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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 201(二更) 豪强附会……

    “……”段奎的表情僵硬在了当场。

    从冰块上扇过来的凉风依然吹到他的脸上,提醒着他此刻并不是在做梦。

    董卓何日进军的凉州,他并不清楚。

    乔琰是何时击败的董卓部从,他也一无所知。

    那一道横亘在河西四郡与凉州其他各郡之间的乌鞘岭,让他哪怕一度眼见乔琰围姑臧城下,也并未生出太多的危机感。

    就好像是……因为在这个地方拥有独立在外的状态久了,便已让自己下意识地处在一个消息闭塞的环境之中。

    可今日的这个消息不一样!

    太不一样了!

    他心中的惶惑不可能告知于前去探听消息的下属。

    他只是在对方继续汇报战况以及乔琰如何处理汉阳四姓的声音里,不断地在屋中来回踱步。

    以段奎看来,他现在的处境不比汉阳四姓安全到哪里去。

    在乔琰于河谷击败董卓部将的两万人,又新得了这个数量的俘虏之后,她再说自己要进取董卓,便比之先前,更有了一番胜券在握的可信度。

    而要知道,当她从凉州顺渭水抵达陈仓,而后转道东行的话,她所面对的第一个对手就是——

    段煨。

    武威段氏的段煨!

    哪怕乔琰已经说过,她并不会因为段煨的缘故而迁怒于武威段氏,从董卓手底下转投于她的徐荣也被她委以重任,段奎也很难不觉危机感渐近。

    段煨到底为何投靠于董卓,段奎是清楚的。

    可凉州人的升迁不易,再如何有可能在董卓这里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在命都要保不住的情况下,是没什么好谈的。

    倘若段煨在陈仓到郿坞之间的防线,又给乔琰造成了什么麻烦,将她给激怒了,到时候迁怒于武威段氏该怎么办?

    战场上刀剑无眼,多的是意外。

    汉阳四姓中有与董卓勾连之人,都被她说杀就杀了!

    同样有这般错处的段氏未必就能幸免。

    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但这等必须行动起来的想法,绝不是在凉州地界上掀起对乔琰的反对。

    若没有她紧随而来的战绩,他或许会做出这种选择,可如今不行。

    羌人对乔琰既有恐惧又有敬重的态度,所以他们不会是他的助力,反而会选择支持乔琰。

    而若只凭借他原本的部曲……

    说实话,他并不觉得自己会比李应强到哪里去。

    再若深究下去,她在汉阳处理四姓子弟的举动,也卡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分寸上。

    倘若他们之中有聪明人,在此时非但不应该想着如何能寻到机会报仇,反而应当选择投诚才对。

    这更让他可以确定,他要是真想反,所能找到的互为援助之人,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既然不能反,那就只能立功。

    段煨这个家伙的倔脾气,在早年间还未跟随董卓的时候,段奎就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说服段煨来降这种事,他大概也是没本事做的。

    这么一来,他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其一是给乔琰将出河谷的队伍送上犒军的物资。

    其二是……

    “你是说,想让我们协助她一起看守这批俘虏?”

    “不错。”段奎看着面前这些被他召集起来的武威豪族领袖,说道,“要不是这件事并不适合让我一个人来做,这份功劳我巴不得自己一方去争。”

    他先前的心神不定,都在已经做出了决断后平复了下来,此时便是一派稳健非常的做派。

    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这出会议之中的主持。

    他问道:“请各位想想,乔并州难道会将这些俘虏一起带入到关中之战中吗?”

    座中众人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的答案实不难想。

    河谷一战中,这些人会选择投降而不是继续拼死应战,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们想活,也没有非要忠于董卓的立场。

    可事实上,这些新从长安募集而来的兵将,也并不忠于乔琰。

    在回返长安作战对他们来说是回家的情况下,他们极有可能会选择临阵脱逃。

    这就极有可能给乔琰制造出麻烦来。

    何况,出兵人数的增多,也意味着她这一方的军粮负担会加重。

    那么与其带上这些可能会做逃兵的拖油瓶,还不如将他们留在凉州。

    可留在此地也难免会出事。

    一万多人,从一方面来说是协助秋收的好帮手,可从另一方面,在没有足够的监军看守下,谁知道他们之中会不会冒出来一个充当领袖的人,带着他们在凉州起事。

    光靠着乔琰留下的人手可能是不够的。

    段奎继续问道:“那这不就是我们表现的最佳时机吗?还是说,各位依然觉得,我们先前商讨出的夺权是可行的?”

    能被他找来的都不算是蠢人,看得出眼下的抉择。

    其中一人问道:“便依照你所说,我等以此向乔并州表态,可要如何让她相信,我们此举并不是图谋不轨,而是真心相助?”

    段奎早想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镇定回道:“送人质的事情我们已经做过一次了,那又何妨再做一次!”

    段奎越想乔琰先前的种种举动,越觉得她实在不像是一个年岁不足双十的少年人,反而像是个在官场上经营多年的老狐狸。

    她对汉阳四姓动手得如此果决,却并未留下给人说道的把柄,让人看到还有与她合作的可能。

    如此说来,先前她在将郑玄请去并州任教之后,对凉州世家豪强发出的邀请里,到底有多少是合作,又有多少是拿捏,就更是清楚了。

    不过这种的确该算是互惠互利的举动,没有什么可诟病的地方。

    如今这个在局势不由人情形下做出的选择,才叫做送人质。

    这场商讨在半个时辰后结束,而后扩散范围到了整个河西四郡,在第二日,他们便组织出了一支犒军送粮的队伍,直奔上邽方向而去。

    负责送粮的便是颜俊、和鸾这些河西四郡豪族中的小辈。

    令这些小辈前去随军,效力于乔琰的麾下,便是段奎所说的充当人质。

    但想到颜俊行事不太稳重,在先前已经惹出过大麻烦,段奎生怕这些人质不能将他们的态度表达到位,便自己也亲自前去了。

    他琢磨了一番自己在收到消息之后的应变,自忖应当没什么问题,这才放下了心来。

    然而当他抵达上邽的时候便发现,这世上知情识趣的人,并不只是他们。

    凉州的豪族世家,在多年间都在试图谋求一种相对独立的状态。

    这是事实。

    可这并不代表,当他们这种土皇帝的待遇已无法得到满足的情况下,还要选择固执己见,让自己和家族都断送了未来。

    所以当那些出自河西四郡的人快马加鞭赶来的时候,安定与北地这些郡县的也没漏下。

    只是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负责接待他们的人,在他告知姓名的时候说到,他出自于汉阳赵氏。

    汉阳赵氏的赵昂。

    在听闻乔琰取得了对战李应和樊稠的战果后,他果断按照他和妻子王异所说的那样,选择朝着乔琰自荐。

    赵昂确实是有真才实学傍身的,他也极有眼力地就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投诚时间。

    乔琰并不只是需要对着汉阳四姓痛下杀手,也需要收放自如。

    启用赵昂就是她对外发出的一个信号。

    而在前后脚的工夫里,另一个人也被从金城郡的大牢中放了出来,送到了冀县。

    正是在乔琰发起对冀县攻势之前便被锁拿的姜冏。

    从金城郡的大牢中被释放出来,得知在短短时间内冀县内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又再次见到汉阳的张太守,姜冏心中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以至于他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

    他最开始便是因为的这个姓氏,才成为了对方的属吏,但因敬重盖勋的为人,便陪着他往并州走了一趟,见到了乔琰,有了任职在她麾下的契机。

    可如今再回汉阳前,也正是这位同样为他所敬重的并州牧,完成了对汉阳姜氏的雷霆打击。

    他一位相熟的堂兄便死于此事。

    然而再回看此事,从这出审判中幸存下来的,恰恰是四家中品行和能力最为出众的,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如何评价才好。

    但或许,就像赵昂选择了出仕于乔琰麾下一样,对他来说在此时最合适的出路是用心办事,让汉阳姜氏还有重新站起来的机会。

    时也命也罢了。

    张太守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未多言。

    这个时候有些劝诫的话若说出来,对人来说未免残忍,也只能等到时间来抹平这一切了。

    姜冏处理完了冀县的家人后事,便前来了上邽。

    在他抵达之前,这些从凉州各郡赶来的豪强也都已经在乔琰这里报了道,此时正是各自展现出筹码的时候。

    段奎这家伙能想出协助乔琰处理俘虏的事情,其他人也可以。

    他能想出将人质送到乔琰这里的操作,其他人也同样可以。

    这让段奎很觉不安。

    若不能从这些相互竞价的人中颖脱而出,他还要如何确保自家的未来?

    姜冏踏入议事厅的时候便听到段奎说道:“君侯预备暂放于武威郡军屯的俘虏,我段氏可以负责其吃住开销,为防此举显得段氏施恩,一应用度都将先送往姑臧郡府。”

    这话听着还好,可段奎紧接着就说道:“我等有此举,实是君侯于汉阳所行之义举,令我等茅塞顿开。”

    “这凉州地界何以动乱频频,便是因为我等虽有富贵,却时常与民争利,而非和衷共济。为弥补昔年错处,当有觉悟悔改之举动。”

    “……”在旁记录的赵昂笔尖一顿。

    姜冏的脚步也随之一停。

    段奎这个压价压到了倒贴的地步,也不算太意外。

    河西四郡向来富庶,因乌鞘岭的缘故,连羌人作乱都少有覆盖到那一片去,他们确实是出得起这个价格的。

    但是后面那番吹捧的话,可就真是……

    大概是河西风沙吹出来的厚脸皮吧。

    乔琰都忍不住朝着段奎分去了一个眼神。

    却见对方的神情那叫一个坦坦荡荡。

    她毫不怀疑,要不是她早在段奎开口之前就说,段煨和武威段氏之间的关系她不会捆绑着来看,不至于让他们因此而为难,段奎只怕能说出将他也给带去郿坞之下这样的话。

    不过她不打算再让他们说下去了。

    现在的争相竞价,还是有些意气上头的因素在。

    危机感和相互之间的攀比竞价,都让筹码层层上涨。

    若是他们在随后后悔,难保不会牵扯出另外的麻烦。

    “段家主倒也不必如此。”乔琰扣了扣桌案,示意他们各自停嘴,“我意已决,此番出兵长安,调度走了三万兵卒后,秋收必定缺人,正好由这一万五千俘虏替代。”

    “故而我想请各位协助监管,一应用度由我出七成,各位若有此心,替我负担剩下的三成就是。”

    “此外我有另外的一件事想要请诸位帮忙,”乔琰看着在场几人,说道:“我想请诸位协助我,翻修自泥阳往高平,由高平往汉阳,由汉阳往金城,以及自高平往武威的四条官道。不知各位可有异议?”

    修路?

    在场中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真是一条特别的要求。

    可细想之下,他们又觉得乔琰此举实不足奇。

    她在凉州的声望已随着震慑世家豪族,以及快速出兵击败董卓部将,而变得越发稳固。

    在这样的局面下,她若是退出凉州,实属不明智。

    那么想要将凉州各处以及凉州并州之间联系得更加密切,也就是一件顺理成章之事。

    这举动倒还真称不上僭越。

    就连皇甫嵩在听闻她这个决定后,说的也只是:“昔年凉州平定之事空耗人力财力,却依然降而后叛,历任凉州刺史罕有将此地收复者,韩遂边章作乱之际,大汉一度想要放弃凉州这一边陲屏障。”

    “如此说来,烨舒若能稳镇凉州,联通二地,也未尝不是大汉之福。”

    特殊的情况下,总有些规定是可以不用这样严格死守的。

    比如说在当今天子都分作了两边,还都不能算自由主政的情势下,以皇甫嵩看来,乔琰便是同领凉州牧和并州牧也无妨。

    毕竟凉州这地方,若无人能形成有效的镇压,只怕就不算做大汉国土的一部分了。

    当年崔烈就是这么想的。

    正因为如此,能保住凉州就是好事,不必扯什么规则。

    以并州辖制凉州,也是一条解决之法。

    乔琰在与这些凉州豪强所说的话里,最为核心的一条便是联通泥阳与高平。

    泥阳虽属凉州北地郡,却被覆盖在子午岭东西的屯田区域内,换句话说,这是并州已经管辖到的范围。

    那么这就是在加强并州和凉州之间的交通要道联系。

    可行。

    而对那些试图从乔琰这里得到个准话的凉州豪强来说——

    修路好啊!

    修路怎么都不算是个一锤子买卖,哪怕乔琰强调了要让他们雇佣人来修,那也只是破财的问题而已。

    到时候就说这个路修得还不够平整,再换个送钱的理由好了!

    乔琰得了利,他们得了安全,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两全其美。

    但从凉州各家中讨要来利益报酬,不是乔琰眼下的首要任务。

    在送走了这些人后,乔琰便和皇甫嵩商定,明日进军陈仓。

    她与皇甫嵩朝着上邽城外军营方向走去的时候,开口说道:“陈仓附近的散关,早在十日前就已经被我的部下给拿下了,昨日他送来了消息,因李应和樊稠等人已拔营开赴凉州,陈仓守军也被他们征调走了大半,他便又打着天师道与之往来的旗号,领人夺了城。”

    “要我说来这样也好,还省了让前哨提前夺城的麻烦。”

    董卓在布置关中防守的时候,并未将陈仓作为守备重镇。

    因郿坞方向有一道拦截,陈仓位置守军的职务,便更像观测凉州方向有无朝三辅进军的队伍。

    这个选择并不奇怪。

    董卓的军粮储备不足以支撑他在陈仓驻军,形成过长的军粮补给线路。

    这种长达两年的忽视,让李应和樊稠经过此地的时候,同样没觉得这里有留大量兵卒守备的必要。

    他们走的是渭水河道进攻凉州,那就当然不会有这边的敌军南来,陈仓西面的武都郡又是个“友好”的邻居,在这种情况下,等回师的时候再增兵此处就是。

    这个选择也恰恰给了徐庶直接抢夺陈仓,等待乔琰前来会合的机会。

    乔琰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她回头就看到皇甫嵩的脸上摆出了一副很是无语的表情。

    倒也不能怪皇甫嵩会有这种反应。

    先前乔琰从并州发兵夺取高平的一战,他还正等着跟她会师,就收到了她已身在高平城中的消息,还请他去城中用个晚膳。

    这次董卓骤然出兵,他还没能从高平领军前来支援,就收到了她已击败敌军的消息。

    她甚至顺路收拾了汉阳四姓。

    现在呢,连陈仓都不用打了。

    皇甫嵩忽然有种自己是来蹭顺风车混战功的感觉。

    但他到底是年高持重之人,只是回道:“此处少费些力也好,自陈仓往长安一路距离不短,我等远道行军,先将军粮囤积于陈仓,也便于随后补给。”

    乔琰笑道:“确实如此。此外,倒是还有个事情需要同老将军商量一二。”

    终于觉得自己有处可用的皇甫嵩连忙回道:“烨舒说来便是。”

    “此事还是从这些投降的兵卒中获知的,二十天前长安城中突生变故,李傕因董卓迟迟不出兵凉州之事,认为董卓决策失当,将其给软禁了。所以我们此番要对上的,可能不是董卓,而是李傕。”

    她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思虑之色:“说起来,有无这种可能,在我们抵达长安之前,这两方会先打起来?”

    皇甫嵩:“……”

    202. 202(一更) 左右逢源

    长安那头的董卓和李傕会不会从一方软禁另外一方,发展到两方争斗的状态,皇甫嵩未曾知晓其中的全部情况,不能直接做出一个判断。

    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

    他年少随同父亲皇甫节在雁门征战,被举荐为北地太守后会战凉州,因黄巾之乱而更得重用,辗转于中原和凉州之间,一向都是身先士卒,恪尽职守,还从未有这等看起来在赋闲混日子的状态!

    当然要说混日子也不全对。

    在他替乔琰镇守于高平的时候,他凭借着自己在安定郡内积攒的名望,协助于凉州的民生治理,以及火石寨军屯的秩序维护。

    以高平城为中心的商贸市集,也随着乔琰恪行五铢钱交易,以及凉州民众的生活从战乱归于平静,而逐渐发展了起来。

    凉州虽以汉阳冀县为州治,可要说交通上的四通八达,还是以高平为最。

    若非乔琰的有些举措和发展并不适合为外人所见,选择高平发展远不如放在武威和金城,她其实不该将高平放权给他人。

    好在皇甫嵩如今得算是自己人,也将居处高平、中正执法的标杆树立得极好。

    只不过是……按照皇甫嵩给自己的武将定义,他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坦。

    总得靠着打上几场战来舒展筋骨。

    要不是乔琰已先一步提及,徐庶抢先一步夺取了陈仓,皇甫嵩还挺想来上一出请战的。

    眼下便只考虑长安战局吧。

    他回说:“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何是由李应和樊稠等人统兵前来了。”

    若忽略掉董卓在进入洛阳后为权力的腐化,只看他在凉州地界上的统兵方式,他怎么都不可能让李应这种人作为进攻凉州的主将。

    有作战经验,有一定的地位,和真正负责这等规模的军队调动绝对不是一回事。

    哪怕是让樊稠来做这个主将,都比李应听起来靠谱。

    这确实像是李傕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皇甫嵩想到这里又不免有些忧虑,虽说李傕代替董卓把持长安事务,也就代表着他们这趟进攻长安所要面临的难度大大降低,但同时也意味着,在他们未到的时候,长安城中的局势可能会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混乱。

    李傕这个人,皇甫嵩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倘若让他身居高位,他做的可能还不如董卓。

    而董卓料来也不是什么坐以待毙之人。

    双方冲突之下,身在长安的天子朝臣,能否得以保有安全,等到他们的救援,实在是一件不好说的事情。

    但他也知道,此刻若贸然进军并无好处。

    所以他也只是说道:“我等先抵达陈仓,在军队开拔中,令哨骑往长安方向多探听些消息吧。”

    因陈仓与上邽都在己方手中,在解决完了西凉豪族和俘虏去向的问题后,大军行进南下的速度,其实要比李应樊稠等人先前进军的速度更快。

    也算是迅速进入了关中。

    抵达陈仓后,乔琰便见到了早候于此地的徐庶。

    他此时已经换下了先前用作伪装的五斗米教制服,但谈及他此番两次前来陈仓,乔琰还是不免感慨道:“以送粮稳住李应等人,为局势之必需,但直接抢夺陈仓,却还是冒险了些。”

    徐庶回道:“冒险归冒险,早一步拿下陈仓,也好让君侯的渭水河谷进军无需防备敌人,对保持士卒作战的精力来说是个好事。”

    毕竟当乔琰在这条路上行进的时候,徐庶便很难再快速联系上她了。

    先有个准信总是更好的。

    乔琰又听徐庶说道:“何况,若说冒险,谁又比得上文和先生呢?”

    这话说的……倒也对。

    贾诩自去年乔琰进攻金城郡得手后,就在名义上作为被阎行劫持为人质,送到了长安。

    知道他是卧底在那头的,只有她的几位心腹而已。

    哪怕是被乔琰委任为护堤使者的贾穆,也并不知道他父亲此去是做大事的,还以为他是因乔琰并不打算牵连到其他人,做个表态,才得到了继续办事的机会。

    出于这种想法,他协助毕岚在凉州境内规划督造水渠,那叫一个尽心竭力。

    要想骗过对手,也只能先骗过自己人,便是如此了。

    比起贾穆这种为防清算的勤勤恳恳打工,从危险性上来说,还是贾诩在做的事情高得多。

    这也正是为何乔琰要让阎行也一并前往。

    以贾诩的机智权变,他要在这种处境下,让自己调用阎行这个护卫应当不难。

    贾诩负责动脑,阎行负责动手,正是一对绝佳的组合。

    何况在贾诩离开凉州前往长安前,乔琰已经提前告知于他,倘若事有不可为,那就立刻放弃计划,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他眼下搅动南方局势的目的已经达成,这趟长安之行就不算亏。

    让刘协按照预设的方向运送,并不是非要做成的事情。

    实在不行,启动备选方案就是。

    料来贾诩自己也会做出个合适的抉择的。

    乔琰站在陈仓的城头,朝着东面望去。

    在董卓西以郿坞为界,东以华阴为边的戍守范围内,消息的进出多有不易,她也无法得知更远处的情况。

    只喃喃道:“你说,眼下的长安是个何种局面呢。”——

    早在李傕派出进攻凉州的队伍还未抵达陈仓的时候,走地道离开长安的董白就已经抵达了郿坞。

    驻扎在郿坞的段煨才将手下的兵卒交给了李应,便从董白口中得到了这样一个惊人的消息。

    这事可不像是假的!

    经由将近五天的跋涉,董白虽有食粮傍身,走的也是关中平原的通途,等到出现在段煨面前的时候,依然有一番精疲力竭状态的观感。

    董白也没有必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无论是出于对董卓的忠诚还是出于对能力的评估,段煨都不觉得李傕能有这个承担重责的本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手和盟友在评价实力上是很相似的。

    所以他当然要选择董卓。

    但这个让他得知消息的时间,其实稍微晚了一点。

    若是有机会让他早一些知道此事,还能借着将那五千士卒划拨出来给李应的时候,趁机将其给拿下。

    李傕不会明目张胆地对所有人告知他取董卓而代之,至多就是对参与到夺权行动的这些士卒和一部分董卓麾下的高级将领。

    起码那些最底层的兵卒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就让段煨有了操作的余地。

    可现在对方已经继续进发前往陈仓的方向了,贸然与之发生冲突,不仅成功的概率不大,甚至有可能引起京中的警觉。

    那就只能直接打长安。

    段煨说道:“郿坞这里必须留人戍守,以防进攻凉州的这一路失利,让乔琰长驱而入,我还能调动的兵将在千人上下。”

    董白对这个人数没有太多的概念,好在段煨又给她做出了解答:“这么说吧,长安的守军现在听从李傕的调动,他又必定对我有所防备,那么凭借坚城壁垒,即便是趁其不备速攻,也需要五千人以上。”

    乔琰当年进攻洛阳,也是带了万余人攻城的。

    长安再如何空虚,在董卓处于此地的两年内,基本的营垒戍防之物还是齐备的。

    要不是董卓未曾想到在自己的部将中还会出现这样一个叛徒,李傕绝无可能得手得如此容易。

    但他这一说,却让董白心中一紧。

    若早知如此,她便应当不管危险与否,直接奔马而来。

    她连忙问道:“有可能多调动两千人,先取长安吗?”

    段煨回道:“有,但不能是我这边动。”

    郿坞是董卓专门加固的防御,这也意味着此地对长安的屏障作用非同一般。

    自益州通斜谷道,便可抵达郿坞,凉州方向则可顺渭水直下,经由陈仓抵达此地。

    如今局势万变,不能对盟友有过高的期待。

    连李傕都可以背叛董卓,那么只是被董卓加封了个大司马的刘焉,也不是非要跟他维持友好关系的。

    所以他不能倾巢而出。

    “但有一个人可以协助我这头一道出兵。”段煨语气笃定地回道:“张将军可以。”

    这个张将军说的是张济。1

    段煨解释道:“张子度此人若非相国委任,借协助刘表击杀孙坚,还未必能重拾信心,相国于他而言有恩。此外,李傕早年间与其起过冲突,如若李傕掌权,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猜相国为李傕所挟制之事,并未传到张济的耳朵里。”

    “请渭阳君在此地稍事休整,我着人送信前往张将军驻扎的上雒,等两方商定了进攻时间后,必定合入京城,以平李傕之患。”

    董白看得出来,祖父对段煨的判断是对的,在这种董家失势的时候,段煨并未落井下石,也并未做出什么观望以待时变的选择。

    他已经站定了立场。

    而联络张济同攻长安,确实是此时的最佳选择。

    她语气坚决地回道:“我跟你的信使一起去!”

    不等段煨提出什么劝阻之言,董白已接着说道:“只有我也去才是最合适的。就像今日,如若是另外一个人来给将军送信,透露京中的这个情况,你会相信吗?”

    答案大概率是,不会。

    见段煨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沉思之色,董白又道:“我想张将军也不会相信的。”

    所以必须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使者!

    在董白看来,比起先前徒步从长安走到郿坞的情况,现在从郿坞往上雒还可以骑马而行,也有侍从相伴拱卫左右,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处境。

    更让她深觉庆幸的是,董卓选择段煨作为求援的目标没有选错,段煨选择张济作为策应也并未评判出错。

    张济不仅和李傕有矛盾,还有个侄子先前落到了乔琰的手里,一旦让李傕继续掌握长安局势,张济必定要遭到清算。

    如此考虑之下,他就必须要出兵。

    他盘算了一番郿坞往长安的行军时间和自己这方的,向着董白说道:“给我一日整军与安排各种事宜的时间,我这头先出兵,屯兵蓝田谷一带,而后你前去告知于段将军,我等相约于哪一日同时发兵,大约能一并抵达长安城下。”

    董白闻言大喜。

    有这两路齐出,祖父和曾祖母他们便都有救了。

    当李应等人在另一头自陈仓发兵入凉州的时候,她也与张济完成了这出会面。

    而后她跟随张济抵达蓝田谷,再行前往郿坞给段煨报信,相约了那个进发长安的时间。

    这也正是李应等人刚要走出渭水河谷,遭到乔琰迎面冲杀的时候。

    只是虽一切进展顺利,董白还是觉得自己的心中隐约有几分不安。

    这种不安或许是因为凉州的战况,也或许是因为她悄然离开长安所存在的隐患。

    可如今局势如此,她也只能接着走下去。

    她不知道的是,也便是在她往复奔波达成了这份段煨与张济合作计划的同时,在长安城里,董卓所禁锢的地方迎来了一个特殊的来客。

    “你来做什么?”董卓朝着进门的贾诩看去。

    比起李傕对他的背叛,董卓显然更不理解贾诩的这个选择。

    李傕这人短视,且有权力欲,久处人下,又骤然得到了上位的机会,确实难免恶向胆边生。

    可贾诩是个聪明人,何必选择李傕这种蠢蛋来辅佐!

    若真选李傕,贾诩还不如趁机逃回凉州去,将长安的情况告知于乔琰,让她来收取渔翁之利,岂不是还能将功折罪。

    然而让董卓意外的是,他从贾诩这里听到的回话却是:“我是来帮相国一把的。”

    “帮我?”董卓讥诮地反问道:“若无你给李傕出谋划策,我不相信他能想得到借用天子的名义来向我发难,他也想不到利用王允来达成这个目的。”

    李傕有点脑子但不多,这种建议只可能出自贾诩的手笔。

    处于下风的状态让董卓比任何时候都能清醒地思考。

    面对董卓的这份质问,贾诩摇了摇头,从容回道:“这又为何不是在帮相国呢?就像我明知道相国以渭阳君为信使,传信段忠明,我也并未将此事告知于李傕,甚至还帮忙打个了掩护。”

    董卓眸光一变。

    贾诩这句话直接揭露了董白的所为。

    哪怕他说着什么并未告知于李傕,对董卓来说也是个意外的坏消息。

    可他又听贾诩继续说道:“李傕说这是在拨乱反正,也不能算错。我也在以我的方式替相国拨乱反正,只不过是为了相国才做的这件事而已。”

    见董卓愤怒之色减弱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狐疑,贾诩说道:“相国错过了最合适的左右开弓、袭扰凉并二州的机会,战机稍纵即逝绝不等人,所以那支进攻凉州的队伍不可能取胜,不过——”

    “他们可以将乔琰引到关中来。”

    “从凉州方向来看,先击入侵的李傕部将,后知长安有变,无论乔琰是否行事稳重,此时都必定要尽快进军关中。”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事。”

    “如今的局面下,我们已不可能在凉州将其驱逐,重新打通这条后路,只能冒险一试将她拖入关中战场。若不这么做,我们就只能等到一两个月后她兵精粮足,缓缓推进关中了,到那时候,就只剩下中策和下策可走了。”

    贾诩意味深长地说道:“而一场戏要演得逼真,只能先将自己人都骗过了。”

    “……”董卓简直不知道该当从何处说起。

    哪怕是骗过自己人,可要是连他都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偏偏贾诩像是能猜到他此时在想什么一般,说道:“相国也不必担心此举有碍于你的威严。知晓此事的也只是觉得你决策失当,随后以力挽狂澜之势击破敌军便是。”

    “但在这长安城里,更多的还是不知道此事的,相国于他们而言依然高坐明堂,乃是西凉军之主帅。李傕何敢与您相比呢?”

    董卓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但你又如何确定,乔琰要选择急行进军。”

    贾诩回道:“相国是否忘了,她到底是为何要进攻长安的?”

    当然是为了刘协。

    入侵凉州的那一支军队能给她带来多少麻烦不好说,可有一件事,无论是对关东诸侯还是对董卓来说,乔琰的目的都是将刘协救出来。

    西凉军的内讧给她带来机会的同时,也可能会造成天子的送命。

    按照旁人的理解,她是不敢迟疑的。

    贾诩朝着董卓拱了拱手,“相国大可放心,此番先平李傕后战乔琰虽是危险,却是破而后立,即便事不可为,我等也可走上雒至武关,抢荆州南阳暂居,依然留有一条退路。”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让董卓无法从贾诩深沉的面容上看出任何的异样来。

    他问道:“你为何要选择在此时告知于我?”

    贾诩回道:“长安之乱,其他都不足为虑,唯独需要担心的是相国的家人。故而我想请相国给我一道敕令,让我得以护送池阳君等人避难到安全的地方。”

    这还当真是董卓的软肋。

    他不知道经由此事之后他还敢不敢相信贾诩,可他如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确实正中要害。

    他也只能相信这个智谋非凡之人。

    他有些疲累地开口:“你若有办法,带着我母亲女儿和侄子避入地道吧,备用的钥匙在……”——

    贾诩走出未央宫偏殿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缕微不可见的笑容。

    有此一番诓骗,兵祸之中他的容身之所,和未来收拢董卓手下部将的人质,都到手了。

    他也快到功成身退的时候了。

    现在,就差再给李傕这里加一把火!

    203. 203(二更) 兵临城下

    贾诩踏入李傕的办公之所的时候,低垂的眸光中闪过了几分嘲弄之色。

    所谓穿上龙袍也不像个天子,在李傕的身上得到了最为鲜明的体现。

    董卓是因年事渐高和洛阳一败而胆魄渐失,李傕却是因为眼界就只有这么高。

    他占据了董卓的书房,斜靠在软塌上翻阅着手中的文书。

    见贾诩进来,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说你何必非要再找相国聊聊,他这人已经没这个本事支持你的决定了,我等该叛逆的事情做都做了,以他的脾气可不会给我们回头的机会,还不如想想,等凉州那一路得手之后的进攻计划。”

    李傕一点都不担心贾诩在这个时候会转投回去董卓。

    贾诩的脑子确实好使,但长安城的军备势力都已经渐渐掌握在了他的手里,就连代表朝堂势力的王允都站在了他这一头,光靠着贾诩这三言两语是无法变更局面的。

    等到凉州那边得手,他就将段煨给派出去,以防对方来给他添堵。

    到时候,他便可顺理成章地顶替董卓的位置,而非只能是这等无名无分的暂代。

    一想到往后对他的称呼该当是李相国,而不是李校尉李中郎李将军,李傕便有种心神舒畅之感,连妻子昨日指责他没将立功的机会留给儿子这种话,他都当耳旁风听过去了。

    更何况,董卓这等脾性,凡事锱铢必较。

    当年他能因皇甫嵩与他同在凉州作战,与他多有作战策略上的不一致,就将皇甫嵩视为必除的生死大敌,今日也能因为贾诩对他的背叛而心存芥蒂。

    贾诩又怎么可能掉过头来替董卓解除困境。

    除非他根本不考虑以后!

    董卓也是这套想法。

    不过他想的是,贾诩已经替他铲除了孙坚,彼此之间算是共谋的关系,比起投向乔琰,自然是一条路跟他走到黑为好。

    这两套逻辑都很通顺,只有一个前置条件错了——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效力于这两人的未来。

    所以根本就不用谈论“以后”。

    贾诩环绕了一圈书房中被李傕给改动到七零八落的陈设,回道:“我是去确认将军对相国和天子的待遇。”

    他冷声说道:“李将军,恕我直言,如今不是你该松懈的时候,给他吃的牛骨这种举动真亏你做得出来!你知不知道消息传到有些人的耳朵里会是什么结果?董相国的部将还没死光呢!”

    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斥责让李傕理亏地往后靠了靠,也顾不上继续嘲讽董卓,只回道:“我知道了,按照先生说的办便是。”

    “罢了……”贾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摆了摆手,“我是来提醒将军两件事的。”

    一听贾诩要提建议,李傕也连忙面色一正,“先生请说。”

    贾诩:“其一,如若凉州这头能得手,需要考虑的后续影响还有不少,比如说,先前在董璜接掌长安防守后,樊稠曾被委派在华阴的方向,现在他被调往凉州征战,那长安以东的防守就太薄弱了。”

    “我等兵进凉州,还需增补兵力,关中驻防必定有缺。不管凉州之战到底是乔琰取胜还是我们取胜,都难保有关东诸侯自洛阳攻入。”

    李傕惊了一跳,“他们怎么会……”

    “他们为何不能来!”贾诩振振有词地打断了李傕的发问。

    “别忘了,这世上有想要铲除我们,拥戴这位长安天子的,也有不想要他留下,令邺城天子成为唯一的。打着救驾的旗号也好,打着除贼的名义也罢,总归是有个说法的。”

    “再加上,将军您与卢公因秋收宗庙祭祀之事起了冲突,将其投入到了大牢之中,为此他们还多一个向长安问罪的理由。”

    “那兖州牧曹操领统辖之名,行扩张之实,兖州境内并无与之争锋之人,他便有这个出兵的机会。”

    一听这话,李傕连忙问道:“那我们该当如何?”

    贾诩回道:“增兵华阴以防敌袭,将领可从李将军的自家人中挑选。此外,结交袁术。”

    结交……袁术?

    李傕的脸上显出几分不解来。

    前半条建议他听来顺耳,尤其是这个从自家人中挑选将领的决定。

    李应与胡封去了凉州,除掉留下镇守高陵的人手之外,起码还能剩下一两个能调动的,这个决定没什么问题。

    但后半条建议,他就有些听不懂了。

    他问道:“袁术既是首倡拥立邺城天子之人,又处在自身难保的境地内。何苦与他去搭上什么关系?”

    袁术这位世家子对他们西凉军是什么态度已不必多说了。

    他当年被迫出逃洛阳,也是因为董卓摆了他们袁氏一道。

    董卓甚至差点在诸侯讨伐之际,将袁氏在洛阳的其他嫡系屠戮殆尽。

    这是有仇的!

    何况,刘备在先前进攻沛国得手,其部将张飞临阵斩杀乔蕤,此时依然在稳定推进,眼看袁术也是朝不保夕的状态,和他结盟岂不是还给自己增加一个拖后腿的队友?

    这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是有前景的样子。

    可贾诩闻言,只投来了一个并不认同的眼神,“这话说的不全对,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将军作为未来的大权在握之人,务必要有这样的认知。”

    “你以为,如今的袁术对邺城天子的敬畏还有几分?”

    这个问题……要李傕看来,倘若原本还有三四分,那么现在可能一分都没有了!

    他一边想着这个,一边又不免将思绪飘到了贾诩说的这句“未来的大权在握之人”上。

    这话可要听着比先前的指责顺耳太多了。

    前有斥责他对董卓和天子的不逊,后有此话,对比之中更让人觉得舒坦。

    贾诩仿佛并未留神于李傕的走神,只继续说道:“袁术试图联合乔琰与公孙瓒,却被袁绍讨伐。而刘备身上这个荡寇将军的名号,便是邺城朝廷以袁术为匪寇之意了。既然如此,他还不如改尊长安天子。”

    “我敢说,如若将军扫平凉并二州后还都洛阳,第一个前来朝贺的必定是袁术!所以只要我们递出示好的信号,他就敢接下去。”

    李傕嘀咕道:“那他若是被刘备给打成了丧家之犬,岂不是对我们无用……”

    “将军啊……”贾诩叹了口气,“你也未免太小看袁术了。”

    “豫州的其他地方他未必守得住,可汝南他一定守得住。何况刘备仁慈,在进军沛国后因当地的民生多难而延迟了进军脚步,和袁术以涡河为界对峙,这绝不是在今年内可以分出胜负的。”

    贾诩和缓将局势剖析开来,让李傕越听越觉得其中极有说服力。

    又听贾诩接着说道:“事实上,我们需要的只是让袁术作为阻挡东路诸侯的屏障而已,并不代表着我们需要在袁术和刘备的争端中付出什么实际的支援。”

    李傕还是有些不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贾诩说的有理。

    他连忙回道:“先生所言甚是。另一件事呢?”

    贾诩道:“段将军可以随时被委派往凉州的战场,那么,张将军呢?”

    李傕最开始评判可拉拢的人里,其实包括了张济,然而早年间的矛盾,加上董卓对张济的信任之举,让李傕怎么想都觉得拉拢张济并不一定可行,以至于一直迟疑到了现在。

    现在确实是应当考虑他了。

    他问道:“先生是如何看的?”

    “让阎彦明去协助他吧。”

    这个协助二字被贾诩咬字得有些重,其中的意义并不难让李傕听出来。

    不管张济有无异动,都将其拿下!

    李傕沉吟片刻,问道:“为何不让阎行去凉州?”

    他之所以能说服阎行为他所用,在取得长安的掌控权中发挥出他这能征善战的本事,靠的便是告诉阎行——董卓想放弃进攻凉州的举动,但他不会放弃。

    若要给韩遂报仇,自然只能依靠于李傕的力量。

    可若是让他守荆州一路,好像便与此言相悖了。

    贾诩回道:“那就要讲究一下说话的方式了。你与他说,张济的存在可能会影响凉州战局,先拿下张济夺了他的兵权,才能确保平定凉州万无一失。等他得手后,先完成对南面的布防,立刻将他投入凉州战场。这不就行了?总不会短了他的作战机会。”

    李傕面露喜色。

    这话说得漂亮!

    若如贾诩所说,在凉州的第一步得手消息送返前,他还能多线行动稳固自己的位置。

    他起身朝着贾诩行了一礼,深觉自己最开始拉拢贾诩,真是做得最为正确的决定。“先生真不亏有良平之才的美称,我这便按照您说的去做。”

    他心中暗忖,贾诩这位良平之才比起王允这个王佐之才可要靠谱太多了。

    若非他查漏补缺,他要错失不少战机!

    他当即寻了刘协下达了三条诏令。

    其一便是拉拢袁术。

    袁术想要的豫州牧名头,邺城朝廷不给他,那就由他们这边给出。

    但条件是,让袁术务必以一路人马留意东郡这边的情况,如若曹操有出兵之举动,便将其稍加阻拦。

    李傕在附送前去的信中,以董卓的身份提到,他已派遣两万人自陈仓进攻凉州,不日之内便可叫那乔琰麻烦临头,到时候他重新与凉州建立关系,有凉州好马必定支援袁术几匹。

    其二便是令阎行驻守上雒,与张济合兵。

    私底下,李傕便将贾诩所说的委派说辞转告给了阎行。

    这“对韩遂颇为忠心”的少年人当即领命而去。

    让李傕很觉舒坦的是,阎行给他的回复是:“单论将军敢进攻凉州,将其付诸于行动,将军就比董卓有本事太多,行必为将军除一隐患。”

    “比董卓有本事”这六个字,简直是说在了李傕的心坎上。

    他当即大手一挥,在原本让阎行带走两千人的基础上,又多给了他五百人。

    而第三条诏令,乃是李傕为贾诩求的。

    他想着,贾诩如此为他考虑,总不能还在名义上是并州牧的假佐。

    这听起来多不像话。

    他就让刘协以征调贾诩入朝为侍中的名义,将贾诩从并州牧的属官体系下扒了出来。

    这样一来,更能显得他比董卓对贾诩更加重视。

    贾诩大概也没想到,李傕还能在这个时候搞出个施恩加官的戏码。

    他已在从李傕的书房走出后,盘算起了自己添的这一把火,所能造成的后续效果。

    以君侯的本事和并州的实力,凉州那边的两万军马完全能吃得下。

    一旦君侯统兵东进,李傕同时面对两路威胁,便只能选择带着小皇帝逃亡。

    往北是并州,去不得,往西就更不用说了。

    至于往东……

    东面同样不能去。

    当他身处长安的时候,袁术可以因为他给出的示好而给他几分薄面,可他若是逃亡而去,袁术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盟友的。

    比起和李傕合谋,手握刘协这个天子,袁术可能在袁绍和刘备的步步紧逼之下,巴不得先杀李傕,然后将小皇帝送回给乔琰,以图跟她卖个好。

    这样说来他就只剩下了往南一条路可走。

    那么到时候,守在南面的阎行会好好“送”他一程的。

    这就是贾诩在前往长安之前和乔琰定下的基本方向。

    在这个计划里——

    一旦乔琰自凉州进攻三辅,拿下关中之地,连接凉并,便拥有了足以让天下为之侧目的实力。

    到了那个时候,刘协无论落到谁的手中,按照常规情况来分析,他都是一个烫手山芋!

    任何一路州牧都会觉得,与其像是董卓一样,因为手握刘协反而招来了乔琰的讨伐,丢了地也丢了人,还不如将他交还回去。

    但遥尊刘协为天子,与真正将这位天子放在近前,绝不是一回事。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让他为贼人所掳,但是消失不见。

    后续便是乔琰发挥的余地了。

    在这个大方向的框架里,贾诩已经交出了一张再漂亮不过的答卷。

    当然,在此之间,还得让阎行顺利驻扎在南面,也得让李傕在对上董卓援军的情况下拥有一定的优势。

    所以在阎行领命南下之前,贾诩又与他交代了几句。

    “董卓将人派出报信,首选必定是段煨,但我怀疑,会是段煨与张济的两路来攻。算算时间,张济应当已经在路上了。”

    “你手中有两千多兵卒,张济驰援长安至多也就带上三千,人数是够了。”

    贾诩指着面前的司隶地图说道:“半渡而击的道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我要你在张济横渡霸水之际将其击败,放其残部投奔段煨,而后你着人报信于长安后继续南下,戍守于上雒。到时候该当如何做,我已经与你交代过了。”

    阎行颔首。

    贾诩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阎行南下伏击张济的同时,那张委任袁术为豫州牧的诏书也朝着东面送了出去。

    信使以一人双马的交替送信之法,快速地在抵达洛阳后,南下经由轘辕关送到了豫州的颍川境内,而后辗转送到了身在汝南的袁术手中。

    李傕被贾诩说服,给出这个封赏给得毫不犹豫,袁术顺水推舟地接下这个名号,也接得那叫一个爽快,甚至没跟他的谋士团商量一番。

    听闻袁术这个草率的决定,阎象、袁涣以及杨弘等人各自无奈地看了彼此一眼。

    他们也毫不意外袁术会布置下来了一个任务。

    先前他给乔琰的信中,就将邺城朝廷说成是“名为汉室,实为伪贼”,现在得了长安天子的敕封,更敢于这么做。

    他当即决定,让手底下的谋士文官给他写一个更有文化的,痛斥刘辩不是正统的檄文。

    “将军……”

    阎象刚开了个说话的头就被袁术给打断了。

    “你不必多说了,”袁术抬手示意,“我且问你,北面那小皇帝是不是已经给了刘备敕封,令他攻入了豫州?”

    就像贾诩和李傕所说的那样,刘备的作战天赋或许比不上乔琰和皇甫嵩等人,但他自进军沛国后一城一地收复,又稳步建设,直到与袁术隔河划豫州而处,可算是把袁术给膈应得不轻。

    别看刘备没给他造成第二次的杀伤,可这种稳当的打法比起速攻更有一种嘲讽。

    偏偏因为乔蕤之死,他不敢轻易渡河进攻,以防又被刘备麾下的悍将给逮个正着。

    他便打算在秋收完成后,先在颍川、汝南等地征兵,再来考虑将刘备驱逐出境。

    从刘协这头送来的这个豫州牧名号,那可当真是雪中送炭了。

    要不是阎象等人还在他的面前,他甚至想说,等到有了这个州牧名头,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征辟汝颍奇士到他的麾下任职,总能从中抓出来几个有真本事的!

    但他就算不说这话,阎象也能从他的神情中猜出几分来。

    他叹了口气:“话是这样说不错,可那到底是先帝子嗣,岂能肆意践踏尊严。”

    阎象深知,这踩得不是一位伪帝,而是汉室的权威!

    然而袁术对此并不太在意,只说道:“我等有尊正统之言便是了。”

    他不欲多说,干脆转移话题到了另外一件事上,“先不提此事了,多给你们几日斟酌言辞。以你们看来,这凉州之战到底孰胜孰负?”

    袁术原本还以为,会是乔琰会先进军凉州,结果在他收到的这封信中,李傕以董卓的口吻告知了他一个实在意外的消息,居然是关中这头先进行反攻了。

    这可真是……干得漂亮!

    乔琰没理会他之前的拉拢,没少让袁术在心中对她暗怀怨怼情绪,巴不得有人来治一治这位逢战必胜的混蛋。

    再一对比长安这头的知情识趣,甚至夸赞他为袁氏之嫡,世家之望,他心中的天平就直接偏了。

    但想到乔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给幽州派出一路支援,协助刘虞对抗公孙瓒,他又有点不太确定了。

    见阎象似乎还对他先前布置的任务耿耿于怀,袁术便将目光投向了袁涣。“曜卿,你以为如何?”

    袁术对袁涣还算尊重,毕竟袁涣出自陈郡袁氏。1

    汝南袁氏便是陈郡袁氏分出来的一支,但因陈郡袁氏的家训乃是崇尚清虚、克己奉公,以至于随着四世三公的累加,汝南袁氏在官场上的声望远高于陈郡袁氏。

    哪怕袁涣的父亲袁滂,在光和年间一度官至司徒,他也并未得到什么高位官职,又因早先游学于江淮之间,只能投靠在了袁术的麾下。

    同为世家子弟,还是这种不敛私财的世家子弟,放在这里就是个道德标杆。

    凭空能给袁术拉上不少支持。

    袁涣迎上他的目光,从容回道:“先骄者多有败亡之患,我不看好董卓。”

    这封信中,炫耀他们能在凉州取得战果的言辞里,傲慢的意味太重了,让袁涣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这种直觉倒也当真未错。

    这封信送到汝南的时候,也就是乔琰的兵马齐聚陈仓之时。

    第二日,三万军队浩荡东行,直取郿坞!

    204. 204(36w营养液加更) 退守兰池……

    在原本的历史上,郿坞乃是董卓给自己选择的颐养天年之地,在郿县旁单独建造出的一座高七丈的小城,不过在如今,这里之所以被叫做坞只是因为——

    董卓为了防止遭到自凉州方向前来的入侵,加固了郿县的守备和墙高而已,又在县中加设了数座瞭望塔,自小城以西看来,分明是坞堡的形制。

    内圈的瞭望塔上同时配备着的正是守城的弓箭手,相当于存在着两圈城墙的戍守。

    这便是被董卓寄予厚望的西面屏障!

    距离长安二百多里的距离,恰好便于了军粮的送达,也足以让郿坞被人攻破后,可以给长安设防预留下足够的时间门。

    若自益州方向兵出斜谷道抵达关中,便是五丈原,与郿县距离二十里,又间门隔渭水相望。

    县北箭括岭上双峰对峙,山有两岐,故名岐山。

    在引渭水护城后,此地更可算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郿坞内的守军与城外来袭的敌军之间门没有形成这样明显的数量差异!

    李应樊稠等人从郿坞调拨走了五千兵卒。

    为从长安将董卓从李傕的掌控之中救援出来,段煨又从此地调走了三千余人。

    剩下的就只有三千了。

    虽然关中地界上随着段煨的屯田治理,陆续聚拢了一部分人口,在郿县县城之中还有万余县民。

    但这些县民中能引入城防戍守的,至多不过千人上下,若数量过多,难免引起城防的混乱。

    然而他们今日的对手……

    这夏秋之交的午后,瞭望塔上的侦察兵差点靠着塔上打个瞌睡。

    毕竟他们这头的两万大军才离开郿县不算太久,斜谷道又其实不是个容易进军之地,会迎来敌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又有陈仓那头作为前哨驻防之地,若出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该当会有消息送过来的。

    可也正是在此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声音。

    他陡然惊醒过来凝神听去,这声音有如夏日滚雷迫近而来,还正在加剧,分明是急行军朝着此地靠近的声音。

    哪怕对方还未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但他会被段煨选作城头的哨塔驻守,原本就是因为他的耳力。

    在做出了这个判断的下一刻,他毫不犹豫地敲响了城头的铜锣。

    别管是敌是友了,先发出警报总没错。

    也便是在这声响发出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了从极远处扬起的烟尘。

    他朝着同守此地的士卒看去,在对方凝重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一样做出了有敌军来袭的判断。

    有人朝他问道:“你觉不觉得……这阵仗,好像要比李、樊两位将军离开的时候还要大?”

    在问出这话的时候,这人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比李应樊稠所统帅的队伍阵仗还要大是个什么概念?

    这两人合兵此地带走的五千人,合计两万人,按照他们的行军计划显然不可能在此时折返回来,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这是一支比两万人还要多的敌军!

    随着对方的渐近,这种人数上的差异越发清晰地呈现在了哨塔上士卒的眼中,也彻底打消了他们怀揣着的侥幸情绪。

    这些人的衣着甲胄制式和骑兵的数量,都不是他们离开那一支所有的样子。

    当那支声威赫赫的队伍逼近到六七百步外停下脚步的时候,段煨留下守城的偏将更是不免倒抽了口冷气。

    在这个距离下虽不能彻底看清,却也够让目力极佳之人隐约窥见,在对面浩荡而来的队伍中招展的中军大旗之上,赫然是一个乔字。

    如今会用乔字旗,还能出现在此地的只有一个人。

    “乔字旗……那是并州牧的军队!”

    一反应过来这一点,他立刻让人将敌军来袭的信报往长安方向送出。

    段煨与董白带着郿县的守军在五日前出发,按照行军的速度来看,两日前就已经抵达了长安。

    倘若两方合兵顺利的话,此时应当已经夺回了长安的掌控权。

    以郿坞的守城器械储备、城池的牢固程度,以及段煨在此地的声望,他们要想支撑到长安的援军抵达,应当不算是一件难事。

    他更是无比庆幸,在段将军出行之前,就已经基本完成了对郿县附近的秋收。

    此时可算坚壁清野的状态。

    随着那声城头发出的锣鼓,还在城外活动的县民也已经忙不迭地折返回到了县中。

    四面的城门随之紧闭,护城河上的吊桥也一并放了下来。

    “这位段将军倒是个人才。”乔琰朝着这边看来,感慨道。

    自进军陈仓进入关中平原以来,在凉州地界上少见的开阔景象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些平坦的沃土上还残存着刚经历过秋收、秸秆未尽的痕迹。

    虽不像是并州凉州在她指挥下按照严谨的耕作之法来垦田种植,此地也分明有一派规整的秩序。

    临近陈仓方向的,因数年前为凉州进犯三辅的情况所影响,少有人想设田于此地,董卓部将的人数又还不足以支撑他们拓展到这个范围,段煨便干脆将这个屯田的区域设置在岐山到五丈原之间门。

    这片秩序井然的田垄让乔琰不难判断出,以段煨的这种治理手段,身处于郿县之内的普通民众,或许会下意识地将他们当做历年来的凉州侵略者,协助于郿县的守城。

    段煨他确实不失为一员良将!

    乔琰当即吩咐道:“让人传讯城头,就说凉州武威郡来人,有段将军故交,想与他见上一面。”

    虽然知道以段煨的脾性,大概率不会被三言两语之间门说动,但这是乔琰对城中给出的先礼后兵信号,用一用也无妨。

    然而等颜俊意图戴罪立功主动前往后,在折返回来的时候却说道:“段忠明没出现在城头,说是……要战便战,何必跟他攀谈什么交情,便是请他武威段氏的长辈前来,他也是这个答案。”

    “还说,守城就是守城,不要谈什么故交之事。”

    乔琰与郭嘉和荀攸交换了一个眼神,笑道:“看来段忠明不在城中。”

    若是段煨还身在郿坞,这句话由他亲自站在城头上说,显然要比由人转达出来,更能起到激励士气的效果。

    何必因为什么顾忌见家乡亲友的理由而放弃。

    “看来先前从那些李应亲兵那里得到的消息确实是对的。”荀攸望着城头的方向说道:“长安城中李傕和董卓的争权是真,也进一步造成了段煨率军回援,让郿坞之中失去了原本的主帅。

    这实在是个对他们而言再好不过的消息。

    郿坞虽无瓮城,却有内部哨塔,在进攻中的伤亡实难避免,若有段煨这个手段老辣的主将在,哪怕有攻城器械的领先,也有人数上的优势——

    这依然会是一笔让乔琰很觉心痛的损失。

    “那么公达以为如何攻城?”

    荀攸回道:“速列阵,缓攻城。当然,我说的缓只是相对前者的缓。至于剩下的事情,我想公明将军已经有所准备了。”

    可别忘了,乔琰此番进攻关中,是将由徐晃为主将所组织的先登营也给带上的。

    在拿下汉阳四姓、在河谷中对阵李应樊稠等人,以及夺取陈仓,都没能让他有发挥的机会。

    他早等得有些手热了。

    此时便是验证先登营这先登二字的时候。

    郿县城头的守军看到的,便是这支队伍依然保持着距离城墙的距离,快速地铺展开了三面的战线。

    这等蓄势待发的阵仗,简直要让人为其军纪严明、统兵有方而叫一声好。

    但他们并未快速发起进攻,而像是丝毫不担心会有人来援助一般,不疾不徐地进行起了扎营之事。

    放在一个对攻城来说依然有利的下午时间门,不想着攻城却想着扎营实在奇怪。

    毕竟兵法上有一句话叫做“兵闻拙速”,说的便是用兵打仗若能速战也可不计战法,这也未尝不是一种巧拙。

    在郿县还有外援在的情况下,是该参照这一条的。

    守将看着城下的情景不免陷入了沉思。

    然而这种攻城的迟缓,好像并不只是寻常的缓缓围城而已。

    在这扎营之中,同时也被组装起来的还有攻城所用的投石车。

    自城头上所见,三万人的大军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组。

    一组在城墙的六百步外形成了一道防线,预防郿县城上之人趁着他们就地扎营进行偷袭,也预防着城头发出的弩/箭。赶路疲惫者直接原地休整。

    另一组人则自北面山中搬运来了投石机所用的标准石块。

    每一块都有十几斤重量的石块,很快在独轮车的协助下运到了阵前。

    这种要准备妥当后再行攻城、以求一击拿下的信号,连带着城下黑压压的人数,都让城头的守军彼此相顾中,只觉说不出的心惊肉跳。

    哪怕看起来,对方要到明日才会发起这个最后的进攻,他们今日也不可能睡个好觉了。

    何况他们列队得如此之快,谁又能确定,他们不会忽然改变主意!

    守将立刻从城中平民里征调出了一支额外的守城队伍,和此地的巡防兵卒之间门交替盯梢,以防出现精神紧绷而精力不济的状况。

    这份城上城下的僵持,也很快让时间门从白日转入了夜间门。

    当夜晚的渭水从这座坚城之下缓缓流过的时候,外面的营寨中只有零星的火把燃烧,其他地方都是黢黑的。

    三万人的营寨里寂静无声,就像是外头并没有另外的一支庞大队伍一般。

    但当人站在郿县城头的时候,却觉得好像有无数双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的方向,让人不觉心生寒意。

    等到第二日的早上,对面在卯时便开始的石块搬运,让积攒起来的石块已变得更多了。

    再看己方这边,精神萎靡的实不在少数。

    眼见此景,城中的这位副将忍不住心中哀叹:“将军啊,您若是不速速回援,我等只怕是支撑不了多久的!”

    但或许那封求援信都还没能送到段煨的手中,他们就已危机临头了。

    正在这一日的午后,围拢郿县三面的并州牧军队,忽然发起了进攻!——

    而段煨大概也是听不到他这句求救的。

    两日之前,还未等他兵进长安城下,便见一队残兵败将从南面而来。

    打眼一看,竟是本该与他们会合的张济。

    身在段煨队伍之中的董白,前几日才与张济在蓝田谷分开,此时再见张济,只觉看到的像是另一个人。

    在他的脖颈上有一道以不知是棍棒还是长枪的钝端所形成的打击痕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遭到的攻击若是再重上一些,他还能不能平安来到此地。

    按照张济话中所说,给他造成这一击的不是别人,正是阎行。

    阎行伏击于霸水打了张济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张济大为感慨,此人倒当真是凉州悍将之中的后浪。以至于他最后只带着百余骑兵仓皇奔走。

    可此时显然不是称赞对方的时候。

    张济带兵来袭且损兵折将的消息,早已经被阎行急报于长安城,比起张济逃往段煨处的速度也不差多少。

    没等段煨来得及退兵,李傕已经调动起了长安城的兵将朝着段煨攻来。

    段煨擅自从本该驻守的郿坞来袭,完全可以打成谋逆的举动,李傕这调兵应战堪称堂堂正正,就连兵力上,也必定是段煨吃亏。

    在仓促整军应战之下,段煨难以度过渭水河桥,便被迫滞留在北岸。

    眼见四面旷野之中的交战,在李傕能自长安增兵的情况下,对他越发不利,他当机立断选择退守兰池。

    或者说是池阳县。

    昔年秦始皇在此地修建有兰池宫,汉时在兰池陂南同样兴修此宫,又在兰池以北立县。

    这里也是董卓给他的母亲选择的封地。

    董白曾经跟随曾祖母前来过此地,对这里尚算熟悉。

    但无论是她还是段煨都知道,退守城关绝非长久之策。

    倘若不能找到反转舆论,进而增兵反击李傕的契机,他们就算是据城而守,也迟早要被李傕给围死。

    毕竟池阳可不像是段煨先前驻扎的郿坞,存有足够支撑数年的存粮。

    这么一比较,作为进攻一方的李傕就要心情愉快太多了。

    “我合该谢谢先生的,若非文和先生建议将阎彦明安排南下盯梢张济的队伍,又哪里会发现这家伙竟然会和段煨联手,忽然进攻长安。此人大难不死又如何!我必让他和段煨一起死在池阳!”

    李傕朝着左右问道:“可看到文和先生了?请他速来见我。”

    如此靠谱的贾诩必定能给他提出一个迅速击破池阳的方法。

    然而一炷香后他却见到下属一头冷汗地冲了过来,回道:“贾先生并不在他平日里做事的地方。”

    若只是如此倒也无妨。

    长安城这么大,想要到周围走一走,也该算是人之常情。

    可他紧跟着就听到下属说道:“我等听说先生今日去见了董卓亲属,担心事情有变,连忙找了过去,发现——”

    “渭阳君和池阳君等人也不见了!”

    205. 205(二合一) 长安之变……

    李傕再怎么仰仗于贾诩给他出主意,在这一瞬间也很难不想到,这极有可能不是贾诩要往哪里转一转,而是他!跑!了!

    可他跑什么?

    段煨与张济前来进攻长安又如何?

    李傕自认,自己也还没丧心病狂到要用董卓的家人,去威胁这两人退兵的地步。

    非要说的话,还不如用董卓本人当人质。

    李傕怒气冲冲地随着下属抵达先前关押董白和其曾祖母等人的位置,便看到在董白的床下那个通往外界的地道入口,已经被人给翻了出来。

    可这个严丝合缝的铁制入口没有对应的钥匙开启,显然不可能被他们简单打开。

    别看董卓此人有些暴发户式的审美,但该不能偷工减料的地方,他还是押着工匠给制作牢固的。

    眼见这一幕,李傕的脑海中忽而闪过了一丝明悟。

    他一把抓住了看守此地的下属喝道:“此地之前有没有少过人?”

    那下属讷讷回道:“不……不太记得了,之前没怎么留意过,因为您说,就是几个无关痛痒的人。”

    在李傕瞪向他的目光中,这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李傕真是要被他给气死了!

    他现在算是知道段煨和张济是怎么来的了。

    这两人近来明明都没有回返长安述职的必要,即便是真派遣下属前来了,光看长安城外围的驻防,也应当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他们都做出了比李傕预料中更快的反应。

    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了。

    有一个对他们来说足够有说服力的人前去报信了。

    贾诩或许还是知道这件事的。

    所以他要先躲藏起来,还得为了报答董卓对他的知遇之恩,将可能被李傕给迁怒的人也给一并藏匿起来。

    可这都叫个什么事儿!

    李傕直到现在还觉得,贾诩依然是那个为他屡屡提出有效建议的好谋士,只是因为他也不免有些徇私的想法,才犯了些过错。就像董卓到现在还觉得贾诩是给了他翻盘机会,且为他寻机庇护家人的忠臣。

    不过,李傕很快没这个工夫思考贾诩的去向了。

    段煨前来救援董卓的举动,虽然因为张济被阎行先行伏击的缘故,而并未能够做到一击即中,反而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退守池阳。

    可有些人能被李傕将段煨此举盖棺定论成叛逆的说法说服,有些人却不行。

    尤其是那些真正忠于董卓的西凉军。

    贾诩让李傕拿出的那套“拨乱反正”的说辞,若是深究下去,其中的问题实在不在少数。

    用来忽悠一时也就算了。

    但随着段煨的进攻长安,扬言救人,这些西凉军琢磨着其中,还真有些不对。

    李傕再如何说要限制董卓做出决断,在往凉州方向进军的队伍已经被派遣出去的情况下——

    董相国怎么都应当露面了吧?

    还拘着人不放,其中必然有鬼。

    这些人一合计,反正该促成的事情都已经促成了,那将相国救出来总是没问题的。

    李傕正盯着眼前的地道入口,盘算着如何将其撬开,便见手下忙忙张张地冲了进来,急促说道;“不好了,有人集队冲往未央宫的方向去了,说是一定要见到相国不可。”

    在李傕将大量人力调拨往池阳围城的情况下,他难免对长安宫城之内的驻防稍有松懈。

    这还真不是一件做不成的事情。

    他脸色不由一变。

    在董卓重新得到自由的这件要事面前,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他的智囊跑路了这种小事。

    更为要紧的是——

    董卓被关押在未央宫的偏殿,而未央宫的主殿里还住着刘协这个被他们当噱头的小皇帝!

    若是让董卓将刘协给带走了,那才真是什么都完了。

    他先前所做出的一切努力也都要付诸东流。

    比起贾诩这个谋士,董卓重新夺回优势后要针对的第一个人一定是他!

    更坏的消息在他策马朝着未央宫而去的时候传来。

    西凉人血气未驯的状态,在这个时候表露无疑。

    在遭到了阻拦后,他们想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等到李傕前来再商量,而是毫不犹豫地击杀了沿路守卫,直接将董卓放了出来。

    董卓当然不可能放过刘协这个上好的幌子,直接将人给一并带上了。

    失去刘协的危机当头,李傕的脑子转得要比任何时候都快得多。

    他深知只要给董卓机会联络到其他部下,他将再也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除非他还能在此时找到另外一支能支持他的势力,先阻碍住董卓的消息传达,尤其是阻止他借助天子之口传递出诏令。

    有这样的存在吗?

    倒还真有!

    反正已经比董卓慢上一步了,他此时再往未央宫方向赶去没有任何的意义,李傕毫不犹豫地调拨马头,朝着官署方向而去。

    在这种时候,他只能借助于这些朝臣的力量。

    虽然他李傕不是个东西,但董卓显然更不是。

    他们应该不会想要小皇帝重新落入董卓的手中吧?

    最先被李傕找上的王允虽被李傕带来的消息惊了一跳,可在心思急转间他果断回道:“把卢公从监牢中放出来,若要说能代表辅政之权和威望,非卢公莫属,还勉强能将天子在董贼手中的劣势扭转过来。”

    李傕想都不想地回道:“这不可能!”

    若是让卢植来掌握军队,到时候谁主谁次,又是谁需要依靠于谁的力量,简直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他还没蠢到这个地步。

    若真按照王允说的这么做了,对他来说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而已。

    王允心中暗骂,这家伙现在在这种不该他聪明的时候倒是很聪明。

    但在更心焦于天子安危的情况下,也只能说道:“那好,我与黄子琰一道随你掌兵,先将陛下救出来再说!”

    王允与黄琬或多或少有些统兵的经验,对李傕来说也不像是卢植一般需要这样防备。

    他当即回道:“就按这么办!”

    为了降低手握天子的董卓所造成的影响力,李傕又在此时想出了个惊人的馊主意——

    反正近距离见过天子的也没几个,比起董卓手里的这个天子,当然是在他手里有朝臣拥护的“天子”更有可信度得多,皇宫内并非没有换洗用的龙袍,何妨再造一个标志!

    王允骤听这个荒唐的主意,差点没骂出声。

    可李傕此时已经被贾诩失踪和董卓的突然反击给逼迫到了这种地步,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毫不犹豫地就要去取备用的龙袍。

    王允还要阻拦,便被李傕给狠狠瞪了一眼:“我告诉你,只有让天子的意义没有那么大,才能让董卓更容易被我们击败,你若还想救出天子,就最好给我装得像一些。”

    但当李傕打算让他儿子来乔装这个天子的时候,又遭到了另外一道阻拦。

    他的妻子哭道:“你要与董卓对峙,这乱军之中,别跟我说什么乔装天子是天大的福气。我先前提议,进攻凉州带上你儿子混个资历,来个少年成名的名头,你不同意,现在这种危险的事情你倒是要找上他了?”

    她抹了把眼泪,忽然指向了女儿,“你要带,便让她去!”

    李傕要的是个足够听话的摆设,以防引起麻烦,到底是带儿子还是带女儿实在没什么差别。

    他拍板回道:“行,带她就带她!”

    反正也就是个假招牌!——

    这长安城里外,因着段煨的来袭和董卓的脱困,陷入了好一出三军混战的局面。

    在郿坞这里,却是一面倒的战斗。

    当在郿坞之外驻扎了一天的乔琰部从发动进攻的时候,郿坞之中的守军因为连续换岗紧绷着神经,直到投石机上的石子装上投石臂呼啸而来的时候,才陡然意识到局面有变。

    荀攸提出的缓攻,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并不是真的应该叫做缓攻,或许将其称为先麻痹敌方之后的强攻要更合适得多。

    这一日的时间里,乔琰的兵卒何止是从陈仓到郿坞的一日行军中完全休整了过来,也让投石机和攻城车都处在了蓄势待发的状态下。

    当进攻的号角吹响的一刻,数十块飞石朝着郿坞的方向砸了过去。

    几乎在同时,数不胜数的蹶张弩所发出的弩箭,一齐朝着城头的方向射去。

    在对着城头造成的火力压制中,于昨日组装成的攻城云梯也朝着城头的方向推了过去。

    郿坞的城墙足够坚固而高的优势倒是在此时显示了出来。

    虽然外侧的城墙上,因弩箭的攻势而无法让守军站稳脚跟,可后方的第二层防线依然覆盖城头与城下的防守。

    乔琰这头的弩箭消耗也远比对面要多。

    她抬手挡了挡头顶的日光,朝着对面的郿坞看去。

    在先前一瞬的慌乱过后,对面倒也对得起有坚城庇佑和良将统帅的状态。

    即便段煨本人并不在此,他将此地兵卒带出来的秩序也依然延续了下去。

    只可惜……可惜他们对上的是她这样的攻城队伍!

    这一时之间的应变得法,也无法起到对战局的根本性改善。

    随着军令的下达,当攻城梯架上城头的那一刻,推进的重甲步兵掩护着弓箭手,也将战线推进到了二百步的位置。

    一时之间只见得城头上飞箭如雨,一顿砸落。

    发力更重近乎于抛落的弩箭,近距离斜向上射出的普通箭矢,以宁可射入城中也绝不能落在墙外的发射指令,交织成了一道密集的箭网。

    城中负责指挥的偏将着急得只觉要上火。

    若是可以,他宁可固守城关,任由对方过境,也好减免此地在守卫不足情况下的损失。

    但任何一个在军事行动上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哪怕他给出了这样的承诺,对面大概率也是不会相信的。

    比起承担会有军队从背后来袭的风险,必定还是拔掉郿坞这个据点更为保险。

    但偏偏,他们此刻连站定在城头上,将城中准备用于戍守的狼牙拍和滚石丢下去都无法做到。

    这要如何打!

    他厉声朝着在内圈瞭望塔上的士卒喊道:“他们的弓箭弩箭的数量有限,不能全用在我们这座小城上!用好你们手中的每一支箭,一旦有人登上城头,立刻将其射杀。”

    “想想高平城,若想活命,就守住这座城!”

    凉州方面的消息不可能桩桩件件都送到关中来。

    董卓为了加强对手下士卒的向心力控制,所传达的自然是乔琰的杀伐之事。

    她在湟中收容过冬的羌人,行教化劝导之事,建树起经济秩序——他肯定是不会说的。

    能说的也就是一件事而已。

    她在进驻凉州的第一战,乃是将高平城中的羌人作为典型,来了个连根拔起的清剿。

    高平城中的八千羌人,尽数死于此战。

    那么按照郿坞的地位,好像他们也应当会落到这个地步才对。

    为了活命,自然只能拼尽全力去守城!

    可他们虽在心理上知道,城破必死并不是一句危言耸听。

    生理上,却难免在对面的流矢交织中,眼前越来越感觉到发昏的疲累。

    在乔琰这一方的强势打击下,他们之中顶着盾牌冲上城头的,也在数息内中箭倒下。

    眼见这样的一幕,更让人拉紧弓弦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他们听到了一声清脆的金锣之声。

    这不是鸣金收兵之声。

    依然带着激昂进取之意的金锣声里,空中的箭矢为之一顿。

    那种无差别覆盖的箭雨倏忽消失于空中。

    但这份威胁消退的同时,取而代之的,便是攀上城头的先登营!

    他们人尚未在墙头站定,一枚枚铁片已毫无停滞地脱手,朝着守军迎面而来!

    “我听说徐公明在将先登营的士卒凑齐之后,专门找姚都尉请教了一下梭标的用法?”郭嘉朝着城头的方向看去,开口问道。

    乔琰回道:“你应该说,他给先登营的士卒准备了一套比较特别的武装配置。”

    这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身在并州而养出了这样的习惯。

    就像是乔琰的并州军中,医疗急救已经有了一套成体系的应急包,徐晃在从乔琰这里接过先登营职务的时候,也考虑起了这件事。

    除了他们所用的锁子甲要比其他甲胄拥有更强的防御力之外,在这一个月内他考虑的无外乎就是,如何高效地攀登上城墙,以及如何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因时间太短,装配过多的装备对他们来说非但不是什么好处,反而是一种负担。

    所以有三件东西先纳入了他的考虑。

    其中一件就是羌人惯用的梭标。

    在此时这个登上城头的动作里,这些先登营的士卒行云流水地将手中的梭标,朝着目力所及范围内出现的敌人丢了出去。

    梭标的抛掷几乎不需要什么装填或者拉弓的时间,所以在姚嫦进攻阿阳的时候便被她佩戴在侧。

    如今面对郿坞这种双层的城头防守,同样可以起到效果。

    不等这轮梭标结束,第二项被先登营列入配装的窝弓手/弩就已快速上弦,朝着这些瞭望塔上的弓箭手放出了第二轮袭击。

    手/弩的短射程在寻常时候是弊病,在此时却是毋庸置疑的优势。

    弩箭冲入瞭望哨塔之内,比起上一轮的梭标更有一份杀伤力。

    当然,他们在攻击郿坞守军的时候,对方也可以发起对他们的进攻。

    可上好锁甲的轻薄分量,既减少了他们攀爬之时的负重,也给了这些先登营士卒在头上加重盔甲分量,在四肢缠绕皮甲庇护的机会。

    以至于——

    “怎么会这么难穿透!”

    一名郿坞中守军小心躲过了梭标与弩箭,朝着其中一名先登营士卒弯弓搭箭,试图将其射倒。

    但这支近距离放出的箭矢只是砸在了对方的胸前,又被弹飞了开来。

    准确说,这支箭没能从锁子甲的鳞片缝隙中穿过,便已经完成了它的义务。

    这先登营士卒唯独裸露在外的好像只有一双眼睛而已。

    下一刻这城中守军便看到对方以腰间抓钩抓在了城墙的边缘,顺着绳钩飞快地攀援而下。

    他像是个毫无破绽的铁壳子,在没能遭到近身阻拦的情况下,直接滚落到了城墙的内侧。

    有此等举动的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

    他们的目标正是城门后的铁栓!

    也随着武器装备最为精良的百余人踏上城头,在一串连续的动作中再清理掉一批敌人,后方装备稍差些的士卒随之蜂拥而来,以彼此的配合在此地彻底站稳脚跟。

    徐晃一刀劈向了朝着城门方向涌来,试图阻止他们开启城门的士兵。

    昔日曾经为匪寇的经验,以及在阴山防线上与胡虏之间的对抗,让他这拔刀劈砍的动作中透着一股惊人的爆发力。

    由他带领的这支先登营也显然不是只有防御力而已。

    在进攻上他们同样有着并州军的顶尖水平。

    城中的守将眼见这样的一幕心中一紧。

    他清楚地知道,若是让他们将城门给打开,那便彻底落到了回天无力的地步。

    然而对面的高效率绝不只是在先登营的夺取城墙上,不等他指挥着地面上的士卒直取城门方向,在攻城槌的助力下,城门已经在他的眼前被蛮横地撞了开来。

    从城内无法看到的是,早在先登营得手的时候,重甲步兵就已经将战线朝着城下又推进了一段距离。

    所以他们在此刻随着这城门的开启,形成了一道朝着城中涌入的洪流。

    在靠近城门的位置,其实还留有被抛掷而来的箭矢和飞石砸死的士卒,以及和先登营交手中倒下的那些。

    现在随着重甲兵的加入,这种覆压而来令人不得喘息的气势,越发清晰地展现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乔琰这方从抵达城下到发动进攻之间花费了一天的时间。

    可他们从发动进攻到攻破城门之间的雷厉风行,却让人不由不为之胆寒。

    这位守城的偏将只觉满嘴发苦。

    他想到段煨在离开之前将此地小心郑重地托付到他的手中,这里却在段煨离开不到七日后便被攻破,只觉自己实在是对不起将军的信任。

    然而正在他意欲死战殉城的时候,他却听到了对面士卒进城中铺天盖地而来的声音。

    “君侯有令,缴械不杀!不得伤及平民!”

    “君侯有令——”

    等等!情况好像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坏?——

    等他被带到了乔琰的面前,得知了李应樊稠等人连带着他们所率领的兵卒,已经在渭水河谷中死的死,降的降后,他看向乔琰的目光不免越发敬畏。

    见乔琰的兵卒除却用于掌控城中防守的之外,其他人都留守在城外,确实如她在传达的军令中所说的那样,对已经手无兵戈的士卒只扣押起来而已,对城中平民更是秋毫无犯,他这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敬佩。

    所以说,之前是谁将她形容成这种凶神恶煞状态的?

    他刚陷入这种疑惑,就听乔琰说道:“将你知道的长安情况都告知于我。”

    他连忙回道:“段将军和张将军在渭阳君的报信下决定联合起来,朝着长安进发,将董相国给救出来,若是出兵顺利的话,此时应当已经得手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觉得有点苦恼。

    倘若段将军打回来了,他到底应该算是为哪边作战的?

    若是心向段将军,以这位乔并州麾下兵卒的实力,他可能稍微生出些反心,就会人头落地。

    可若是心向刚投降过去的乔琰,他又实在对不住段将军对他的栽培。

    乔琰将他脸上的纠结为难之色看了个清楚,却并未点明道破,只是琢磨起了长安的情况。

    渭阳君……这是董卓的孙女。

    会是由她来联络的这两方势力倒是让乔琰觉得有点意外。

    但此时没必要多想这个联络者的情况。

    乔琰只是直觉,在这位守城将士这里说起来胜券在握的事情,或许并不会如他们所想的那么顺遂。

    李傕能成功夺取董卓手中的权柄,光靠着他自己肯定是做不成的。

    能将长安城的水搅和成这个状态,其中必然不乏贾诩的手笔。

    那么在她未有将至长安的消息传来之前,贾诩大概也不会看着董卓轻易回到先前的位置。

    只不过……再有多少意外和人为的影响,去限制这场双方厮杀分出胜负,在长安这样的地形环境下,也很难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交战。

    乔琰也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在她领兵进入关中平原的这一刻开始,这片南北有山岭庇佑的天赐屯田之所,从地盘到其上的人口,都已经纳入了她的考虑之中。

    倘若当年未曾扩散出洛阳北宫范围的那场大火,因这两方的争端,转为在长安城中上演,那可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奉孝!”乔琰立刻开口道,“你与公明和文显领兵镇守此地,其余人等随我东进长安。骑兵同我先行,公达领步兵在后。”

    不多休息了!立刻动身!——

    在乔琰做出这决定的时候,长安城已经经由了最混乱的一日。

    董卓在解脱了束缚挟持天子后,立刻发动了对部将的召集,意图尽快将李傕这个叛逆之辈给从长安城中清除出去。

    李傕先前是用的何种理由从他手中夺去的权柄,现在就要以何种方式被他给拿回去!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明明他手中有一个刘协,对面却声称他只是用一个年岁相仿的孩子佯装成了天子,想要为自己的叛逆寻求理由而已。

    在李傕的说法里,且看朝中大臣站在了哪一边就知道到底孰真孰假了。

    这可把董卓气得不轻。

    刘协确实在李应等人出兵的时候,被李傕夹带着前去送行,这样一来,见过他的人就并不少。

    可要知道,在如今的时代背景下,庶民对天子是天然有一份敬畏情绪的,敢于直视这张脸的都不太多,能参与到此次李傕和董卓双方争夺战里的,也就更是少之又少。

    反倒是认得王允和黄琬这两位大臣的人要更多些。

    居于长安的两年中,他们没少争取来经营此地民生的举动,也因人手的匮乏而亲自操持。

    这让董卓这边聚集的西凉军和其他隶属部卒增多的同时,李傕那边打着护驾名号聚拢的人也随之增多。

    以至于在短暂的交战后,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段煨自池阳的城墙朝南方看去,敏锐地留意到,原本围拢在此地的兵卒退去了不少。

    他也当即将这个消息告知给了张济和董白。

    “按照段将军的意思是,此时的长安城中或许有些特殊的变化?”

    董白托着下颚沉思道,“要我说的话,这应该确实不是李傕想将我们诱导出城的陷阱。”

    “李傕没必要这么做!我们这趟出动的骑兵远多于步兵,只是因为想营救祖父才暂时留在池阳,若事不可为,我们便立刻折返郿坞,比起池阳还更有长久戍守的机会。”

    “若是有这个条件,他必定增兵将我们困死在池阳才对。”

    段煨回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我想征询渭阳君的意见,我们是……”

    他话未说完,董白已果断回道:“不必犹豫了,我等尽快往长安支援祖父!”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祖父当真稳占上风,或许李傕早就将所有的守兵都撤走了,而不是像现在一般只撤走了一部分。

    所有现在必然还是李傕这边微占上风。

    那他们便不能让对方扩大优势,必须尽快出击,以防局势有变。

    他们做出此决定的时候时已入夜。

    本着趁夜抢度渭桥的想法,他们也没敢休息,快速地完成了对队伍的整顿。

    在后半夜的夜色昏昏中,他们冲破了池阳之外的防守,直奔通往长安的渭桥而去。

    先前成为拦路虎的渭桥,在李傕将更多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董卓身上后,便再难成为阻滞段煨与董白等人的屏障。

    而这列在清晨抵达长安城外的骑兵,凭借着段煨对局势的判断,也快速选定了观望局势之处。

    在得到了明确的消息,董卓脱困且与李傕对峙为战后,几人不由大喜,做出了下一步的决定——

    一面令人将消息传递给董卓,一面直接偷袭李傕的营地!

    当董卓领兵赶到的时候,此地已经变成了一片何其混乱的交战场地。

    李傕确实不曾防备到,段煨他们居然会这样快地发动了进攻。

    可他这头的人数远占上风,王允和黄琬对军营的守备也极为关注。

    以至于双方各占据的一部分优势,让这突如其来的交锋,变成了一种胶着的状态。

    骑兵的近距离砍杀交锋、战马嘶鸣之声充斥于这整座营地之中。

    李傕心中烦乱不已,偏偏又在这时远远望见董卓领兵而来的景象。

    他心中思绪急转,深知自己不能让这两支队伍成功会合,让他处在更加被动的状态。

    他也必须尽快击败董卓,夺走他那头那个真正的天子。

    否则假的终究是假的,势必会遭到拆穿。

    在这种危机迫近的想法中,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亲卫下达了一个近乎冷酷的指令。

    不管到底是自己人还是敌人,朝着混战之中的人群放箭!

    只要能将董卓的援军杀光,只要他这边的天子之名还未被证实作伪,他的队伍就还不会出现哗变。

    连日来的不得安睡,让李傕的眼中充斥着一片通红。

    他身边的亲卫几乎要以为他已经疯了,可他们没有拒绝这个命令的权力。

    于是当董卓策马急奔到近处的时候,他看到了让他不由睚眦欲裂的一幕。

    在混战之中,他那同凉州境内的不少姑娘一样擅长骑射的孙女,被一支长箭贯穿了右肩,随后的乱箭飞射里,她所骑乘的那匹马也没能幸免。

    她便当即被从马上掀翻了下去。

    人仰马翻的景象并不只出现在董白一人这里,导致周遭扬起的烟尘,让董卓根本无从确认她此刻的安危。

    这一支箭确实不是致命伤。

    可当她摔下马去的时候,周围依然在活动奔逃的马蹄却随时有可能踩断她的脖子!

    更让董卓将心悬到了嗓子眼的,是他眼见李傕又派出了一列骑兵,前往那箭矢过境之处,做最后的收割!

    “逆贼尔敢!”董卓一声高喝,毫不犹豫地拍马朝着董白的方向而去。

    但军队交锋所造成的层层障碍,如何是他这个已到迟暮之人可以肆意冲破的。

    哪怕有部从的协助,他穿过这些试图将他拿下的敌军所组成的队列,也远不如对方抵达董白落马之处的速度快。

    他心中懊悔不已,在这一刻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比如说他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他在洛阳的放浪之举,才让他的孙女尚处韶华之年,就要为他的安危奔走,眼看又要命丧此地。

    可他到了如今去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显然没有任何意义。

    就像是被他所杀的伍琼周毖等人,被他糟践的何氏满门,被他掠夺家财甚至是性命的洛阳庶民,不可能在此时死而复生一样,他也救不了自己的家人!

    然而在这近乎心灰意冷的一瞬间,他面前好像被放慢的画面里,忽然出现了一支翎羽雪白的羽箭。

    这支箭横穿人群而来,以极其凶悍的劲势贯穿了一名李傕部将的胸膛。

    三石弓的发力,配合着不算太远的射击距离,让这一箭哪怕有着甲胄的阻拦,依然成功撕开了对手的防护。

    这也是一支让董卓觉得无比熟悉的箭。

    昔年洛阳北宫城墙之上,曾经有这张的一支箭擦着他的头顶飞过。

    哪怕时隔两年他也绝不会忘记。

    而当这支箭出现的瞬间,另外的一种声音也骤然加入了这已如滚水一锅的场地内。

    那是骑兵入境的声响。

    却是一支并不属于他和李傕任何一方的骑兵!

    董卓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列当先的骑卒已悍然直冲入阵。

    而其中为首的将领转向他的目光骤然一亮。

    但这目光的变化,显然不是因为遇到了救援的对象。

    当这将领提着方天画戟就朝着他所在的方向急奔而来的时候,横冲直撞而来的架势里既有一种冠绝天下的武将气概,也充斥着一种绝不容错认的杀意。

    头盔的遮挡,让董卓很难在一个照面间认出他的身份,可董卓却认得出他所骑乘的马匹。

    赤兔。

    那分明是他曾经送给乔琰示好所用的赤兔!

    乔琰的部将,难道还能是跟他谈天切磋的不成?

    他只能是冲着他的脑袋来的!

    206. 206(一更) 天子何在(董卓之死)……

    在这混乱的交战场面中,董卓也依然毫不怀疑对方夺命的可能性。

    虽然他无法理解,为何此人对于杀他有这样一种近乎于迫切的需求,但他与身后的其余骑兵部从骑着大宛宝马而来,着实形成了一支悍勇难匹的锋刀,扎进了队伍之中。

    宝马名驹决定了他们行路的速度和交战中的持久性,此人挥动方天画戟之际的纵横捭阖,则有若给其画龙点睛。

    凡其策马而过的路线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他的攻势。

    以至于明明那方天画戟明明还没有朝着他的脖子斩落,也好像已于乱战之中,带来了一阵凛冽的劲风。

    此为必杀之势!

    哪怕明知两人是敌非友,董卓也很难不对这等英武将才报以欣赏的目光。

    也或许当他看向那匹赤兔的时候,他看向的是一个还没有彻底死掉的征战梦想。

    他更是在一瞬间想到了一个画面。

    在他被李傕以他已老了的理由夺权的那个中午,他在午睡的睡梦中曾经梦到过这样的场面。

    那个无法看清的身影骑马朝着他追击的画面,分明和眼前重合在了一起。

    而当董卓顺势朝着吕布的身后望去,在后方的烟尘之中他又看到了另外几支骑兵。

    其中尤为醒目的,正是他先前看到那支羽箭的主人。

    在这日未近午,也未彻底沾染上秋色的一片煌煌辉照中,对方踏开战场的血色而来,带着一种迫人的锋芒。

    以至于当她身处在光影中的时候,便宛然一轮初升的太阳,和他这个狼狈得连李傕都已经解决不了的“老贼”,形成了太过鲜明的对比。

    或许——

    李傕说他已经老了并不是个错误的说法。

    乔琰是如何能先后攻破李应樊稠等人往凉州的进军,以及关中沿线上郿坞的阻拦,在此时已经不那么重要。

    在此刻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她于交战的近处,将先前的羽箭换成了双尖的长枪,那横扫转刺之间,比起杀向他的那人,更有一派领袖群伦的激荡。

    赤红的马匹和在风中翻飞的玄色斗篷,形成了一片深沉却也其势灼灼的烈火。

    这也正是她所率领的骑兵里烧起的第一团火!

    是这支队伍的信念所在。

    正因为董卓也曾经在自己的军队中处在这样的位置,所以他比谁都要看得清楚,她哪里是什么凭借着少年意气一腔热血来统帅这支队伍的!

    当她掀起这狂炽浪潮的时候,她心中必然有一番清醒而执着的认知。

    这才让她的部从随着着她长枪所指而战,便宛如那枪尖之上绽放开的一朵寒芒。

    其中的一点寒芒,已杀到了他董卓的面前!

    与此同时,乔琰队伍之中的先锋已簇拥着她,杀入了先前董卓李傕部将交锋最激烈的位置。

    董卓清楚地看到,在那些倒下的骏马与骑兵中,一个让他熟悉的身影随着乔琰的指令被捞了上来。

    混战中难以避免的马蹄践踏,让董白所遭受的绝不只是箭伤和落马的摔伤而已。

    她此时已趋于气息奄奄的状态,却好像还隐约朝着董卓所在的方向,投来了一道拼尽全力才能调转的目光。

    董卓不由浑身一震。

    这是一道让他不敢去看却也不得不看的目光。

    于是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拔出了手边的长刀,朝着迎头的方天画戟招架而去。

    他心中心绪复杂。

    被李傕的反叛打落谷底,让他重新想到昔日的英雄气魄。

    被孙女的舍命相救,激发出了最后的一点血性。

    被吕布的追杀,让他在生死临头之际,看到了这匹本属于他的坐骑将会呈现出的可能性。

    他又为何不能在此时……

    董卓忽而朝着这方天画戟的主人高声喝道:“来将何人?”

    吕布丝毫没有意识到董卓此刻的这一番心理波折,但或许他就算意识到了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同样高声回道:“我乃五原吕奉先!”

    董卓记住了这个名字,也在这一瞬间将手中的长刀划出了烈烈的破空之声。

    在那些为人所背叛的怨憎、在那些尚有忠心之人拥护的动容、在那些对过往所为之事的悔恨情绪到了最后,董卓心中只剩下了最后的一个想法——

    就算是死,他也要像是个西凉人一样死去。

    而不是在未央宫的偏殿内吃着牛骨,无人所知地死去!

    乔琰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董卓朝着吕布迎战而去的姿态里,倒是让人隐约记起他确实是个枭雄,是从凉州结交四邻的豪强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可惜,他日益增长的年纪已经让他的两臂滋生了赘肉,他懈怠享乐的态度让他的刀兵再不可能用得如先前一样圆润自如,他此刻昙花一现的醒悟背后,也还有许许多多无形的锁链在限制着他的脚步。

    在这座无法挣脱的囚牢中,他挥刀,也只是让自己有个体面的死法。

    而吕布,无论代表着的是她的意志,还是为了名正言顺地成为赤兔的主人,都不会让自己失手!

    这不仅仅是宿命一战,也是必胜之战!

    那把方天画戟也最终砍在了董卓的脖颈上。

    随着那颗人头落地,她这一番讨伐董卓的行为,便取得了足以应付“清君侧”这个出兵理由的战果。

    乔琰心中发出了一道无声的叹息。

    从洛阳的讨伐董卓,到走凉州进攻辅诛灭乱臣贼子,现在终于走到了这一幕的终点。

    在画戟将落的前一刻,乔琰解下了身后的披风,盖到了被亲随捞起来的董白脸上。

    她此刻尤有一息尚存,却也仅此而已了。

    在如今这个时代里,因坠马和踩踏造成的胸腔肋骨断裂,又哪里是可以轻易治好的创伤。

    即便是华佗这等长于外伤手术的,只怕也无法让她痊愈。

    死亡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太遥远的事情。

    乔琰对她并无太多理解,只能从她所制造的对董卓形成救援的局面中判断,这是个在决断力和行动力上都极为出色的女英豪。

    可她死于此战中,或许要比活下来更好。

    董卓在洛阳所犯下的种种罪孽,都注定了乔琰不可能像是收服马腾的情况一样,将他收纳到自己的麾下。

    当她顶着光复汉室的名号在行动的时候,董卓就是她必须要拔掉的一根标杆。

    既然隔阂着杀死董卓的仇,董白也绝不可能心无芥蒂地投诚到她的麾下。

    哪怕她今日不死,为了防止她在日后通过联络董卓旧部给她制造什么麻烦,乔琰也是绝不可能留她活在世上的。

    倒不如像眼下这样轰轰烈烈地战死。

    只是在董白下意识地攥紧了这件披风的时候,乔琰不免觉得有些叹惋。

    但在这个背景下,实在是有太多生不逢时之人,她也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喟叹这中个人的命运。

    耳边兵戈交击之声将她从对董白和董卓的处理中拖回了思绪,当她朝着场中看去的时候,便看到赵云已经拿下了张济,而马超已经拿下了段煨。

    正是在吕布悍然斩杀董卓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她这一路上没少念叨着对段煨这个良将的惦记,以至于连马超这等武将中的莽夫都在此时做出了个正确的判断,将段煨生擒而不是击杀。

    乔琰当即朝着他投来了个赞许的目光。

    不过再这么往场中一看,乔琰眸光一凝,“李傕何在?”

    众人闻言环顾,陡然意识到,李傕真不见了!

    场中交锋的两支队伍,一支的领头人刚刚被吕布所杀,而另一支却是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董卓生死存亡的时候,还真没人注意到他。

    以至于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他的第一选择是逃跑而不是应战,简直再合理不过。

    乔琰率队冲杀抵达的这一刻,李傕比任何人都要觉得胆寒。

    她的出现,便意味着他的堂弟李应和外甥胡封,很可能已经在乔琰的进攻中罹难。

    连那两万人都无法阻拦住的队伍,他又凭什么觉得,靠着自己的本事是可以应付的?

    再不跑还等到什么时候!

    他不仅要跑,还要带上一个人一起跑。

    董卓这么一死,先前被董卓掠走的小皇帝刘协也就少了一层保护,他得将这个有用的人质给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倒不是说李傕要将刘协当做号令天下的标志物,而是因为刘协的存在,既有可能是护身符,也有可能是他与某一路诸侯交易的筹码。

    都说人有急智,在李傕这种平日里不太动脑的人这里表现得尤其明显。

    他果断摘掉了头盔脱掉了披风,看起来像是个狼狈的败将一般,从骑兵交锋的队列中穿出,与下属一道直奔董卓在长安南侧的军营而去,抢了刘协就跑。

    而在这个举动之前,他还做出了另一件事。

    早前为了对抗董卓手握天子的号召力,在他有长安朝臣暂时引为助力的情况下,他让自己的女儿换上了天子之服,乔装成了刘协。

    此时必须跑路,他也毫不犹豫地将她继续作为了牺牲品。

    他的下属中还有并不知道乔琰已到的,此刻收到了李傕对他们的指令也不疑有他,按照他所说的那样,带着载有“天子”的车驾,直奔出长安后,顺着长安往洛阳的官道向东而去。

    同时还“带”上了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大臣。

    做完了此事,李傕立刻选择了南下。

    就像贾诩先前所分析的那样,在这种局面中,哪怕是才被他委任了个豫州牧的袁术,都不会因为什么人情债的缘故而与他合作的。

    既然如此,他只有选择前往南阳或者汉中,才有些许可能,有再度翻身的机会。

    心中满怀惴惴不安的情绪,让李傕在此时已顾不上别人。

    别管是此时镇守在高陵的堂弟侄子,还是身在京城中的妻子儿子,都一应变成了被他抛在脑后的东西。

    只有他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毫不犹豫地拖上刘协,直奔上雒方向而去。

    毕竟,除了他此时护持在左右的两亲随之外,那里还有一支可以让他用来傍身的队伍。

    现在出城的目标越小,就越不会让人相信他李傕居然会逃往那个方向!

    若忽略掉阎行的立场,他的这一决断倒也确实没错。

    董卓之死并未代表这长安北郊的交战立刻落幕。

    率先抵达此地的只是乔琰的骑兵队伍而已。

    要想将乱局平定下来,绝不是抡五下枪这么简单的事情。

    若非段煨在乔琰勒令他看在长安庶民的份上先行协助,整合了董卓的残部,又有王允约束起了李傕的部从,光靠着乔琰的部众还尚且不够。

    在混战稍平的当口,她方有这个余力将手下人派遣出去,将李傕给找回来。

    骑兵速度最快的吕布头一个抵达长安城南,也先一步听到了那个坏消息——

    李傕带着天子一道跑了!

    骤然听闻此事,吕布心中思忖,他才靠着击杀董卓,拿下了赤兔的所属权,可不能错过这另外一个立功的机会。

    君侯将百大宛马都交给了他来组建骑兵队伍,分明就是对他的信任和倚重,为此马超那混小子没少对他挑剔。

    这次让他生擒段煨,若论功劳还当真不小,说不定更有了对他说道的理由。

    吕布这人骄傲惯了,绝不乐意给人留下这样的话柄。

    人跑了,那就追!

    在听闻李傕和袁术才有过往来送信敕封的交情后,吕布凭借着他自认长进不少的头脑,当即朝着长安以东就追了过去。

    袁术和君侯有矛盾,李傕和君侯有矛盾,袁术和李傕可以联合,这简直是一通顺理成章的推论。

    当他快马加鞭追赶上前方队伍的时候,远远看见那头出现的车驾和骑兵,只觉自己做出了个再正确不过的判断。

    在他拉近了一点距离,看到车驾中玄衣朱裳十二旒冠冕正是天子服饰的单薄身影后,更是心中满是目标将要达成的激动情绪。

    吕布弯弓搭箭,毫无迟滞地将对面骑兵中看起来最像是领头的那人射落了马下。

    赤兔依然旺盛的体力让他有这个资本,紧跟着便拦截在了队伍的前头。

    那些与他同时行动的随从,也一并形成了此地的包围圈。

    只是当吕布的目光落向车驾内的时候,却有点傻眼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确实是个着天子服侍的孩子。

    若是李傕要防止天子逃跑,将他的手脚都栓起来,限制其行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可吕布是有女儿的,也当然认得出在十四岁年纪孩子的性别。

    在他眼前的这个,分明是个女孩!

    那这又怎么可能是刘协!

    吕布懵了一瞬。

    在这一刻,他脑子里来回滚动着一句话——糟了,追错了。

    207. 207(第六卷终) 再立之意

    “所以你们谁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乔琰看着面前的众人问道。

    吕布领着李蕙,也就是李傕那个换上了天子衣着的女儿,一脸忐忑地站在她的面前。

    人是追错了,但还是得带回来的,毕竟同行的还有几个长安朝廷中的大臣。

    得亏吕布在追击的射击中,还记得长点心眼,没将这些大臣给一网打尽了。

    不过此刻这些人都先被送回去压惊了,身在此地的,大多是些熟人。

    卢植已经被她从长安城的监牢中放了出来。

    他虽然看起来消瘦了不少,但总算身体无恙,起码还能和随后赶到长安的老朋友皇甫嵩叙旧。

    荀爽尚在病中,也强撑着身体来到了此地。

    而后便是王允黄琬等人。

    乔琰指了指李蕙,问道:“为何无人阻止让她换上天子制服?在李傕此贼有求于你们的情况下,难道连据理力争这种事情都学不会吗?”

    她虽然有想过,以李傕此人的急智,只要贾诩给他做出了足够的诱导,他要逃出生天应该并不太难。

    但她还真没想到,李傕对皇权的漠视,以及他为求保命的本能,居然会让他做出这种举动。

    误导了吕布让他朝着错误的方向追也就算了,更惊人的显然是,他居然让其他人穿上了天子的十二章制服。

    天子之威不可轻犯,这是大汉皇室维持尊荣的根本。

    偏偏在董卓擅专朝政的时候已经遭到过一次破坏,在袁绍袁术轻言另立的时候遭到了第二次打击,现在便是第三次。

    如若谁都能穿上天子的衣着,大汉礼法与体统何在?

    更不用说,穿上这件衣服的,还是个女子。

    这对乔琰这种志在天下的人来说,确实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但她在此时可不能表现出这种举动的认可。

    她只能质问王允!

    李傕要干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能进行驳斥,反而真的让他做成了。

    你是干什么吃的!

    讲道理,王允也挺委屈的。

    他为了保住天子的安危,才将自己放在长安这个险境中,不得不和李傕董卓周旋,还被贾诩这个老狐狸瞒在鼓里,所用的也就只能是权宜之计而已。

    但凡他早知道乔琰能以这种速度和少有伤亡的情况攻入长安,他都会跟李傕再虚与委蛇一番。

    可惜他并不知道此事,也便只能在此时当个背锅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吕布在此时朝着他投过来了一道感激的目光,像是在感激他为自己分摊了火力。

    这情景着实让王允觉得有点胃疼。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感激。

    好在乔琰又道:“罢了,子龙也去追了,看看能不能也有消息吧。”

    赵云在知道吕布往东而去后,直接追去了南面。

    这种查漏补缺的严谨,真是一点也没出乎乔琰的预料。

    她心中庆幸于没将大宛宝马交给赵云的部将来用,却并未将这种情绪在面上流露出分毫。

    从王允等人看来的角度,乔琰只是在此时伸手捏了捏眉心。

    连日来行军的赶路,让她的脸上难以避免地浮现出了几分疲惫之色。

    她倦怠地重复了一遍:“等子龙回来再说吧。”

    她话说到此,便再未对王允放任李傕举动这件事做出任何的评说,而是走到了李蕙的面前。

    李傕显然对这个女儿并没有多少的重视,甚至是将她完全当做了一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工具。

    当然他对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未必就有多少重视,否则也不会将他们全部丢在了长安。

    以至于当董卓的部将在他死去后四散奔逃的动乱中,有行事偏激之人恰好遇上了这对母子,便将他们斩杀在了长安街头。

    反倒是这个被作为诱饵抛弃的女儿,平安地出现在了乔琰的面前。

    只是当乔琰靠近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步,眼神中流露出了几分恐惧来。

    她刚才还听到乔琰对着王允斥责,为何要让她穿上这套衣服,而王允这位大汉高官居然并未做出任何的反驳,可见这确实是一件错误的举动。

    那么她也便是个错误,是不是也该受罚才对?

    但很意外,她听到的只是乔琰对着随军征战的姚嫦说道:“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吧。”

    李蕙不敢抗拒地跟着姚嫦退出了大殿,便无法听到堂上接下来的对话了。

    乔琰琢磨着李蕙的情况,很难说她这种性格是不是被李傕夫妻打压出来的结果。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不仅并未享受到李傕掌权所带来的好处,反而因此遭了罪。

    在这样的情况下,因李傕的罪而对她问责,显然是并不合适的。

    但此时要紧的不是这个“假天子”,而是真天子的去向。

    哪怕是刘协失踪,需要一个稳定中央的招牌,李蕙也不可能继续假扮下去。

    假的就是假的,纸里也是包不住火的,乔琰更不可能将这种把柄送到她的对手面前,让他们有对她借机发难的可能。

    现在就要看最后的结果了。

    总归,在董卓已除,关中平原已经落入她手中的情况下,无论那套计划是否成功执行,刘协又有无顺理成章地消失,她都还有各自应对的策略。

    而在赵云南下领人搜捕的结果返回之前,另有几人先被带到了她的面前。

    贾诩以及董卓的亲眷一道,都被从地道中搜了出来。

    这条地道通向长安城内的一处民宅,入口床板也早被李傕忙于应付董卓之事而重新盖了回去,本不应当这么容易被发现。

    但地道与民宅内留存的食物是有限的,总要想办法出去获取。

    在贾诩并“不知道”城中占据主导的,已经并非李傕和董卓任何一方的情况下,他贸然出来走动,直接撞到了一支吕布从白道川带来的军屯兵卒面前。

    而后因为被认出身份后不太能打也不太能跑,三两下就被人给擒获,送到乔琰的面前来了。

    连带着的还有董卓的母亲女儿等人。

    骤然听闻董卓和董白的死讯,这位被敕封为池阳君的老夫人有好一阵子都没缓过劲来。

    她靠着孙女的搀扶,平顺了气息,朝着坐在上首的乔琰看来。

    乔琰身上的兵甲依然在身,即便已经掌握住了长安的局势,也依然没有处在任何一点懈怠的状态,像是随时可以继续统兵作战。

    此刻她的目光中也并无对她们的怜悯,而只有一片沉静的对视。

    老夫人开口问道:“敢问君侯打算如何安排我等?”

    乔琰回道:“有两个选择,其一便是如董卓一般,我可以给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起码不会像董卓对何氏一般曝尸街头。”

    “其二,两位隐姓埋名,在我并州的屯田之地过活,安稳过完余生。”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握着孙女还在颤抖却并未抽离的手,回道:“宁可好死,莫要苟活,我选第一条。也多谢君侯给我们一个团圆。”

    比起被董卓将尸骨肢解弃于道边的何苗,她们这也确实算得了体面了。

    这位老夫人能教导出董白这个曾孙女,自身也非常人。

    她身边那妇人,便是牛辅的妻子,虽然惧怕于这个死亡的结果,但她最终只是朝着乔琰行了个谢礼,便随同祖母一道走向了自己的终点。

    这二人是这结局,董卓的侄子董璜自然也不例外。

    董卓小钱的发行,年内多征赋税,以及在长安局势并未平定的情况下征兵的举动,都让长安城中对董卓敢怒不敢言的,绝不在少数。

    如今眼见董卓伏法,董卓的亲人就死,长安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要他们来说,这结果还是有些便宜他们了。

    在段煨的看护之下,他们的遗体盛放于棺木之中,被送往凉州的董卓故里陇西郡安葬。

    为此,段煨向乔琰道了个谢。

    他深知,倘若将其放在长安,只怕总会有深受其害的,想来上一出开棺戮尸的举动。

    目送着段煨离去,乔琰转向了贾诩,叹了口气。“先生是否也该当给我一个解释了?”

    在外人所知的情况里,贾诩本是因为阎行的劫持,才会被掳劫到长安来的。

    若按照今时之人对忠义的定位,贾诩该当自此以后一言不发,绝不为董卓献策才对。

    再要是考虑到他身在凉并二州的妻子的安全,他更应当做个绝不投敌的忠贞之臣。

    可他不仅开了口,还替董卓出了不少主意。

    但有点意思的是,他居然并未被长安百姓彻底归并入董卓的同党中。

    除却孙坚这件事之外,他所提出的建议都只是在阻止乔琰的用兵而已,若要说对长安的影响——

    他建议董卓通过和益州之间达成交易,来平定长安的粮价,还得算是对长安民众有功。

    他劝说李傕信任王允和黄琬等人,从某种意义上,又减免了前几日的动乱中对长安所造成的影响。

    换了谁都得觉得,对贾诩的定罪有些不易。

    只因他给自己已经留出了一条条妥善的退路,堪称老谋深算。

    更重要的是,李傕给贾诩求了官职,也经由过刘协的同意,也就是说……贾诩是刘协的侍中。

    他作为天子的臣属,也确实没有行僭越天子权柄之事,乔琰是没有权力决定他生死的。

    乔琰和贾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只说一切都得等到刘协回来再有定论。

    然而在赵云回返后,他们得到的却不是刘协被成功带回的消息,而是阎行被赵云押解着送到了长安。

    赵云汇报道:“我往南下追踪,在霸水方向打听到,有李傕与天子年岁外表相仿的两人往上雒方向撤离,在那里果然遭到了此人领兵阻拦。”

    阎行自然不是赵云的对手,未过多久就被赵云给擒获。

    可这一耽搁,李傕已走得更远了。

    在朝中各位大臣紧盯的目光中,阎行朝着乔琰看来,说道:“赵将军说,自我背叛君侯,为报韩将军之仇投奔董卓后,君侯始终不计前嫌,并未对韩将军旧部动手,甚至也并未对我在凉州的老父老母迁怒,此番进军长安的兵卒中便有凉州故人可作证。”

    “我已不忠,不能不孝,所以我告诉赵将军,先前李傕确实从这里过的,想要让我等一道往南阳的方向去。”

    “当时我与李傕说,倘若后有追兵,直走武关只会让我们被后面的骑兵赶上,一顿冲杀,最后谁也走不了。不如我领兵先行伏击追兵,而后再走,请我的亲卫先将其护送到武关,等我一日,再一并南下。”

    王允差点想上去拎着阎行的衣领,总算还记得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只沉声说道:“你若真忠孝两全,当时就应当将李傕与天子一并送回长安来!”

    阎行回他:“我当时以为父母已不在,李傕肯支持征讨凉州之举,我自当报恩,如今他虽失势,我却知道何为有始有终,为他断后又如何!”

    “行了,”乔琰直接喝止了两人的争执,转向阎行说道:“你接着说下去。”

    阎行继续说道:“可我领着赵将军抵达武关的时候,却并未看到等候在此地的李傕。”

    “被留在此地的部下说,他让人先过武关去打探情况,可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却已看不到李傕踪影了。”

    “……”这一次捏眉心觉得头疼的变成皇甫嵩了。

    以凉州人的交谈习惯来说,在李傕已经处在这等落魄境地的时候,阎行没表现出要当机立断与他一起撤走武关的话,极有可能会让李傕觉得,是阎行还在犹豫,他到底是应该卖掉李傕倒戈乔琰,还是继续跟他一条路走到黑。

    李傕也发现,他指挥不动阎行所率领的士卒的。

    别看这些人手还是李傕分派给阎行的,但阎行才领着这些人打了一场对张济的胜仗,那么他若是判断需要这样数量的人才能完成伏击,李傕说什么也不好使。

    所以他们是不会直接跟着李傕走的。

    这又加重了李傕的疑心。

    抱着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眼见阎行又派出了心腹来“护送”他,李傕是怎么想都不放心,也绝不可能将他们看成保护他安全的保镖。

    他只会觉得这是看守他的人手。

    既然谁也靠不住,他便只能自己走!

    只要不立刻被擒获,手中又有一个刘协,他总是有复起机会的。

    可从上雒到武关的这一带,李傕能走的路实在是太多了。

    往西南方向翻上至山阳,就可以到汉中地界。

    往东南方向过武关,就能如他原计划所说的那样到达南阳。

    往东北方向走便是卢氏,而后可以进入长安到洛阳的这条官道。

    在吕布已经在此地逮住了一个假天子之后,这条路的安全性也无疑大大提升。

    他到底走了哪条路呢。

    “让人四处去找找吧。”卢植看着眼前这片沉默的气氛,开口说道。

    阎行已经将情况都告知了他们,年纪又实在不算大,以至于让人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这份外表上的年轻让人不难想到,他当时到底是出于一种什么心理,才会因为韩遂对他的赏识,果断地从凉州跑路离开前来长安。

    也同样是因为他的年轻,让李傕觉得他容易出现抉择上的反复。

    卢植此时和皇甫嵩有着同样的猜测。

    李傕恐怕真的是因为阎行的表态不够明确,而觉得他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存在威胁,故而决定先藏匿起来,到时候再现身。

    但越是这等目标小的情况,也就越是难被人找到。

    哪怕以武关为中心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他们也只是在山阳周遭的山岭中发现了被丢弃在此地的天子衣裳,并未找到其他多余的指向性线索。

    闻听这搜索结果,黄琬皱着眉头说道:“李傕这样逃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他迟早是要露面的。”

    到了这个地步,李傕挟持刘协的意义已经和董卓的情况大不相同了。

    他手中没有兵,只有人,便只是在将刘协当做一张保命牌而已。

    可他想了想又变了脸色,“不对,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他将天子送去邺城,袁绍等人必然将他当做恩人。”

    因为这样一来,这世上便再没有两位天子,而只有刘辩这一位汉灵帝的后裔!

    袁绍怎么都要给李傕一笔足够安度余生的报酬。

    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又听王允说道:“其实还有别的可能,若是他将陛下送到荆州或者益州的境内,也同样有操作的余地。这两位一个割据益州,一个雄踞荆襄,且都为汉室宗亲,如若先行积攒实力,再以陛下之名号令州郡,同样可以从中获益。”

    换句话说,他们这一通分析下来,根本没排除掉李傕走某个方向的可能选项。

    “还是再找找吧……”

    “够了!”王允话未说完,已听到了乔琰厉声的打断。

    “我累了。”

    她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砸在了因为她那“够了”二字而安静下来的大殿内。

    这也是一句让谁都没有想到的话。

    但在众人朝着她看去的时候才恍惚意识到,她今年也才十八岁。

    可从汉灵帝病故的前一年开始,她便已在巡猎塞上,北击鲜卑。

    自光熹元年的董卓乱政,到如今的光熹三年八月,她先讨凉州后进关中,从未有过一刻的停歇。

    她也并不只是在征战,也在安定两州的民生。

    所以她说的这一句累,要比任何人说这句话都要有说服力。

    偏偏她处在的,甚至是个对大多数人来说连举孝廉都还不到的年纪。

    即便说什么有这样的高位也合该承担这样的责任,但对比一番其他州牧的举动,还真没人能因为她说累而责备于她。

    “并州凉州和关中的百姓也累了。”她又说道。

    “就算各位并未见到凉并二州的情况,总应该看到长安是何种情况了吧。”

    长安城中人心惶惶的情况,即便是在董卓已经伏诛的数日后,也并未彻底终结。

    而事实上,这原本是秋收收成刚刚到手的时候,他们合该举家欢庆才对的。

    但他们没有,也不能。

    乔琰骤然抬高了音调,“若是知道李傕将陛下送去了袁绍那里又如何?现在就发兵冀州吗?若是知道陛下在荆州就发兵荆州,在益州就发兵益州?时局瞬息万变,陛下本人也生死不定,连去向都未知,那要做什么!拿这些庶民的生命开玩笑吗?”

    这字字句句说来,即便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要年轻,却听来有一份沉痛异常的拷问之感。

    “当然,我没有冒犯各位的意思。”她垂眸间声音也转轻了几分,“我只是觉得做这种无用之功,在此时反而被动罢了。”

    卢植问道:“我想烨舒这话应当不是想要尊奉邺城那位吧?”

    别人说什么无用之功或许是这个意思,乔琰却必然不是。

    若她真有这种想法,早年间便不会宁可冒着攻打凉州的麻烦,也不肯接下邺城那头给出的骠骑将军位置。

    而邺城的那位天子也已经用自己在这两年之中的表现证明了,他好像并不是一个适合于继任天子位置的人。

    与其说他是大汉的天子,倒不如说他是袁绍执掌青冀二州的傀儡。

    “当然不是。”乔琰摇了摇头,语气坚决地回道:“我想……拥立刘幽州为天子。”

    刘幽州,刘虞!

    她要拥立刘虞为天子?

    这句话可当真是一个砸入水中的巨石,将众人又给惊得不轻。

    意识到她这话中的意思,黄琬连忙问道:“你若行拥立之事,与那袁公路有何区别?”

    当年乔琰在朝堂痛斥试图拥立刘辩的袁术,说的便是他轻言废立,实为妄为之举,与董卓无异。

    今日她怎么还能做出这种选择?

    这岂不是自甘与袁术同道。

    然而他听到的是乔琰斩钉截铁的回答:“你错了,我跟他们当然不同!”

    乔琰抬眸朝着众人看来,在这张少年意气十足的脸上,已越发有了一份峥嵘锋利之态。

    她朗声说道:“当年我说他不敢进攻董卓,是丢了大汉铮铮铁骨,可如今董卓已除,祸乱朝纲者必定自取灭亡,已有例证。便是有千里阻隔,我大汉也内有忠良之士为策应,外有不畏险途之将步步推进,只求一个除贼尽忠,绝非软骨头,此为其一。”

    “当年卢公说他另立天子,是置先帝子嗣安危于不顾,可今日不论我们是否做出这个选择,陛下安危都已难测,不如先保大汉民生和顺,此为其二。”

    “当年袁绍袁术立少年天子,是为主少国疑,可刘伯安执掌幽州期间选贤举能,平定粮价,实为有目共睹之举,乃是有能者居天子位,此为其三。”

    “当年弘农王并非先帝所属意的继承人,甚至诛杀外戚以断其继位之念,可刘幽州为东海恭王之后,先帝托孤重臣,若论正统,他仅次于失踪的陛下,此为其四。”

    “诸位,这四点不可否认吧?”

    乔琰这洋洋洒洒的一通话砸下来,甚至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早有了这种想法。

    但她素来思辨超群,自昔年鼎中观的州牧封建论便可见一斑,便是临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也实不足为奇。

    何况,正如她所说,刘虞有先帝这头的委任以及其出身两方面赋予的正统性,有与主少国疑的情况大不相同的年纪,倘若乔琰真要从中牟利,绝不应该选他。

    这也确实和当年的袁氏兄弟奉迎弘农王入邺城尊帝,不是一个情况。

    荀爽缓缓开口问道:“刘幽州会同意这个建议吗?”

    乔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得先把消息送到幽州才知道了——

    刘协醒来的时候,眼前黄昏晚霞铺了满天。

    但他一点都没有欣赏眼前景象的心情,只觉自己头疼欲裂。

    李傕在卷带他逃亡的时候,生怕他因为看护的人手就这么一个而趁乱逃跑,屡次三番地将他打晕了事。

    这一次甚至并不只是头疼,他的脸好像也在隐隐作痛。

    他伸手朝着脸上摸去,不由抽了一口冷气。

    触手所及并不是原本的触感,而是一道豁口创伤,指尖还有一片潮湿的血气。

    他下意识的仰头看去,只见自己置身于一片低矮的谷地中,在高处的山石上还有一抹血色。

    好像……他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

    他连忙翻身坐了起来。

    也便是在他这有了动作的当口,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脚上踢到了什么东西。

    当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傕!

    但此时的李傕并不在清醒的状态,而是头朝下地摔在草丛中。

    哪怕是被刘协这么一踹,也丝毫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刘协小心地凑了过去,惊觉李傕是将头摔在了一块石头上。

    若真是从高处摔下,这么砸上去,这样的情况绝没有活命的可能了。

    果然当他将李傕给翻过来后,便发觉血色几乎将整块石头都给浸湿了,而李傕也早没了气息。

    李傕……他死了?

    挟持自己的恶人忽然送了命,对刘协来说简直是喜从天降。

    但他此时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还远不到高兴的时候。

    他头脸上的伤痕和四肢的擦伤也都不轻,肚子里更是因为有两日没好好进食,处在了饥肠辘辘的状态。

    只可惜他一个生长在深宫中的天子,哪里会认得这些野外的植物。

    想到在书中看到的情况,他根本不敢随便以草木果腹,只能先以布条裹缠在手上,小心地顺着此地的缓坡爬了上去。

    该当庆幸的是,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深的坑。

    奈何爬上来之后他便发现,举目四望都是茂密的丛林,让人一时之间难以分辨来路去路。

    他想了想,决定随便选择一个方向走。

    也或许是他命不该绝,他还未曾走出多远,便听到山林中隐约传出了一阵山歌。

    再走近些,便见林中正有一樵夫正在砍柴。

    听到脚步声的靠近,对方警觉地朝着他看来,在看到只是个孩子后,这才在神情中放松了几分。

    而后他便将目光停留在了刘协的头脸伤口上,“你这是?”

    “我……”刘协刚开了个口又忽然止住了。

    他本想在遇到人后便请对方将自己送到最近的城镇,好让他尽快返回长安。

    可当他因为这樵夫投过来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手伸到脸上的时候,他陡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

    因李傕屡次将他砸晕的情况,他根本不知道此刻长安城里的情况,只觉得李傕若逃,或许便是董卓重新占据了上风,那他若是回去长安,岂不是送入虎口!

    自两年前开始他就过着在董卓掌控之下的傀儡生活。

    他已对此有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又倘若他脸上的伤势无法复原……

    一个面容有瑕之人无法做官,乃是大汉的规矩,一个面容有瑕的天子呢?

    刘协的脑中快速闪过了这些想法,最后只讷讷说道:“我……我不记得了。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附近了。”

    那樵夫倒当真是个热心人,见他一个孩子呆呆地站在这里,脸上一片怅然若失之色,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朝他回道:“那好吧,你先随我回住处去,我那儿还有些跌打的药膏,总得先把伤处理了再说。等你想起来了再说,天都快要黑了,总不能在林子里喂狼。”

    刘协心中酸楚,却只觉庆幸,自己总算先好运地跌坠不死,而李傕摔死在了这里,又遇到了一个好心的樵夫。

    然而他却并未看到——

    这樵夫在朝他走来的时候将一支望远镜往里推了推,令其被塞进了背篓的更深处。

    208. 208(第七卷) 荆益应变

    初离开自己那些朝臣庇护的刘协又怎么会想到,自己面前的樵夫居然并不是真正的樵夫。

    就连他以为李傕在带着他潜逃的情况下不慎摔到了山岭之下,也都是被旁人伪装出的结果。在他醒来之前,早就有人完成了这处场景的制作。

    否则他要真是这么摔的,他自己能不能醒来,好像都是一个未知数。

    他看到的只是这个樵夫实在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心人,在将他带回去处理伤势后,又将让他的妻子替他做了一顿热饭。

    民间的饮食对于刘协来说确实是过于粗糙的东西,毕竟在李傕掌权之后,还稍稍将他的待遇提高了些。

    但对又经历了一番颠沛流离的刘协而言,这样的一顿热饭无疑堪比山珍海味。

    他虽然早熟且聪慧,可当他面前的夫妻确实原本就过的山中生活的时候,完全没让他看出任何的破绽来。

    他也自然看不出,他们原本所生活的环境和他问询后得知所身处的益州,到底有什么区别。

    在他借助着想不起来来历而被这位好心夫妻收留了三日后,他从这樵夫夫妻的小声对话中听到,他们有一个早逝的儿子,跟他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也便是在此时,刘协忽然萌生了一个格外特殊的想法。

    若是……若是大汉只有一位天子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这些祸乱的根源了?

    董卓也再无法在长安作威作福,凭借着他的名义征兵征税。

    这样一来,或许就能得到乱局的平定了。

    反正他的脸上受到的创伤按照民间的医治水准,绝无可能得到治愈,除非是亲眼见到过他且对他的相貌很熟悉的人,否则应当看不出他的身份来。

    那么他趁机留在此地,好像也并不是一件做不得的事情。

    他可以认一对养父母!

    刘协未必就不想去做一个天子。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个天子的位置是汉灵帝怀着对他的殷切期待而传下的,也是他的责任所在。

    但在时机并不允许,现在又好像有一根将他救出井底的绳索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他也给自己起了个化名。

    因他的母亲姓王,而他又是刚从长安来的,他便给自己起名叫王安。

    这个名字,大概听起来都挺符合乡野村夫身份的。

    他暂时也只会是个村夫。

    因益州与司隶之间的山岭隔绝,刘协无法这么快获知长安城中的情况。

    负责充当他父母的这对夫妻,也会严格限制住他获知那头的消息。

    他便并不会知道,也正是在长安城中的这些人依然在四处搜索刘协下落的同时,一边是乔琰属意于拥立刘虞为天子的问询在往幽州方向传送,一边则是关中平原剿灭李傕董卓却丢了天子刘协的消息,朝着周边扩散了开来。

    被怀疑作刘协去向的几个州,显然是最先得到这份战报的。

    首先便是距离武关最近的两个州。

    荆州和益州。

    前者的南阳是李傕原本给自己选定的暂居之地,一如历史上的张绣做出的选择。

    后者的汉中是另外一个选择,也就是发现了天子制服所指向的去处。

    刘焉和刘表几乎是前后脚收到的消息,也不约而同地做出了同一个表现。

    在惊得从坐席上跳起来后,他们一把夺过了报信人手中的消息记录,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

    长安的局势他们始终密切关注着。

    那毕竟是天子所在。

    对他们来说,和长安朝廷之间的往来也很有必要。

    但这惊变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

    在一个多月前,乔琰才刚从并州回返凉州,而长安这头还跟他们有过书信往来。

    如今却已经改换成了这个局面。

    谁家的“兵之情主速”,也不可能速到这个地步的!

    别管刘协到底丢没丢,乔琰已经真如她当年做出的允诺一般,通过走凉州之法进军司隶,取下了长安,总是个实情。

    身处于长安的那些老臣,没有一个人因为这场进攻得手而送命,同样是实情!

    光是这两点,已足够让人为这份战绩而为之震悚了。

    她也对得起汉灵帝在生前对她的信托。

    收到消息的这两人,刘表单骑走荆州,凭借荆襄世家在荆州立足脚跟,刘焉率先提出重设州牧想法,令心腹把持汉中,彻底截断对外通道——

    放在汉末群雄中,他们虽不能算第一梯队的,却怎么也还能算个第二梯队。

    但他们此时在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她是怎么做到的?

    尤其是后续的消息也送到了他们的手中后,实在不能不让人觉得更加震惊。

    汉阳四姓联合董卓李傕,将两万从长安方向而来的兵马引入凉州,却在上邽之前的渭水河谷遭到了乔琰的防守反击,这两万人中的四千人阵亡当场,余下的人都被她纳入了自己秋收的队伍中。

    陈仓以及武都郡方向的散关,早在乔琰并未兵出河谷的时候就已经落到了她的手中。

    郿坞这等专门被董卓加固过的坚城,也只是在她的大军围城仅仅一天后,就被强行攻破。

    长安城中彼此交手的两方势力也随着乔琰的骑兵抵达,很快平定了下来。

    董卓命丧,李傕逃窜。

    这听来朴实的八个字,成为了这场进军司隶之战的终结。

    其中每一步听起来都有种说不出的离奇。

    偏偏她还真的做成了!

    即便知道从讨伐董卓……不,从黄巾之乱开始,乔琰便在战势发展中自有一套应变之法,也向来做的是让人觉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让人为之恍惚。

    他们不得不扪心自问一句,若是换成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件事?

    刘表跟面前的蔡瑁蒯越等人面面相觑,给出了一个无声的答复。

    不能。

    但他们陡然意识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他们现在更应该在意的,好像不是将自己放在乔琰的处境上,能不能完成这个进攻长安之事,而应该将自己放在董卓的立场上。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是被乔琰进攻的一方,他们能不能挡得住对方的进攻?

    别看连续作战对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个过于要命的事情,但若是当真有这个必要,凭借着关中平原在秋收之后的粮食累积,还真做到这一点。

    偏偏因为李傕将刘协卷带外逃,为了更方便地寻到刘协的下落,她有了这个进攻的理由。

    后续的消息里,乔琰麾下的赵云在将阎行拿下的同时,也随即将统领的军队驻扎在了武关。

    这既是个便于在周遭山岭间寻找刘协下落的屯兵方式。

    也是个随时可以进攻荆州南阳的方式。

    另一方面,原本在武都郡内小范围屯田的徐庶,不声不响地将张鲁的人拿下,占据了散关,又进而凭借着天师道的幌子直取陈仓,可难保他不会掉过头来擒获张鲁本人,以便拿下进攻汉中的隘口。

    刘表和刘焉都很危险。

    把自己放在乔琰敌人的位置上,来思考他们此时的处境,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看府君得写一封奏表到长安了。”蒯越面色凝重地说道。

    虽然他们并不曾给过董卓什么实质性的承诺,只是打着尊长安城中小皇帝的旗号,才与对方“合作”,若追根究底来说,他们也没有与乔琰起过什么实质性的冲突。

    但从这个与董卓联合所达成的效果来看,孙坚之死总是摆在面前的。

    如若乔琰进军长安没有这么快,等他们在荆州平定宗贼的所得彻底转化为内部的武装力量,或许还不必到这么惊惶的地步。

    奈何他们此时,连朱儁所掌控的长沙郡都还没有拿下,长安的战事竟已经结束了。

    局势不由人,只能先示弱。

    好在,他们还是有话可说的。

    蒯越建议道:“请府君在这份奏表中不要提到孙坚,一个字都不要提!”

    这话说得极其郑重其事。

    虽然说,他们可以将借助董卓的势力来击败孙坚这件事,定性成是孙坚在荆州的行事有违规矩。

    又以他曾经擅杀南阳太守的举动以及他和刘表之间的矛盾来推论,将刘表的举动都说成是在迫不得已情况下做出的反击。

    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乔琰在对孙坚和刘表的态度上并不存在偏颇。

    但事实并非如此。

    就连孙策的官职都是乔琰上表请封的。

    亲疏远近的关系不言而喻。

    那么与其去做什么给自己狡辩脱罪的事情,大概率引发乔琰的不满,还不如将他们荆州保持现在的状态有什么好处,在这封奏表中说个清楚。

    比如说,他们荆州并没有独立于朝廷之外的想法,刘表能在最开始得到荆州刺史的位置,也是因为汉灵帝的看重,在政治立场上是可以与乔琰统一的。

    其二,刘表先前是受到了董卓的蒙蔽才会觉得他们可以互为援助,但现在回想起来,董卓等西凉叛军只是在将荆州当做他们的一条退路,持有霸占割据之意。

    这样说来,刘表与他们从来就不能算是盟友。

    在刘表打出这个态度的招牌后,李傕只要不是太傻,应该就不会来投奔刘表。

    其三,既然是要找人,自然是靠着荆州本地的豪强世家,在并未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去找,才更合乎情理,那便不如将荆州这边找人的事宜交给他来做。

    而后,刘表必须以汉室宗亲的口吻,对乔琰此番拿下长安表示一番敬佩感恩之意,称她是维护汉室体统的忠贞之臣。

    最后,刘表得补上这样的一句。

    别管刘协在短时间内能不能被找回来,也无论之后是要维持在长安定都还是迁回洛阳,大汉宗庙之祀不能断绝,也势必还缺人手,故而他将长子刘琦送到长安来,协助乔琰的扫尾工作。

    这名头说的是挺好听的,但从本质上来说,这就是朝着长安城送出了一个人质。

    外人不会知道,对刘表来说,他的长子并没有这么讨他的喜欢,可刘琦不能算是个无用之人,也从礼法上来说,是刘表的嫡长子。

    这一套组合拳过后,刘表就将自己的立场和优势说得明明白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乔琰若是还想要对他进行问罪和举兵入侵,多少就有些立不住脚跟。

    刘表的决断力绝不差,在蒯越提出了这一连串的应对说辞后,他毫不犹豫地完成了这封送往长安的信件。

    刘焉这边也没闲着。

    他一面去信张鲁,让他务必守好武都郡和汉中郡之间的隘口,以防有变。

    一面对外宣称,他将会暂时封锁汉中郡与益州其他地方的隘口,以免李傕真朝着益州方向来后,会逃到更南边的地方来。

    实际上则是以汉中为屏障,预防遭到从长安方向来袭的军马。

    比起刘焉的做法,刘表这种进退得当的,显然要更为体面。

    不过这二人大差不离的都是被吓了个够呛。

    距离稍远些的袁术,也没好到哪里去。

    袁术如何能不慌?

    要知道他才从董卓手中接过了那个豫州牧的位置,得意都还没得意上几天,后脚就收到了这个长安被乔琰攻破的消息。

    别说是什么往颍川招揽贤才了,这点时间里,他就连靠着这个州牧名头对刘备发起一番声讨,都没能做到。

    短短三四天啊……他就直接从峰巅摔到谷底去了。

    以他手下的人替他推算时间,给他送来那封敕封的,甚至还不是董卓,而是当时夺了董卓权柄的李傕。

    袁术可得把李傕骂个狗血淋头。

    当然了,他不能骂李傕为何要给他这个豫州牧的名头。

    若真这么说了,岂不是代表着他自己也觉得配不上这个名头。

    不能把这一点说死了。

    他要骂也得骂李傕这种在秋收时候进军凉州的举动,实在是将民生庶务置于不顾,简直是天下一等一的乱臣贼子。

    当然他心中想的是,能把两万人在内应帮助下的进攻打成这个鬼样子,非但没损耗乔琰的势力,反而让她趁机反攻长安,这得是多蠢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那是两万个人,又不是两万头猪!”袁术在屋中来回踱步。

    袁涣朝着袁术看了一眼。

    出身陈郡袁氏的良好教养,让他没敢在这个时候说,若是让袁术忽然拿出两万头猪来,可能都有点难度,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说李傕这人不行。

    这完全就是乔琰的水平太行了。

    他垂眸凝神思索着此时的局势,忽听袁术转向了他问道:“曜卿,你以为我们应当如何?”

    李傕有可能带着小皇帝往他这边跑,让袁术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危机感。

    乔琰拿下司隶后,直接将凉州并州和关中连接成了一个整体,这让她要想往东,经洛阳至豫州,变成了一种丝毫没有难度的事情。

    他再怎么骄傲自大,也知道此刻的局面对他来说没有多少好处。

    前有刘备,后有乔琰,北有曹操,南有刘表和孙策,这到底是什么见了鬼的处境!

    倒是袁涣从容回道:“府君不必着急应对,您且看看,袁本初会做出什么反应就是了。”

    袁术闻言愣了愣,但他旋即意识到,袁涣所说的并没有错。

    作为汝南袁氏子弟,他是有一个对照组的。

    一直以来,袁绍和乔琰的矛盾,都要比他和乔琰之间的重很多。

    就算在眼前这个局面下也是一样的。

    那么这样说来,他只需要比袁本初做得更符合乔琰这边的利益需求就可以了!

    袁术的智商迟来地上了线,他连忙吩咐道:“快!让人去冀州方向打听消息!”

    他要看看袁绍的反应,来决定他的举动!

    209. 209(二更) 利息几何……

    秋日的邺城,此时正在丰收的气氛中。

    这居然或多或少应该感谢一下乔琰。

    谁让公孙瓒和刘虞在北面的交战,因乔琰从并州方向对刘虞发起的支援,让袁绍大大减少了防御冀州的难度。

    以他和下属的眼力评判,公孙瓒吃的这一记败仗要想缓过元气来,起码要翻过这个年节。

    但再一想,刘虞都回返幽州监督作战了,以他在幽州平抑粮价的种种举措所形成的声望,公孙瓒能不能拿到这个翻盘的机会还不好说。

    袁绍一边觉得这个恶邻能有人治一治,是个再好不过的事情,一边又不由觉得,乔琰支援给刘虞的并州兵将,着实是太有本事了一点。

    并州这头出动的张辽和麴演,年纪都在二十岁上下,谁听了都得说,这可真是跟他们的顶头上司一脉相承的年轻。

    可这两位打起仗来,那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一直承担着雁门郡戍守职责的张辽,在幽州大地上终于拿出了他平地作战的顶尖指挥天赋,看得袁绍不是一般的眼热,只恨不得将这样的猛将收入自己的囊中。

    但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现在还是好消息更多的。

    被袁绍安排进攻袁术的刘备,交出的就是一张让袁绍很是满意的答卷。

    袁术在刘备的袭击中吃了瘪,但也没直接输到一败涂地,而是处在隔河相望的状态。

    袁术不能给他添堵,刘备也暂时不可能取胜。

    这种状态对袁绍来说无疑是最为有利的。

    即便在随后传来的消息中说,袁术接受了董卓给出的豫州牧位置,拥有了名号上的合法性,也没让袁绍觉得有多不痛快。

    袁术此前的那句“绍非袁氏子”可算是把袁绍给得罪得不轻,袁绍真是巴不得袁术越倒霉越好。

    他也深知袁术此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那么让他先拿到更高的位置,再从那里摔下来,更可以说是大快人心!

    除却外部的军事情况外,袁绍更满意的还是民生。

    在今年尚好的天时下,河北迎来的丰收让冀青二州非但不像是前两年一样,因出现黄巾贼寇的作乱而出现了州中民众外流的情况,反而不乏有司隶河内郡与河南郡,以及被战乱波及的幽州百姓来投。

    这两州优越的地理位置和袁绍交好河北世家所带来的好处,终于在他于此地发展的第二年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他麾下的文臣谋士中,精于庶务治理的也不在少数。

    这些人看看自己周围的邻居,怎么也能拿出一套合理发展的流程来,套用在这两州的土地上。

    为此,袁绍这几日接连睡了几个安心觉。

    然而也正是在此时,他忽然收到了一封从司隶送来的信报。

    他看着信报上的文字许久,才勉强将目光从上面挪开,也当即将自己麾下的谋士都给召集了起来。

    这个消息太惊人了。

    已经不是他随便找其中哪一个谈谈天就能够解决的了。

    必须聚众议事!

    等人到齐了之后,这封信报在几人之间来回传了一遍后,这才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信报朝着众人望去,语气格外肃然:“乔烨舒从凉州忽然出兵,进取长安,虽说有董卓李傕二人争权的影响,她的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

    他对自己所拥有的冀州青州兵马有数,便姑且将其类比于乔琰的并州凉州。

    也不妨将他地盘内的那些黄巾贼,类比于乔琰境内的胡人。

    他尚且要在预防北面的公孙瓒南下的情况下,让别人去解决袁术这个麻烦,无暇他顾。

    可乔琰呢?

    幽州那边的战局她是没少插手的。

    虽说有刘虞收复了几郡后提供的军粮补给,大大减少了并州方面提供的援助,可人手总还是并州出的。

    但凉州方向她又是吞掉了李傕派出的两万人,又是拿下了散关、陈仓、郿坞以及长安,真是好一番雷厉风行!

    其他各州或许对此还没有这么清晰的认知,可袁绍怎么会不明白,这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

    董卓死不死的他都懒得去管了。

    他在此时只想知道一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比起公孙瓒这种顶多叫个武夫的,乔琰这种才应该叫做威胁。

    无论是因为立场问题还是地盘接壤的冲突,袁绍都绝对不甘心于居人之下,偏偏今日这封战报中,让他看到了一种近乎不可逾越的差距。

    凉州并州多出好马,并州的铁矿也不少,她的骑兵武装远比其他地方要强,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骑兵又不是有马就好,人与马在行军中所用的军粮加在一起,不是一个小数目。

    正因为如此,让骑兵作为正规军是需要富养的。

    大家都是握着两州的地盘,凭什么你就养得起!

    再这么一想,虽有太行山所隔,并州内部的消息少有通过太行八陉流入冀州,但也确实不曾听过并州出现缺粮的情况。

    而凉州那些作乱的羌人要放弃劫掠的行动,好像也确实只有吃得起饭这种说法。

    袁绍也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

    审配回忆道:“我与子远当年往并州一行的时候,曾从滏口陉入上党,又至太原,沿路所见正是当年秋收景象,如今想来,倒是有些特殊。”

    他朝着许攸看去,问道:“子远可还记得,当年我等经过的并不只是州府集中耕作的田地,沿途所见的世家田地、乡野村民属田、州府垦田,各处的景象是很相似的。”

    彼时麦田结穗累累,以至于让人忽略掉了这点特殊。

    许攸的记忆力也不差,当即从印象里翻出了这个画面。

    这一想,确如审配所说的一样不对劲。

    在冀州,为防止黄巾再起,他们走访过不少郡县,其中绝不是这样的情况。

    当耕作的劳力不足的时候,哪怕田还是那么多的田,种植起来势必没有那么精心。农人种田的技法各异,也难免在其中有差。再加上贫富有异,在作物种子上也就天然存在差异。

    此前他们至多是觉得,并州是比其他各地提早了一年半甚至更长的时间发展,可今日想来——

    那更像是一种自上而下贯彻的耕作规则。

    或许是因为乔琰行事的激烈作风,让人下意识地将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作战实力上。

    然而这种看似是在看对手最大优点的举动,实际上也代表着对她评价的偏颇。

    审配提到此事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朝着袁绍说道:“我们只怕要多留神一点在并州的耕作上了。我与子远都曾经去过并州,容易暴露用意,请明公择选几人往并州走一趟。若能有其他发现便再好不过。”

    有粮有钱才能发展兵力,这是毫无疑问的。

    他们必须为此多费一些心力。

    审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不免在心中想到,如果说他们先前只是和乔琰有了一年半的差距,在汉灵帝驾崩之后的两年里,这种差距很可能遭到了进一步的放大。

    也不知道此时再追,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但看到田丰领下了这个责任,审配还是在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

    田丰刚直的性格并不影响他的细致,有他去,应当不会被漏掉什么细枝末节之处。

    又听沮授在此时提醒道:“我看明公只怕还得留意一番并州军所用的武器。”

    提高粮食的亩产,训练军队的素质,都不是在一时半刻之间能成效的东西,但武器可以。

    沮授继续说道:“按照信报中所说,乔并州屡次以远距离强弩完成对敌方的射杀,因此大幅度减少对己方的兵力消耗,明公,这一点比起她能同时调动多少兵马,更值得我们重视。”

    打得到的敌人还好解决。

    打不到的敌人该当怎么办?

    如若他们有朝一日对上乔琰,这也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难道就让她用对付李傕派出的两万军队相同的办法来对付他们吗?

    这句话并不只是沮授对袁绍在说,此时的兖州,陈宫对曹操也是这么说的。

    “府君与那乔并州之间互有往来,二公子如今也在乐平书院就读,但兖州乃是四战之地,或许某一位邻居就会效仿乔并州的技法武装军备,而后给我们一个迎头痛击。”

    比如说,袁绍就难免会跟曹操因为相邻太近而出现什么摩擦。

    在沮授和陈宫的共同认知里,以他们此时的财力条件,去考虑什么床弩,完全是在劳民伤财。

    但蹶张弩与神臂弓这些东西的情况不同。

    三四百步的射击距离,已经足够将他们的防守和攻击范围扩张到一定的程度,也足以有效在短时间内缩短他们和并州之间的武器装备差距。

    而这种弩机,实际上是在大汉的官方武器库中有存档记载的,甚至并不需要跑到乔琰那里去偷师。

    冀州和兖州的府库里,就能找到相关的记载。

    袁绍这头要查询相关资料还要更加方便一些。

    除却荀爽送至并州保存的书籍之外,有相当一部分洛阳的典籍卷宗,都随着大汉朝廷从洛阳这个都城转去邺城的过程中,跟着被运送了过去。

    就算没有马钧这种机械学上的天才,要想将蹶张弩完成大批量的制作也并非难事。

    袁绍听着沮授所说,深以为然。

    在大家都穷的时候,可以直接近战互搏,不讲究这种装备的东西。

    但现在乔琰用战绩揭露了一个事实——并不是大家都穷,而是其他人穷,她还是富的。

    那就有问题了!

    “这件事……”袁绍朝着座中环顾了一圈。

    这事情是沮授提出来的,按理来说也应当由他来负责才对。

    可要知道,沮授是能统兵的,再将扩增重弩装备的职责交到他的手里,袁绍就算明知道沮授是个什么作风,也难免要觉得有些不放心。

    “公则,仲治,我将此事交给你二人,务必替我办妥当。”

    郭图与辛评当即起身应是。

    这二人都是袁绍麾下的颍川人,换句话说,在袁绍这里,他们和田丰、沮授等人不是一个派系的。

    河北士子掌握了他的一部分兵权,为求麾下势力的平稳,袁绍琢磨着也得给颍川系出身的稍作平衡才是。

    但他当然不会将对部将的制衡说得如此直白,只是在做出了这个安排后重新转向了沮授说道:“我还有一件要紧事想要请教公与,请公与务必替我斟酌一二。”

    袁绍的家世和外表,让他在并未抱以过多傲慢情绪的时候,谁见了都得觉得是个不折不扣的明公。

    沮授连忙朝着他回礼道:“明公但说无妨。”

    袁绍问道:“除却乔烨舒此人所统辖势力的强盛,需要让我们格外戒备小心,公与是如何看待,天子被李傕再度掳劫失踪这件事的?”

    这对袁绍来说同样要紧。

    此时他能保持相对安稳的发展状态,乃是因为这“东西各自一个汉”的局面中,位处西面的那一个汉,处在关中这种关隘阻隔之地,又是在董卓这种西凉贼子的掌控之下。

    那么对大部分人来说,与其去赌刘协这个天子到底有没有可能是一个明君,又能否挣脱开董卓对其的束缚,还不如选择一个更加直接的方式,去实现自己的从政出仕的抱负。

    具体来说就是,去邺城。

    邺城朝廷的重新构建缺人,袁绍要处理与周边势力的关系以及内部的治理,同样缺人。

    这也正是为何辛毗辛评和郭图等人会来到冀州。

    可现在乔琰攻取下了长安,情况便大不相同。

    集合并州凉州以及司隶的势力,便已占据了北方的一半,持天子大义后,她一旦再有一两年的积蓄,便可以奉天子诏令东进,以征讨不臣之人。

    也不怪袁绍会觉得头疼。

    别看他有这个条件去偷师并州学习种田技法,研习府库图纸去开发蹶张弩,有些东西落后了就是落后了,不是半年一年的时间可以弥补回来的。

    只是现在比较特殊的是,李傕带着刘协外逃,居然还处在不知所踪的状态,也让长安进入了群龙无首的处境。

    沮授想了想,回道:“这可能是对明公来说最好的消息。”

    袁绍抬手示意沮授说下去。

    沮授解释道:“若是李傕是带着部下一起外逃的,在这种生死问题面前,他的部下有可能会不想再逃,取了他的脑袋,往长安投降,这就会让皇子协顺利地回到乔并州的手中。可是他现在正在孤身外逃。”

    “以明公觉得,最有可能被李傕投靠的几人会因为乔并州此番征伐的顺利做出什么反应?”

    易位处之,袁绍觉得他们很有可能会选择向乔琰示好。

    总不能是在乔琰已经展示了一番武力后,还自以为头铁地跟她对着干。

    人人都是有一杆权衡的秤的。

    沮授继续说道:“李傕或许原本还觉得其中一方势力会无惧于那位并州牧,与他尚有联手的可能,但如今的局面下,其他人比他这个当局者看得清楚。”

    “在他毫无退路的处境中,他要么先携皇子协隐居起来,待到天下有变再寻机与人合作,让手中的人质发挥出效果,要么就是先被搜捕的人手找寻到他的下落。”

    “以凉州人向来偏激的性情,与其指望乔琰看在他那些荒唐决策,反而帮了她一把的情况下,放他一条生路。还不如直接先杀皇子协,再自戕,难保还能在史书上多留下一些笔墨。”

    “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他直接带着皇子协穿州过境,抵达冀州,将其送到我们的面前。”

    这也是在乔琰攻入长安之后,黄琬做出的猜测。

    听到这种可能性,袁绍先前因为乔琰战绩而心中郁郁的状态一扫而空。

    若真如此,别说李傕只是想要找个庇护了,他就算是给李傕造个生祠都没问题!

    沮授分析道:“其实这些情况,准确的说是有一个共同性的,皇子协在短时间内,已经不可能回到乔并州的手中。”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明公就胜券在握了。”

    “明公觉得,若是没有皇子协这个正统在手,乔并州就无法掌握住新攻下的关中吗?”

    袁绍摇了摇头。

    这不是能难倒乔琰的事情。

    敌人在关中的情况下,从凉州并州想要进攻侵入,确实不那么容易。

    但当关中也被纳入她掌控的情况下,从凉州并州入关中的通道,已包括了并州方向的秦直道,凉州方向的陇山道,渭水河道这三条最显而易见的通途。

    这些路径直接将三州串联成了一个整体。

    地盘的扩张也并未让她需要增设多长的防线,反而几乎都是对外的险关要冲。

    她所能拥有的甚至可能并不只是关中。

    司隶的河东郡,早在汉灵帝驾崩的那一年,就已经倒向了她,甚至将位处于河东郡的盐池提供给并州使用。在乔琰得到凉州的西宫盐池之前,这就是并州盐卤的最大来源。

    司隶的河内郡,因太守王匡的治理无当,早几年间就不乏出现郡中百姓外流,朝着并州迁移的情况。

    另外的河南尹和弘农郡,随着洛阳的政治中心转移,早已处在无人管理的状态。

    以至于她所能掌握的,极有可能是整个司隶校尉部。

    在大汉皇室势力衰微的处境中,能平定乱局的乔琰并非不能同握三州之地。

    有没有刘协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沮授又问:“明公觉得还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在找寻皇子协无果的情况下,她会选择另立一位天子?”

    沮授这一句话差点没把袁绍给点炸了。

    可面前都是下属,袁绍自忖自己还是要保持一点形象的,旋即镇定了下来,回道:“若如此,我等又当如何应付?”

    沮授回道:“我建议,明公立刻修书一封给乔并州,言及两方联手扶立天子的必要性。”

    换句话说,也就是劝说乔琰,在能不找的情况下,就别找了!

    为了天下民生考虑,何必要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不如直接放弃寻找刘协。

    毕竟这所谓的正统,在经由过这几次劫掳后,到底还剩下几分呢?

    乔琰坐有凉并以及半个司隶,袁绍手中有青州冀州,两方若能联手,大汉十三州已占三分之一,还是堪称强盛的三分之一,何必再追究正统与否。

    这一合作,直接就能扫平天下。

    袁绍的脸上闪过了一缕深思。

    又听沮授劝说道:“请明公务必在言辞间先让步几分,无论如何也得先达成这个合作再说。”

    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想到若是达成了双方的合作,他可能都不需要让田丰跑去并州偷师,袁绍又觉得,这也未尝不是一条可行之策。

    但之前他开出了骠骑将军这个筹码,都没能将乔琰拉拢到他那边……虽然当时是有汉灵帝遗旨的影响在,却也难保就是这个筹码还不够打动人。

    难道他还真要将大将军的位置让出去不成?

    审配忽然开口道:“说起来,上次往并州去的时候,我记得乔并州避开我等宣旨,找的理由是——洛阳之战多支出了五万石军粮,这么说来,若借着还粮的机会与之商议可否?”

    乔琰进攻长安,动用了三万人的队伍。对比人数,五万石的军粮简直是杯水车薪,可起码也是减少她出兵消耗的一项举措。

    而若是从还债拉关系谈起,怎么也算是袁绍这边先放低姿态了。

    袁绍总算还深谙自己那位堂叔当年的失败建议,没提出用自己的哪个儿子跟乔琰联姻这种智障措施。

    他在思量后果断回道:“便按正荣说的办!子远,劳驾你往长安走一趟。”

    上次许攸前往并州言及册封骠骑将军之事,并未与乔琰出现什么摩擦,起码没留下过什么坏印象,也正好用一个熟面孔去谈。

    袁绍又琢磨了一番利息。

    什么一粒两粒让他亲自数的,料想到了他们如今这等身价,总不至于非要执行。

    冀州今年收成尚好,便是翻个倍来还账也无妨!

    为防事情有变,袁绍当即令许攸连带随从一道,快马加鞭赶往长安,运送十万石军粮的人手暂时不动,等许攸与乔琰谈妥后,商定是从邺城送往上党,还是送往洛阳或长安。

    若真能达成拉拢的目的,这一点消耗根本算不得大事。

    许攸看得出来袁绍对此事的重视,完全不敢在路上有任何的停歇。

    当他抵达长安的时候,一路风尘仆仆地车马赶路,只花费了五天的时间而已。

    他翻身下马,拍了拍有点发软的腿,心中哀叹了一句此行不易。

    好在,在他报信求见后,得知乔琰今日刚从武关方向回来,恰好身在长安城中,若不然他还得多跑一点路。

    许攸长舒了一口气。

    在见到乔琰后他便恭敬地朝着她行了个礼。

    虽只是两年未见,她此刻也算是神情平静,但当她抬眸看来的时候,许攸惊觉一种戎马杀伐的气势迎面而来。

    又见她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笔搁置在了一旁的架子上,问道:“子远先生所为何来?难道袁本初是想说他其实也想来讨伐董卓,只是又迟到了?”

    许攸一噎。

    乔琰丝毫没给他面子地接道:“上一次他迟到了两日有余,这次迟到半月都不止了。”

    许攸回道:“乔侯说笑了,袁青州是让我来还粮的。两年前乔侯借与的五万石军粮,如今我等连本带利双倍奉还,以犒乔侯为大汉行军之劳。”

    这个开场白还真让乔琰有点意外。

    这语气里的拉拢意味实不在少数。

    只不过……

    “且慢!”她抬手止住了许攸接着往下说的话茬,问道:“你说……连本带利双倍奉还?”

    许攸不明白她为何此刻笑得有些微妙,“不错,先时冀州流民甚多,不便支出,多耽误了一年实在是我等的不对,故而袁青州以双倍送还,以表歉意。”

    双倍奉还,以表歉意?

    一听这话,乔琰着实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怎么听许攸的语气怎么觉得,这位与袁绍相识时间最久的谋士,居然并不知道袁绍亏欠下的是一笔多么可怕的债务。

    那袁绍也太过分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瞒着自己的得力下属呢!

    她转头朝着一旁的郭嘉问道:“奉孝啊,我记得那张借条是你去寻袁本初签下的,到如今利息几何了?”

    一听她这话,郭嘉连忙起身,摆出了个讨饶的动作,口中说道:“我看君侯还是饶了我吧,我的术算能力一向不太好的。”

    他边说边转向了许攸的方向,“但我听闻子远先生乃是智计之士,想来此计与彼计也没甚区别,不如劳驾子远先生来算一算?”

    “……?”许攸一脸迷茫地看向这一唱一和的两人。

    他怎么听都觉得,这好像是在说,他话中提到作为利息的五万石粮食,居然还不够。

    可这不应该啊……

    若真如此,他家明公当时是怎么答应下来的?

    袁绍是向来不喜欢做什么亏本生意的。

    怀揣着这份疑惑,当那张由袁绍签字画押的借条出现在他面前后,他逐字逐句地看了过去。

    起先的不以为意,在他心中嘀咕过了几个数字后,忽然变成了溢于言表的紧张。

    他紧绷着神情,僵硬在了原地。

    在乔琰玩味的目光中,一滴冷汗忽然从他的额角滑落了下去。

    210. 210(一更) 天价债务

    大汉士人对术算虽然没什么硬性的要求,但按照当今时代的风尚,大多是需要全面发展的。

    以蔡邕为例,他在书法与文学上的造诣了得,在术算天文上的实力也不可小觑。

    许攸也遵照的是这个规律。

    虽他多与名士结交,置身于大汉党争之中,但他绝非对术算一无所知之人。

    看到这个逐日翻倍的规则,多往后推算几个数字,他就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这个数量它不对啊。

    乍一眼看去还只是几粒粮食的问题,但许攸的脑子还是很灵活的。

    稍微多往后翻几天,他就已经没法报出精确数量了,就算到一个月的时候才变成一石,再翻上这一年的时间门,最后这数目哪里是他话中所说的五万石粮可以填补的!1

    差得太远了!

    这极有可能是一笔将冀州青州府库全部搬空,都没法还上的债务!

    许攸极力让自己的神情舒展开来,以免在乔琰的面前露怯,但当他重新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那么一点飘忽:“敢问乔侯,这个规则……”

    “这个规则有什么问题吗?”乔琰从容回问道:“当年的讨董之战,是否是各方都在缺粮的状态?”

    这是一句不争的事实。

    彼时出征的各方郡守势力,大多是刚到任上岗而已,大汉连年的灾情又让各地的存粮都不能算丰厚,稍有些存货的两人也就是打肿脸充胖子。

    这样一来,乔琰给出的五万石粮所代表的价值,就远不是今日的五万石可比。

    当年袁绍提出向她借粮,打的就是要她极有可能不同意,他们这头就有理由延迟不出兵的主意。

    即便她真的拿出来了,按照各州的财政状况,这也是削薄了她的势力。

    但乔琰拿出来了,那就是她占理。

    迎着她这种坦然的目光,许攸只能回了个“是”。

    乔琰又问道:“我给袁本初制定的规则中,是否说的是,若他在一年之内归还,我甚至可以不收取他的利息?”

    这是一条实在很厚道的欠债还粮附则。

    即便是亲戚也没有这么优厚待遇的。

    说句实话,以袁氏四世三公的积淀,哪怕是在刚刚完成迁都邺城的时候,也能拿得出这样的一笔粮食。

    在袁绍于邺城立足到一年的时候,也就更加拿得出来。

    可许攸跟袁绍相识多少年了,怎么会猜不出袁绍当时的想法。

    他所想的无外乎就是——

    满一年的时候乔琰正好身在凉州,若是将粮食送去,还支援了她的行军,反给自己添堵。

    大家都已是一方要员,身兼两州军政,还钱的举动便是等于示弱。

    这五万石粮食放在自己的手里,说不定还能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这三个理由汇总成了一句话,不还。

    这一拖就拖过了原本没有利息的一年,直到了如今,成了这个许攸随便算算都觉得要完蛋的数目。

    要不是此时乔琰身在他的面前,许攸真是恨不得发出一句感慨。

    明公啊,您若是算不清楚账,就不应该答应这种不是按照寻常规则来制定的借债。

    也更应该早早告知于他们这些下属,让他们来算!

    对别人来说,这或许是一笔因袁绍的权势和背景,可还可不还的欠债。

    对乔琰来说却绝不是。

    她既有讨债的立场,也有这个讨债的资本。

    更让许攸觉得自己现在尴尬至极的是,他还是带着这句“双倍奉还”作为示好而来的。

    若只是千石的利息,他这个五万石的翻倍,确实可以算是示好。

    也可以顺着这个话茬往下说,提及昔年讨伐董卓的合作,如今也未必不能再展开一次合作,充其量也就是这一次合作的内容稍微有些特别而已。

    可在这个被规则放大到了天价的债务面前,许攸除了对先前乔琰制定的规则回以一个“是”字之外还能说些什么?

    此时的五万石,在秋收之后,只能说是冀州青州所拥有的粮食中并不值得多提的数目。

    那么他先前的话,竟像是想用这样的一笔数目来抹平袁绍逾期一年才偿还的巨额债务。

    这话说出来,又哪里还是什么示好,分明是个霸道之举!

    更让眼前情景变得有些难堪的是,许攸他这一趟前来只带来了这句还债意愿的说辞,而并未真的将粮食带来。

    也就意味着,一旦条件并未谈拢,外人未必就会觉得,这是袁绍想要直接将粮食送到并州去,而是他根本就没有这个还债的诚意!

    即便是知道了这种规则背后在钻空子挖坑的意味又如何?

    袁绍只要在去年将粮食还上,不仅不会让他遭到任何的损失,反而有概率维系住一个盟友关系。

    当时提出这规则的乔琰只有十六岁,在忽然被盟军索要这样一笔粮食的时候,会想出一点无伤大雅的损招,完全可以让人理解。

    更何况,袁绍他是扶持天子的重臣,又还领着青州牧的职位,这样的一个身份,就算不能像乔琰一般先破凉州,后进关中,在征战上表现出顶尖的水准,起码也必须时刻对外保持着英明睿智的形象。

    乔并州挖了个坑,你袁青州也不算算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往下跳了下去,这岂不是在说,你袁绍不是个聪明人?

    别人能不能在第一时间门绕明白这个问题不要紧,你袁绍不能绕不明白。

    许攸一点也不奇怪,会在这一瞬间门看到乔琰的面色沉了下去,“许子远啊许子远,我看你们袁青州根本就没有诚心合作的意图,何必还派你走一趟。”

    没等许攸将那句双方同迎邺城天子的话说出口,乔琰便已经抬手一指,“把他给我请出去!既无还债诚心,何须白白往此地跑一趟,是来探查军情还是看我等的笑话,何不直言来说,拐弯抹角的算什么东西!”

    许攸真是要给自己叫个冤枉了!

    在沮授做出了这种判断后,冀州方面最理智的选择就是跟她合作,抓住这个最好的时机,绝无可能是来看笑话的。

    可他开口说错了话,乔琰也根本没打算让他做出补救。

    在董卓身亡李傕外逃之后,长安几乎都是乔琰的部将,她这一声令下,许攸直接就被当做什么有害的东西一般被拖了出去。

    这些侍从甚至一路将他送到了潼关之外,愣是送出了目前被乔琰所掌控的三辅地界。

    许攸的脸白了又绿,绿了又红。

    此等情形之下,除了打道返回冀州之外,根本没有第一条路可以走。

    他也已经从乔琰的态度中看出了一个信号,他就算再寻了个什么办法回返长安,绝不可能解释清楚这个规则,而只有可能是自取其辱。

    她不可能与袁绍会盟,支持那位在她看来既无能力又无正统之名的邺城天子,去实现袁绍的那种朝堂秩序。

    这才是这出发难背后的本质。

    只是袁绍巧之又巧地还有一个欠债的把柄在她的手中,才让这出遣返举动显得何其行云流水。

    而在之后,她要么继续尝试找回刘协,要么就如沮授所说的那样,她会尝试再迎立另外的一位天子!

    这个言外之意,让许攸为自己这趟出使失败感慨万千之余,也选择尽快赶回邺城,将消息告知于袁绍。

    只是……当他站在邺城中袁绍的议事厅,看着周围这些等他给出回复的谋士,又将目光落回到袁绍脸上的时候,他的神情还是不免有一瞬的恍惚。

    听到袁绍发问乔琰如何说的时候,许攸下意识地开口问道:“明公,期年后还债,拖延一日加一粒麦子,拖延一日加两粒麦子,三日加四粒,四日加八粒,以此类推,每日都增加前一天的两倍,拖欠到今天又是一年有余,到底是多少粒麦子?”

    听许攸重复了一遍当时的话,袁绍皱了皱眉头,“你问此事作甚?那五万石竟还不够填补这些利息,是乔烨舒非要我亲自去数不成?”

    她还没这个资格!

    但乔琰需不需要让他亲自去数不好说,他这句话说出后,堂上有了一刹的沉寂。

    那几个精通些民生庶务的,想想都知道许攸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来,当即在心中算了起来,心算算不明白的,便直接以手指蘸着茶水在桌案上比划。

    “不对啊主公!”沮授惊呼出声,“这……这是您当年答应乔并州的还债条例?”

    这是一笔天债!

    见袁绍并未反驳,沮授猜到只怕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的表情当即跟许攸变成了一个状态。

    他也骤然理解了对方为什么在出使长安回返后,会是这么一个表现。

    袁绍再如何带着先入为主,或者说是不以为意的想法,在两个下属都做出了这般表现后,也总该意识到不对了。

    他当即让粮官前来,又让人带来了术算的算筹2。

    在粮官汇报了邺城这头麦子的千粒重后,便有人开始了精确的计算。

    好一会儿的功夫,袁绍才听到计算的人汇报道:“回禀府君,这到第一年开始计划利息后,过了一个月零四天的时候,利息就已经超过五万石了。”

    袁绍眼前一黑。

    也就是说,再过两天,就不是十万石能兜得住的数额了!

    这是什么见了鬼的欠债方式!

    袁绍看着地上散落的算筹和下属看向自己的各异目光。

    即使这些人都不可能直接开口言明,却也怎么看都让袁绍觉得,他们的目光中还有一种潜台词——

    他到底是出于何种想法才会同意那个规则,又是怎么想的,才会丝毫没计算过具体的数额,就让许攸带着双倍偿还这句话前往长安的?

    偏偏在已经丢了一次脸的情况下,他绝对不能丢另外一次脸。

    他强忍住了想要一脚将面前的桌案给踹出去的冲动,也按捺住了想要怒喝一句“乔琰害我”这样的话,最后只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她是如何说的?”

    这笔天价债务他反正是还不起的,如若乔琰来催债,他便是拼了自己的脸面不要,也要将“乔琰咄咄逼人”这六个字广告于天下!

    谁说欠债的就得还钱,大不了便是兵戎相见。

    反正他已经让郭图和辛评开始督造蹶张弩,也准备让田丰明日就带人出发,前往并州偷师。

    那现在要紧的只剩一件事了,拉拢乔琰不成所带来的后续影响,他们要如何处理?

    对此,他那些谋臣达成了一致建议——

    等。

    等乔琰决定,到底是要找人,还是要直接放弃刘协,另立一人。

    这两种情况,在他们这里需要做出的反应,当然是不同的。

    而这一等就从幽州方向等来了一个消息。

    乔琰以黄琬为使者前往幽州,请刘虞回返长安,即天子位。

    她居然选了刘虞!

    这是个无论是袁绍本人还是他的谋士都没想到的选项。

    以乔琰此时所掌握的势力,和她本人的功业,她若要手中势力长久,也保证自己在朝堂上的位置,最应该选择找的,应当是年岁不大的汉室后裔。

    炎汉四百年的传承之中,可供选择的汉室宗亲绝不在少数,从长安城里翻找,估计都能找出不少来。

    可乔琰不仅没这么做,反而找上了名望与能力一样不缺的刘虞。

    刘虞他正值壮年,又有子嗣可确保传承,这样说来,选他为下一任天子,对任何一位以成为权臣为目标的人来说,都不是一个最优解。

    “但这样一来,她选择其他人可能存在的异心,也就没有一点让人怀疑的余地了。”辛评和辛毗兄弟交换了个眼神,由后者说出了这句话。

    这对袁绍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乔琰的所有“莽撞”举动背后,始终带着让自己站在道德高点的谋划。

    五万石军粮是如此,改立刘虞为天子也是如此!

    不过或许对他来说的坏消息还不止这一个,还有一些关于那笔欠债的连锁反应。

    许攸这个使者朝着长安方向去,在战报已经传到了兖州豫州的时候,绝不可能被人给忽略掉。

    理所当然被人探知的,便是许攸不仅没达成什么友好交谈,反而被人丢出了三辅的情况。

    再若深究缘由下去,袁绍当年并未外传的欠债条件,也就随着长安城里不知道何人传出的消息扩散开了。

    兖州的曹操顶多就是感慨了一句烨舒促狭不减当年,但豫州这边……

    袁术已经因为这个消息笑了好半晌了。

    哪怕他在当时想和乔琰联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能让袁绍难堪的大概率还是乔琰,但会出现今日这样的景象,还是完完全全地超出了袁术的预期。

    “每过一日加上前一天的一倍,袁本初的脑袋是被什么给啃了才能觉得这条件可以拖欠?”袁术的脸上郁气一扫而空,哪怕昨日还收到有民众举家偷偷渡河而去的消息,也没影响他此时的好心情。

    “我就说他袁绍不是我们汝南袁氏的子弟,我们袁氏何来这等蠢人!还带着个口头说的奉还十万石上门自取其辱,简直成了个笑柄。”

    “所幸我早与他划清了界限,毕竟他不要脸,我还要点脸。”

    袁术这话说的脸不红心不跳的,以至于身在此地的袁涣在没人看到的角度翻了个白眼。

    他心中腹诽,这问题别说是袁绍了,若是丢给袁术来算,在没给他做任何的解释和提示的情况下,他肯定也算不清楚。

    这到底有什么必要弟弟笑话兄长的。

    两人伯仲之间门罢了。

    但袁术的这句话也不涉及决策的失当,顶多就是在嘲讽对手的时候说了几句没考虑自己实力的话而已,这当然不属于他的进谏范围。

    反正他们跟袁绍在短时间门内不可能修复关系,依靠着袁术的实力,也不可能在短期内打到邺城去,让顶头上司过一过嘴瘾也无妨,还得算是一出正向的心理调节。

    见袁术停下了对袁绍的嘲讽,袁涣上前了两步,沉稳开口道:“涣以为,现在不是继续笑话袁青州的时候,而是府君向乔并州表态的时候了。”

    袁术收了收脸上的笑容,问道:“你是说,我们要认同她拥立刘伯安为天子的决定?”

    袁术想想刘虞的运气都觉得有点牙疼。

    他原本还觉得刘虞跑去凉州劝阻乔琰进军,反而让自己的幽州被公孙瓒偷袭抢夺了,怎么看都像是个另外一个笑话。

    但显而易见,正是因为这趟凉州之行,才让他和乔琰之间门搭建起了联系。

    谁看了不得说一句,刘虞……

    刘虞什么刘虞,还是因为那袁绍犯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袁术的脑子这会儿转得挺快的,更是在易位而处上,有着比谁都强的直觉天赋。

    刘虞当时为什么会去凉州?

    只有可能是袁绍在背后煽风点火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