
洛阳的北城墙比之任何一面的城墙都要更厚重,绝无可能以什么挖掘和轰击的方法撞开,只能攀援。
在这震动夜空的口令声响到了最后一声的时候,密集的箭雨已经朝着城墙上而去,身着铁甲的并州军也已经扛着云梯直冲城墙而来。
在这些洛阳黔首朝着高处看去的时候,黎明的光影里,邙山高处贴邻洛阳西北方向似乎另外一批人马,显然是想从洛阳西北角的夏门方向破城。
也或许是往褶龙园的方向突入。
园林戍守往往不那么密布,或许便是攻破城关的机会。
原本此地之外正是北军五校的扎营之处,然而如今八关戍守兵卒尽出,令这军营中早已不剩下了多少人。
偏偏经由此地而过的,还是随着徐荣一道向着乔琰投诚的五校兵卒。
于是这些留守之人眼见相识的同僚,三两句间也跟着进入了攻城的队伍里,形成了另外的一道人流。
能阻挡他们的,也就只剩下了这一线折区的城墙。
可惜这邙山临近城北的位置坡度渐缓,否则还能有自山上以箭矢射向城头的进攻之法。
不过如今的情况已足够让人为之震动了!
即便董卓在洛阳城北的一线布置了为数不少的兵卒,这些人也并不像是那孟津关的关塞情况一般面对恶劣的驻扎环境,算起来守卫也算严密,可这突如其来的大举进攻还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要知道,这还是一片万人攻城的场面。
洛阳的百万居民大多不在城内,而在郭区与郊区的位置。
城内的守军分散到了各处城墙上的原本也就只有二三千人而已,只到近期才增加到七千人,临近北城墙的这一道便只有这来犯敌众的五分之一,还并非人人都在此时换岗的岗位上。
攻城队伍后方飞射向城头的箭矢,也正是因为这人数优势,而几乎形成了令人不敢轻易冒头的压制火力。
那攀援的队伍虽受到了些限制,却也已经攀援过半了。
北城墙危险!
就算攻城的队伍实在很有礼貌地喊出了那句口令,也并不能改变这一事实!
董卓自入洛阳,因洛阳的南宫为火所焚烧了大半,要修缮着实麻烦,便打着要就近看护陛下,以免为歹人所害的理由,悍然占据了洛阳北宫,此时也就身处在距离并州军攻城处不远的地方。
不必等到下属将他给呼唤而起,他自己就已经被这些声音从昏沉的梦境里吵醒。
多年的凉州戎马生涯,也足以让他凭借着远处交战响动和地面的震颤估计出来袭的人数。
可这对他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起码有万人的来袭!
他一边披上了甲胄给自己做个保障,一边朝着来报的士卒痛骂道:“你们是如何守城的,居然让并州军到了眼皮底下才发现!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不成!”
那报信的士卒也委屈得很。
别看乔琰来了个先“礼”后兵,可自邙山山口到洛阳城下又没有多少距离,甚至给动作慢一点的士卒整顿好锁子甲的时间都没有,顶多就是拿好个武器作为后备队伍,真正先与他们交战的还是夜间的守军。
这还得亏是他们没有任何一人在浑水摸鱼,不然此时就不会是他来给董卓报信,而应当是洛阳直接被人攻破了。
对方能拿出这样多的兵卒攻城,在经由邙山山道的过程中没有遭到一点阻拦,更没人抢先在他们之前来到洛阳报信,绝对是孟津关与小平津关守军的重大失误,可不能只怪责于他们!
董卓也不是没在随后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乔琰又没有会飞的翅膀!
不,就算这十一封侯,十四为州牧的混账真就长出了一对凭空飞渡的翅膀,她麾下的上万兵卒又没有这等造化本事,绝无可能从黄河的一头直接飞跃过来又跳过了邙山,直接空降到了洛阳城外。
唯一的解释就是,孟津和小平津失守,还是毫无悬念的失守。
“牛辅和徐荣是干什么吃的!”董卓给自己戴上了头盔,又呵斥道。
报信士卒小声回道:“牛将军的下落我等也不清楚,可徐中郎却……却就在这攻城的队伍里。”
“混账!”董卓闻言愣住了片刻,又神情狰狞地脱口而出,“我待徐荣不薄,他竟如此对我?难道他还真觉得自己要靠着这进攻洛阳混出个救驾之功不成!”
但他面前的士卒只是来报告消息的,又不是那渡河之战斗的亲身经历者,也不是徐荣肚子里的蛔虫,没法给董卓一个真正切中事实的解释。
在这迫近的危险面前,董卓也暂时没这个心力去关注,徐荣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他当即让人喊来了李儒。
他麾下的那些中郎将与校尉几乎都被他给安排出去守关了,除了伊阙与轘辕关守卫压力不大,他又将郭汜与张济给调度了回来,他身边几乎没有太多可用的将领。
顶多再算上一个戍守于南郭的董旻。
这无疑是让他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哪怕是昔日被羌人围攻的时候,也不若此时的危机感!
李儒对董卓在前阵子总不听他劝说,滥开杀戒的行为着实有些无语,但今日洛阳危急,他又是跟董卓捆绑在同一辆战车之上的,不管先前有何不快之处,现在也必须将这等想法给抛开,替董卓谋划出一条生路来。
他快速回道:“请相国先佯装固守北宫,以洛阳北城墙和北宫城墙的两道戍守消磨掉一部分并州军的队伍,而后火烧北宫,自东门而出,走步广里。”
“东门?”便是要去和此时已在华阴的段煨会合,怎么也应该走西门才对。
李儒道:“相国迁都之念早已广告于洛阳,若是那乔琰有心,自然要在西门来上一个守株待兔。我听闻北城进攻的兵卒有自褶龙园而来的,若是取道于上西门也不无可能。”
见董卓觉得他分析得有理,李儒接着说了下去,“所以相国不如先往东面,取道于三公府邸,经由南宫之前的直道而走,而后转西,自广阳门出。即便我等这计划为人所看破,北宫东门外也布有并州军守卫,起码对方的人数优势在步广里街巷之中并无多少,街巷之战所拼的也无外乎是勇气而已。相国的西凉军反击机会正在于此。”
“不错,不错……”若是限定了作战的范围和交战人数,他也未必会被打得太过被动。
只是——
“可我等直出广阳门往长安而去,那迁都……”
迁都之事便完全无法进行了。
这与被人驱赶出洛阳哪有什么区别!
董卓如今还掌握着不少兵卒,若是以兵驱民,作为阻拦乔琰追击的屏障,也不知道是否是一可行之法?
还没等他说出这话,李儒便已经飞快地打断了他:“相国难道没听到乔琰令人攻城的时候所喊的是什么吗?是奉诏讨贼!她奉的是什么诏书?相国看看她写讨贼檄文的风格便该知道了,她绝不是个喜欢夸大事实的人,唯独有可能的便是她手中当真有先帝的遗诏。”
按照乔琰的身份和被擢升起来的履历,这一点大有可能。
“对方有诏书,又有骑兵,相国驱赶洛阳居民毫无优势,甚至反而会为之所拖累!”
“那长安再如何荒废,也有二十八万之众,相国若手握天子,也可随后招揽士卒与流民,何愁无人可用?不必介意于如今的损失。”李儒焦急说道,生怕董卓再因为近来的想当然而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举动。
现在可不是他那等暴发户心态作祟的时候。
好在董卓到底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
李儒松了口气,在已经得到了对方肯定答复后又说道,“届时从广阳门出,入那王子坊,相国再多捞上几个人质就是了。要让并州军投鼠忌器,这些人要好用得多。”
“你说得不错,速速让人将陛下和皇子辩带……不,只带上陛下,将皇子辩格杀,给这进攻洛阳的谋逆者看看,弘农王便是被他们给吓死的!”董卓沉声说道。
在刘协进天子位后,刘辩就被封了个弘农王的位置。
董卓先后杀了何苗何太后等人,倒也没真将刘辩也给杀了,以免担负上杀害皇子的罪名,如今却并无不可。
反正刘辩早就自从董卓入京、外戚惨死的时候就被吓病了,若是在此时来上个病故,也不是解释不通,甚至还可以顺理成章地扣锅在入城之人的头上。
少带一个皇子,在这路上还能省下不少事。
“还有那些个如今还在洛阳里的世家,他们不是在等着有人前来救命吗?别人或许是来不及了!那汝南袁氏的子弟一个在东,一个在南,压根没将他们父辈祖辈的命放在眼里,这些亲族不如给弘农王殉葬!”
董卓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长刀。
他如今是比前些年富态了些,在洛阳城中的这两个月里也多有放纵,可他也不是要在此时束手就擒的人。
李儒情知劝住董卓莫要带上洛阳的居民,只带天子而逃已属不易,要劝说他带上弘农王一道,也先别跟袁氏结成死仇,在他忽闻乔琰攻城而徐荣已叛的情况下几乎不可能,便也只能按捺住了这个想法。
刘协的年龄毕竟还是太小了……
李儒的心中不无忧虑。
哪怕他已长到了十一岁,在如今这个战事后多发大疫的环境中,又有长安的条件恶劣,极有可能会被哪个疾病夺走性命,带上弘农王还能有第二手的准备。
可惜……罢了!大不了便是在长安周遭再寻上三两刘姓宗室就是!
至于汝南袁氏在京中之人,杀了不可惜!
没有袁隗这等门生关系联结之人,袁绍与袁术所能动用的势力必然大打折扣。这两人在先前火烧南宫以及此番酸枣会盟中的表现又没有那乔琰出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正好袁氏为了就近看管,除却刘宏任命的太史令马伦之外,其余众人都被董卓直接押进了北宫角落看管,原本是想作为对峙酸枣与鲁阳联军人质的,如今还正方便了他们动手!
董卓下达了这命令,让人前去执行,自己便带着李儒踏上了北宫的北城墙。
这北宫城墙距离洛阳北面的城墙,在最近的位置甚至只有一条直道,足以清晰地看到在夏门方向进攻的士卒。
这些并州军倒也着实称得上是悍勇,已在此时占据了北面城墙上的优势。
董卓令人自北宫墙上朝着前方射箭,将登临城墙的并州军射杀了不少,可当对面的人数渐多,从那头还回来的反击便也不在少数。
尤其是在重甲士也登上了城墙之后,依靠着盾牌和甲胄护身,足以挡住不少的箭矢,让他们站稳脚跟。
因自夏门往北宫进攻的范围太窄,以并州军的人数铺展不开,他们便朝着两侧扩散开去,也随即打开了谷门,将更多的并州士卒从这一道北门放入了洛阳城中。
人潮涌动之间,这攻防的战场便从洛阳北城转移到了北宫城。
董卓咬着牙,眼看着这些鱼贯而入的并州士卒,堪称训练有方地先将盾牌给顶在了前面。于北城墙内铺开了进攻的队伍,自那永安宫之外慢慢扩散出去。
此等行军之法,令从北宫墙上做出的反击能伤及对方的极其有限。
除非他们在此时就发起进攻。
可显然,他们还在等着一道指令。
董卓只能眼看着,自谷门中行出了一批更为精锐的士卒,而后是数十位骑着高头骏马的骑兵,再然后,踏入洛阳城的便是骑在红马之上的——
乔琰!
董卓没跟她在此前有过正式的会面,却也不难在这一个照面之间分辨出她的身份。
她虽身着铠甲头盔,身量也比之这年纪的少年人要高出些,可并不影响董卓认出她的性别。
这十五六岁的少女,除了乔琰之外绝无可能有第二人!
而在这城上城下的对望之间,对方过分悠闲却也凌厉非常的神容,与董卓此时的表情无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乔琰看来,这凉州悍匪虽到底是经历了不少事,让他足以在此时保持足够的沉静,可在这沉静之下的焦虑却也不难察觉。
想想也对,他好不容易坐拥了这样一笔财富,却在此时被人神兵天降地撬走了最外层的保护,眼看着就要被人将手给伸到他的兜里去了,如何能保持住绝对的冷静。
跟在乔琰身边的吕布、张辽、赵云、麴义,以及新倒戈向她的徐荣,又都在此时,给了董卓最直接的兵精将猛印象。
更不必说,从乔琰到她身边将领的年轻,在此时还给了他另外的一重打击。
或许!或许他已经老了!
不,董卓按捺住了心中的动摇,现在还没到他认输的时候!
若是按照李儒给他的建议,他还可以在长安再起,等李傕、董越、胡轸等人收兵前来与他会合,等华阴的段煨形成长安之外的屏障,他手握天子,仍为相国!
眼见董卓脸上的破釜沉舟神情,乔琰已先一步提枪指向了董卓的方向,“老贼!你如今已只剩下了这道宫城作为庇护,何必还要做这等负隅顽抗之举?你本为前将军,若如先帝调动之令,可为青州牧,与我一般州牧一方,倘循例治理,若干年后青州必有贤明流传,洗刷你这西凉匹夫之名,何苦落得今天这个田地。”
“若此时束手就擒,或还可保有一全尸。”
董卓心中大恨,脸色却未变,朗声回道:“如此我也想问问乔侯,你何不与你麾下这些将领兵卒与我合作,戍守于洛阳,为天子所统帅,我可向天子谏言,以你为车骑将军,比那酸枣联盟不伦不类的自封更名正言顺。待天子亲政,自有贤名流传,岂不也是美事一桩!”
乔琰当即就笑了出来,这笑中的嘲讽之意不需多说都足以让董卓看个分明。
“笑话!我若真如你所言,到底是做了天子的将军,还是做你董贼的鹰犬,真以为我不知吗?你不如问问,纵使你拿出泼天富贵的筹码来,我身后几人谁愿意听从你的号令。”
自然没有。
跟随着董卓何如跟着乔琰这未来可期的将帅。
她更是斩钉截铁地喝问出了下一句:“你这不忠不义不仁不恕之辈,何敢居于庙堂独揽权柄,祸我大汉基业!”
她放下了手中的枪,朝着一旁伸出了手,一旁的吕布很有眼力见地将手中的弓箭递了过来。
吕布的三石弓绝非一般人可开,可在邙山山道的行军途中,她又将体质与箭术往上点了点,也正可为之!
这距离洛阳北宫墙尤有一段距离的玄铠少女弯弓搭箭,随着拇指上的血色玉韘收放,指尖所扣的那支白羽弓箭立时嘶鸣破空。
伴随着那弓弦绷张所发出的裂响,宛若白光电掣,直冲董卓而来!
他方要闪避却又意识到,对方显然深知他面前的盾兵不是吃素的,只见得这一箭径直自他头顶上方飞掠而过,毫无阻滞地钉在了城楼之上。
箭羽轻颤,竟活像是一巴掌拍在了董卓的脸上。
而这显然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马背上目光决绝的少女高声喝道:“诸位——随我破城!”
昔日何进大将军的威逼南宫,实有其站不住脚的立场,可乔琰兵踏北宫而来,却比谁都有凭据可言。
她身后有人举起的圣旨,正被晨光所映,也将她所骑乘的红马几乎模糊成了一团火焰。
朝阳如火!
火……
也当真在此时起了火!
董卓刚准备应战,就听到了身后的北宫之内传来了令人救火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便见北宫之内的数处宫室在此时燃起了火,简直像是与那宫外的队伍在相互映照。
可此时——
此时还没到他意图撤离前放火的时候!
133. 133(二更+加更) 先生何往……
“发生了何事?”董卓厉声朝着身边人问道。
这北宫之内起火的动静,绝无可能瞒过宫城之外这些并州军的眼睛。
在对方进攻之势何其凶悍的当口,他这头的起火,除了给对方以可乘之机之外没有任何好处。
此等意外情况也让他的撤退计划出现了个变数。
李儒朝着起火最盛的方向看去,不由暗叫了一声不好。
那不是别处,正是刘辩的居所。
董卓一面调集人手对着攻城的并州军做出反击,一面往回退了几步,以便听手下人汇报此时的情况。
让他未曾想到的是,情况比他所预想的还要坏得多。
第一条便是——袁氏脱逃——
在他派人意图将困于北宫中作为人质的袁氏灭口之前,对方就已经听到了这洛阳城北进攻的动静。
袁氏不傻,起码在先前与董卓合作却反而被他给补了一刀之后,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也该早不剩多少了。
想一想吧,若是洛阳被攻破,董卓走向末路,他们这些人质会面对什么结果。
又哪怕董卓成功逃离,甚至带走了洛阳城里的天子,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不如在此时一搏!
囚于北宫期间,董卓对袁氏子弟的饮食多有克扣,让他们看起来消瘦了不少,这也难免让看管他们的人手有些懈怠。而此时宫墙外的来袭让守备吃紧,也随即调走了几个人。
这对他们来说,正是个可乘之机!
几乎便是在董卓对他们发起了清算指令的同时,袁基领着此地的袁氏族人发起了对守卫的进攻,在抢到了两把武器后,他们依靠着付出了两人生命的代价,将此地的守卫给解决了,从禁锢之地逃了出来。
可问题来了,逃出来之后又该如何呢?
即便董卓与他的部从都在此时将目光都集中在了北边进攻的并州军上,他们这些人若不能逃离出北宫,也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所幸他们遇上了个帮手。
准确的说,这是个有意前来的帮手。
“你是说,你在几年前得了我母亲的救助,才得以保住性命,所以她让你趁着乔侯进攻机会想办法来给我们带路?可你如何确定我们会选择反抗逃出来?”袁懿达狐疑地看着面前的宫女。
这自称姓任的宫女哪怕着装简约,甚至将自己可劲儿往低调打扮,也能隐约看得出相貌不凡,在谈吐之间更有几分文墨气质,并不像是个寻常的宫女,若说与马伦曾经有过接触倒也说得通。
在一众袁氏子弟都被董卓作为人质囚于此地的时候,也确实只有马伦还因为太史令的官职有行动的机会。
但也正如袁懿达所说,有些问题还无法解释得通。
“此时不是说那么多的时候,消息是慈明先生送来给我的,便是你们无法自己脱身,慈明先生早先在兰台整理书籍时候留下的人手也得了他的指示,这会儿都在北宫内。只是因为你们已先动手了,这才用不上他们。”宫女回答道:“请随我来寻个地方改换衣着,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此地城破,你们就安全了。”
慈明先生?那是荀爽!
她这一句话打消了他们不少疑虑。
作为被董卓提拔上来的公中,在先前的迁都之议里,荀爽是唯一没被褫夺官位的。
众人多以为他只是在兰台从事书籍保护整理的工作,因其确实是在经文方面的大家,那么他会担心在迁都之中,这些珍藏的典籍出现了什么损失,实不难理解。
可在荀攸与他分析了讨董之举一呼百应,又已有路大军兵迫洛阳的情况下,他自觉自己也是可以做些事的,比如说——
在洛阳平董卓之乱的时候,将有些人给保下来。
颍川荀氏和汝南袁氏同属豫州境内世家,族中也有姻亲之故,袁氏宗族他便自然要救。
也恰好在此时,得到乔琰在出兵之前送来消息的马伦,找上了他。
马伦与袁隗有过个孩子,其中长子袁满来,正如蔡邕在为他题写的碑铭中所说,此子“逸材淑姿,实天所授”“百家众氏,遇目能识”,却可惜在十五岁上早夭,余下的两子袁懿达和袁仁达,天资都不过尔尔,也只是在洛阳城里领着个小官做做而已。3
遭到袁氏与董卓之间争斗的牵连,这两个儿子也都被拘禁在了北宫之中,马伦自然要想办法救上一救。
乔琰的进攻能给她制造救人的机会,从时间到方向都差不多有数后,剩下的就是她自己该想办法的时候了。
四年前在她以太史令身份入宫汇报灵台要务的时候,曾救助过一名犯了规矩的小宫女,名为任红昌,她虽不喜欢以这等相助之恩,要挟别人替她做这等麻烦的事情,却也不得不在此时做出这样的选择。2
只因荀爽所安排的人手并不能时常在北宫中走动,还是需有个内应。
于是在她和荀爽的救人计划敲定后,便由能出入于兰台的荀爽承担起了这个传递消息的任务。
也好在还有荀爽安排的人手,一旦洛阳宫城中出现动乱,这小宫女也能被顺理成章地一并带出,倒也对得起她在此时的付出。
只是大概马伦和荀爽都未曾料到,在袁氏子弟于临近的杂役房内换上了宫人衣物,又用过了些干粮后,原本被人搀扶着的袁隗忽然问道:“我等为何不趁此机会将弘农王也一道带出?”
袁基皱了皱眉头:“叔父,恕我直言,若如今我等身边有本初与公路为援,还能做这件事,可我们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此事。”
他们接下来的行动应当是按照荀爽所计划的那样,由他的人手所保护,暂时藏匿到何皇后的宫殿。
在何皇后成为何太后,又为董卓所杀后,因刘协尚且年少,便还未有皇后,此地自然也没有再有人入住,董卓大约也嫌弃此地有些晦气。
但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董卓绝不会想到,他们居然会选择此地作为自己的落脚处。
他们袁氏这数十人能从此番灾劫里脱身,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如何还有这个多余的精力去管刘辩的情况?
可袁隗不这么觉得。
何皇后字直接让他想到了刘辩。
他回道:“董卓若是保不住洛阳,必然带着陛下与弘农王外逃。天子之诏便是天子之诏,我等今日逃出,日后还得收到董卓的指派。倘若给了董卓卷土重来的机会,我等便是今日侥幸脱身,明日也实难保全。陛下身边必然有着重重防卫,正如你所说,在本初与公路不在的时候,我们没有这个救人的机会。可弘农王不同。”
刘辩的身边应当护佑之人不会太多才对。
袁隗自然也有自己的小算盘,若是真能成功将刘辩给救出,董卓成功外逃也只能带走一个刘协。
出于不愿让董卓此人把持朝政,为天下清明着想的想法,他们完全可以与并未被一起带走的朝臣一道,将董卓打为逆臣,将刘协“迫于无奈”算作伪帝,扶持刘辩登基。
若董卓不能外逃,以此人的脾性,极有可能会将刘协刘辩灭口给他陪葬,先救出了刘辩,对袁氏来说也有好处。
袁隗的这种说法说服了一部分人。
于是不愿意执行这冒险计划的,跟随任红昌一道往何皇后宫殿藏匿,包括了袁懿达和袁仁达。
袁基拗不过叔父,与他还有其他支持这建议的前往营救弘农王,这些人也恰好与董卓派去灭口的人撞到了一处。
也便成了董卓收到的第二条消息。
这两伙人打了照面,当即动手僵持了起来,因董卓并未想到还会有人来破坏这一行动,派出的人不多,还真让他们得了手,只是在交手间不慎打翻了烛台,让弘农王所住的宫室烧了起来。
或许是从这起火之中所得到的灵感,袁隗当即让人往周遭继续放火,以制造出足够的混乱。
但这两方闹出来的动静,也让本应当往北城墙方向支援的郭汜调转了目标。
袁氏众人与荀爽留下的人手,若是要对付这些简单的留守之人,还可说有些机会。
可要对上的是马贼出身又堪称善战的郭汜,与小孩撞上了持刀的大人也没什么分别!
袁隗当场被杀,一道死去的还有这些跟从行动的袁氏族人。
但也——
“那袁氏大公子袁基拖着弘农王夺了被您……被您当做纪念品的先帝驴车,作为坐骑跑了。”
郭汜说起这事就无语得很,哪怕君子六艺中包括了驾车,灵帝的四白驴车也显然不听袁基的使唤,可谁让灵帝当年驾车奔行于内苑之中,在袁基将驴车的绳索解开,带着弘农王上车后,那驴车上的四头驴子便立刻撒开了腿跑,愣是让人很难追上。
顶着董卓活像是要吃人的目光,郭汜声音越来越低:“您……您也别担心,那驴总归是跑不过马的,我在前来协助相国守城前又给了他一箭,他能活命的机会也不大……”
然而半盏茶后他们就收到了消息。
好消息,驴车找到了。
坏消息,袁基与刘辩不知所踪。
而祸不单行的是,这半盏茶的时间,已经足够并州军因为乔琰所赋予的信念和战斗意志,又携着刚攻破洛阳北城墙的得胜之势,在这北宫墙的争夺战中也占据了上风。
这种令人不免觉得惊惧的气势如虹,让董卓不得不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已不能再拖了!
必须立刻带上刘协就走。
现在就走!
乔琰望见董卓这个撤退的背影,脸上闪过了一抹深思。
这洛阳城中有早得了她消息的马伦,有其他堪称仁人志士的人物,北宫会在她进攻之时如有天助地起了火,并不在她的意料之外,但董卓这种过分焦虑的反应,却让她有些在意。
他本还可以在城头上再坚守一段时间,起码再消耗掉她的一部分人手,而不是这样快地选择了放弃。
这极有可能并不只是袁氏脱身这么简单,而还有别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董卓的后撤,彻底放弃了对宫墙的守御,吕布率先登上了北宫的城墙,俨然是为了赤兔马而誓杀董卓。
但也正在此时,北宫的东南门忽然打开,一众骑兵飞驰而出。
正是董卓与其部将郭汜张济张绣等一众人。
他们已抢先一步完成了骑兵队伍的集结,撤离出了南宫。
不过,在乔琰目之所及的一众身影里,被董卓的部将裹挟而出的竟然只有刘协,却未曾见到形似弘农王的人。
没有弘农王?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对她来说最有利的局面可能出现了。
弘农王不在队伍中,一种可能是他已经被董卓灭口了,可若真如此,董卓不必有这般焦虑的表现。
如若他并没有被灭口,而是因为他让董卓始料未及地完成了逃离,那么……
那么她追董卓的分寸就得小心了!
她也不妨按照这个想法一试。
反正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无论刘辩的死活,只要他不在董卓的队伍中,放走董卓对她而言没有损失!
在已经保住了洛阳免于迁都的灾祸后,她应当做的可能不是将董卓给斩杀在此地,达成他与陛下一并丧命的结果,然后将所有的黑锅都甩在未能及时抵达洛阳的联军身上,自此再无顶头上司可言!
而应当是将董卓驱逐出洛阳,连带着他手中的傀儡天子!
总归这件事亏本不了。
若是弘农王还在京中,甚至刚好在袁氏的庇护之下就更妙了。
袁氏绝不会错过将弘农王扶持上皇位,与董卓打擂台的机会。
便宜没便宜袁氏倒是不好说,却一定会便宜了她!
东头一个汉,西头一个汉——
这才是能让她大肆发挥的情况!
但她在瞬息之间的思考,没有办法与人交流来做出个判断,也没有办法直接对着手下的部将说什么给董卓放点水。
谁让她之前便同手下人说过,谁若能杀了董卓,那匹赤兔马就归谁所有。
哪怕是才到她手底下的徐荣,都被灌输了这个观念。
在到底是应该对自己的故主稍微存有一点手下留情的想法,还是通过参与这个杀董卓夺马的团建融入集体中,他思索了一番也选择了后者。
若是让董卓知道这位要反就反个彻底的手下到底在想些什么,大概这逃命为先的时候也得咒骂徐荣两句。
不过乔琰如今也有那么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思。
好在,作为此番兵破洛阳的主帅,要控制追击董卓的进度,还并不算是一件难事。
她思忖眼下的处境和抉择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在跟随她行动的并州士卒看来,董卓率众逃离洛阳北宫城而去的时候,他们这位少年州牧神情冷然地朝着那群贼党离去的方向看去,也在下一刻身先士卒地追击而出。
“追!将陛下给抢回来!文显与奉先留下救火。”
乔琰这话尾音落定的时候,她所骑乘的朱檀早已经往前跑出好一段距离了。
赵云和张辽连忙带着所统率的骑兵追了上来。
先爬到城墙上的吕布反而成了落后一拍的。
他与留在原地的徐荣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他这先登的功劳是拿到了手,可这追击董卓的功劳却拿不到了。
但既然这是乔侯的命令,他除了遵从也没别的办法。
“其实你也不必这么丧气,”徐荣安慰道,“你那张弓在君侯的手里,以君侯的射术,大约不会给别人抢功的机会,这样一来那匹赤兔便该有别的方法来决出归属了。”
“也可能跟之前乔侯说谁杀了那休屠王的时候一样,”典韦插话道,“休屠王死在君侯的手里,最后望远镜人手一个,君侯一向很大方的。”
麴义没得到命令,便留在了原地,正听到了这段对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要是赤兔这种好马也能人手一匹,等回了并州他就跟韩馥辞职,去乔并州的手底下办事。
“……”吕布也沉默了好一会儿,但他决定暂且相信两位同僚对他的友好安慰,先去解决北宫中着火的宫室。
而此时的乔琰已经紧跟着董卓的队伍冲入了步广里,又转入了步和里——
不得不说,李儒为董卓选择了一条相当靠谱的撤退路径。
因洛阳城墙对外的开口不少,酸枣联军又并未兵临城下,董卓甚至可以打中东门而出,直入马市,在自己撤退路径的后方制造出一片足够的混乱。
又或者直接从南面的开阳门出,直冲洛河而过,先与南面关的守军会合。
而随同董卓撤离的西凉士卒又当真骑术不错,在这大街里弄的穿行间,饶是被追兵射倒了几人,也依然维持着朝前奔行的速度。
更不必说,此时戍守于南郭的董旻在这种动乱中,必然已经从董卓处得到了撤离的消息。
大约是要来与他会合了。
这么看来,董卓若能成功脱逃,也该先怪友军没给他形成个包围圈,而不是她乔烨舒本事不佳。
好得很!
但再追出了一段乔琰又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虽然这街巷之中因为洛阳变故而满是奔逃躲藏之人,还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当相助于何人的执金吾与北军士卒,但从前方传来的,好像不是撞倒了人和骑兵队伍急转所发出的响动。
而是——
兵器交击之声。
乔琰刚想到这里,便见斜地里杀出了一支骑兵队伍直扑而来,正要阻滞她的追击架势。
她连忙收回了对前方局势的揣测,收弓拔枪而出。
不过还不等她动手,深知何为拱卫主公职责的赵云已经拍马迎上了那为首的青年将领。
眼见对方所用也是枪,乔琰心中有了个猜测,丢下了一句“将其生擒”这才继续往前追击,留下赵云部众与之交战。
倘若她所料不错的话,此人应当便是张济的侄子张绣,正遵从了董卓的指令对她这一路追兵拦上一拦。
但纵然不是,以乔琰如今对武将评判的眼力也不难看出,来人的枪法水准不低。
反正董卓已经要跑路了,倒不如多给她留下一点战利品!
想归这样想,对这追击董卓的举动,乔琰却不敢有任何的懈怠。
尤其是当行过了公府,冲入那南宫之前的东西向长街之时,乔琰越发可以确定,她对先前听到的动静所做出的判断并没有出错。
此时并不是董卓逃她在追的两方追逐战,而是在此时混入了第方势力。
这自平城门杀入的新到骑兵,恰到好处地将董卓所率部众居中拦断,也与跟随董卓护持左右的郭汜交战在了一处,便形成了这一片的交战混乱。
从南边杀来?
乔琰心中一盘算。
如若她不曾猜错的话,这正是自太谷关杀入的鲁阳联军。
若算算同时发兵进攻,且在破关之时并未遇到什么麻烦的情况,那么从太谷关到洛阳也正是十里,还并非山道——
确实是在此时该当赶到!
再打眼一看,那与郭汜混战于一处、头顶赤厨帻之人,不是当年与她在长社之战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坚又是谁。
但此时的战马嘶鸣与金铁交击,已形成了过于嘈杂的声响,也让乔琰开口意图自报家门的声音被压在了下头。
她这忽而从前头的街巷中杀出,所率领的还是一众北人骑兵,也一时之间让人难以分清,她到底是在追击董卓部从,还是正要前来支援郭汜。
当乔琰意识到这容易引发误会的时候,已有一银铠长枪的小将率众袭来。
长枪袭来之间,倒是不逊色于孙坚的凶悍!
在他身后同行的老将拦住了抢先应战的张辽后,这少年攻势不减,直指乔琰而来。
只是让他并未想到的是,那在仓促之间并未看清楚面容,只从身形看来与他年纪相仿的小将,居然还是个硬茬子!
对方的长枪比之寻常的枪还要更长一些,在她手中却自有一番运转自如的轻巧。
而更他未曾想到的是,在对方的枪尖招架住他这长枪急刺的一瞬间,她忽将长枪的后半截拔出,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调头急转,双兵之中的前者拨开了他的长枪,后者直指他的咽喉而来。
此番随父出征的孙策到底还是奇形怪状的武器见的少了,本以为是稳操胜券的一击,却被对方以这等手段给化解。
更在一瞬之间半截短/枪迎面,完成了攻守易位。
孙策临战经验到底也不少,凭借着在交手一瞬对对方力量的判断,确认自己只以单手绝无可能接住她这一枪,当即拨马悬索,扭转身形避让。
却见这短/枪的主人似乎也能预料到他会有此等反应,如影随形而来的枪尖转开了一朵枪花,在日光的映照下只见一片雪光。
但比这枪上寒光更为灼烈的,是在两骑交战之间放慢速度后,被孙策看清的那双眼睛。
他随同父亲先见过了袁术,又在太谷关击杀了董越,在方才的南郭进攻战中斩杀了董旻,却只有眼前这人凛冽的眸光能让孙策觉得,此倒是主帅之象!
好一个英姿勃发的——
少女?
他刚意识到自己好像进攻错了对象,有此等特征的只怕是那位传说中的并州牧才对,而不是董卓的帮凶,就被那一杆转出花来的半截枪抽在了胸口。
“蠢货,敌我不分吗?”乔琰冷声喝道,“闪开!”
被孙策这么一阻拦,董卓的队伍又已朝着前方奔行了好一段距离。
虽是要将人放虎归山,乔琰也没打算让董卓走得如此轻松,竟因为进攻他双方互相攻击闹出的乌龙而给了他遁逃的机会。
这说出去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
更让她不得不速速追上去的,是她眼见那董卓的队伍被从中截断后,此时落在最后方的人明显不是典型西凉骑兵的骑术。
因先前乔琰朝着北宫城墙上看过他与董卓在一处,也与徐荣确认过他的身份。
那正是董卓的军师李儒!
能拿的战利品怎么能跑了!
孙策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蠢货”,本就傲然凌厉的眉眼间闪过了一丝抗议,却只在此时捂了捂胸口被那两截驳枪击中的位置,持枪拨马追了上去。
他先进攻确实是他理亏,被骂也就被骂了,但追击董卓他可得证明,自己绝非蠢货。
不过还未曾等到他追上乔琰,与对方那朱檀马并驾齐驱,便见她将手中的两截长枪收拢在后,取而代之握在手中的,是一把石弓。
那确实是石弓!
在她搭箭弯弓之际从弓弦上所发出的紧绷力道,足以让孙策判断出这一点。
他眼见这少女将箭缓缓下移,在这马如追风的骑乘疾行里,拉弓上弦的手依然稳当得不可思议。唯有奔驰之间的烈风将她的披风吹起,昭示着她此时绝非是静止的状态。
他便下意识地朝着她箭指的方向看去,正见那支离弦之箭忽而脱手,急冲前方,一箭穿透了那匹西凉马的马腿。
那马背上的人当即被掀翻了下来。
对方倒也不乏摔下马的经验,在落地之前快速地以手抱头蜷缩成了一团。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在落地一瞬他所发出的痛呼。
孙策看得有点想笑。
而这显然不是那倒霉蛋受罪的结束。
方才与他交锋的那把两截枪,又已经回到了连接的状态,随着乔琰策马停在了这落地的文士身边,那杆长枪便握在她的手中,指向了对方的头颅。
只听得乔琰不疾不徐地问道:“文优先生欲何往啊?”
134. 134(一更) 玉玺气运
李儒刚被从马匹上撂下来摔了个七晕八素,感觉自己的腿骨似乎在这一摔之中摔折了,连带着手臂上也没落个好,便听到了乔琰的这一句。
他顶着还有些发昏的视线朝着乔琰看去,便见对方抬了抬手,示意身后追击的队伍不必管她,继续行动就是,她则将枪持得更稳了些,继续维持着指向他的状态,分明是没有让他逃离的机会。
李儒落马,董卓身边的亲随自然有转头来救的,可这些人又哪里是是乔琰这一路追击中气势如虹兵卒的对手,当即被斩落了马下。
在这一轮快速的冲撞中又吃了大亏,这些人但凡还有些脑子便不会不知道,此时对他们来说最合适的选择,绝不是继续为一个已经不保的军师做出无谓的牺牲,而是继续逃命。
李儒心中叫苦不迭。
也不知道这位乔侯到底是出于什么想法,非要盯梢上他。
在这句“文优先生何往”里,李儒已听出乔琰此举绝非偶然。
“乔侯何必多问?”他这跟随董卓撤离,自然是要往那长安方向去的。
“那董贼还有不少部将,一个个地给他断后我还真不一定能将他擒获,但若是你也跟着走了,以你的头脑可难保不会让他重起于长安。”乔琰笑了笑,“董贼势贫之时能听人言,倒也不失为一时枭雄,可不能让你跑了。”
谁都可以走,李儒不能走!
乔琰要的是东面西面各自有一个朝廷,而不是董卓终于在这次惨败之中醒悟过来,在李儒的协助之下,于长安搞出什么励精图治的景象来。
这便与她的愿景相悖了。
成功将李儒给拦下来,让乔琰这会儿的心情又好了不少,眼见孙策追赶了上来,她朝着对方颔了颔首,“你是孙文台之子?”
孙策比她小上一岁,距离及冠还早,但如今这时节,如他这种颇有勇力和御下本领的,不早早上战场历练,反而得说是个浪费。
这少年策马而来倒是好风采,对得起那江东孙郎的名字。
不过如今的孙坚还是与袁术一道行动的长沙太守,可算不上江东,顶多该叫做长沙孙郎。
见方才与乔琰麾下的张辽交手的祖茂,已经在此时领人与乔侯的兵马分清了敌我,一并朝着远处追击而去,孙策也没执拗着非要追杀而去,只停下了骑行又朝着李儒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这位董卓的军师到底有何种本事,才让乔琰对他如此看重。
孙策绝不承认他这会儿还因为方才被骂的那句“蠢货”有点逢人便比较的胜负欲。
不过听得乔琰似乎没将方才的乌龙放在心上,而是语气寻常地开口,他也没必要多纠结方才之事,回道:“不错,在下孙策,家父正是孙长沙。”
在奔袭前来洛阳的时候,因他们凭借登山而攻破开太谷关的速度不慢,疾驰洛阳的骑兵行军也极快,孙策还以为他们该当是第一个到的。
倒是没想到,他们刚抵达洛阳,就看到了董旻正在收拢戍守南郭的队伍,做出后撤的举动。
孙策的参战次数仍少,孙坚的作战却已几乎养成了直觉。
他当即判断出,这是董卓部众已先遭了一败,不得不做出撤离。
具体得手的是卢植袁绍的这一路还是北面并州牧的这一路并不重要,总归这正是他们该当趁胜追击的时候!
当然,在真与乔琰的并州军相遇的时候,孙策还是不免有些好奇,乔琰到底是如何渡过那有若天堑的黄河天险的。
但乔琰显然不会在此时给他个解释。
见孙坚已从董卓留下断后的队伍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直朝此地而来,乔琰也忙令人将李儒给看管起来,送去吕布徐荣所在之处,不得让人对他慢待,而后自己也立即领着身边的亲卫与孙坚合兵一处,朝着西面追击,端的是一派雷厉风行。
五年前的长社,孙坚便已知晓乔琰乃是奇才,但今日见她领兵而来,孙坚方知道她这些年间少年州牧、文武全才的名声到底是如何打出来的。
这英姿勃发的乐平侯在这一照面间给他的印象,让他当即在心中喝了声彩。
因他到得比乔琰要晚,在这快马追击中他便问道:“敢问乔侯,如今这洛阳情形如何?”
风中传来了乔琰的回复:“董贼部下中郎将牛辅被我部所杀,徐荣投降于我,方才追击间有一董卓部从杀出,与我部下兵曹从事交手,料来胜算仍在我方。北宫起火,董贼携陛下外逃,其直属部将所剩不多,我等追击便是,务必将陛下从此贼人手中解救出来。”
“但务必当心,弘农王不在董卓队伍中,极有可能已遭贼人所害,请莫要让贼人伤了陛下!”
这话她还真得在此时说清楚。
孙坚孙策都为猛虎,其麾下部将中能征善战者不少,若对此二人不加以提醒,董卓万一真因为留下的部将太少,被他们从后面赶上包了饺子,这千载难逢的好局面可能就要消失在她面前了。
反正乔琰又没亲自进入过洛阳北宫,会得出这等弘农王已为董卓所害的判断,也实不足为奇!
这可怪不得她!
孙坚闻言回道:“乔侯放心,我心中有数。”
事实上哪怕没有乔琰对这追击队伍的限制,要想追上董卓大约也并不容易。
段煨虽然在董卓的指令下先一步赶赴长安,在华阴一带提前开垦种植,也顺带与本应当往洛阳来的董卓亲属会合,但他先前镇守于函谷关所留下的人手,依然可以作为董卓的接应。
等乔琰抵达函谷关的时候,眼见的正是张辽已率人夺回了函谷关,可先前还能在射程之内的董卓部将,如今竟已只能看到最末一人的隐约身影。
她可以确定,要想追击到董卓,大约已是不可能的了。
董卓身边精锐所骑乘的马多为西凉骏马,在速度上比之乔琰的并州良驹在伯仲之间,比之孙坚部从所用的马匹还要快上不少,有此一拦,这距离便拉开了。
张辽朝着乔琰请罪,“是末将无能,让董贼逃……”
“不必多说,”乔琰打断了他的话,朝着函谷关上望去,作为关中关东真正意义上的分界线,函谷关上留有董卓的后手,实在是一点也不奇怪,“人没事就行。此事也怪不得你。”
董卓撤往长安已是必然之事,可这份责任却不该由追击在最前头的张辽来背。
若是走旋门关而来的酸枣联军能如孙坚这般及时赶到,董卓绝无可能有这个机会在洛阳城中这般横冲直撞地绕行一番,靠着巷道的拉锯,将追兵给甩到后头。
而他们自函谷关疾行奔了个来回,哪怕是在官方驰道上策马而行,等回到洛阳城的时候,也已到了第二日了——
酸枣联军却还未到!
这不背锅谁背锅!
反正不是乔琰这个第一个到的出了问题。
她与孙坚孙策直入宫门。
北宫之中燃起的火早已经熄灭了,虽然这场火并没有如当日的南宫大火一般焚烧掉多少宫室,但在孙策这头一遭进洛阳踏足北宫的人看来,却不免生出了十足的唏嘘情绪。
若是此地未曾遭到火焚,也不知道会是何等辉煌的场景。
此时已是洛阳攻城之战第二日的清晨时分,正有朝阳自东南方向,朝着这宫殿顶上铺落了一片金辉,若忽略掉那些为火所焚,又为士卒交战所破坏的部分,倒还能依稀见到汉室气象。
可惜身处在这南北宫中的汉家天子,已经品尝到这王朝末年的流离之苦了。
乔琰收回了看向周遭的目光,便看到董太后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董卓这个追溯本家的操作,让他虽然出入宫廷无所忌惮,对董太后倒称得上尊敬,但这位准确的说应当说是太皇太后的存在,被昨日这一惊已有些神思倦怠了。
她也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才被人搀扶着走了出来,听闻乔琰等人追击董卓回来,连忙前来迎接。
但当她朝着乔琰所在的方向看来,并未看到刘协的踪影,便意识到她这一日一夜之间的期盼显然是落了空。
只还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不知陛下何在?”
乔琰行礼回道:“陛下为董贼所劫掠直走长安而去,但请太后放心,我等齐整队伍后必定向长安进发,将陛下给夺回来。”
董太后闻言一震,虚弱地摆了摆手,“乔侯辛苦了,且先下去休息吧。”
她经历了丈夫的亡故、儿子的去世,算来也经历了不少风浪。
熹平元年汉桓帝之妻窦太后去世,她终于能以刘宏生母的身份成为名正言顺的太后,又将最被刘宏看重的儿子刘协养在膝下,本以为可算是苦尽甘来,却没想到……
长安?进攻长安哪里有这样容易!
洛阳与长安之间足有八百里的路程!
即便她不通军事也知道,这其中的距离不是一日两日之间可以到的。等董卓在长安站稳脚跟,他还能从凉州调度军马,只怕又将树立起一道难以攻克的屏障。
她此刻极其后悔,自己早年间到底要为何因为刘宏行卖官鬻爵之事,也跟着收受意图走通关系之人的贿赂。
如今这些钱还不足以支撑这一路上的行军消耗,却或许损了刘协的气运啊!
乔琰眼见对方听完了那话后便有些精神恍惚地往永乐宫方向走,不由摇了摇头。
早年间与何皇后之间的权柄之争或许已经掏空了这位董太后的身体,她也原本就应当在今年之内死去,现在只怕是到了极限了。
乔琰对她没太多同情可言,毕竟对方在太后位置上的所为也多有令人所诟病之处,只转向了赵云问道:“洛阳情形如何?”
这洛阳城中昨日实在是发生了太多变数,让人应接不暇。
赵云只能捡着重点来说,首先便是乔琰最感兴趣的北宫大火,“那把火是被控制在北宫之内的袁氏族人所放,目的是为了救出弘农王。”
“他们这选择其实也没错,董贼逃离洛阳之前意图将弘农王灭口,但这北宫中彼时还有郭汜部众在行动,将参与此事的袁氏族人砍杀了大半,只剩下了袁太仆领着弘农王逃走。”
“只是有些奇怪,在君侯前去追击董卓后,奉先与文显等人留在此地灭火,却并未在北宫之中发现这二人的踪迹。”
乔琰心中暗想,到如今也没发现,好像是有些奇怪。
赵云已接着说了下去:“我等已让人到四面去寻找了,许是因为北宫之中动乱,以防灾祸再来,他们便先暂时离开寻了个地方躲藏起来,等到确认京中安定再冒头。”
“此外,昨日与我交手的那人,乃是董卓麾下校尉张济的从子张绣,他的叔父已跟随董卓离开,只剩下了他断后,现已被我擒获,听凭乔侯发落。”
乔琰想了想又问道:“京城中的官员如何了?”
赵云回道:“因董贼带着陛下离去得仓促,这些人昨日下午在北宫之外争吵了好一会儿,我听了许久,意见分作了两拨,其中一些人想着陛下在何处他们就在何处,董卓有此一败,手下的兵将折损不少,他们前去,一来可保陛下安危,以免董贼在急怒之下将陛下害死,二来也可作为内应,商量如何除掉董贼。”
这话说得不错,若是一个支援刘协的官员都没有,可难保董卓会觉得这个人质不够分量,直接连把持天子的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了。
好在刘协确实是刘宏明文确立的继承人,以大汉余威,依然会有汉臣前往。
“另一批人的意思是,不如趁早以陛下病故的说法,另寻一宗室拥立为帝王,比如幽州牧刘虞德高望重,便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不太意外。
乔琰心中对眼下的情况有了数,回道:“所幸为了奉孝与文和的安全,将他们留在了孟津,却还有你替我多听多看。”
换了吕布绝对没这政治素质。
赵云对这句夸赞颇觉受之有愧,又听乔琰说道:“这些琐事先不必多管,先将弘农王找到再说。其余的事情等人都来齐了再做评判。不过找人之中务必注意,不得对洛阳居民有所惊扰。”
她可不是董卓第二。
赵云当即领命而去。孙坚与孙策等人也加入了这找人的队伍。
乔琰当然也没闲着。
在北宫之内和北宫周遭的里弄中都并未找到刘辩和袁基的踪影,让她不由生出了一种近乎直觉的判断,也随之将目光落到了那南宫的方向。
自袁术放火烧宫之后又有董卓篡政,南宫就处于四面封锁的状态,除却荀爽偶尔往兰台走动,又有东南方向的几处宫室还有人值守外,几乎没有太多人会来到此地,也便理所当然地成了个搜索的盲区。
乔琰本也有另外一重目的需要往南宫中走一趟,便顺着这宫墙慢慢地踱了一圈,在经行过一扇边角小门的时候,忽然发现这门并未严丝合缝地合拢。
她试探着推了推门,果然见到这门随之打开。
在她顺着门后小道走出一段后,便见到这地面上有一点血迹残存。
她蹲下来观摩了一番,可以确定,这绝不是当年袁术等人与张让蹇硕交手所留下的痕迹,只可能是袁基带着刘辩逃亡到此地的时候留下的!
乔琰连忙顺着这痕迹往前追出,想起系统的提醒,又将那数值面板给打开挂在了一边。
而还未等她顺着间隔一段距离才出现的模糊血迹,寻找到那躲藏起来的两人踪影,在经由一处宫殿的时候,乔琰忽然发现自己的气运数值陡然往下掉了十点。
她目光如电地朝着这兰台对面的宫室看去,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之色。
这种气运数值的变动此前从未出现过。
倘若系统所给出的建议并未出错的话——
此时无主的玉玺,并不是她靠着如今的人手和地盘可以据为己有的,若是贸然拿到手里,只能为灾劫所困。会直接反应在气运数值上解释得通!
如此说来,玉玺正在那地方!
135. 135(二更+加更) 走凉州策……
兰台的对面,也便是昔日刘宏所住嘉德殿的斜对面。
这倒是个在乔琰看来格外有意思的藏匿玉玺之处。
宫变之日,哪怕是大将军何进都相信,张让会将玉玺藏匿于相对荒僻些的宫殿,以确保将这传国玉玺捏在手中,可以保住己方的性命。
可也恰恰是这种想法,让张让选择将玉玺放在这种貌似最容易被搜寻的位置。
董卓入京至今已有两月,却并未从南宫中寻到玉玺,也无疑是这藏宝巧妙的结果。
乔琰心念急转,当即决定先取玉玺再行找人。
倘若酸枣会盟的大军在随后便会抵达洛阳,那么寻找袁基与刘辩之时,很有可能是乔琰唯一一次堂而皇之进入南宫,且不至于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时机。
兰台对面的宫殿名为阿阁,正夹在兰台与长秋宫之间门,正南的前院为兰台周遭的翠竹占据了大半,在这已然入夏的天气里,为竹木所掩映,自有一片清凉之气。
也或许说它是衰颓冷寂之气要更加合适一些。
在她推门而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她确实没有选错宫殿,往那另一侧的玉堂殿跑,还是因为她为了测试这个气运下降的机制,越发明确地怀着“我要得到这块传国玉玺”的想法,在数值面板上的气运又往下滑坡了五点。
“你说为什么在我之前做出各种决断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数值大变的情况,玉玺却可以呢?”乔琰忍不住朝着系统问道,目光却已经在这落了灰的室内四处张望。
【可能因为,这是被认为王朝命脉的所在,理智的谋士都会劝阻主公,在当前阶段不要沾手这个东西,也被内定成为了触发数值重新评定的标准。】
就像先前她的智力数值也触发了二次判定一样。
系统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包了包泪。
什么理智的谋士,她都摊牌了自己不是谋士!
但这会儿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谁让她在于北宫之外质问董卓,便是他以利相诱,她的部下是否就会有人选择投效于他的时候,在系统的界面上又跳出了个成就,也便是【劝阻吕布投向董卓】,这让系统看着面板许久,最后产生了一种不如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好像也真如她所说的,也不是不行。
乔琰感慨道:“也对,这毕竟是国之重器。”
阿阁之内的摆设并不太多。
此地一度被作为临近玉堂殿的乘凉之所,在这四面开启窗扇的轻质木楼内,只有藏书已经被挪走后剩下的书架,显然不像是能藏得住东西的。
她也很快在这规模不大的殿内往复走动了一圈,未曾感觉到脚下有何处的质感与他处不同,可以在下方挖掘出什么藏匿的坑洞。
那若是按照常规一些的藏匿套路来考虑的话……
乔琰下意识地仰头朝着上方的横梁看去。
这阿阁的室内所用的,正是自春秋时代便完善了的抬梁式构架。1
按照宫殿形制,三层梁架逐级升高,梁上接有瓜柱,越是高处也便越是在屋顶笼罩的阴影之内,显得不那么分明。
她体质又一次提升后的目光何其敏锐,当即辨认出第二节的五架梁与三架梁之间门,有一处明显的多余。
这好像不是该当出现竖向瓜柱的位置!
她端详了片刻,觉得自己大约并没有看错这一点,便动手将一旁的立架挪到了这处可疑之处的下方。
登临高处后她更可以确定,的确不是她的判断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在这两层梁间门,卡着个特殊的方形木盒。
在将书架挪了回去后她翻开了这木盒,便见其中放有一个更精致些的檀木小盒,盒中之物——
正是传国玉玺!
她小心地将其取了出来。
这块由和田玉打造的传国玉玺,若是在魏晋南北朝的离乱之后,或许就看不到真正的原版了。
只因在各种描述中的材质文字有别,又多有君主为显其正统,以至于在同一时间门内能同时出现三块玉玺!
好在如今这块却不必怀疑,正是昔年秦亡之时由子婴手捧、献于刘邦的那一块,随着大汉历代帝王更迭,一直传到了如今。
这块四寸见方的和田玉玺之下,也正是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她本想着玉玺到手,是否要在交易之前,先寻上几份圣旨的库存,提前敲上几个印章,以备不时之需,但想想太容易暴露这玉玺便在她手中的事实,遂决定放弃这个打算。
反正她要做的事,有没有其他的圣旨作为助力都无妨。
便只转而对系统问道:“我可以多送几个书架作为附带的赠品吗?”
【……?】
“此地若是日后有人来过,看到的也只会是书架被尽数搬走后的空旷样子,更不会怀疑此地曾经有东西藏匿。反正对面是种田系统,用书架放作物种子当货架也行,就当我白送的。”乔琰理直气壮地说道。
哪怕有人最终留意到了那两层横梁之间门的木盒所在地,也总不会想到,取走此物的会是个只拿着一柄随身配剑进入此地的她,谁让这世上也没有轻功这种东西。
再说了,交易个玉玺,不但配送两层外壳还配送一组汉代的书架,这世上简直没有比她更为贴心的交易对象了。
也……
也没人比她更懂得如何洗清自己的嫌疑。
除了不会再进入这洛阳南宫第二次之外,她还需要一个人证证明,在她这一次离开的时候,随身绝无可能藏匿有玉玺这东西。
而巧的是,这样的人证在此地有两位。
乔琰走出阿阁之时,手中的传国玉玺已经作为交易筹码传送了出去,她先前降低了十五点的气运也因为玉玺的送出,重新回到了原本的状态,而她本人则继续循着这极难发现的痕迹,一路追踪到了含章殿外。
她并未找错地方。
在她推开殿门之际,她隐约听到了殿中有一瞬发出的响动。
这可不像是什么老鼠被人所惊动而发出的动静。
在她踱步而入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这殿内的唯一看起来还能藏人的衣柜走去。
而越是靠近,她便越是能闻到空气中一股隐约的血腥气息。
她抬起了手中的佩剑,以剑尖挑开了衣柜门,便对上了一双惊恐的眼睛。
不等对方发出惊吓到极致而意图呼喊出的声音,乔琰已朝着他行了一礼,“弘农王,董贼已被驱赶离开京城,您已经安全了。”
藏在这含章殿衣柜内的正是弘农王刘辩,以及——
一个早已经因为箭伤而陷入昏厥的袁基——
倘若袁基还能保持清醒,在意识到外头的动静已经平息之后,必然会试图探查外头的动静,但可惜的是,他在带着刘辩凭借驴车逃离之际中了一箭。
在北宫被攻破后他强撑着气力,快速带着刘辩转移了阵地,以免随着战事反复而再一次落入敌手,而后来不及交代就陷入了昏迷。
在古代这种箭伤感染极其要命的情况下,他更是直接开始发起了热症。
偏偏身在此地的是刘辩而不是刘协。
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哪怕腹中饥饿难当,他也只保持着这个蜷缩在衣柜之中的状态。
也就成了吕布和徐荣等人四处寻找刘辩和袁基无果的情况。
这位弘农王当真是……当真不是天子之资啊!
但这对乔琰来说却显然是个好事!
被她直接扛出南宫的袁基当即被送往了太医署救治,而弘农王则跟着她亦步亦趋地出了南宫,又飞快地被那些大臣给包围了个严严实实,一边接受着他们的问询,一边也总算是吃上了忍饥挨饿一天多后的第一顿饭。
到了稍晚些的时候乔琰便收到了消息。
袁基所中的那一箭,其实没有那么要命。
但是随后的感染和高热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援,对他来说却无疑很危险。
按照医者的说法,哪怕他能侥幸从昏迷中醒转又康复过来,大约也会在体力和精力上大打折扣,甚至极有可能在这种大疫横行、天灾频频的年头,因为一个简单的小病就被夺去性命。
“我现在方才觉得,我那剩下的两个儿子虽然材质平庸了些,却总算不像是袁士纪一样,有这等身为世家嫡子便必须去做什么事情的包袱。”马伦在说完了袁基的情况后又说道。
袁懿达与袁仁达并没有跟从他们的父亲参与到这营救弘农王的差事中,而是跟随任红昌躲藏在了何皇后的宫室之内,直到被乔琰的人手给救了出来。
总算也没白费马伦为了救他们而耗费的心力。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乔琰问道。
袁平、袁成、袁逢、袁隗四兄弟,如今剩下还活在世上的嫡系还有袁基、袁遗、袁绍、袁术以及马伦的两个儿子这六个子侄辈,袁绍算是过继给了袁成,也可称嫡。
袁基若死,袁氏的政治资本其实便是剩下的五人瓜分,不过在如今这个凭实力说话的时候,就像袁遗明明是袁绍的堂兄却大多听从他的吩咐一样,年长与年幼显然不是对他们有所区分的依据。
所以作为袁懿达和袁仁达的母亲,马伦有一定的话语权,但具体占据了多少,尚不好说。
听到乔琰此问,马伦稍沉默了片刻。
袁隗身死于郭汜手中,着实让她意外。
不过大约是因为她这几年间门多处于灵台,也只是觉得有一瞬的恍惚而已,倒也未觉有何难以看开之处。
便开口回道:“先前元卓先生已在德衡的护送下去了你的并州,如今这洛阳还不知道何时能有安生日子,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带着那些助手一道,在你那乐平书院寻个落脚处,你看可好?”
天子权柄式微,那太史令的职务做与不做,已无太大区别。
但她却并不想回到原本那当家主母的身份。
乾象历法、日月交食的自然规律,显然远比那些操持中馈之事让人更有生活的动力。
也正好将她那两个没甚出息的儿子一并带走,免得他们避开了父亲的昏招,却被袁绍袁术等人当成了利用的工具。
孙坚既已抵达洛阳,与他走同一路的袁术虽然行军慢上一些,也已在随后抵达。
马伦以袁隗未亡人的身份和袁术交谈过两句,言谈之间门,凭借她在洛阳漩涡中养出来敏锐政治眼光,她直觉袁术在听闻了京中的变故后有些小算盘。
在袁基与袁隗二人,从某种意义上也可算作是保护先帝遗脉之忠臣的情况下,他的这种想法或许还真有令袁氏受益的可能。
但这种聪明人的博弈游戏,还是别让有些没这个本事的人参与为好。
她说的就是自己那两儿子。
她自己也懒得从中搅和,不如选个合适的依托对象。
她面前的乔琰正是首选。
对马伦此时已并不只是将她引为外援,乔琰心中不免为之惊喜。哪怕有刘洪与马钧在早先一步到了她的手下,也并不能改变,她如今对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官需求极高。
她也需要依托于马伦的统筹管理经验,来完成对并州内部的女官选拔和培养的制度划定。
已过耳顺之年的马伦若是投于并州牧麾下,更能对外传递出一个信号——
要建树属于自己的事业,到什么年纪都不算晚!
不过哪怕抱着这样迫切的想法,乔琰也并没立刻应允于她,而是严肃地问道:“若是早先我可能毫不犹豫地就应允下来了,现在我却得再问你一次,若是我随后便要同袁氏反目,你可还能做出这个选择?”
马伦并未犹豫,也以一贯平稳包容的语调回道:“我姓马,不姓袁。”
所以乔琰的这种选择对她来说,并不是个影响决定的因素。
而在马伦给出了这个回复后的第二日,酸枣联军迟迟抵达——
此时的洛阳已经不再是为董卓所掌控的洛阳,而是由并州军和鲁阳联军,连同已经回到自己人身份的北军五校一并戍守的洛阳。
袁绍对于自己的来迟并无什么负罪感,总归他身上也担负了个讨伐董卓的“美名”,算起来还可称为大汉忠臣。
只是让他绝没想到的是,当他刚踏足入城,便有一支长箭疾掠而来,蛮横地自他的鬓边擦过,又从他后方的士卒空隙间门穿过,扎在了远处的地上。
这份只为恐吓威慑而不为杀人的惊人掌控力,让猝不及防面对这一击的袁绍只觉头皮发麻。
这是在洛阳!还是在刚平乱之后的洛阳!
何人竟有这等胆子做出这般箭射世家子弟的行为!
但下一刻他便听到,在他后方,那刚经过的洛阳东城墙上,传来了一阵阵弓弦拉开所发出的声响,哪怕不需回头看去,也不难让他判断出,后方有不知道多少支箭矢正在指向他所在的位置。
这不只是来自一个人的威胁!
而在他的前方,策马而来的乔琰一手揽着长弓,一手把玩着一支未曾射出的箭矢,面色沉沉,似有已不需明言的杀气。
袁绍当即喝道:“乔烨舒,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乔琰冷笑了声,厉声喝问道:“我还想问你是个什么意思!我等约定进攻的时间门是六月十三,不,应该说,因为成皋关险,又与洛阳之间门有一百多里的距离,我让你提前两日开始进攻,这样可以确保抵达洛阳的时间门接近,你倒是告诉我,如今是什么时候。”
袁绍一噎。
今日是六月十八日。
比起他本应该到达的时间门,足足晚了三日!
这已经不是在进军途中出现了什么小意外可以解释的拖延。
袁绍这方也不是只能靠着缓慢的步战行军,若要速至,完全可以骑马。毕竟进攻洛阳的任务,也没被交到袁绍的手中。
没等袁绍对乔琰的质问做出什么解释,她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你说你方军粮不足?好!我甚至准许你们到了明年的九月再将粮食归还于我,又将军粮从上党郡送到了你的手里。”
“这黄河天险相隔的孟津与小平津二处,我也没要你们任何援助,自己完成了渡河之战,那么我敢问你一句,为何我与孙太守都能及时赶到洛阳,你却不行!”
袁绍:“我……”
“此事还是我来说吧。”
“卢公你不必替这袁本初说话!”乔琰打断了卢植的话,目光依然锁定在袁绍的身上,“卢公又没有做出向我借粮之举,答应得痛快的人,是这袁氏之子!”
袁绍的面皮再厚,此时也不免有种烧红的沸腾感。
他要如何解释这攻克旋门关的过程?
董卓逃亡仓促,根本没来得及在六月十五撤离洛阳之时,将消息送到旋门关的方向。袁绍这一方的联军确实是将旋门关正儿八经地打下来的。
可在成功破关之前那不成功的尝试,正是袁绍与他那借粮同伙一道,继续以少数服从多数的理由,以及那胡轸在董卓军中没有太大名气的说法,抢过了指挥权而造成的。
有些说法也没错。
胡轸确实不能算是出名的良将。
他甚至还在此番扼守旋门关的时候,动辄言及自己要斩杀一青绶之官以扬声威。
但因为他所面对的是三路联军之中人数最多,势力也最多的一方,他还是收敛起了一点自己性急的毛病,将指挥的权限下放了大半给自己的部将华雄。
于是袁绍等人趁夜进攻成皋,却遭到了华雄部从绕路到了后方做出的冲杀。
那华雄堪称是个猛将,胡轸的急性子也在此时起到了意外的效果,这两人一拍即合,又在击退了袁绍联军的当夜,直接选择了连营的一角冲杀而入,击杀了这一角被惊动而起的领头人后扬长而去。
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东郡太守乔瑁!
哪怕乔琰与乔瑁的关系并不算好,但同族就是同族,这也让她对着袁绍做出质疑的举动越发有了理由。
就算在行为上稍显偏激,也另有了一条凭据。
得亏袁绍此人在吃了这由西凉军所给的迎头痛击之后,可算是将他后来称雄于河北的才智与沉稳给激发了出来,当即与卢植商定全军拔营后退,佯装败退。
而后,在胡轸与华雄接连尝到了两次甜头对联军有所小瞧,发起了追击之际,令曹操和刘备各自率领部从掩杀而出。
于是胡轸死于曹操此番带来的曹仁之手,华雄虽然避让开了本该取他性命的孙坚,却送命在了关羽的手中。
谁看了都得说这算是另外的一种宿命。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接连的两败,和那个佯装败退的过程,让袁绍等人在旋门关上往复耗费了不短的时间门。
若要袁绍来说,这也完全是在作战中极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可当他面对的乃是后生晚辈当街质问之时,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袁本初!我原本还当你为袁氏一时之杰,弱冠登朝,播名于海内,与董卓毅然割席,可称一句忠义奋发,却想不到——”
乔琰未曾搭弓,只以手中羽箭朝着他指来,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因权夺利,色厉胆薄,志大智小,好谋少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最后一句简直是对袁绍最为毒辣的总结。
如此是还没有刘基的《卖柑者言》一文,可这四世三公,累世名门之家的汝南袁氏子弟身份,岂不正是那镶金戴玉的外表,更别说袁绍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而败絮……也便不必多说了。
他此番的战绩已足够说明问题了。
袁绍差点没给当场点着了。
就算乔琰被卢植与曹操等人给劝了下来,因那董贼还未死,不宜在此内讧,袁绍也觉得自己走在这洛阳城里,好像从四方投来的,都是些古怪莫名的目光。
袁术对此自然是很喜闻乐见的。
这位能在日后说出“群竖不从吾,而从吾家奴乎”3,平日里和袁绍还维持着点面子上的功夫,实际上私底下对袁绍是个什么想法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正逢袁氏要做出个大决定的当口,袁绍的声望遭到了打击,对他袁术来说可是个大好事。
他是没准点到洛阳不错,可与他同路的孙坚却对董卓的队伍完成了中道拦截,他也有了体面陈说的立场。
因袁隗作为上一辈中的最幼一子,如今也已身故,袁基人是醒来了却依然在病中,难以起身,袁绍又巴不得离开乔琰的目光,免得她又来上一番火力输出,袁术——
就成了此时这朝堂聚会上袁氏发言的代表。
他沉声说道:“此时的情况众位也已看到了,董贼携陛下逃往长安,此为不争之事实,再去计较酸枣联军抵达的早晚问题已无太多意义,不如想想我等此时该当如何行事。”
眼见袁术将刘辩都给请来了殿上,即便他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稍稍停顿了会儿,在场的又如何猜不出他想说些什么。
袁术继续说道:“董贼挟制陛下,在行抵长安之后又有凉州军为后援,更难保会否召皇甫将军入朝,或选择联结马腾韩遂部众。”
“天子居长安,若再起招贤之令,天下欲谋求前程者不知凡几,或将有动身赶赴长安之人。此事若放任下去,于私,乃是纵容董贼野望,令余者予以效仿,于公,乃是庶民黔首之难。”
“长安再起宫殿,兴建防御,征调守军,其中政令莫不出自于董贼之口。此人自掌权于洛阳以来,横征暴敛至极,绝无可能在长安有所悔改。”
“故而以术之愚见——”
袁术说到这里,将手指向了弘农王刘辩的方向,“弘农王与陛下同为先帝血脉,且弘农王为中宫何皇后所出,乃是名正言顺的承嗣嫡子,正堪配继承大统。”
“而今朝中大臣俱在,又无董贼在侧,若拥立弘农王为新君,恰可摆脱董贼之掣肘,又可继位后名正言顺地征讨董贼,实为首选!”
袁术又朝着刘辩看去,朝着对方躬身行了一礼,说道:“只是如今董贼还拥兵于长安,若要行改立新君之事,短期内需得请陛下暂离洛阳,于东面寻一安定之所,起为暂用新都,需得委屈一阵。”
委屈?
不不不这可一点也不委屈!
听完袁术这话,刘辩的眼睛当即就亮了。
他确实胆子不大,也被董卓入京之后对他母族的残杀给吓了个半死,但若是问他到底要不要当皇帝?他必然还是要的。
可一想到洛阳给他带来的心理阴影,尤其是先前那一日忍饥挨饿困于衣柜黑暗中的情形,刘辩也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但现在袁术连他这最后一层顾虑都解决了!
若是新都城不在洛阳,他可于他处称帝,岂不是个两全其美之策。
袁公路实为他之知音啊!
赵云先前与乔琰的汇报中就提到,那些在北宫之前争论的官员里,有一部分便持有的是袁术的想法。
这些人在袁术开口之前是否与他通过气,乔琰不得而知,她只见到此时随着袁术的话音落定,他们也纷纷响应了起来。
乔琰打眼一看倒还有不少熟人。
比如说杨修的父亲杨彪,比如说伏寿的父亲伏完,再比如说王允王子师。
王允先前被张让所诬告弃官,被何进以从事中郎的名义征调回来的洛阳,虽还在回洛阳的路上,便已经出现了何进死于洛阳之乱中的消息,但他怎么着也得算是何进的故吏,支持何皇后所生的刘辩,立场确实没错。
但也有反对的。
卢植便已开口质问道:“敢问诸位,若是如今另立新君,陛下身在长安要如何自处?你等难道要做迫杀陛下之举吗?董贼麾下五位中郎将,牛辅命丧孟津渡,董越死于太谷关,徐荣倒戈,胡轸兵败身死于旋门关,唯独只剩一个段煨而已。昔日之凉州虎将,麾下四散,毙命者众,先时洛阳可破,如今又为何不能兵进于长安。”
“若再令人为内应,于攻伐之前先保陛下安危,未尝不能令陛下还于洛阳,重振大汉声威!”
眼见有人似要对他的建议做出反驳,卢植已抢先一步振振有词地说道:“如若有人觉得,这入长安保住陛下之事危险重重,我卢植愿做此事!总归我这人年岁已高,便是为陛下殉难又有何妨?”
“说得好!”乔琰当即应和道。
刘辩下意识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正见她锐利如刀的目光。
哪怕算起来,乔琰还得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不知道为何,刘辩就是对她有那么几分发憷。
“若卢公有此胆魄肯为内应,我便做这强攻长安之人又有何妨?”
“袁公路!”乔琰忽而转向了袁术的方向喝道。
她还没开口呢,袁术下意识便有些担心,那些先前被她用来痛骂袁绍的词,现在会被她用来骂自己。
不过乔琰还真没打算一套说辞用两遍。
“你轻言废立之事,弃陛下而用弘农王,明日倘若弘农王不如你意,你会否又弃弘农王而选刘幽州等宗亲?你言及什么另择新都,那这再建宫室宫城之事,与董卓在长安将为之举有何区别?董卓携陛下行于长安,不过区区八百里,你便不敢追击,我大汉铮铮铁骨,多出弘毅之士,便是败坏在你这等人的手里!”
她这三句话直接给袁术扣上了轻言反复、肖似董卓与软弱骨头的名声,差点没给袁术当场气出个好歹来。
他强压下了心中的勃然怒火,总算还记得自己的目的,质问道:“区区八百里?那么乔侯倒是告诉我,自洛阳往长安进攻的这一路,你要如何才能将军粮与兵众给运输妥当,又如何不会有如强弩之末,为董贼所击溃?”
今日的与会者目光逡巡在袁术和乔琰之间门,自然也看到了她从衣袖间门抽出圣旨的一瞬,几如箭出离弦的气势,“如何进攻?先帝既将讨贼之事交托于我,我便绝不会让先帝失望。”
“自洛阳西出函谷关抵达长安若不可为——”
“我便自并州直走凉州,先平韩遂马腾之乱,截断董贼自凉州募兵之路,而后由凉州南下,进取长安!”
136. 136(一更) 二分天子
从并州入凉州,再由凉州取道于右扶风、左冯翊,顺泾水支流而下,直走长安!
这还真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
确如袁术所说,如今的洛阳经历了董卓的破坏后,已经不足以提供进取长安的战略物资,若是贸然从洛阳往长安一线的三辅之地征收军粮,也未必就能得到多少。
而这一线的八百里军程,可不是随便就能以骑兵奔袭之法来完成的,因为董卓不是步度根,长安也不是鲜卑王庭。
这才是真正应该被称为“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的局面。
可若是如乔琰所说先取凉州,却能建立起一条粮道的运输。
并州在乔琰的治下,既然能拿出支援于酸枣联军的军粮,很难不怀疑她能调动的还有更多,若是从并州直入凉州,在清除羌人与马腾韩遂这些叛军之后,便能建立起一条稳定从并州运粮往凉州的路线。
这一面限制了董卓从凉州继续招募人手,一面也能缩短扑向长安的路程。
此外,在场这些人不清楚,乔琰自己却很明白。
她早先答应了傅干,要替傅燮往凉州讨还血债,那么她便可以借用一部分傅燮在凉州的声望。
这包括了傅燮早年间活动的北地郡以及他担任太守的汉阳郡两地,这也无疑会大大缩减她作为一个外来者所遭到的排斥。
但只是前面的几个理由,就已经足够让闻听此言的卢植感觉到惊喜了。
“不错!可以走凉州!”他神情间闪过了一丝激动。
皇甫嵩的军队现在就驻扎在凉州。
皇甫义真此人过于愚忠!若是让他先一步收到了董卓以刘协名义发出的征调指令,他极有可能会选择将军权交给董卓,自己往长安去自投罗网,只因刘协为君他为臣。
可若是让乔琰抢先一步,与皇甫嵩达成进攻长安救回天子的战略共识,以烨舒这辩才话术,若要说服皇甫嵩,以卢植看来,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昔日平定西凉叛军的队伍中,董卓和皇甫嵩之间存有嫌隙,时常各自为战,尚且能造成一定的压制局面。
那么当这合作者变成了乔琰与皇甫嵩的时候,卢植也难免升起了一种信心——
他们是否能重现当年平定黄巾之乱的胜况呢?
怀揣着这种想法,卢植越发坚定了自己带领一些愿为内应之人一道前往长安,形成临时的朝廷以保住陛下性命的想法。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听到了两个在他看来尤其重要的声音。
“若如此,我也去。”荀爽语气坚定地出声说道,“我为董卓所提拔的三公,若我都选择了支持新组建一个朝廷,难保董卓不会在气急败坏之下选择放弃陛下,直接割据长安以西之地,进而为大汉边陲之祸。”
“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早两年间便有医者说,纵然是好生看护,也不过是年的命,便是为一内应又有何妨?我荀爽不幸从贼,忝列高堂,难道要带着这般名声下葬吗?”
他这后半句话听起来有理,可实际上在场之人都很清楚,以荀慈明的声望,他听从董卓的征调又是不得已之举,其实并没有人会因此而对他有所苛责。
反倒是他要做出这置生死于度外的举动,才当真让人不由敬佩。
而第二个出声之人,其实前一刻还站在了袁术的这一边,但此时却选择了倒戈,无疑更让卢植感到惊喜。
王允开口道:“我昔年为党锢之祸所困,又与张让诬告被迫辞官,磋磨了不知多少时日,而今已过知天命之年,许也做不出什么大事业,却还有一身胆气,不堕我并州威名。”
“乔侯并非出自并州,却以乐平侯与并州牧之名令并州声名远播,我王允也不能做这只为故吏故主之事所牵绊之人。既要内应,我也去便是!”
他这话不免让卢植看到了更多人支援他这一方的可能性。
哪怕袁氏门生遍布天下,又哪怕何进为大将军之时确实施恩于不少人,但刘协作为刘宏亲自决定的皇位继承人,就是这大汉的正统!
这才是真正决定人心立场的东西。
又或者,倘若此刻这置身于堂上的刘辩,作为先帝遗留的另外一位子嗣,能表现出令人觉得堪配于帝王气象的样子,说不定还能让有些人再犹豫一番。
可惜他没有。
在听说可以不必留在洛阳的时候,他所表现出的如释重负,也落入了众人的眼中。
袁术心中大觉不妙。
被乔琰这句至关重要的话一说,朝堂中原本占据上风的另立新君一派,反而占不到太多优势了。
至多不过是因为董卓行事暴虐,让人担心在他手下随时有性命之危,才稍稍压制住了一些人也跟着调转风向的想法。
他又旋即听到了何颙、黄琬与士孙瑞三人对卢植此举的支持,更进一步掀起了这方决断的风潮。
而哪怕有提前联络过的杨彪等人作为助力,也并不能改变这场朝会之上的争辩正在趋于一个结果。
支持他改立刘辩为新君的,也只不过剩下了堪堪一半。
刘辩继位的正统性若是能有那消失的玉玺作为支持,或许还能挽回一点局面。
但在袁术抵达洛阳后,他将南宫,甚至是北宫都又做出了一番搜寻,这一次连距离嘉德殿最近的几处宫室,乃至于宫殿之外的井中,玉堂、嘉德殿外的铜人之下都没放过,还是没能找到玉玺的踪迹。
他不得不揣测,此物极有可能是被张让藏匿到了个更加隐秘的地方,也随着他的死亡而永埋于地下,又或者是在当日的南宫大火中被什么人给顺手牵羊地带出了宫去。
不过无论是哪种可能,袁术都不会想到,这枚传国玉玺就在他抵达洛阳的一天之前,被乔琰从南宫中找了出来,而且送去了个绝无可能有机会被人给找到的地方。
至于前来投奔她的毕岚——
对方显然也知道他这宦官身份的暴露对他而言没什么好处,在张让蹇硕等人已经被诛杀之后,对他来说最合适的选择是隐姓埋名。
所以他虽在乔琰军中协助了这渡河一战,却在大多数时候只装成了个并不会说话的哑巴,充当马钧的助手,又给自己粘上了一层胡子充当掩护。
总归袁术左思右想之间,也没怀疑到乔琰的身上。
他只能接受一个事实。
他若要协助刘辩登基,再起一朝廷,就不得不与长安已有的那个朝廷,形成势力相当的局面。
或许还未必就是相当。
袁绍此番起兵而来的队伍在北,他袁术所占据的地方在南,这新的国都到底要放在何处,就成了个麻烦事。
按照人口分布的南北差异来说,北方是更有优势的,而他却更属意于往南边靠一些。
连外敌都还没尽数铲除,他们两兄弟之间就自己先争起来了。
好在他麾下的谋士阎象对他说,这天子放在了近处,可难保不会面临远香近臭的麻烦,倒不如交给袁绍。
袁绍如今急于通过拥立天子之功,来削弱掉自己这酸枣联军迟来洛阳、以及被乔琰当街指责所造成的负面影响,必然会承袁术的人情。这也是袁绍不得不为之事。
而袁术作为头一个提出改立新君建议的人,只要他在此时不要做出什么反复之举,对刘辩来说,他就是个实打实的恩人,料来也不会在官职上对他有所薄待。
届时袁术有名望官职在手,在南面可以自由拓展局面,而袁绍在北方于天子近前,就远没有这样轻松了。
袁术被这话之中何其自由的前景所说动,当即同意了这个想法。
于是在第二日继续展开的决断会议上他应和了以邺城为新都的想法。
至于卢植、黄琬、王允等人要如何往长安去,乔琰要如何从并州进取凉州,那是他们的事情。
前往长安的那一批堪称危险重重,而乔琰所面对的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自西羌屡屡动乱,东汉内部又多发权利斗争,凉州早已不再是昔日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联通西域各国的跳板,而是在袁术眼中的不毛之地。
要借道凉州又要先与西凉叛军交战,若按照皇甫嵩早年前所面对的其情况,年内大约是分不出个胜负来的。
而有这年的时间,他袁术早已借助于天子的支持站稳脚跟了。
支持何事?
袁术原本想试试谋求荆州牧的位置。
但他又转念一想,如今的荆州刺史刘表,早表现出了与荆州世家联结的态势,在他出兵之时已有了全面掌控荆州的魄力,故而他改了个选择,先盯上的是豫州与扬州交接的这一片富庶之地。
发展出点傍身的兵力,再与那刘表计较不迟!
做天子近处的大将军,做乔琰与卢植这样力图救汉之臣,又哪里比得上做一方州牧大员来得痛快!
袁术心中越是盘算越觉得自己明智,然而他刚走出这议事殿堂便听到了乔琰在与袁绍说,莫要忘记了明年九月归还那军粮的约定,脸上的笑容不由凝固在了当场。
因为他旋即又听到乔琰在说,他袁绍往后要供给某个“天子”的吃穿用度,说不定还节余不下这些个余粮,不如让袁术来还,反正他们两个是一家,让谁来还都无妨。
不错,以袁绍和袁术的家产,便是在洛阳临时收购上这些米粮还上都无妨,但若真这么干了,他们在乔琰这里的面子也就荡然无存了!
袁术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却不知道在他离开之后,乔琰也没多与袁绍纠缠这问题,而是已经与孙坚交谈在了一处。
“孙长沙如今是如何考虑的?”乔琰与他一并往外走,同时说道。
因着两方都是率先抵达的洛阳,也都算是能征善战之辈,彼此之间多少也可算是有些共同话题,更可称得上是惺惺相惜,这番交谈便比先前那出不知和谐了多少。
而孙坚并未经历原本在进攻董卓期间被徐荣击溃的一场败仗,对袁术的依赖性也就没有那么高。
他与袁术合兵于鲁阳而后进攻洛阳是不错,却没有必要接下来也跟随他一道行动。
孙策朝着前方交谈中的两人看去,暗暗捏了把拳头,琢磨着自己迟早也得如乔琰这般率领一众将领精兵飞扬恣意,而不是这会儿跟个在听长辈交流、亦步亦趋于后的小辈一般,完全没有个插话的空间。
他听得父亲回道:“乔侯既打算自凉州进攻长安,走个稳扎稳打的局面,我孙坚也不是什么无胆怕事之人,便是走南阳入武关,作为进攻长安的一路奇兵又有何妨?”
“乔侯应当知道,朱公伟此前为了逃避董卓之祸也逃往了荆州,如今乔侯欲与皇甫将军于凉州联手,卢公愿入长安为质,我便与朱公伟会合,岂不正是当年景象!”
孙坚说到这里,自己已豪气干云地朗声一笑。
他为朱儁旧部,此时想到与朱儁合力,走一路偏师与乔琰呼应,似也是顺理成章之势。
乔琰对此自然没什么意见,不过她还是补充道:“孙长沙这想法不错,却还有个问题,那荆州刺史刘表为汉室宗亲,却于此时远在荆州,不知他到底是站在哪一位……的一方。若是他并不愿意以荆州之兵相助于讨伐董贼,只怕会有些麻烦。好在我自并州出凉州,绝非一日之功,孙长沙还可与刘荆州多商量商量。”
商量?
孙坚他就不知道何为商量!
按照他参与讨董会盟以来的行事风格,他连阻碍他行事的张咨都敢直接杀,便是那刘表对他做出了什么限制,他也不是不能直接将其斩杀。
反正也不过是个文士罢了!
当然刘表毕竟是汉室宗亲,他总不好将这种话在洛阳说出,更不好在乔琰这个友情提出了建议的同盟面前这么说。只是回道:“乔侯不必担心,此事我心中有数。因我只适合于作为快速奔袭的奇兵援助,进军之前还需乔侯与皇甫将军那头的信号,诸事齐备之日,通知于我便是。”
乔琰颔首回道:“这是自然。”
她目送着孙坚领着孙策离去,又盘算了一番自己这两日间在据理力争刘协为正统上的表现,确定大约并无什么问题,也始终站定于大汉忠臣的路线不倒,心中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
有了这一出,她也终于能在此时将自己的地盘朝着凉州方向延伸了!
她也可以带着这一趟进军洛阳所收获的名望,着手筹备回返并州之事。
她刚想到这里,便看到在她的不远处站着个熟人。
时隔四年不见,杨修倒是比之当年看起来变化了不少,或许唯独可称得上是没什么变化的,是他那点属于聪明人的傲气。
也让他瞧着还是没那么沉稳,却自有一种少年人的锐气。从他投来的目光来看,他分明是来履行那当年的约定的。
但还没等杨修走到她面前来,她便听到了另一个方向传来的两声“乔侯留步”。
她循声看去,见走来的是荀爽与荀攸,以及伏寿与一名容姿贵气的女子。
后者她虽然没有见过,却大略能猜得出对方的身份。
果然在这四人站定于前的时候,便听荀爽说道:“公主若有急事要寻乔侯便先说吧。”
这正是伏寿的嫡母,侍中伏完之妻,汉桓帝的长女阳安长公主!
阳安长公主见荀爽谦让,她也没推辞,而是对着乔琰直截了当地说道:“伏完有自保之心,然另立新君实为将我大汉威严置于不顾之举,我欲与伏完和离,带阿寿投奔于乔侯,不知乔侯可愿接纳?”
乔琰愣了一瞬,却又旋即展颜。
这位长公主可当真是个妙人!
她这一投奔,对乔琰来说,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137. 137(第四卷终) 渡河之桥
方今这世道,别说是对公主了,就算是对平民女子的改嫁都没有那么多的限制,甚至有那句“其后公主贵人多逾礼制,自董偃始”1。
不过如阳安长公主这等父亲死后并无其他兄弟支持的,会在此时说出要为了维护汉室体面而与伏完和离,还是有些出乎乔琰的意外。
但这位皇室风范不减的长公主脸上,在说出这话的时候并无什么犹豫的情绪,显然是出自于她深思熟虑的想法。
乔琰还未来得及开口,已听长公主又道:“当然,若真要来的话,并不只是我与阿寿两人,阿寿的生母与我的幼子伏雅,连带着……先前阿寿提议收容于府中的几位公主一道。”
“如此说来,长公主已与伏侍中交代过了此事?”乔琰问道。
她对此自然无有不可。
长公主此人,在早先伏寿与她的交谈中,乔琰也能大略勾勒得出她的形象。
她对子女的要求是有些严格,让伏寿有时候对她有些犯怵,但好在她自知自己这长公主的尊荣,也不过是刘宏为了表现自己对汉桓帝后人的优待而给出的,平日里甚少与众位皇亲交流,也便无所谓到底是站定刘协还是刘辩的立场。
她不愿跟随刘辩这位另立的新君一道前往邺城,实不难理解。
一面是如她所说,她深知此举乃是对汉室皇族权威的破坏,心中怀有不忿之意,另一方面,在这个以刘宏长子为继承人所组建的朝廷中,她所面临的处境也会更加尴尬。
袁绍袁术为从龙之臣,却在早前有焚烧南宫之举,或许那位新天子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个谋求权势的工具而已,更何况是她这位长公主。
冀州邺城,对刘辩来说是让他可以忘记身在洛阳期间所遭受种种波折的地方,对伏完而言是他可以重新谋求富贵之所,却绝不是阳安长公主刘华可以前往之地。
也不是刘宏的几位公主可以去的地方。
而如今又偏偏是四方动乱频频之时,谁也无法预料这短暂的气象缓和能持续一年还是两年,她若是自请前往封地,但凡旱情又起,或许也难以保全自己。
在分析过了此番进洛阳勤王的各方诸侯势力后,刘华意识到,她能够选择投奔的,只有乔琰一人而已。
为此她将伏寿又找了过来。
自从伏寿与乔琰接触之后,她便没少将那位并州牧视为自己的偶像,在刘宏殡天之日将几位公主接入府中避祸的建议,更是让刘华意识到,已不能再将她只是当做一个寻常孩童来看待。
事实证明她也没看错伏寿,在刘华向伏寿问及是否能帮忙引荐于乔琰的时候,伏寿思索了片刻后问道:“既然卢公等人都觉得,长安的那位陛下有被救援回来的可能,届时先帝长子难以自处,父亲却欲凭从龙之功晋身,实为取祸之道,为何不能连我与二兄一道都跟着母亲前往并州呢?”
便让伏完带着长子伏德一道去冀州吧。
父亲不靠谱,那她就带着阿母,跟上嫡母一道跑路。
跟伏完还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她们这个选择叫做一家子的买卖别只砸在了一个篮子里。可真相到底是什么,等到她们都已经跟伏完分道扬镳之后谁还说得清呢?
刘华跟伏寿这一合计,此法还真的可行,当即拍板跟伏完说了此事。
当然了,这种文字游戏,她不会当街与乔琰提交,只回道:“我自不会将这种麻烦带给乔侯的。我为孝桓皇帝的长女,陪嫁不少,也不需乔侯接济,唯独想请乔侯应允一件事。”
“我儿伏雅与阿寿都已到该当进学的年龄,听闻大儒蔡伯喈正在乐平,想请乔侯引荐于他。至于是否愿意收入门墙,我并无强求之意。”
乔琰笑了笑,“我倒是觉得,长公主可以等到抵达乐平一观后,再做出这个决断。”
乐平书院可不是靠着蔡邕支撑起来的。
听乔琰话中似别有一番深意,刘华也没多问,只与她敲定了动身的时间便掉头离开。
送走了阳安长公主,乔琰连忙转而朝着荀爽行了一礼:“早年间经由长社便听过颍川荀氏之名,可惜当时慈明先生避祸于外,未能有缘登门请教,而今见先生为大义不惜己身,实为我辈效仿之典范。”
荀爽摇了摇头,回道:“倒也不必这般夸奖我,我已老了,如何比得过乔侯英姿勃发,临危渡河,大破董贼。也不必觉得老朽往长安去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起居而已,真要说到匡扶社稷民生之事,还是需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阳安长公主将话说得直接,没搞什么藏着掖着的举动,荀爽也是如此。
他将带在身边的荀攸往前推了推,说道:“我此来仅有一件事。”
“这世上虽是有什么举贤避亲的说法,但乔侯既有自凉州而下进取长安的计划,我思前想后,还是想将公达引荐于你。公达外柔内刚,极擅战事时局辨析,若乔侯出征凉州,正可随军一行,不知乔侯意下如何?”
这话出口,可要比阳安长公主对着她说出投奔之意,还要让乔琰不由为之一惊。
哪怕她并未将这种惊诧表现在脸上,心中却已生出了难以遏制的波澜。
意下如何,意下如何?
这可是荀攸!
被曹操评价为“无征不从,前后克敌,皆攸之谋也”的荀攸!
在她原本的计划中,征讨凉州之战该当是由贾诩这位凉州人作为谋主。
因程昱与戏志才需坐镇于并州,郭嘉又需留心于塞外的情况,以防敲打步度根与轲比能之事出现问题引发祸患,那么她至多再带上个徐福而已。
好在马腾与韩遂二人,在那位西凉名士阎忠死后,没了当做吉祥物的招牌,又正逢董卓入京,令他们少了威胁,便互相攻伐内乱了起来。在这情形下,乔琰若能再得到皇甫嵩的相助,料来也没有太大的压力。
可若是再多一个荀攸,那简直是如虎添翼!
荀爽的话音刚落,乔琰已下意识地朝着荀攸看去。
今日在这议会之堂上,荀攸只搀扶着荀爽这从祖,像是个沉默到了毫无存在感的拐杖,但在对上这双眼睛的时候,却不难辨认出,这正是腹中自有一番盘算之人才会有的内秀眼神。
而哪怕乔琰并不知道在她抵达洛阳之前,荀攸曾经对她给出过一个“看不透”的评价,她也看得出,荀爽举荐荀攸,并非是他为了确保自己能被从长安顺利接出,达成这个拯救天子的使命,而是这洛阳一战,荀攸本人对各方势力已然做出过评估,也最终决定了效忠的对象。
倘若他自己没有这个意愿,以早先抵达并州的名士郑泰对荀攸的评价,他绝不会被荀爽随意安排去向。
也正是在这一对视之中,乔琰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事实。
在这场清君侧的讨董行动中,她终于,正式地,被这些盛名在外的中原世家放到了可以投资的行列中。
她已不再是只凭借于作为刘宏的孤臣身份而平步青云的少年州牧!
是可与同辈、年长一辈、乃至于天下群雄一较高下中,也被置于前列的投效对象!
荀攸,或者说是颍川荀氏的眼力,让他们比别人行动在前。
但这趟洛阳之行所带来的后续影响力绝没结束。
起码做出这番抉择投资的不会只有一个荀氏,还有其他人脉堪称盘根错节的世家名门。
哪怕乔琰深知,自己若要重建一番秩序,绝不能对世家表现出过分的倚重,完全依靠于他们的支持来站稳脚跟。
但其中相处的分寸她心中有数。
像是荀攸这等可以被归入战略武器的存在,更不可能被乔琰拒之于门外。
她心中这一番思量并未让她在荀爽荀攸面前犹豫多久,也当即回道:“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此祁黄羊之论也。社稷危难当前,慈明先生所举荐必为我实所需之人。”
她斟酌了一番,继续回道:“倘若我并未记错的话,公达早先为何大将军所举,就任黄门侍郎,可惜我并州境内并无对应品级的官职。但我若要征讨凉州,必定经由上郡出发,不知公达可愿屈就为并州上郡从事,届时随军出征。”
荀爽将荀攸举荐给她,哪怕说的是什么她临危渡河,大破董贼,先将该追捧的话都给说到了头,也绝不会想要听到她说什么——荀攸能否成为行军之中的军师如今还是个未知数,等到做出了什么成果再说。
给出上郡从事这个如今还空缺的位置,也等同于她对于荀氏的看好给出了个回应。
荀攸闻言,朝着她俯身一拜:“从事一职已然足够,攸必替君侯全力谋划。”
他这句承诺语气说得不轻,也一改先前的神容温和,但对乔琰来说,慈不掌兵乃是兵家要义,荀攸要胜任这军师一职,在凉州一战中与贾诩打个擂台,便得拿出这等态度来。
她将对方扶起后回道:“那便劳烦公达先将慈明先生送回,再来我驻扎于洛阳城北的军营报道吧。”
她所统率的兵卒如今暂时借用了北军五校的一部分营地。
鲁阳联军屯兵于城南,酸枣联军屯于城东,正可免于互相打扰。
如此一来,荀攸总不至于认错了路。
他对着她回了句“遵君侯之命”便随着荀爽先行回到司空府。
他们祖孙之间在落成了这一择主之事后要再做出何种交流嘱托,乔琰无从得知,她只知道的是原本都已经隔着条街与她打过了个招呼的杨修,这会儿都快怨气冲天了。
他踱步过来,一面不免在心中感慨,四年不见,乔琰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已越发卓著,早非当年那雏凤清声四字可限制,一面又忍不住嘀咕着明明他才是早早就慧眼识珠的人,怎么就……
“你那并州州府还有多余的位置吗?”
乔琰回他:“我还以为,以你杨德祖的脾气,该当问的是,你看中了哪个位置,想要与对方一较高下。”
“……”那倒是也不至于。
不能因为他当年对乔琰颇有不服,做出了挑衅举动,相约跑去鼎中观求一个月旦评的评价,就给他扣上这等刻板印象。
杨修嘀咕道:“有功者赏,有劳者封,这是既定的规律,我又未曾打算凭借弘农杨氏的名声在你这里讨来什么优待,更有这几年间在并州的缺席,于你麾下执政之法知之甚少,若是贸然求索高位,只能自取其辱而已。”
被打过一次脸的人是要长教训的。
乔琰忍不住笑道:“这可不像是你杨德祖能说出来的话。”
“你这就说错了,”杨修摇头回道:“正因为我自负是个聪明人,才先只求取一个落脚之处,往后升迁自然凭本事。”
“你父亲对你这选择没意见?”乔琰又问道。
毕竟杨彪可是选择了与有姻亲关系的袁氏站在一边,即将跟随前往邺城的。
杨修若是也随之前往,所能享有的待遇绝不会像是来投并州一般,只能挑选个剩下的。
杨修回道:“在你们路人马前来洛阳之前,我与父亲打了一个赌,说的是若是君侯你能抢先一步进入洛阳,父亲便不能阻拦我选择并州。”
他朝着乔琰拱了拱手,“还得多谢君侯未曾让我输掉这个赌。”
只不过显然经历了这番危难当头的应急之战,有眼光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
杨修虽然自傲,但想想他是和荀攸来了个同期竞争,不免眼前一黑。
“并州剩下的职位倒是还有……”乔琰朝着北面军营的方向走,示意杨修跟上,顺势盘算起了到底哪一个职位适合于他。
弘农杨氏的出身在此时非但不是他的助力,反而是对杨修的限制。
比如说她早前就觉得在并州境内急缺的大中正位置,就绝不可能给杨修。这个负责选拔贤才的位置大约还是给郑泰更加合适。
这么看起来的话——
“我有意将现任的主簿升调到功曹从事的位置上,以你为主簿,你以为如何?”乔琰问道。
杨修若是只做个计吏、假佐之类的,说出去难免要有她在苛待世家子弟的嫌疑。
督邮这等位置又不适合杨修的情商。
反倒是以主簿身份随军,还算符合他在并州的资历,以及他本人的本事。
这也恰好可以让乔琰顺理成章地将陆苑从主簿的位置提拔到功曹从事上来。
这个重要性并不逊色于别驾和治中的位置,原本就是乔琰给她留的,如今论功论资排位,她都可以被放到此处了。
说来也有些有趣,杨修在曹操为丞相之时,所担任的也是主簿的位置。
这很难不让乔琰在见到曹操本人的时候,颇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过挖人这种事情嘛,怎么说呢,多挖几个就没有负罪感了。
何况此番见面的重点,可不是讨论她到底刨了对方多少墙脚,也不是讨论她是不是应当给某种大侄子补上到现在都没给出的见面礼,连带上给曹操还不到两周岁的二儿子曹丕、以及今年刚出生的儿子曹彰的那两份,而是给卢公送行的。
或者说是卢公等人。
卢植、黄琬、王允、杨瓒、士孙瑞,以及荀爽只是此番前往长安的众位官员中的代表。
身处于洛阳西郭这作为送行知名地点的夕阳亭,前方便是作为西郭边界的张方沟,过桥而西行,就可算是出了洛阳的范围,举目四望之间,今日此地来往之人甚多,竟不像是西郊,而像是京城繁盛之地了。
这些将要赶赴长安的官员虽未拖家带口,却都带上了不少行装,正是为了取信于董卓。
这也让乔琰何其清晰地感知到,东西两汉绵延将近四百年的大一统,已形成了足够深入人心的忠诚认知。
哪怕如今这变故之下变成了东西分界两方的局势,哪怕王朝末年的弊病已经显露出了这样多积重难返的迹象,又哪怕是无论刘协还是刘辩都称不上是力挽狂澜的明君之相,他们依然以汉臣自居,并愿意为之赴死。
她想要打破这样的局面,从这个已经残破的时局中树立起一个崭新的规矩,光靠着现在麾下那些对大汉并无多少归属感的人手,依靠这一州之地,还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啊……
她眼望此景,一面为这几如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场面而动容,一面也不免在心中唏嘘感慨此事。
何谓任重而道远,这便是了。
“方才你与卢公承诺,必定会阻止皇甫将军为董卓所制,也不会让卢公等候太久后,便一直在这里发呆,怎么,你这位一向运筹帷幄的乔侯居然也会有想不通的时候?”曹操打断了她的沉思,出声问道。
乔琰收起了神思,回道:“人无所虑,又如何还能称得上是人?我一面为卢公他们要往长安去,长处于董卓的屠刀之下而忧心,一面又在想,先帝长子为东面天子,迁都于邺,这洛阳居民该当何去何从?”
“我听闻袁本初有意令天子下诏,免除邺城周遭赋税,令部分居民迁移而出,但,愿从者绝非多数。”
身在天子脚下也未必就多太平,就拿这洛阳来说,董卓一来,最先遭殃的还不就是洛阳的民众。
曹操思忖一番回道:“这些人可不会都留在洛阳。”
洛阳地贵,且民舍拥挤,此前乃是因为洛阳是国都,才能聚集成这样的规模。
现如今再以这样的方式聚集起来,却不是乱世中已学会了趋利避害的民众会选择的。
往后随着北军五校的撤离,洛阳这座大都城的人口起码会削减掉一半。
而这些人,大约会迁移到临近的州郡内。
曹操又道:“我原本还想来同你说,你这出征凉州,乃是早我一步实现了征西之志,不若给我个一道进军的机会。但你既然刻意与我提及洛阳居民之事,我却另有一想法了。”
他语气笃定地说道:“我要求一个东郡太守的位置。若做出了点成绩来,便求一求兖州牧的位置好了。”
原东郡太守乔瑁,在酸枣盟军进攻旋门关期间命丧于胡轸和华雄等人之手,这就让东郡太守的位置空缺了出来。
东郡与司隶相连,若有洛阳民众外迁,极有可能会选择此地。
“孟德打算向谁求这个位置?”乔琰朝着正于夕阳下点齐了箱笼,启程出发的队伍看去,哪怕卢植此刻依然腰杆挺直,正是一派风霜不侵的傲骨铮铮,也不免让她在心中生出了几分怅然的情绪。
又听得曹操回道:“向谁求也没什么区别,能达成目的便好。”
乔琰收回看向卢植的目光,朝着曹操看来。
她并不难察觉到,经历了这一番酸枣会盟的不靠谱行军后,他的某些想法显然已经发生了变化。
但这种更趋于讲求实际的想法,也显然要更合适于如今这个时代。
至于更多的情绪,以曹操多有历练的老到经验,也不会表露在外头,让乔琰完全琢磨清楚。
她只是闲谈着问道:“说来,玄德与你同样走的酸枣一路,你也算与他多有相识了,可有问过他打算如何?”
曹操回道:“玄德本打算跟随卢公一道入长安,也有弟子服其劳的意思,但被卢公给骂了回来。”
乔琰接话道:“卢公必定要说,玄德正处盛年,身边还有关羽张飞这等壮士相助,即便是不知该当做何事,去那青徐黄巾未平之地尽一番力气总也是好的。”
曹操拊掌而笑:“烨舒果然不愧是在卢公身边进学过一阵的,深知他的脾气。我当时在旁便建议道,既然如此,不若让玄德接受同来的泰山太守应仲远的邀请,寻一临近之地谋求一个两千石的官职,彼此之间互为照应。”
“距离泰山近的,又要预防青徐黄巾……”乔琰觉得曹操也挺恶趣味的,“那不就是你曾经任职过的济南国?”
曹操坦荡回道:“从清河郡丞,到济南国相,可得算是升职的。”
这便是刘备随后的去处了。
而对曹操来说,哪怕没有乔琰的提醒,他也会选择兖州的一郡先作为落脚之处。
以这两地的位置,他们要确保拿得到这个官职,必定得认可刘辩的天子之位。
这好像是与曹操早先与卢植配合,意图确保刘协登基的情况不那么一致,可就像他所说的那样——
能达成目的便好。
在他与乔琰分别的时候,他又问出了个问题:“烨舒劝我于兖州收容洛阳外迁之民,保其安居,自己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乔琰挑了挑眉:“我何时说过,我是这般只将好处拱手让人的性情?”
她可是所图甚大的。
早在追击董卓军队“失败”,折返回到洛阳后,除了名义上驻扎于北军营地的兵卒之外,她便令张辽带着一部分人回到黄河边上去了。
洛阳的民众外迁,并州虽未必是首选,但因她第一个攻伐入洛阳,又于民众秋毫无犯,位居个前列总是没问题的。
唯独阻拦了他们做出这个搬迁往并州选择的,正是那条大河。
这会儿她便该当庆幸,为了迷惑彼时驻扎在孟津的牛辅所率,她打造了足够的船只。
这些船只除了在她以羊皮囊登岸的士卒抢占河岸后,将随后破敌的队伍给运送过来之外,这会儿还发挥起了另外一个作用。
六月的下半旬,黄河雨季涨水期已过,孟津段的水流也就更加平复了下来。
这些在船身两侧立起了四支长杆的船只,以船锚固定的方式悬停于河面,而后在两两船只之间,于长杆限定的范围内铺设起了长木板。
一直从孟津渡口连接到河流的北岸。
这便形成了一座架设在两岸之间的浮桥。
等到马伦带着她的众位助手运载着剩下的书籍过河之时,她目之所及,已有不少洛阳的居民推车经由这浮桥上过河。
被她安排着于北宫之中救人的任红昌,此时也与马伦一并身在这过河的队伍里,眼看着这黄河之上从未有人建起过的桥梁,不由在目光中露出了几分惊叹之意。
当日马伦与二子重逢,问及她想要何种报酬,她思虑了一番,回说自己想要做个有本事立身于世道的人,便被马伦收为了继承她衣钵的弟子,自然也要跟着往并州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了这个选择,而不是继续做负责管理宫中衣帽的“貂蝉”女官,是否是正确的,但起码这入并州之路,与大河之上建浮桥,以揽洛阳移民,已让她看出,那位乔侯可绝不只是在战事上天分绝佳,更有一番常人难以企及的魄力。
仍有一道太行山相隔的并州,在这位并州牧的治理之下,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呢?
这并不只是她一人的想法。
这些迁往并州的洛阳居民怀有这样的疑问,已经阔别并州四年之久的杨修有这样的疑问,就连新投效到乔琰麾下的荀攸,同样有着这样的好奇。
他随同乔琰一道过河,便见一气度非凡的青年侯在了河岸的另一头,听乔琰示意他到一旁说话时候的称呼,来人正是河东卫氏的卫觊。
卫觊如今也还不到二十五岁,可他素有一番处断手腕,放在以经学与书法见长的河东卫氏,这便是毋庸置疑的家主之才,故而在乔琰出兵于洛阳之前,让陆苑找上卫氏的时候,他已是卫氏的家主了。
乔琰凯旋,他也自当作为一个标志信号前来迎接。
他随着乔琰沿河而行,却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落在这横亘南北的浮桥之上。
说这是借助了季节之便也好,说这是仰仗于并州军的行动力也罢,这都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大手笔。
“乔侯的敢想敢做,有些时候真是让卫某觉得自己永难望项背。”他不觉慨叹道。
而他就算此番未曾前往大河南岸,也并不难从这些渡河而来的洛阳黔首神情里,看出他们因乔琰的缘故对并州生出的向往之情。
这更让人觉得,这位并州牧实在擅长于创造奇迹。
乔琰回道:“伯觎,此非我之能,也不过是——世事多艰,洛阳不易,民望乐平啊。”
卫觊脚步一顿。
这乐平二字到底指的是乐享太平,还是这位乐平侯对于并州的指代,又或者二者皆有,在一时之间他无法分清。
但在这位得胜归来的少年州牧眼中——
他看到了一把荡涤天下的烈焰。
138. 138(一更) 鸿飞于天
这把火……
足以将人也给一并燃起啊。
卫觊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早在先前就已经站定了立场,也在乔琰令陆苑前来,以“仰认睿智,深惟匿瑕,需知机不可失”来劝他后,他深思之后,并未错过这个世家迎立、以候平乱之师的抉择。
他可以确信,这绝不是因为自己也得被算作年轻人的行列,又因河东卫氏当年缺了最关键的一块跳板而被限制于安邑,才做出了这等贸然的决断。
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她在世道正乱的当下所编织出的希望。
这又绝非是一朵无根之花——
自黄河渡桥而过,为了便于这些洛阳而来的百姓迁居,乔琰一面调度了并州境内的板车马车前来,供给于尚有些余财之人,一面在那黄河北岸接桥登临所在,先入河东后至太原郡的路上,设置了十数个临时的驿站落脚点。
要知民众的迁移,尤其是举家搬迁,哪怕是跟大规模行军相比,速度也要慢上太多了,这一路怎么也要数天的时间。
如今正值夏日,乔琰虽不免庆幸于还未到丰收之时,此番班师还州还能将并州军及时投入到农事中,雇佣并州百姓协助搬迁也并非不可为,却也得为这气候下易于中暑而头疼。
所幸自轵关陉入河东后,所行之路大多濒临于汾水,沿路取水便捷,又多为坦途,大大减少了沿路迁移中的消耗。
那道河上的浮桥起码会维持两个月的时间。
等到这第一批搬迁往并州的民众安顿下来,她大约还能有机会再吞下一波,而后便得在并州境内将这两批人口消化殆尽后,才能进行扩招了。
不过彼时,她也不只局限于并州这一州之地了吧……
乔琰怀揣着这点精打细算的想法,策马而行回归州府的一路上,将沿途的休憩之所与相关标识都确认了一番。
蔡昭姬显然将她送回并州的信件中所传达的意思领会得很清楚。
为了确保让民众沿路分配体力合理,又能明白并州所传达出的信号,昭姬领着乐平书院中年纪相仿的孩童完成了这些路牌的制作。
这些路标让人在行路之间望来不免为之一笑。
颇有孩童意趣的笔触,落在了木板支架上,并没耽搁这些路标成功传达出它们所应该传递给行人的信号。
任红昌跟着马伦行动,自然不需徒步入并州,她坐在这简易搭成的开敞马车上,将这个过路的标识看得很清楚。
距离她们最近的一处,上头画着个水壶与卧铺,顶上盖了个棚子,右边是个距离还有一里地的标注。
马伦见她朝着那标牌看去的时间久了些,问道:“觉得此物与别处不同?”
许是因为乔琰这位并州牧在这些细枝末节处表现出了对来投之民的欢迎,这些本该因为背井离乡而心生惶惶之念的黔首于面上多怀憧憬,也让马伦不自觉地于脸上舒缓了几分。
任红昌摇了摇头,“不,不只是如此。”
她朝着远处的群山望去,这汾水夹道的青山苍苍,于日光之下在山高之处只见得模糊一片,乍看起来与别处的山峦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可是——
“老师不知道,我本是并州人士。”
马伦既然决定随同乔琰来到并州,也就自然不能再以太史令相称,她便让任红昌直接唤她老师就好。
她回道:“你的口音可听不出出自并州。”
“只因我不足四岁,父亲便往京城赴任去了,后因获罪,我与阿姊不得不罚没入宫,阿姊早亡,剩我一人在宫中。”任红昌说到这里又努力正了正容色,“不说这些伤心事了,说说这并州吧。”
谈话间她们又途径了个标牌,在标牌上画着个散发热气的饼子,也不知道这标牌到底是能让人怀揣着早早吃上一口热饭的想法打起精神来赶路,还是因为这画给看饿了。
任红昌刚升起的几分恋旧情绪,就被这标牌给冲淡了,她继续说道:“我印象里的并州,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离开并州之时,还正是檀石槐于弹汗山上构建他那王业的时候。
作为鲜卑之尊,檀石槐将自己的管辖范围分成了三部,其中并州便隶属于从上谷郡到敦煌郡的一片,号为西部,每年必来劫掠,哪怕是太原郡内,也颇有些不安定的气氛。
可此时在她举目四望间,于两山夹道上经行接送的马车,车夫不像是为人所干扰了原本的计划,不得不前来此地助力,也比这些从京都洛阳外迁的居民看起来还要衣着体面、面色丰润些。
替她们赶车的车夫听到了她这句话,在旁插了一句:“等到了前头,你会更惊讶的。”
这源于宁武管涔山麓的汾水自北而南流来,她们入并州便是往这源头的方向走。
眼前所见的景象也好像是在朝着这份招揽民众自信的源头而去。
哪怕不需这赶车人言说,任红昌也意识到,这条往晋阳方向的路,好像也要比寻常的路平坦不少,起码经历过了一番填土修整。
这放在别处不算奇怪,放在并州这个频频的地方,却多少有些奇怪。
她是这般想的,也这么问了出来。
“你说这个?这可不是我们修的。”车夫回道,“前年……是前年吧,府君还未成为府君的时候,将那些藏匿在太行山中的山贼给一网打尽了,又提出了以胡人头颅赎死的规则,但这三次往边塞出击,还是有些没能拿下战功的,府君大约也看出来了,他们确实不是什么打仗的料子。”
“冬天未开战的时候,让多余的兵卒也一并参与到了州中的道路建造上,今年便只让这些不合适作战的,按照修路的里程兑换食粮,修的正是从州府往河东的这条。”
“我们这些等闲不出并州的还没什么感觉,不过四五月间往来并州的商人倒是方便了不少。”
乔琰对此有过考虑。
先修内部贯通的道路,再修对外之路,在如今并州的兵力已经足够庇护己方的情况下,确实有借用行商来对外宣扬的资本。
褚燕又以门亭长的身份镇守于并州出入要害门户,足以防备不怀好意的盗寇。
更何况,她也没尝试去倒腾什么水泥路之类不合时宜的东西,只是让人将坑洼之处做出些修补而已,对兵力的浪费有限,却也正好方便了这一趟洛阳居民的搬迁。
这车夫说来简单,对并州早年间情况还有些印象的任红昌却觉得,这可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檀石槐的入侵就像是打开了那混乱的开口,在这种破败之地,只会是穷的越穷,富的越富,而那些打着为求生存名头的盗匪大多做的不会是劫富济贫,却是在最容易劫掠到收获的地方动手。
不过现在,这些人好像都成了并州的劳工了。
而当车马又往前行出了一段距离,进入那前头可见田地的开阔地的时候,她才越发体会到那车夫所说的“更惊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身在宫中多年,已有许久不曾在外走动,从洛阳北郊出邙山过黄河,也见不到洛阳的田地,但这些年间的收成不好,她总还是听到了些风声的。
在进入太原郡前,她们打河东而过,便见到了不少司隶境内的民田。
这河东算起来还是富庶之地,也同样有汾水浇灌,可还是……
还是远远无法与她眼前所见的景象相比!
“这是区田法。”马伦见多识广,当即判断出了她眼前所见的田地,乃是以开沟点播的方式种植的。
在汜胜之书里有过记载。
可要知道,区田法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不少,尤其是在区间需要施用重肥,顶多就是在豪强地主的高标准田地内实行小范围推广,很难落实到大范围。
马伦执掌袁氏中馈期间,往他们名下的田产巡视过,也不过只有少量的田地可以做到这一点。
但已经形成渐进丰收景象便在眼前,俨然一副已经成功推广出去的样子,让她不得不为之一惊。
看这车夫的表现,这大约并不只是此地所独有的景象,那这其中的潜台词就很有意思了。
首先便是,并州要么是在农具上有所改变,让深耕播种和其中的中耕除草环节都能够成功施行。
其次还得将这种播种耕耘的手段,以能让人准确接受的方式,教导给这些并州民众知晓。
最后还得在肥力上有些新的法子,总不能只是将粪肥给多堆了些,就能形成眼前的景象。
这好像不是数量造成的改变。
她果然也随后在这车夫的口中听到了她想要知道的消息。
“这是府君与秦从事的功劳,她们将深挖作区的标准以那图样的形式画在乐平侯纸上张贴到了各县,又将曲辕犁与铁耙在耕作时节拿了出来,而这田地里的新肥,也是府君令人广泛制造分派于各处的。”
“您可知道去年我们并州境内的亩产有多少?”
车夫这颇有几分得意的语气让马伦会心一笑。
在对方的表现中,没将她们这些从洛阳来的人,看做是什么从大城市来的上等人,而是将并州的种种可供陈说之事细数来说,已足够证明乔琰这位并州牧的成功了。
她并未打断对方急于炫耀的心思,而是露出了个倾听者的态度,听这车夫说道:“比起乔侯经营的白道川还是少了些,只有区区五石多些的亩产罢了。”
“咳……”任红昌听得直接呛咳了出来。
区区五石到底是什么话!
这两个字是这么用的吗?
马伦拍了拍她的脊背,对着那车夫依然还以一派温煦的笑意,另一只手朝着周遭的田地指了指,“我看你们今年这作物长势,只怕是不止五石的。”
“还是您有眼光,”车夫对着她夸赞道,“今岁我们在有些田里,按照府君所给出的建议,将生骨粉在播种之前就填埋了下去作了底肥,又有了去年的经验,更清楚这些耕作之法,亩产六石总是有的。”
“府君又无加征之事,今年因先帝过世,将早先由先帝颁发的田亩之税给免除了,如我们这般升斗小民,更可过个好日子。”
虽然说对天子过世这种情况表现出什么幸灾乐祸的情绪,好像不太对。
但这免除亩税的政令,可以从乐平扩散到并州全境,又何尝不让人觉得国丧竟然是一件喜事。
“我家大儿在府君军中作战,在戍守于雁门的时候,侥幸射死了几个胡人,拿到了军俸之余还拿回来了七十石的粮食,这是实打实的进项,又有这田地增产如此,再有个两年,说不定勒紧腰带,还能让我家二儿多认几个字,过了那乐平书院的招生考核。”车夫盘算着进账,脸上便不免多出了几分神往。
任红昌越听越觉得,这确实不是她记忆里的并州了!
那位乔侯也当真厉害!
她心中对对方怀着敬仰情绪,便在前方驿站修整,也恰逢乔琰领着亲卫入内的时候,目光炯炯地朝着对方看去。
这过于直白的目光让乔琰想将其忽略都不行。
她一抬眼便对上了任红昌这张漂亮得过分的面容。
因不必再维持着低眉顺目的做派,又抹去了脸上的黄粉,她看起来越发显得出挑了几分。
乔琰顺势问起了她的姓名,在听闻她曾为宫中貂蝉女官的时候,不觉眸光中多了点微妙的笑意。
“红昌二字何解?”她开口问道。
任红昌讷讷回道:“便是红火昌盛之意。”
“那我给你改个名字如何?”乔琰饶有兴致地又问。
任红昌此时也算是投奔并州,就像程昱的改名其实是作为主君之人的恩赏一般,她此时提出给任红昌改名,也绝不是什么冒犯,而是对她的看重。
见对方颔首同意,乔琰伸手朝着侍从要来了纸笔,在上头写下了一个字,递到了任红昌的手中。
她接过了纸,便看到上头写着一个字——
“鸿”。
任鸿?
“这名字是否太像个男儿了?”任红昌小声问道。
乔琰笑着反问她:“鸿羽不低飞,天地往来间,谁说此字只可与男儿?”
她朝着这些被马伦带来并州的助手看去,目光中所怀的希冀之色实不难辨认。
即便没有任红昌忽然投过来的目光引起她的注意,她也是要过来多走动两趟的。
要将这些有些识字与术算功底的姑娘们栽培成才,可要比将人从孩童时期培养起来,直到长大成年,所需的时间少多了。
这也着实是她此番直击洛阳所带回来的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这份目光之中的情绪,被清晰地传达到了为她所注视之人的眼中,让她不由心中一动。
在她昔年于汉宫中往来,行貂蝉之职的时候,她只是个官职的代名词,而不是个于名姓称呼之间也为人寄予厚望的存在,可并州沿路所见的种种鲜活,令她看到这典范秩序中透出了一丝光亮。
而这个改名更是让她看到了个崭新的开始。
任鸿握着手中那张写有“鸿”字的乐平侯纸,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改这个名字!”
139. 139(二更+加更) 官职任命……
任鸿带着自己新得到的这个名字与身份,随着这支从洛阳迁居而来的队伍抵达了太原郡的郡治晋阳。
在这里,这些投奔于并州的洛阳故民,按照秩序排列成了长队登记造册。
乔琰不可能毫无节制地将这些人接纳在自己的领地上,又确实需要给出一定的恩惠条件,让这些人看到并州包容人口的决心,在与程昱和戏志才商定后,最后制定出了一番成体系的规章。
从洛阳搬迁过来的居民优先安顿于上党郡、上郡、西河郡以及雁门郡南部,不考虑继续增加太原郡的人口负担。
因抵达晋阳已是七月之初,这一趟春种秋收是赶不上了,故而这些新落户的并州新人口,可经由州中各处工坊以及露天煤矿,赚取到周转过冬的食粮。
如一户之内有一人报名从军,可免除该户今年的口税,并从州府领取三十石粮为周转。
州府划定预留给一户居民开垦的农田为三十亩荒地,如需要增加,则需支出购置的费用。
——这荒地一说看似苛刻,但要知道,在并州境内的荒地,去年的收成也是亩产四石,比起三辅之地寻常农田的亩产三石还是要高出不少的,若能按照并州的耕作之法,起码不会少了这一口吃喝。
此外,耕作所需的农具与其他日常用具,会由州府按照并州的耕作章程,制作成工具包的形式来进行打折兜售,确保这些新到的居民能尽快适应并州内部的情况。
“还有这个。”
即便因为马伦的缘故,任鸿可以不必经过这个排队入册的过程,她还是不免看着眼前的场面入神许久,直到有人将一张纸递到了她的面前,打断了她的愣神状态。
她接过这张纸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个将其递交给她的女孩子。
她好像只有十一三岁的样子。
但更引人注目的显然不是她的年龄,而是她手中居然还抱着一大摞的纸!
一大摞乐平侯纸!
任鸿隐约记得,在她还处在洛阳宫中的时候听人说起过,这乐平侯纸的造价不低,这才没能取代掉原本的各类纸张,凭借其韧性成为如今记载典籍的主流,可若是按照她此时所见的情况,好像……
好像也看起来没那么贵吧。
面前的女孩子已经口齿伶俐地将一通话给砸了下来:“纸上是并州几个郡的优劣势比对和招工岗位的需求,都是以简笔画的方式表达的,如果看不懂文字也没有关系。在反面是太原郡内中转落脚点的位置,州府有便宜的简餐提供,也可以上晋阳城中看看,但为了防止引起秩序混乱,需要先去图上标识位置领取号码牌。差不多就是这些啦,这些流程都有对应专人指引的。”
“昭姬——”
她听到远处有人在传唤她连忙朝着任鸿摆了摆手,“我先走啦,得去别处做事了,记得看说明就行。”
这看起来行事老练的女孩子刚走出了两步,又忽然转回头来对着任鸿说道:“忘记说啦,并州欢迎你们到来。”
任鸿顺着那姑娘拔腿跑去的方向看去,见远处有个与先前那姑娘面貌有几分相似,却年长了七八岁的姑娘。因对方正在负责这一片的统筹孩童跑腿之事,此时人已多了起来,便需要有人帮忙搭一把手。
那被称为昭姬的女孩子飞快地将手中还未分发出去的纸张,分作了五份塞到了另外五个少年人的手中,自己则接过了姐姐手里的另一本账册,接下了一半管理的活计。
这与这并州境内的种种安顿政策一般,都是任鸿此前没有在任何地方看到过的。
她又正好看到了那位负责农事的从事经过。
因距离得有些远,她也听不清对方正在说些什么,只能从对方的表现来看,正在对随后安排的农具领取之事做出最后的调整。
那便是在先前车夫口中所说,为并州田地的亩产提高做出了重要贡献的秦从事。
这些年纪长幼不同的女子在并州所表现出的状态,虽然与马伦这等已经经历了太多世道变迁而变得沉静如水的,好像并不太相同,却也同样让任鸿望之目眩,更觉前来并州的选择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
她也忽然理解了,为何乔侯能将“鸿羽不低飞”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更对她,或者说是对她们这一批人,都做出这样的期许。
因为在她的治下已经有一些成功的典范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昭姬递交到她手里的那张纸在面前铺展了开来,见上面果然如她所说,正面是并州九郡之中,被乔琰选出来作为接纳她们的四个郡的对比。
可一看到上头的画,她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看什么这么好笑?”已替她们将手续全部办妥的马伦走了过来,就看到任鸿的表现,顺口问道。
“老师您看。”任鸿将纸递到了马伦的面前,刻意指向了其中的一处。
上党、西河、上郡与雁门四处的对比,包括了招工岗位、资源分布、气候条件、农田亩数,以及一个尤其重要的因素,正是安全情况。
上党是最安全的实不必多说,这另外三处,雁门需要面对塞外的鲜卑,西河内部有南匈奴,上郡以西就是凉州,有羌胡出没,算起来都有不安定,却偏偏因为其上的标注,让这种不安定变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笑。
雁门郡的北边画着的是个拿枪的火柴人,另一只手上拽着一堆牛羊,后头画着个帐篷,帐篷外头顶着鲜卑帽子的小人正在大哭。
西河郡南匈奴的驻扎地,画着个拿枪的火柴人,一脚踩在一个匈奴人的头上,边上画着一堆圈圈,大约是传闻中乔侯用来恐吓南匈奴左部贵族的人头堆。
而在上郡的位置,还是画着那个小人,横枪站在那里,分明没有敌人过来让她打。
如果画这个图的人没有将那把枪的两头冒尖,中有连接的特征这么清楚地画出来,任鸿觉得自己可能还不能这么确定,这就是她们的这位并州牧!
与她一样领到了这样一张信息单子的姑娘,将自己手中拿到的那一张与任鸿手里的做了个对比。
这一比对就发现,虽然画作和文字的内容基本上是相近的,却显然出自于不同人的手笔。
“这应当是乐平书院的作业。”马伦也觉得这“传单”格外有趣。
别管这些新到乐平的人最后选择了住在何处,乔琰这能征善战的形象起码是通过这些纸张又传递出去一轮了,这对于新来到并州的民众达成归心的目的,实在有着诸多好处。
乐平书院?
任鸿想到,在先前那车夫的话中提到过,他说若是能积攒下来一些余钱,便让家中的一儿多去认得几个大字,也好想办法进乐平书院,可见这地方还是有些入学门槛的。
但也恰恰是这个入学门槛,让乐平书院之中的人在这等必要的时刻,便成为了乔琰的宣传队。
她的目光不由一亮,这可真是好厉害的手段。
不过她并不知道的是,乔琰只是往州中传递了指示方针,也是回到了晋阳才看到了这一批成品。
对于自己在上郡位置的图样颇有些“拔枪四顾心茫然”的蠢样,乔琰也不由看乐了,转头朝着已忙完了的蔡昭姬问道:“这法子是你想出来的?”
按照乔琰原本的计划,也只是希望蔡琰能领着人将这种说明,制作成板报一般的形式,陈列在太原郡的临时营地内。
就如同她们在这一路行来所见到的路标一般。
可蔡昭姬脑子活络,直接改成了发传单,又借助了蔡邕这个典学从事的身份,将制作这些传单变成了乐平书院内的作业,直接给乔琰搞出了个成体系的宣传流程。
“我是这么想的,”蔡昭姬又说道,“虽然到了并州的人一定会知道,乐平侯纸的价格并没有外界所传的那么高,如今识字未及各户,家中能有这样一张写有文字的纸张都已经不易。那么这些在并州定居的人,若是想要学习文字第一个会学到的是什么呢?”
答案毋庸置疑。
“是这并州境内各郡的名字,煤矿铁矿和石膏矿等资源,以及——”
“以及君侯的丰功伟业,”蔡昭姬笃定地说道,“如此一来,君侯所要担心的只剩下了一件事,便是您能否始终保持这种给并州制造信心的战绩。”
若是在乔琰的事业还刚起步的时候,她或许会担忧于此事,可在此时却已不必了。
她自己并未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她手下又是这般人才济济的状况,更已然给出了各种不能再按照原本的史实来推论的创举。
她回道:“我有你们,有何惧哉!”
按照她在洛阳城中所决定的那样,随后颁布的人员调令中,由杨修接替陆苑的主簿位置,将陆苑升至功曹从事的位置,由郑泰担任大中正,由荀攸担任上郡从事。
这样一来,剩下还空缺从事位置的,只剩下了有度辽将军营的五原、可由武猛从事同时督辖的定襄,以及一个上党。
这些委任下达的时候,距离乔琰回返晋阳已经过去了小半月。
洛阳民众都已经被安排到了对应的郡中,乔琰前往征讨董卓期间堆积的文书决策也都做出了批复,又已陆续有了第一批前来并州之人,各人到任,也正可以履行职责。
让她颇觉惊喜的是,郑泰还真在接下了委任后便找上了她,说道:“我想向君侯举荐一人,作为上党郡从事。”
郑泰就任大中正之后的第一个举荐绝不可能随便一说,乔琰也正了正面色,准备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君侯日理万机,大约不会注意到,昨日抵达晋阳外登记处的人里,有一支本应当隶属于河内郡的宗族,姓常。河内常氏门庭不算显赫,却多出贤才。”
“但这样的身份,应当也不需要往并州来才对?”乔琰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他们还真需要来。”郑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昔日何进大将军府府掾王匡,如若我没记错的话,应当与君侯有过一面之缘。”
“你该说是一战之缘,以及……一场点评的缘分。”前者所指代的自然是王匡与乔琰在先前选拔度辽将军一战中的交手,而后者便是五年前许子将给出月旦评的时候,王匡其实也在场。
不过此时郑泰要说的并不是这两件事。
他说道:“这条消息可能还没有传到并州来,逃难的人却已先到了。王匡因何大将军的缘故自然是站在先帝长子这一头的,他也当即上书,在庆祝其登基之余,求索河内太守一职。”
“因其资历与名声的缘故,这封委任书下来得很快,但王匡此人平日清谈阔论尚可,若是要治理一郡之地,只怕是太难为他了,他让手下人到各个县中潜藏观察其中有大小罪过的,不管其中隐情如何,都先将他们收押,再让他们用粮食钱财来赎身,稍有迟疑的便直接逮捕灭族,一来是为了显示他这位太守的威严,一来也是为了快速充盈府库,以便他在如今的局面下能开始着手养兵。”
王匡这行为着实是离谱,若各个到任的太守都如他这般,那与董卓又有什么区别?
郑泰颇为看不起他这番行为,这才对这位“名士”做出了连名带姓的称呼,而后说道:“河内常氏族中有一人,曾经打过他的门客,具体缘由如何已不可知,也被王匡给收押了起来,族中人心惶惶,不知道王匡需要他们拿出多少赎身的钱财,还是那名为常林的年轻人直接寻了王匡的同乡胡母彪,说了这样一番话——”
他说王匡有文武高才,来到这河内郡土广民殷之地,在这主上年少,贼臣虎踞的时候,正应当选贤举能,除贼扶困。
正所谓“智者望风,应之若响,克乱在和,何征不捷?苟无恩德,任失其人,覆亡将至,何暇匡翼朝廷。”1
“他说完这些话后胡母彪替他去跟王匡陈说,将这被拘禁的族人,也就是常林的叔父给放了出来。只不过常林也无法确定,今日他们看似是与那王匡陈说清楚了,明日是否又会有其他麻烦事,所以连夜带着族人投奔了并州。”
“常林此人我早先也有过听闻,此人好学有才,为人疾恶,既是举家搬迁前来者之中的佼佼者,乔侯为何不以其为典范,给出个上党郡从事的位置呢?”
郑泰朝着她拱了拱手,“此为千金买骨之用。”
乔琰思索一番,同意了他的建议。
但在送走了郑泰后,乔琰琢磨着常林与上党郡,总觉得自己可能忘记了什么事情。
她隐约记得常林有一好友便是在他避祸于上党郡期间结交的,只是如今诸事繁忙,她一时之间还真没将此人给想起来。
不过反正人已经在她的地盘上了,若真有什么要紧人物,总会有今日郑泰举荐常林的情况一般送到她的面前来的。
那空缺的五原郡从事,也很快有了合适的人选。
这一次倒不是什么新人物,而是徐福找上了门来,对她说道:“君侯既要征讨凉州,便需先安内,后攘外,五原扎营的度辽将军,本应当协助君侯平边地之乱,中央有变,纵不能擅离职守,也当与君侯同气连枝,但他诸般举动,唯有连接外敌,而无相助于君侯。”
他朝着乔琰躬身行了一礼,说道:“福不才,愿请为五原郡从事,替君侯拔此内祸。”
在他此时这杀机显露的话中,乔琰不免觉得,他虽有弃武从文的抉择,内心却始终有一种昔日的游侠之风。
若不是此时的局面不那么合适,他只怕能说出“我替君侯前去将韩馥的头颅给取来”这样的话。
但他这等表现,对乔琰来说却无疑是个安心之举。
这是真正属于她的嫡系人手,在他如今已经出师的情况下,确实也可以担负起一些重任了,比如说替她去谋划解决掉韩馥这个隐患。
乔琰与他对视了片刻,可以确定他作为这把清剿腐肉之刀的决绝,回道:“依你所言,委任书我迟些送到你那儿。”
见徐福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还停留在原地,乔琰疑惑问道:“还有其他事要说?”
她奇怪的倒不是徐福还有他事,反正她的手下有奇思妙想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而是在他的脸上有那么几分扭捏的意味,与他方才所陈说的除掉韩馥之事里的坚决堪称大相径庭。
徐福斟酌了一番才开口说道:“先前君侯给了仲德先生一个新名字,改立为昱,又有那新来并州的马夫人弟子,得了乔侯一个鸿字……”
他投了个颇显期待的眼神,“不知君侯可愿也给我赐予一个新字?”
说实话,乔琰早想这么干了,但看着徐福这一副觉得得到君侯改名才算是认可,也更多一层在旁人那里彰显优越感的态度,还是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她从身边拿了张纸,在上头写下了一个“庶”字,递到了徐福的手中。
“望你庶事皆通,不忘庶民,得以庶绩,此名可好?”
这也算是让这个名字回到了历史的轨迹上。
徐福,不,应该说是徐庶可不知道乔琰此时在想的什么,他只觉得在自己向乔琰主动争取一个官职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祝福,实在是再应景不过的事情。
往后他便叫做徐庶!
他将那个写有庶字的纸条小心地叠好,揣进了袖笼之中,见乔琰仍在看着他,这才欲盖弥彰地挺了挺腰板。
“行了,下去吧,对了,你与子龙去和被抓回来的张绣试探个口风,他可愿意就任定襄郡从事一位,也免得让他对上他叔父。”
若此事能成,那么空缺的官职又可以少一个了。
等到忙完了这些事情,乔琰也总算是有机会来见一见李儒了。
在洛阳城于董卓逃命期间将其擒获后,乔琰并未让人薄待于他。
先是让人将他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伤势进行了医治,而后只是限制着他的行动自由,却没在饮食上有任何的短缺。
就连他为了打发时间想看点书,乔琰也让人送了过去。
不过这位显然没有之前被她禁锢的张懿这么心大,还会做出什么为了积攒力气便多吃点的举动。
要乔琰看来,若要评价李儒此时的状态,顶多便是对自己现下的处境了然于心,该吃吃该睡睡,甚至还出来走动一番,但还是稍显清瘦了两分。
这也表现出了一个信号,若是要他因为被人所擒获就做出什么倒戈的举动——
“我知道文优先生不可能像是文显一样效忠于我。”
听到乔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儒也没停下自己手里的动作。
在这间专门用来禁锢他的宅院内,他打了个申请要求开辟一片田地,用于栽种些蔬果花卉。
乔琰彼时在洛阳的种地,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太多的野心,李儒这种地行为倒更像是给自己寻个打发时间的差事。
他又朝着前方的地里落下了一锄头,只是大约因为他胳膊上的伤势还没好全,腿脚也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这副模样挥动起锄头来,当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还有那么点可怜。
他回道:“乔侯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为何还要专程前来?”
李儒对于乔琰将自己留在此地的想法心知肚明。乔琰也早在将他擒拿的时候做过一出解释。
乔琰当真缺他这个谋士吗?倒也未必。
李儒往并州的一路上盘算着她在拥有了击败董卓的声望后,更进一步扩张的谋士阵容,心中很是为董卓的前景感到担忧。
可惜他现在被限制于此,哪怕真如乔琰所说,董卓会在这一遭的失败之后,一改先前独断专行的情况,肯听从他所提出的计划,也没法将消息给送达过去了。
想到这里,李儒都忍不住想叹气。
哪怕是不算这些谋士的助力,同为枭雄人物,乔琰也显然比董卓在智计上高出不少。
这场从洛阳往晋阳的班师连带着迁民的举动,更是让目睹这一切的李儒不得不佩服乔琰的行事稳妥。
他听得乔琰并未因为他这句抗拒合作之言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以依然平和的语气问道:“我不过是有些好奇,以先生这等人物,到底是为何要对董卓这般效忠,或者说,先生难道看不出,以他的脾性迟早自取灭亡?”
李儒语气淡淡,回道:“乔侯总该知道,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这话倒是将他与董卓之间主从关系的由来给解释清楚了。
而也或许,在最开始的时候这两人确实称得上是君臣相得的,以董卓在西凉的发家过程,其结交羌人豪贵的手段,起码是对得起他当时打下的那个前将军之名的。
乔琰想了想又问道:“那么如果董卓已死,先生是要为其报仇,还是愿意就此归降于我?”
李儒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回问道:“以乔侯这步步谨慎,为自己大汉忠良的名头添砖加瓦的脾性,难道不怕用了我这么个人会有损于你的威名?”
乔琰一听这话便笑了,“先生既然会这么问,那我就当你对于先前那个问题是持有肯定答复的了。”
李儒的坚持只是在董卓的败亡中,他没有作为站在他对立面的一方,做出推波助澜的行为。
但若是董卓身死,其中一切恩怨烟消云散,他也再不会以董卓谋士的身份自居,总归他对董卓已算是仁至义尽了。
这对乔琰来说显然是个好消息。
她便接着说道:“先生觉得,在董卓败亡之际,我已占据了多少地方呢?难道其中就没有用先生之处吗?若是先生觉得李儒这个名字背负着的是与董卓之间密不可分的君臣关系,想要改名叫什么李猛之类的,我其实也没什么意见。以我并州的本事,要想办下一张身份证明,实在不算难事。”
乔琰在走前最后说道:“还请先生好好斟酌。”
李儒不由摇了摇头,乔琰这话说的,什么要是他不想叫李儒了,也可以改名叫李猛,着实是显得这位州牧还有几分少年心性。
不过也正如她所说,这天下之大,自有不拘泥于他早先所为,而有能让他派上用场的地方。
他持着那锄头沉思了片刻,最后也准备先不思考这种明显要到许久之后的问题。
乔琰要取道于凉州征讨此刻身在长安的董卓,已然是她所率领的并州军内部,一个已经算不得秘密的情况。
但征讨凉州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哪怕她能快速摸清凉州的地形,又并不像是董卓和皇甫嵩的情况一般,在配合之间存在龃龉,要击败已经从早年间段颎的屠杀灭绝政策中休养生息过来的羌人,要征讨在对外的时候绝对能够拧成一股绳的马腾韩遂等人,绝不只是个张一张口便成的行为。
便是以并州作为后援,也起码要等到秋收之后,并州之内存有余粮的时候,才有可能发起进攻。
再要进一步征讨于长安,更得再多过上一段时日。
届时再看吧。
在这天下一分,各有一帝的时景里——
被董卓挟持到了长安的刘协以光熹为号。
在邺城登基自号正统的刘辩,也在袁绍的协助之下,将改元昭宁的消息朝着四方公布了出去。
这其中颇有一种用了谁的年号来作为时间标志,就是认同谁为此时的正统帝王的意思。
处在南北分界线上的各地都得在此时经历一番艰难的抉择,说不定还会出现两方同时委派了个官员过去的局面。
好在对乔琰来说,她不必面临这样的纠结。
早于刘辩还未登临上皇位的朝堂会议上,她就已经提出了这个说法,她既是要走凉州入长安解救刘协,遵循刘宏留下遗诏行事的,便自然该奉刘协为帝。
所以对并州来说,这是光熹元年的七月。
乔琰枕靠在了书房的软榻上,一面听着窗外的竹间风声与蝉鸣,一面打开了自己的人物面板。
【姓名:乔琰】
【阵营:?】
【职业:谋士(?)】
【年龄:15(周岁)】
【体质:95(100),武力:80(100),智力:82(100),气运:75(?)】
【剩余可分配点数:11】
【技能:历史学lv7,辩才lv9,煽动lv10,文物鉴定lv4,箭术lv12,骑马lv11,画lv3,书lv7,田野考古lv5,古钱币学lv3……】
【剩余可分配技能点:0】
【谋士点:350】(每获得10点谋士点,自动获得3点属性可分配点数,获得1点技能分配点数)
她看着这个面板好半晌,将剩下的11点属性点,全部砸到了气运之上。
140. 140(一更) 荀攸定计
选择将剩余的数值点在气运而不是武力与智力上,乔琰还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原本还觉得,自己在经历了封侯开局与名士武将来投后,那个气运数值是绝对够用的。
但是眼见在如今还不适合持有玉玺的时候,这枚传国玉玺的存在,还会将她的气运进行削弱,那么也难保不会因为其他缘故而发生变化。
偏偏征讨凉州这件事,纵然有系统地图作为协助,也是最不能拼运气的东西。
游荡的羌人骑兵极容易在军队深入追击之中给出迎头痛击,在凉州的河西河套与陇右三部中,气候也实在多生变故。
气运极高能发生何事是个未知之数,但起码有一点可以确定,如果太低了绝对要出事。
气运值的上限是个问号而不是100,这让乔琰不得不更先做好打算。
确定了数值加点,乔琰将目光不由放在了这面板的其他位置。
在阵营后面的问号,以及谋士职业后面的问号,着实是让人有点想笑。
“为何我的阵营不是大汉了?”乔琰朝着系统问道。
算起来她如今还是大汉的并州牧,又没做出什么真正意义上可以被称为谋逆的举动,给她算作是个问号也是有点冤枉她了。没看在朝堂的争辩之中,她都能给自己出这么个铁骨铮铮的形象吗?
【……因为系统内置记载里没有出现过东边一个汉西边一个汉这样的划分方式。】系统无语了好一会儿,做出了解释。
按照她现在打出来的招牌,她好像应该被分到西汉的阵营里——此西汉是方位的西,可是系统的内置时间门线叫做东汉末年,跟她现在的情况是冲突的,这直接导致了她连阵营显示出的都是一个问号,越发看起来狼子野心得很。
至于谋士后面的那个问号,是系统自己打的。
反正大家现在都挑明了说了,就当……就当它在装瞎好了。
乔琰的谋士点从230提升到了350,确实是因为这一趟征讨洛阳而实现的,但是这个成就的达成,也绝不只是在特定的时间门参与到历史事件当中就够了。
谋士系统的判定没有那么简单,若真如此,人人都可以靠着浑水摸鱼来提升属性点了。
像是早先完成的【定计覆灭一支势力】,还可以说是个相对笼统一些的表述,也更倾向于是个系统白送的成就,用来在前期提升宿主的数值,如今却不行。
乔琰完成的四个成就分别叫做——
【董卓之乱·参与酸枣会盟事件并达到贡献度前三】
【董卓之乱·一次定计击败董卓的两位及以上中郎将】
【董卓之乱·劝阻吕布投效董卓】
【完成一封对知名历史人物的讨贼檄文并造成十万人以上的传阅度】
其中的第二个成就大概也可以有个中二一点的名字叫做【连击!董卓麾下中郎将】,这条成就并不那么容易达成,因为哪怕知道这个成就的存在,也极有可能会被理解成平定李傕郭汜之乱。
像是乔琰这样刚好同时对上了徐荣与牛辅的情况,实在是少之又少。
而第三第四个成就,一个考验的是谋士的辩才能力,一个考验的是谋士的文笔功底,偏偏乔琰达成这两个成就的方式,都与系统所构想过的截然不同。
它只能安慰自己,反正能拿到手就是好事。
在这四个成就所贡献的120点谋士点的助力下,乔琰的属性数值又得到了一轮提升,技能也可以再往上点一点。
出征之中尤其重要的煽动技能,箭术与骑马的打包组合,连带着早先就备受乔琰看重的辩才都往上点了点。
这一次她倒是没选择在可分配技能点上留有什么余地。
“在手下的人已经形成了足够的规模之后,做领袖的什么都会、并且全权大包大揽显然是不合理的,还是得给下属一点发挥的余地。所以智力这种东西也就是够用就行。”乔琰理直气壮地说道。
【其实你直接说主公而不是领袖……也没事。】系统给自己做完了心理建设后回道。
“那多不好意思啊。”乔琰搓了搓手,点开了谋士点达到300之后激活的新功能【锦囊妙计】
又多了个可以从谋士系统这里薅取到羊毛的功能,她怎么都还是要给系统维持一点体面的。
这个功能早在她拥有系统开始就已经出现,只是一直处在未曾解锁状态。
在成功解锁后,这条功能的对应说明也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每隔一月的蓄力时间门,【锦囊妙计】功能将会产生一次抽卡次数。
抽卡产生的内容,是关于如今各方首领的其中一人的情报。
自乔琰达成300谋士点到如今,正好已是一月,这个功能正好产生了一次抽卡次数。
她都把气运往上点一点了,总不至于出现什么很离谱的情报……吧?
【您已获得首领情报-董卓】
【小道消息,董卓跟刘秀一样也会召唤流星,中平二年董卓击败韩遂边章之战,夜有流星如火,长十余丈,驴马惊恐,趁势破敌。】
乔琰:“……?”
这什么东西?
系统!系统你看看你这个情报它正经吗?
要不是乔琰没法看见系统本身的实体,很难说她们现在是不是面面相觑的状态。
不过这条消息同时涉及了乔琰即将对上的董卓和韩遂,也得算是个提醒,好像还没黑到家。
反正还不着急出征,乔琰打算等下个月再抽一条看看。
要是还不是什么正经消息,她就攒次数开十连了。
她将系统面板给退了出来,便听到侍从来报赵云请见。
想到她先前给了徐庶和赵云所安排的任务,她当即让人将赵云给带了进来。
董卓的部将里,乔琰已经收下了徐荣,也在回到并州后先给其上表了朔方郡都尉的位置,对张绣她就不适合再表现出太重的优待。
如今的张绣还没有从他的叔父那里接掌过来兵权,顶多是表现出了还算出色的武艺,若是乔琰在让他填补最后一处从事空缺后又亲自问询降服之事,多少有让他的待遇越过旧部的意思,但如今是让赵云和徐庶去问,其中有了个差别,便无妨了。
张绣乃是被赵云擒获的,由他来问询招降之事也再合适不过。
赵云朝着她行礼后回道:“君侯容禀,张绣的意思是他可以归降,不过他有一个请求。”
“说来听听。”
“张绣的叔叔还在董卓的麾下,如若他贸然归降,可能会让董卓对张济动手,这让他心中犹豫不定,正好路上文和先生与他闲谈之间门给他支了个招,他在此时提了出来。”
赵云说到这里脸色也不免古怪了些,见乔琰朝他看来,他也只能说了下去,“张济追随董卓逃离洛阳之际,没能有收敛家私与亲眷的机会,他的夫人邹氏早前随军,也居于洛阳。我等将张绣带回的时候,也将张济的家人给带上了,便包括了这位邹氏。”
“张绣的意思是想请君侯将邹氏扣押,而非将其送往长安,他可先为君侯镇守定襄,再修书一封,嘲讽叔叔连侄儿与夫人都保不住,也好令叔叔在此时与那董贼同仇敌忾,待君侯与其叔张济对垒,若君侯能将其擒获,他便替君侯将其说服归降。”
“……贾文和他是见到凉州老乡就多话了?”乔琰捏了捏眉心,非常怀疑按照这个趋势下去,哪天抽锦囊妙计的内容出现她的小道消息是喜好人妻,那可真是一点也不冤枉。
但反正无论是马伦还是秦俞、陆苑,手下都还缺女助手,若是那邹氏并不只是只有美貌,还能权当个人力,再加上这封寄往长安的挑衅文书也不是由她来写,而是让张绣自己来写,也不是不可采用的计划。
“你与他说我准了,不过下次再有凉州降将,让贾文和出主意之前跟我说一声。”
贾诩对她的脾性摸得还是很准的,这点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不至于让她觉得贾诩有越界之嫌,反倒是他堂堂正正地将自己与凉州将领之间门的交往摆在了明面上,更能让她心安。
贾诩此举也未尝不是在提醒她,她麾下的人手已经越来越多了,越是到后面也就越容易出现大量人手出自同一地方的情况,比如说凉州并州的武将,再比如说颍川的名士。
在这个地缘关系容易形成抱团的时代,乔琰很难去做出什么明令的规定,让他们不能进行正常的交往,只能说去进行彼此之间门的制衡,又从上位者的角度明辨,这些人之间门到底哪些话是出于建议,哪些话是出于对其他系别的打压。
也好在她麾下的文臣武将,目前还没有给出过任何一项出于权斗的建议,她这位做主公的也明显不是什么能被轻易糊弄的角色。
乔琰一边琢磨着这件事,一边让人将荀攸给找了过来。
在她回返并州后,头一件做的事情并不是借助于荀攸的战略特长,和他商讨进攻凉州的计划。
而是先写了一封给皇甫嵩的书信,令傅干立刻送去凉州,以防逃回长安的董卓急于增补麾下的兵卒,以天子之名将皇甫嵩给调入朝堂之中。
这是头等大事。
傅干未曾想到,在他投效到乔琰麾下的第三个年头,他就有了这个机会一报父仇。
哪怕这只是乔琰领军出征凉州的前兆而已,也并不能改变他在接到这个任务后的心生激动。
好在傅干向来稳重,他也同乔琰承诺,他此行除了送信,不会做出任何无关紧要的行为,也绝不会在仇恨冲昏头脑的情况下,越矩到韩遂马腾的事情上。
他一去半个月,凉州方向目前全无动静,并未让乔琰有所慌乱。
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调兵的消息,反而恰恰是个好消息。
而将荀攸放置了半个月,让他对并州的内部情况、兵力分布等心中有数,随后的军事计划提出才可算是有的放矢。
荀攸是个聪明人,自然能体会到乔琰这种放置安排的用意。
故而在这半个月内,他虽然领着的是上党从事的职责,却实际上是走遍了这并州境内的大半地方。除却乐平的坞堡地带,被荀攸以他如今还寸功未立的理由拒绝了参观的邀请之外,该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现在才是见他的时候。
荀攸自外间门踏入这州府书房的时候,见乔琰坐于临窗的榻上,面前的桌案上正摆着两盆酥山。
并州从鲜卑手中“盘剥”出了不少牛羊,这州府内的牛羊制品便不会少。早先戏志才寄往颍川的信中,就已多次提及到这位州府折腾出来的美食,而今更是弄出了酥山这东西。
可要乔琰看来,酥山实在不能说是有太高的技术含量,毕竟在南北朝到唐代期间门就已经有了这种古代版本的冰激凌。
并州冬日严寒,要取冰来贮藏于冰窖之中不难,到了夏日,加热过后浇淋成峰峦状的奶酥调和口味后送去冰窖中冷冻,就成了酥山。
哪怕出于体面的观感,她这会儿其实应当来上一出翠竹映窗、屋中品茗的操作,但乔琰想了想觉得还是遵从自己的喜好比较好。
做主公的人有点夏天吃冰激凌的爱好怎么了?
牛羊还是她自己打劫回来的呢!
她抬了抬手,示意荀攸落座于对面,开口问道:“公达在并州已有些时日了,以为并州如何?”
荀攸此人面上情绪迟缓,自然也不至于因此地与太行山隔绝之外的其他地方多有不同而失态,只回道:“攸忽然理解了为何志才与奉孝二人,这两年间门少送信而来了。”
因为乔琰在出兵洛阳之中所表现出的实力,也不过是并州境内从乐平扩散到全境的种种改变里的冰山一隅而已,这并州也已经有了太多不能对外尽数展现的东西。
这些东西放在那些只知结果而不明就里的百姓看来,也只是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而已,更有了在并州安定度日的心思。
可对荀攸这等看问题更深入的人来说,这些逐步累积起来的优势与种种创举,让他越是看在眼中也越觉得乔琰这位并州牧可怕,更也不免为并州之外那些如今还沉浸于争权夺利之中的人感到可悲。
有些人已经积攒起来了这般惊人的优势,却还在锐意进取,有些人却……
他按照乔琰所指向的方向,品尝了两口酥山,发觉此物之中还混杂着一点清茶的味道,竟也可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品茶,这一点清苦寒凉的味道让他将思绪给拖了回来。
又听乔琰在此时问道:“既然先生已知并州情形如何,不知有何事教我?”
荀攸来前已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此时也自不必犹豫地回道:“请君侯于明年开春前将兵力推进到射姑山一线,将泥水以东设为军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