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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1. 211(二更) 关中安排

    只怕袁绍此时也要为自己给乔琰和刘虞“牵线搭桥”而后悔不迭了。

    虽然这两个人同为汉灵帝的托孤之臣,但在刘虞并未前往凉州之前,这两人之间的交情少得可怜,充其量也就是彼此知道个名字而已。

    袁术想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要嘲笑了一番袁绍。

    在眼下的局面里,他这四邻强敌环伺,能不能站稳脚跟实在是个未知数,也就只能从袁绍吃瘪这件事上找到一点优越感。

    他正想到这里,听到被他咨询的袁涣回答道:“我们是要尊刘幽州为天子,但不是用往长安方向写信来表明态度的方式,而是写信往幽州方向。”

    见袁术脸上露出了几分茫然之色,袁涣解释道:“您若直接送信往长安,这封信必然先到乔并州的手中,届时您到底是在承认刘幽州继承大统的可行,还是在向乔并州俯首称臣,求索援手,实难做出个评判。”

    “乔并州手握凉并,执掌三辅,一旦东进至于洛阳,汝颍之地必然成为附庸。先去信与她,也便失去了主动权。”

    袁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这种窝囊事他不能干。

    袁涣继续说道:“但若将信送往幽州,情形便大不相同。”

    “无论刘幽州是否有这个进位天子的想法,他既身负昔年先帝托孤之任,纵然有天子行踪未定、局势危急之故,他若贸然上位也为僭越,故而需要多有几方的应援才好。”

    “这一来是表示,我等与乔并州站在了同一战线上,二来也是为促成刘幽州做出决断,做出了一份贡献。比写信到长安明智得多。”

    袁术听得眼睛发亮,拊掌而赞:“曜卿此言甚是。”

    这是另一条从龙之功的路子!

    他汝南袁氏的脸面在袁绍这里丢了个干净,自然要在他这里找回来。

    乔琰选定了刘虞这个仁政德行之名在外的,他随之附和,也未尝不是在蹭一点光。

    一旦此事得成,即便他的豫州牧名头是来源于李傕这个反贼,也并不影响他随着刘虞入主长安而成为正统。

    然而他刚觉得有几分飘飘然,又听到袁涣以格外冷静的语气把他一句话打了回来:“另外,此次送信还是走并州方向为好,若是再被袁青州给截获下来,就于事无补了。”

    “……”袁术脸上的笑容卡壳在了当场。

    上次他写给公孙瓒的那封信,被袁绍给截获,造成了袁绍一怒之下派遣刘备进攻豫州,这次他确实是不能再犯这种问题。

    对于袁涣这种一边给出中肯的建议一边揭短的举动,本着汝南袁氏和陈郡袁氏本为一家的情况,袁术也实在不好说什么。

    他顶多就是在阎象等人的协助下写完了这封劝进的书信后,等到臣属退下,和袁涣提醒道:“下次这种话小声提醒我就好。”

    袁涣口中称是,至于具体执行上是个什么情况,那就实在不好说了。

    无独有偶,此时的扬州,周瑜也给孙策提出了这个建议。

    为了名正言顺地掌控扬州,光是一个会稽太守的身份绝不够。

    他们此时已在收尾对严白虎的围剿。

    退往曲阿的严白虎除非选择跳入长江,否则他只有被孙策围死一个下场。

    但拿下了严白虎,并不代表他们完成了对吴郡的镇压。

    自许贡、王晟等人死后,吴郡流窜的反对势力依然不在少数,江南多山陵的环境更是让他们成为了内部暂时难以祓除的毒虫。

    所以孙策需要一个扬州牧的名号,以便行大刀阔斧清剿之举。

    但无论是资历还是年龄,孙策要得到这个位置都并不容易。

    他唯一的机会,就是在这个改换天子的时候做出一份恰到好处的表态。

    不过他和袁术的情况还有些区别。

    比如说,在周瑜的建议里,孙策应当送出两封信。

    一封信送往长安,恭贺乔琰的进军顺遂。

    周瑜说道:“对伯符来说,乔并州于你有举荐提携之恩,相当于是举主与故吏的关系,这封信中可以没有贺礼,但该有的礼数务必到位。”

    说起来,周瑜对乔琰的讨伐董卓之举还是颇有好感的。

    毕竟若非董卓在洛阳的横行无忌,他那只是前去洛阳探望父亲的堂兄也不会死于非命。乔琰还得算是替他堂兄报了仇。

    不过他提出的这个建议还是站在孙策的立场分析的。

    至于另一封信,则同样是送往幽州的劝进之书。

    身在幽州的刘虞此时正在乔琰派出的部将协助下,先夺回幽州的掌控权,却在与公孙瓒对峙于渔阳郡的时候,意外听到了黄琬来访的消息。

    在刘虞的印象里,黄琬本应当作为庇护天子的朝臣身在长安,而不该在此地。

    以至于刘虞让人将他迎接进来的时候,还以为黄琬是被董卓派遣出来作为使臣。

    但他先是从黄琬的口中听到了董卓败亡,李傕潜逃的好消息,就听到了一个砸在他头上的惊人之言。

    黄琬忽而离席,朝着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说道:“李傕此贼逃离长安之前,将天子也一并劫持走了,至今四方搜寻依然杳无所踪。我等心急如焚,却更知道一个道理,国不可一日无君。”

    刘虞脸色陡变。

    黄琬话虽未说完,但他会前来此地,更在他的面前说出这七个字,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黄琬已接着说了下去:“故而身在长安的臣子商议,请刘幽州即天子位,以镇中央。”

    “万万不可!”刘虞当即起身回道。

    刘虞这话发自肺腑。

    且看他在治理幽州之时的举措,便实不难让人看出他所秉持的治理教化之法和他的心性。

    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放在皇位上的存在。

    只因他根本就没有这种进取之心。

    他这句万万不可中,也确实没有喜,只有惊。

    长安之变中乔琰的果断进军,让刘虞深觉大汉有望,但他绝没有考虑过,这个极有指望的大汉会成为他的所属。

    东海恭王一系的子孙后裔,几乎都秉持着“至孝纯备,仁义兼弘”的处世之道,也早早远离了皇位的候选队伍,以汉臣自居,刘虞也是如此。

    他朝着黄琬看去,脸色难辨:“光禄大夫此话,实在是让人不知该当将你当做恶客还是喜报之使者了。”

    他当年会因为袁绍有意促成的幽州流言而暂时离开,以避让甚嚣尘上的称帝民意,如今也照样觉得,黄琬的话让他一瞬间处在了如坐针毡的状态。

    黄琬对他的这番表现一点也不意外。

    在他被调度回中央之前,曾经被汉灵帝委任为青州刺史,和刘虞有过邻近共事的情况。

    可正如乔琰当日在朝堂上所说的那样,选择刘虞来接替这个天子之位,绝不是她有意于效仿袁氏兄弟的举措,而恰恰是此时的最优选择。

    董卓已除,但关中地界,或者说是整个司隶刺史部中,经由董卓之乱后造成的种种影响依然未曾消弭。

    此时最需要的是有一位令人信服的天子让他们确信,司隶仍为大汉之中央,也仍有庇护万民的正统地位。

    刘虞即位的合法性不弱于邺城天子,又无主少国疑之嫌,足以匹配帝位。

    黄琬都不得不佩服,乔琰在立下此等战功的局面下,还能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大权,选择刘虞接任,着实是心有江河的表现,所以他也必须将其中的权衡利弊都与刘虞说道个明白。

    他从容应道:“我非恶客,只为大汉之兴复来做个说客。孝灵皇帝因先太尉杨公之举荐,将我重新启用,先为青州刺史后为豫州牧,此二者皆为重臣高位,以此说来,刘幽州有为先帝恪行操守、尽忠效命的必要,我黄琬又如何不是?”

    “请刘幽州听完我的三条理由,再拒绝我不迟。”

    何为三条理由?

    长安之民,刘协之命,天下之势!

    黄琬能位列三公,绝不只是因为彼时在洛阳摄政的董卓需要褫夺他身上豫州牧的权柄,在他这义正辞严的陈说中,刘虞愣是听出了他若不登基便是天下罪人的意味。

    而在半月之后,又有两封书信送到了幽州,展信而观,信中字里行间都逃不开劝进的意思。

    一封信来自豫州,一封信来自扬州。

    写信的,还是一对去年秋日打得不可开交的对手。

    在收到这两封信的这一刻,刘虞的第一反应并不是这两人何以有此等的默契,也不是他到底是不是应当遵从黄琬的建议以及这两封信的劝进顺势而为,而是——

    “你前来此地的目的已经广告于天下了?”刘虞朝着黄琬问道。

    黄琬摇头回道:“这等手笔,一看便知并非我所为,而是乔并州所做。”

    也只有她会做出这等强势的举动。

    但迎着刘虞愕然的神情,黄琬只是回道:“我等均知您牵挂于幽州战事,可总不能您一日不答应,长安军民就要一日处在为失踪天子忧心的处境之中。”

    “所以,也只能先斩后奏了。”——

    这确实是先斩后奏。

    在袁术和孙策都朝着幽州送出劝进书信的同时,乔琰已经开始收回搜索刘协下落的人手了。

    刘虞不可能这么快决定即位,可关中需要尽快恢复秩序。

    她也需要重新调配位处于凉州、并州和关中三地的人手。

    时间是耽误不得的。

    若不是有些举动可能不太合适,她恨不得做个刘虞的纸扎人像直接放在长安的未央宫中,而后开始“从天子命”行事,而不只是像刘虞所问的那样,将他这个筏子广而告之于各方势力。

    好在有卢植荀爽皇甫嵩等人的协助,她的举措要推行下去也并不算难。

    对她自己的人手安排,也无外乎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凉州正在秋收繁忙之中,不日便可结束。

    乔琰便着令赵云迅速统领五千兵马回返凉州,前去武威郡的军屯所在,督办军粮入库之事。

    这一安排,也算是对卢水河岸军屯的有始有终。

    但这实际上并不是一出简单的委任,因为此行所选择的都是此番进攻长安中的精锐部从。

    当兵马赫赫奔行于凉州大地上的时候,便意在告知于凉州众人:她乔琰虽然拿下了关中,却并没有在兵员上遭到任何的损失,也绝没有放弃掌控凉州的意图!

    若是此前汉阳四姓的遭遇还不足以让他们引以为戒,那她也并不介意将此事再寻个地方重演一次!

    与赵云同行的还有一个人,正是被赵云“擒获”的阎行。

    在外人的眼中,阎行曾经为韩遂而背弃乔琰而去,给她惹出了些麻烦,但因乔琰厚待于他父母的举动,又让他重新弃暗投明。

    到底要如何用这个人,也无疑会成为外界品评乔琰手段的一项标杆。

    所以乔琰决定来上一出故技重施。

    以徐荣为主将,阎行为副将,驻扎于凉州敦煌郡。

    由此二人负责,一面确保在河西四郡的豪族倒向乔琰后,敦煌、酒泉与张掖三郡,能纳入凉州的管控之下,一面继续经营丝绸之路的往来。

    被乔琰塞进这一支队伍中的,还有一部分羌汉二族在语言上卓有天赋之人,其中就包括了姜唐。

    这支队伍暂时还没有这个必要去承担起西域都护府的作用,而更像是保持着绥远定边的用途,但也未尝不是她的某一种信号。

    从情理上来说,对于阎行这个叛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此外,乔琰给赵云的第二道指令是,当他完成武威郡军屯的工作后,将临时安顿在此地的西凉军和长安征兵做一个区分,将长安兵卒带回关中,于陈仓成立新的军屯。

    在他离开前,将武威军屯的职责纳入徐荣的管控之下即可。

    有武威段氏、张氏和颜氏的协助,又有卢水羌人的逐渐归化,徐荣的压力不大。

    同时由赵云转告程昱,将金城军屯的职责交给段煨。

    由他来看管此地,永守湟中,令其不为羌人所乱,也正是乔琰对董卓和其家人给予体面死法后,段煨给她的承诺。

    他不可能毫无芥蒂地替乔琰征战,但他可以如他的堂兄段颎一般,成为凉州秩序的守护者。

    只不过这一次,用的是乔琰的办法。

    在他于陇西郡完成对董卓和其家人的安葬后,便可直接上任。

    至于关中这一头,新建立的陈仓军屯中,管理者并不是赵云,而是原本和程昱一道在金城郡军屯共事的国渊。

    他也随着赵云的回返关中一道前来了此地。

    身为乔琰的屯田校尉,又已经有了在凉州从事屯田之事的经验,给他换到这里来,还不至于让他手忙脚乱,也可算是对他的磨炼。

    而赵云所要负责的,则是从散关到长安一路上,益州方向而来的四条要道的戍守。

    也即散关道、斜谷道、骆谷道以及子午谷。

    因徐庶在早先就被乔琰委任了益州方面的事务,此时便毫无疑问地成为了与赵云配合的军师,杨丰则作为赵云的副将,协助其完成戍守工作。

    相当于是将赵云从短暂行使的文职转回了武职。

    长安周边,从郿坞到华阴之间的民田事项,则被乔琰交到了程昱的手中。

    当然,程昱抵达长安的时候,已经是赵云回返凉州那道指令下达的一个月后了。

    乔琰也早已经和卢植王允等人商议出了关中区域内民田和军田的范围。

    此时这张由长安城中官员整理出的图册,直接交到了程昱的手上。

    程昱将图册翻了翻,说道:“看起来君侯还未打算顺势拿下整个司隶。”

    在这图册中的屯田区域,只局限于三辅区域,终结于长安和洛阳之间的潼关。

    乔琰回道:“别人觉得我可以这么做,与我自己要这么做,还是有些区别的,三辅叛贼尽诛,已将我们需要管控的地盘扩大了太多,现在就和兖州豫州交界也未必就是好事。”

    在这回话中程昱看得出来,乔琰并未因为此番长安之战的顺利,就被冲昏了头脑,而是依然保持着冷静筹划的状态。就像在此时处理和周遭邻居的关系上,她就深知,到底该当在何时表现出咄咄逼人,何时又该当退一步。

    这是个好征兆。

    既然如此,他也更应当保持住一份平常心。

    从最开始替她管理乐平,到成为并州牧别驾,到协助管理凉州军屯,再到今日站在这大汉腹心之地的委任,让程昱当年那个泰山捧日的梦境好像要与现实重合在一起。

    但事实上,还远不到时候。

    这个梦境现在还是个梦境。

    就像他此时负责督办此事,顶着的名头依然是并州牧别驾,而不是长安朝廷的大司农。

    这其中就有着本质的区别。

    乔琰又道:“我有两件事需要让仲德先生替我多加注意。”

    听她开了口,程昱连忙收起了无关的遐思,留神听起了她的话。

    “其一,长安以北的高陵,李傕的兄弟子侄都已经尽数铲除,子宁也已经自上郡抵达了高平池阳一带,作为连接三辅与并州的戍守。三辅周遭多崇山险关,我意在以他与姚嫦作为你的军务属从,要如何用好这两支队伍,又要在何时朝着河南尹与弘农郡等地扩张,仲德先生当心中有数。”

    子宁说的是褚燕。

    乔琰的那些部将里原本并无表字的不在少数,也多以让乔琰来取这表字为荣,褚燕也不例外。

    乔琰以燕字同宴的说法,取二字联同的安乐之意,定了这个宁字。

    对一度从贼的褚燕而言,他如今效力于乔琰麾下已属是“宁”,也欣然接受了这个表字。

    这趟长安之战中,在乔琰自陈仓发兵的同时,他也从北面而来直取高陵,立下了一份战功。

    此时作为程昱在长安构建防线的将领,简直再合适不过。

    乔琰继续说道:“其二,我先前令郭大贤等人先往蜀地开创商路,他们此时应当已在成都,待他们回返之时,请仲德先生为我接应一二。”

    程昱颔首:“这是自然。”

    构建情报体系,是乔琰接下来的发展中,一项并不会出示在人前,重要性却丝毫不低的要务。

    陆苑和戏志才知道此事,同为心腹的程昱也自然知道此事,也拿捏得清楚其中的轻重缓急。

    他只是在此时问道:“不知君侯眼下是何打算?”

    乔琰这么分配任务,明摆着是打算离开长安一阵。

    在刘虞还未应允上位的时候,她的这种退让选择,与她暂时不进驻洛阳,是一脉相承的。

    程昱并不需要问询缘由,只需要知道结果便好。

    乔琰回话之间展颜一笑,“先生忘了吗?已到九月末了,并州的棉花快可以收获了。”

    所以她要去亲眼看看,这批过冬衣被的诞生。

    此为民生之本!

    212. 212(一更) 棉花收获

    这趟回返并州,已不需要借道凉州,便足以抵达境内。

    褚燕能自上郡经由秦直道抵达关中附近,转道山路袭击高陵,乔琰自然也可以从同一条路回到并州。

    随军出征的郭嘉荀攸被她暂时留在了长安,这趟与她一道回返并州的,是贾诩。

    将贾诩带回并州对外也有个说法。

    此人因是刘协的郎中属官,在刘协被找回来前,没有合适的立场不能擅动。

    但若是将他留在长安,又难免产生矛盾。

    刘虞向来宽和,难保不会因为贾诩在长安所做的一点善事,就将其重新启用。

    那还不如把他送去,和董卓那位于两年前被俘虏的谋士李儒作伴。

    放在并州境内,由乔琰的人手亲自看管,在名义上也是让其和妻子团聚,显然是两全其美之法。

    但贾诩可不是俘虏的待遇,在此时回返并州的马车上,他被以叫来问询为由,调到了乔琰所在的这辆马车上。

    旁人以为的审问,实际上是二人之间门的举棋对弈闲聊而已。

    乔琰落子间门问道:“先生有想好这趟回去并州担任何处的职务吗?”

    她一说到职务,就见贾诩原本平静的神情上多出了一道裂痕。

    这表情中的意思,无外乎就是——怎么这么快就要干活?

    按照贾诩的算盘,这趟长安之行周旋于董卓、李傕以及朝堂老臣之间门,可算是让他劳心费神得厉害,现在功劳是记在乔琰这里的,又有了个合适的暂时休息的理由,合该休息上一年半载才对。

    但好像乔琰根本没有让他歇着的想法。

    想想程昱已经在长安周遭开始军屯翻地,还需要规划何时进取司隶的另一半,想想荀攸直接从军师转去将荀爽的职务也给接下了,想想戏志才在并州接手了程昱的工作,州中庶务不在少数,再想想郭嘉一面要规划之后对凉州羌人和并州的匈奴鲜卑人的安排,一面现在置身长安替她留神荆州方向的情况……

    贾诩突然又觉得自己的待遇还算不错。

    起码在目前的情况下,乔琰不可能直接让他上岗幽州方面的军师。

    人嘛,对比一下就能感觉到幸福了。

    他拨了拨手中的棋子,问道:“君侯预备给我安排哪一项工作?”

    乔琰回道:“和李儒作伴、在乐平山中隐居和流放上郡,先生选一个?”

    这三个乍听起来还真是对背叛之人的惩处。

    但实际上呢?

    和李儒作伴的潜台词是,让他想办法去说服李儒为乔琰所用。

    在乐平山中隐居相当于是让他暂管乐平山中坞堡的各项工作。

    贾诩也很难不怀疑,乔琰是想让他给乐平书院中的那些孩子当个教导,比如说被她属意于接手情报组织的乔氏姐妹,就很需要他这种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至于流放上郡这种说法……或许早两年间门还可以这么说,但在塞外的鲜卑掠夺并州的情况已不复存在后,上郡可不是什么远离太原郡掌控的不毛之地,而是乔琰的棉花种植基地,也是沟通凉州和并州的通道。

    随着乔琰拿下半个司隶,秦俞的工作必然会朝着统筹三州农事方向转移,将贾诩换在这里既满足了他暂时“养老”的需求,又得算是对他委以要职。

    短时间门内,棉花种植的扩张以及保密性的维持,都是并州的头等要务。

    如何进一步打通凉州和并州之间门的交通往来,因子午岭的存在,也是一件需要筹划之事。

    贾诩是个足够聪明的下属,自然听得出乔琰这番安排背后的用意。

    他琢磨了一番跟同样脑子好使的人打交道、教导未来栋梁和当当监工这三项工作之间门的对比,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三项。

    但让他这等老谋深算之人都没想到的是,在抵达上郡后的第二日,他就发现自己多了个邻居,不是别人正是李儒。

    “……”贾诩和李儒沉默地对望了片刻,这才听到对方开了口。

    李儒:“乔并州说让我换一个种地环境。”

    然后就换到这里来了。

    算起来还应当感谢一下乔琰,她没有按照在出征凉州前找上他的时候所说的那样,坚持让他从李儒改名叫做李猛,彻底摆脱和董卓之间门的瓜葛。

    但这对贾诩来说好像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

    这总不能说,乔琰此举是让李儒来和他交流种地经验的。

    贾诩很快发现了另外一个悲剧的事实。

    在乐平书院中,被乔琰划定在可以发展为二代心腹的那些孩子,是需要定期前来上郡的棉花田从事劳动工作的,这也就意味着,他极有可能还是要担负起那三选一的选择中的第二项工作。

    乔琰说是说着让他选,结果他直接选出了一个三合一。

    在见到乔琰的时候,贾诩不由苦笑:“君侯啊,您可真是……”

    真是太能安排工作了。

    乔琰坦荡地接了下去:“我实在是缺人,也只能寄希望于先生能者多劳了。何况,与自己人往来并不需要处处小心戒备,对先生来说也算是清闲的休息了。”

    贾诩能不能得个休息不好说,对这句缺人,贾诩是实在有话想说。

    “有一些人君侯应当可以用起来了,倒也未必真如您所说的缺人。”

    他一边随着乔琰往上郡棉花地的方向走去一边说道:“譬如说刘表故吏诸葛玄,我听闻他是因为照顾亡故兄长的子侄才前辞官的,又为了诸葛亮诸葛瑾等人的教育环境而前来的乐平,似有重回荆州的意思,但那刘景升都将自己长子往长安方向派出了,君侯若想要留下此人想来不难。”

    “光是在并州都还有漏网之鱼,更别说是在三辅。扶风马氏中的数人已经先为君侯所用便不说了,只说那凉州三明之中的张然明,早年间门他为了升官高进,将籍贯自敦煌改入关中,却仍因窦大将军案而贬官归乡,授课著书,其子张芝、张昶、张猛等人或精于书法,或长于文论,或行统兵演武之道,实为可用之才。”

    “君侯要行避讳之举,又要手持大义,故而令刘虞为新任天子,但自长安遴选贤才之事,却绝不可假手于他人。”

    若如此,只怕刘虞这位新天子便要假戏真做了。

    乔琰颔首:“此事我心中有数。”

    她能在接下来启用的,绝不只是诸葛玄以及张奂的三个儿子而已,临近司隶的颍川、南阳、汉中等地,在有了刘虞这个噱头后所能招揽前来的人手绝不可能少。

    但等到了司隶之后,这些人到底是听从刘虞的安排还是成为她的属吏,还不是她说了算的事情。

    她也有这个底气,让人在她和刘虞之间门区分出个高下来!

    不过这些都得等到她回返关中后再说,也得等刘虞被黄琬说服,进入关中。

    在此之前,还是先看看这些正在长成的棉花吧。

    乔琰上一次离开并州的时候,它们还正处在苗期。

    但如今临近十月的收成时节,举目所见便是一片白棉累累的景象。

    这也是一片对如今的汉人来说罕有见过的场面。

    原本生长于外域的棉花在大汉的土地上,经过了精心照管后,终于生花结果,形成了一片蔚为壮观的景象。

    贾诩也不由驻足于田边,脸上露出了几分震撼之色。

    他被阎行带往长安的时候,乃是去年的夏秋之交,但徐荣和马腾从丝绸之路上回返,却已经是今年年初的事情。

    对于丝路往来的收获,他最直观见到的就是吕布所率领的那支骑兵队伍,他们所骑乘的大宛宝马与中原战马之间门的对比差异实在很大。

    但当看到这片已经临近收获的棉花田后,他才能更真切地意识到,为何乔琰对于棉花的重视要远胜于宝马。

    人总得先能活下来,才能考虑更多的东西。

    战马是可以慢慢发展的,命却只有一条。

    而当有了棉花的存在后,这种越冬减免人员伤亡也就变成了可能。

    哪怕眼下还只是经营此道的第一年,但已不难让人看出这种潜力来。

    因棉花田中的植株成熟时间门各异,其中有一片棉田中的棉花已经被手工采摘了下来,送去了不远处盖起的作坊之中。

    在乔琰领着贾诩抵达的时候,这些棉花都已经被此地处理棉籽分离的机器经过了第一道的加工。

    现在正在送往下一步进行弹松的流程。

    先前被徐荣带回来的那几箱棉花,在协助于这些加工机器的形成之余,也让此地操作这两道加工流程的人手对此已了然于胸,连带着随后的棉衣制作和棉被的缝制,都处在有条不紊的状态。

    直到一件棉衣送到了乔琰的面前,才打断了两人对此地的沉浸式观摩。

    贾诩接过了从乔琰手中递过来的棉衣,摩挲了一番厚度后问道:“敢问君侯,若算上棉花的种植成本,这件棉衣该当定价几何?”

    贾诩虽是在乔琰担任了并州牧的职位之后才前来并州的,但并不代表他对乔琰的过往一无所知。

    做到他这种明了君侯志向地步的,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

    何况有些也不算是个秘密。

    昔年乔琰还身在乐平的时候,凭借着楮皮衣积攒下了第一桶金。

    楮皮衣因是树皮所做,起到的主要是防风保暖效果,定价低廉是完全解释得通的,但棉衣这种东西,好像跟楮皮衣不能一概而论。

    并州地界上,麻衣为百钱,楮皮衣为二十钱,这是自乔琰开始发售此物的时候便定下的价格,至今也未曾变过。

    虽到了如今也不乏有人同样从事此道,但因乔琰这位州牧的存在,他们也不敢涨价,至多就是给其发展出一些装饰的花样来进行附加的收费。

    那么,棉衣该当定价多少呢?

    乔琰回道:“光谈论成本定价没有多大意义,这第一批棉衣的数量太少了,其中又有大半要供给凉州并州从事军防的士卒,尤其是雁门定襄云中以及河西四郡等地,冬日的严寒过于致命,合该先拿到棉衣。”

    “此外我有一个想法,从军之人中有斩首功的,可以按照百钱一件的价格给家人添购棉衣,至多购买三件,以先生觉得如何?”

    贾诩斟酌了一番回道:“若如此,这批棉衣剩下的就不多了。”

    看乔琰的表现,一衣百钱的价格应当还不会让她亏本,棉花的种子在此番收成中所得的也不在少数,到了明年在种植流程更加熟悉的情况下了,便能进一步扩大种植和生产。

    今年优先将其供给于麾下兵卒及其家人,无疑是归心之举。

    只是……

    “君侯只怕防不住一件事,有人会利用兵卒购买的名额将一批棉衣收集起来进行倒卖。”

    乔琰摇了摇头:“我未必需要防着这些事,反而可以促成此事。真有冬衣急需的人不会为了百枚五铢钱卖掉自己的求生希望,卖掉此物的,得了钱也能过个好年。至于高价收购走棉衣的,在二次出售之时也总要说清楚这东西的来源,便是在替我们做个宣传。”

    宣传从军于并州牧麾下,是个有福利可以领取的好去处。

    随着地盘的扩张,粮食的增多,她能养得起的兵卒也理所当然地要增加了,也正是潜移默化宣扬的必要时候。

    乔琰又道:“或许还会有一部分商人将棉衣送到并州之外的地方,比如邻近的冀州。”

    先拿到此物的必然有余钱在手,只靠着外流出去的这部分绝不可能填饱他们的胃口,可到了明年,棉衣的数量足以覆盖并州境内更多的人口之后,她便打算开启户籍实名购买制度了。

    到那时候,除了兵,她还要人。

    从她的邻居这里抢来的人!

    她对着贾诩叮嘱道:“我知道先生近来想休息一阵,但棉花事关并州民生,请先生多留心些随后的经营。”

    这种不仅是简单的种植制作以及销售,还涉及到心理博弈的东西,还是交给暂时赋闲的贾诩最让她放心。

    至于用棉花拈成棉线,从而制作出的少量棉布,则被乔琰交给了阳安长公主。

    她来到并州已有两年,该是让她发挥出作用的时候了——

    在乔琰这头因棉花收获后的各项事宜忙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并州还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此人便是田丰。

    冀州的秋收秋种过后,袁绍便因和乔琰之间门无法达成合作的关系,按照之前所计划的那样,让田丰前来并州考察与偷师。

    所以此时他已从魏郡抵达了上党郡。

    上党特殊的地理位置,让其在边境筛查上做得格外严苛,好在田丰看起来也就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又被袁绍给他做好了伪装的户籍和路引,在这会儿若按照户籍上的名字来说,他应当叫做元封,更看不出和田丰田元皓之间门的联系,怎么都比戏志才当时那个化名要走心得多。

    而一进入并州地界,他就发觉,审配在议事中说到,并州田地情况与其他地方有些区别,绝非一句虚言。

    此时距离审配上次前来并州一行,已过去了两年,这种一山之隔的两地所表现出的差异也就更加明显。

    更可怕的是,太行以东的魏郡乃是天子脚下,而他现在所处的太行以西,甚至还只是个山村。

    这不由让田丰心中惊愕,只是并未表现在他的脸上。

    在他朝着周围的打量中,只见田垄间门往来的农人脸上带着一种让人产生时间门错乱之感的平和笑容,更让他不觉心惊。

    也正是在此时,有两个孩童从他的面前跑了过去。

    随着他们跑动间门带起的风,一句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还不跑快一点,若晚了,咱们就抢不到听常先生讲月报的前排了!”

    田丰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个词,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月报?

    这又是什么东西?

    213. 213(二更) 成就结算

    田丰带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对着同来的三两下属比划了个手势,自己跟上了那两个孩子的脚步。

    从田垄往高处的村寨台地上走,没走出多远,他便看到在树下坐着个文士,周边围了一群孩童。

    还有些荷锄务工路上停下在旁的,也驻足在了外圈。

    因田丰的打扮看起来更像是个行脚商人,也没显得有多起眼。

    越过前头那些孩童的脑袋,他见那文士将手中的大开页的乐平侯纸展开在了膝上。

    看起来,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月报”。

    虽说这两年间门乐平侯纸对外销售的也不在少数,但着实少有这种规格的。

    然而田丰朝着周遭看了一圈,却见这些孩童对此习以为常。

    其中一个活跃些的更是朝着那文士说道:“常从事,把九月刊上的杂谈趣事说给我们听听吧!”

    他身旁的成年人似乎是他的父亲,拍了一把他的肩头,“念什么杂谈,听听农学的部分。”

    那孩子当即嘀咕道:“您今年的地都种差不多了,少惦记一期农学又没事。”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周边一群同伴的响应。

    让一旁的田丰在意的,倒不是这所谓的杂谈和农学,而是这孩子对居中这位文士的称呼。

    能被称为从事的,大概率就是乔琰的州牧属官。

    只可惜乔琰擢拔的人手中有相当一部分,在任职之前并没有什么特别显著的名声,这位的姓氏也没有什么标志性的,这就让田丰暂时猜不出他的来历了。

    所以他也自然不知道,对方便是上党郡从事常林。

    相应的,常林也未曾留意于人群中多了个从冀州方向来的重要人物。

    他承担着督查上党郡事务的责任,到如今已有两年。

    彼时对他的任命,也代表着乔琰对流入并州民众的看重。

    不过常林本人处理庶务的能力并不差,还能在闲时给这些上党郡村落中的孩童读一读收到的乐平月报。

    现在收到的这一份正是九月刊。

    那些孩子喜欢月报上趣事杂实不奇怪。

    在绝大多数人并未接受过教育的情况下,相比起晦涩难懂的文章,当然还是故事更能让人读懂,不过这份月刊上的杂谈板块有些特殊,常林斟酌了一番还是说道:“我们这次按顺序来。”

    按顺序归按顺序,对这些有新鲜玩意可听的孩童来说,能听到他们想听到的内容,已足够他们觉得满足了。

    他们又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何况乐平月报这东西,在蔡昭姬对其规划内容渐入佳境后,越发考虑到了推广的普适性。

    虽说从识字的角度来说,能通读这份月报的绝不可能是在乡间门田地上活动的这些孩童,但考虑到月报还起到了消息口耳相传的作用,为舆论战和文化入侵铺垫,月报在内容体裁上就需要让人逐渐形成一种认知——

    即便是不认得两个字的农人也可以通过旁人的转述理解报纸上的内容,即便是孩童也可以理解到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这就是蔡昭姬想要达成的目的。

    在这种趋势之下,除却常林这种本身就是闲来无事才来当个读报员的,不乏有原本想通过举孝廉之法养名望的,改为通过给乡邻读报来累积出仕之前的名声。

    乔琰已久不在并州,对这种趋势未有耳闻,替她坐镇后方的戏志才陆苑等人却知道,只是想到读报至今也还没产生一个拿得出手的人才,便没打算跟她汇报。

    但能否获得更进一步的变革姑且不论,常林此时已同这些乡人说起了文学板块的内容。

    其上写着一首五言诗歌,出自蔡邕的手笔,名为翠鸟诗。

    这是一首对孩子来说也不难理解的诗歌。

    “翠鸟时来集,振翼修容形。回顾生碧色,动摇扬缥青。”这等形象的描写,并不难让人想象出一副鸟落枝头抖擞形容的模样。

    而对心性相对来说还算天真的孩子来说,这也是一首写出了美好结局的诗歌。

    在随后的诗句中写道,翠鸟脱离开了捕猎者的弓箭,来到了君子的庭院,驯良的心得到了君子的庇护,在此地雌雄平安,长命百岁。

    因着常林的逐字逐句引导念诵,这些孩子也跟着念叨了起来。

    “幸脱虞人机,得亲君子庭。”

    “驯心托君素,雌雄保百龄。”1

    为了防止自己显得过于不合群,而被看出什么端倪来,田丰也跟着在念。

    只是他念着念着隐约想起,这好像不是一首蔡邕在最近才写出来的诗歌,而是他在早年间门于汉灵帝执政期间门写下的诗歌。

    诗歌之中的翠鸟遇到了将其从狩猎者手中拯救下来的君子,也得到了保百龄的善终,但对彼时的蔡邕来说,这首诗的出现更像是在宣扬他心中的美好愿景,渴望能得到一份令其远离迫害的庇护。

    然而事与愿违,他本人却只能远走泰山,托庇在泰山羊氏的地方。

    但当这最后四句被这些孩童拍手念出,形成一首近乎于童谣的传唱之言后,田丰毫不怀疑,其中原本的意思必定会被人抹消掉,只剩下在字面上的美好结局故事。

    再一想到并州的乐平书院如今迎来了对蔡邕来说的好友郑玄,迎来了不少文人相伴,协助文化创作和汉纪修撰之事,好像也当真是让翠鸟栖息在了君子的庭院中。

    田丰沿路所见的民生景象,也未尝不是一种翠鸟诗的写照。

    他心中直觉,这首诗歌的这种推广,一如当年冀州地界上那首对皇甫嵩的称赞一般,是一种歌颂并州治平盛况的手段。

    但这首诗比起皇甫嵩的那首民谣更有其背后的深沉意义。

    翠鸟往往是文人自比,所以在这个语境下传达出去,也是一首对乐平书院的宣传歌!

    正为向天下募集意图避祸的文人贤才!

    这可真是好厉害的一招!

    而在田丰尚在揣摩此举两得之意的时候,便听常林已将话锋一转,进入了医学板块。

    有点意思的是,这个板块的内容也是鸟。

    不过不是翠鸟,而是神医华佗所创立的五禽戏之中的鸟戏。

    对这些才有样学样念起了翠鸟诗的孩子来说,模仿鸟儿的举动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们也当即学着常林的动作,做出了立起双手,翘起一脚,展开两臂,扬眉鼓力的起手姿势。

    常林说道:“从之前的五月刊到现在的九月刊,刚好是五禽戏的最后一组动作。身体不好的,或者是没这个条件演武习练刀枪棍棒的,就可以按照州府中所有官员都需要做的这一套五禽戏,做到出汗为止。”

    常林可一点都没有文官架子,一边演示一边讲解。

    他是两年前来到的并州,且自当年便开始担任上党郡从事的职务。

    最近的半年里他身体轻便之态有目共睹,众人更觉其中必有精妙之处。

    田丰望着眼前这出官民互动,既觉敬佩,又不免在心中有几分酸涩。

    只是还不等他将这种情绪给琢磨个清楚,就见常林已经转向了第三部分,农学。

    在并州境内,绝大多数的农学常识都已经随着秦俞等人所主持的种植教导体系,传授给了其他人,所以这一份月刊上的农学板块,并不是什么种田或者养猪的技法,而是两个消息。

    “其一就是有关于一项新作物,名叫菠菜。”

    用菠菜而不是波斯菜这个名字,当然是为了减少外人对菠菜来源的获知。

    在这份乐平月报中提到,菠菜在凉州已经取得了种植的成功,现在随着种植面积的扩张,菜种的增多,也可以供给到并州这边来,如果有意愿种植的可以前去州府领取一部分种子,也算是给并州的餐桌上多一项饮食。

    其二就是关中初定,因在关中需要设立军屯屯田,所以向并州境内招募熟练耕作的老农。

    因关中在短期内无有战事,故而这些老农的待遇津贴只有寻常士卒的一半。但在关中土地上的耕作收获所得,超出原本产值数额的三分之一可以归属他们本人所有。

    “这买卖划算啊!”其中一名农人说道,“我听说关中亩产三石,咱们如今的亩产,算最好的肥田,差不离便是九石,也就是说……每亩地可以拿到两石属于自己的收成!”

    按照州府在这份消息中所说,这部分收获是不算入缴税的净收入。

    田丰目瞪口呆地听着此人继续跟同伴说道:“按照我们现在以曲辕犁和犁耙的耕作效率,其实每户都有那么一个劳动力的多余,多赚那么几十石的收益一年,何乐而不为啊!”

    “你算少了吧,我听闻关中那里的土地,不止肥沃还平坦,耕作起来可要比我们这并州容易多了。”另一人回道:“既说正式招募还有十余日才出,我先同我家婆娘商量一番,看看要不要把我家大儿给送去。”

    这一句话听来简单,却让田丰听出了一种对乔琰毫无保留的信任。

    关中是一片沃土不错,但早就因为历年来的凉州入侵三辅,以及随后的董卓主政,变成了一片让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可这些谈论到此地的并州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怀疑早年间门的旧事会否重临。

    但想想这几年间门只有草原上的鲜卑人听到乔琰的名字色变,从没有并州成为他们越冬打劫目标的消息,又好像并不奇怪。

    这是实绩在手的结果。

    这还不是最让田丰觉得难以理解的东西!

    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那一句“亩产九石”!

    亩产九石是什么概念?

    若是冀州能达成这样的产值,他明日就敢撺掇袁绍直接拿下幽州,而后兵进并州!

    只可惜这样的产值出现在了他们的对手这里。

    听他们浑然未觉这亩产惊人的语气,田丰不得不怀疑,即便是他们口中稍显贫瘠的土地,很有可能也有着并不逊色于这个亩产太多的收益。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亩产,才让他们能得到这样的生活状态。

    田丰一面觉得,自己前来偷师走的这一趟实在是来对了,又不免通过这些并州农人的生活状态,揣测起了并州府库内的存粮,只觉一阵心惊肉跳。

    这位乔并州……

    “做什么选择都在你们,先回到这乐平月报上来吧。”常林的声音打断了田丰的沉思。

    他连忙正了正自己的表情,以防因为惊愕的情绪而泄露出了自己的来历。

    但常林已经掉头去和身后的村人交谈,倒也并未发觉田丰的异常。

    那些孩子更因为他没直接说月报上的知识,而是让人取了铁针,磁石,枯叶以及一盆水,都忍不住凑到了他的身边。

    这种围拢的状态,也让常林一时之间门很难留意到田丰这个站在外侧的。

    在这些孩童殷切的目光中,常林将缝补衣物的铁针在磁石上摩擦后搁置在了枯叶上,又将叶片放在了水中,便见这铁针连带着叶片转动了起来,最后变成了南北指向。

    不管他们之中有人如何将叶片拨动,它都会回到这个方向。

    “常从事,”拨弄着叶片的孩童回头朝着常林看去,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原理?”

    常林摊了摊手,“术业有专攻,这一点上你们可不应该问我,这是乐平的科学院那边折腾出来的东西,其中具体的缘由,又要将其用在什么地方,你们若是有机会前往此地,自然就知道了。那里偶尔会教术算出众的帮手,即使没在乐平书院就学,也能通过募招的方式进去。”

    他将水盆还给了身后的村民,将手中的乐平月报往后翻了一页。

    想到第五页是地理而第六页就是他们倍觉期待的杂谈,虽然心中满腹对先前那指针的疑惑,这些孩子也乖乖地站在了那里,专心聆听常林给他们讲故事。

    事实上这还没到第六个板块呢,第五个板块里的地理就先将他们给迷住了。

    这一期月刊中介绍的,便是凉州和并州之间门的秦直道。

    在如今的年月里,四处游学,以及那种博览风物的旅游,绝不是大多数人能享受到的生活。

    即便这些孩子出生在并州的上党郡,等到他们成年的时候,能走出这一郡之地的,只怕都少之又少,更不用说是往凉州方向走。

    听到这等在山岭之上修建数丈宽的驰道,还是经由三四百年的风霜洗礼也依然未生杂草,这些孩童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乐平侯纸的存在和月报的设计,让他们甚至能看到这条驰道的图样。

    虽然图案画得丑了点,也总比让他们直接想象要好得多。

    常林解释道:“等到州府募集往关中的人手齐备了,就会从这条路南下前往关中。”

    他这话刚一说完,刚才还说要让大儿子去关中的男人,顿时收获了一众孩子投来的羡慕目光。

    但又不是他本人去,他怎么想都觉得好像自己亏了。

    当然此时表情里更有些萧瑟之感的不是他,而是田丰。

    这位袁绍麾下的得力谋士在眼光长远上实是一流的,又怎么会看不出,若并州地界上的孩子所接受到的都是这样一种为州中地理特征而骄傲的教育,等到他们长成后会是何等样子。

    冀州的满足甚至还只停留在今年尚算丰收而已。

    一个亩产还不到并州一半的丰收!

    更让田丰如遭雷击的是,他紧跟着听到常林将手中的月报翻到了最后的一面,说道:“好了,说说你们最喜欢的杂谈故事。不过今天的杂谈有些特殊,不是我们并州的奇人奇事,而是隔壁冀州的。说它是杂谈也不完全对,这可能也是个术算上的问题。”

    “要说这件事,就得从两年前的讨伐董卓说起,当时在酸枣会盟的各路人马缺粮,于是……”

    田丰:“……”

    糟糕。

    即使只听了个开头,也并不影响田丰判断出,常林这话中所要说的,必然是袁绍和乔琰的借粮之事!

    别管乐平月报这东西到底有多少数目的发行量,又是不是只有并州的从事手中有这样的一份东西,只要它的传播途径中有这等妙趣横生的读报环节,只怕再过上几日,整个并州就都知道袁绍算不明白一笔账的事情了。

    月报中记录此事,或许只是为了让并州的民众不会因为这样的利息说辞给欺骗,却也是实实在在地把袁绍的脸往地上踩。

    但田丰有什么立场指责此事呢?

    他现在叫“元封”不叫田丰。

    乔琰和袁绍也处在绝对对立的立场下。

    田丰可以肯定,若今日犯下这等棋差一招问题的是乔琰,袁绍也绝不会错过这个打击对手的机会。

    这是一场绝不会因年龄性别等任何因素让步的斗争!——

    乔琰也何止是在对袁绍的针对上寸步不让,她在给自己争取利益上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此处特指薅系统的羊毛。

    上一次她找上谋士系统,还是因为问询,能否在将来的某一天通过成功推广雕版印刷,在系统这里获得对应的谋士点奖励。

    这一个转眼之间门都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了。

    在她自凉州出兵到奇袭长安的这一路上,完全是依靠着在凉州并州逐渐形成的累积,以及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战机,根本没怎么依靠系统的帮助。

    以至于系统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个负责在乔琰成功杀敌夺城后呐喊助威的气氛组。

    不过它当气氛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系统也是要有自知之明的,接受现实就好。

    但说归这么说,在听到乔琰找他问询起了这一阵的谋士点和成就结算,系统还是沉默了好一阵子,才慢吞吞地点开了面板。

    【姓名:乔琰】

    【阵营:?】

    【职业:谋士(?)】

    【年龄:17(周岁)】

    【体质:95(100),武力:80(100),智力:82(100),气运:86(?)】

    【剩余可分配点数:54】

    【技能:历史学lv7,辩才lv9,煽动lv10,文物鉴定lv4,箭术lv12,骑马lv11,画lv3,书lv7,田野考古lv5,古钱币学lv3……】

    【剩余可分配技能点:18】

    【谋士点:530(每获得10点谋士点,自动获得3点属性可分配点数,获得1点技能分配点数)】

    530的谋士点!

    自光熹元年于洛阳讨伐董卓回返并州至今,乔琰所额外达成的成就包括了【劝阻麴义投靠袁绍】【董卓之乱·协助吕布、王允等人击杀董卓】【董卓之乱·解决李傕郭汜祸乱长安事件】【说服张绣来投并瓦解宛城之变】这四项。

    这些都是根据历史事件而衍生出的成就。

    此外便是一些常规结算谋士点的事件,比如说出于大汉立场的考虑,乔琰平定凉州维护汉统,当然也是要结算谋士点的。

    但系统麻木地看向了这一串谋士点事件的时候,仍旧不免怀疑起了内置程序的评判逻辑。

    那几个成就也就算了。

    “协助”吕布王允等人击杀董卓到底是“协助”还是“主导”反正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达成的结果。

    解决李傕郭汜的长安祸乱这种东西,在李傕郭汜二人都死了之后也当然可以叫做解决。

    张绣已经因为张济的被俘而彻底归顺,再不存在宛城之变这种东西,这个成就也有合理的解释。

    可为什么,乔琰把刘协坑去当了个樵夫居然会被认为叫做——

    【替主公达成脱身解围的目标】?

    214. 214(一更) 田丰之思

    但系统再怎么想不明白也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

    刘协因大汉天子的位置和乔琰打出的清君侧立场,被内置程序判定为乔琰的“主公”。

    他又从先前被董卓所拥立的傀儡天子,变成了今日自在生活的樵夫。

    谁又能说,这不算是脱困呢?

    至于他到底是不是处在乔琰的掌控之下,被她作为一个一手准备,那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毕竟作为樵夫家庭的监控者没有职位,所以不能算是乔琰的臣属。

    若细究其来历,他甚至不能算是并州的本地人,便只当是个恰好迁移到益州居住的也无妨。

    对刘协来说,他眼下的处境,比起先前身不由己发出一道道诏令的情况,已经好了不知多少。

    这当然是“谋士”的努力!

    是该给她算贡献的。

    乔琰对此理直气壮。

    她甚至在这个时候还问询了系统一个问题:“如果成功奉迎刘虞成为天子,是不是应该也能结算谋士点?”

    若图穷匕见一些,乔琰该问的是,是不是还有对应的成就。

    一个谋士的终极目标是什么,无外乎就是将拥立的主公从一方诸侯捧到天子的位置上。

    如果连达成这种目的都没有成就的话,只怕这系统也不能算是什么合格的谋士系统了。

    也若非董卓的存在,早在刘协登基的时候她就应该能完成这种成就。

    好在现在到了刘虞这里也不迟。

    让自己手握汉室大义之名,既是乱世争权的必需,也未尝不是乔琰按照这个谋士系统的设定而提出的针对性举措。

    系统是将她的阵营判定成了个问号,但若要天下人说来,她依然是大汉的铁杆忠臣。

    只不过是从拥立刘协变成拥立刘虞而已。

    系统很想吐槽这种奉迎天子的真实性,但连刘协这种情况都被算作谋士操作了,刘虞这种情况显然更应该算,它也只能回道:【可以,但得让刘虞先同意接任再说。】

    乔琰回道:“你错了,刘虞同不同意不是重点,时局需要他在此时成为天子,百姓需要他继任,他就只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倘若刘虞是袁绍这种性格可能还会拒绝。

    或者说,乔琰意图拥立刘虞上位天子的建议,如果不是出现在刘协失踪,又有卢植皇甫嵩黄琬王允荀爽等人的支持的局面下,刘虞或许也会如历史上一样,对袁绍意图拥立他为天子,表现出拒绝的态度。

    但此时,他相对温吞的性格遇上了长安朝廷的正统之名和强势,只有可能被推向天子的位置。

    顶多就是因为幽州的战局,存在一些拉扯拖延的情况罢了。

    系统嘀咕道:【那好吧,不过你为什么要现在问这个?】

    在谋士点数值发生了此等惊人变化的当口,还去觊觎另外的一笔进项,着实是过于豪横了。

    对系统的这个问题,乔琰点了点面前透明光屏上的属性点,作为了自己的回应。

    系统这才发觉,在方才的商讨之间,她已经把属性分配完了。

    但看完她分配的结果,系统又梗塞了一瞬。

    只见此时系统面板上显示着——

    【体质:100(100),武力:100(100),智力:96(100),气运:101(?)】

    【剩余可分配点数:0】

    【技能:历史学lv10,辩才lv9,煽动lv10,文物鉴定lv4,箭术lv12,骑马lv11,画lv3,书lv7,田野考古lv5,古钱币学lv9,……】

    【剩余可分配技能点:9】

    说实话,她能以这种速度完成属性的满值,着实是一件让系统都没想到的事情。

    即使没有前任宿主这种对照组的存在,系统也不难评判出,从穿越到此间的光和七年,到如今的光熹三年,其中七年有余的时间里,能出现一项满值的情况都是极其罕见的。

    被系统判定为协助的成就,也显然不是只要她出现在了队伍中就可以蹭到的。

    只有在她做出的贡献值达到一定名次标准后才能结算出来。

    但她不仅拿到了这些成就,还点出了两项的满值属性,对于目标是培养出天下第一谋士的系统来说,简直是个该当让它喜出望外的事情。

    话虽这样说不错,系统看着这个面板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把智力点满?】

    系统可以理解乔琰的这个选择。

    在80-100之间的智力数值叠加,更像是让她在思考问题的时候,更有思辨逻辑和多角度看待问题的能力,也在评判事物上趋于精神的高度集中,所以96和100之间的差距其实不大。

    比起智力数值的这几点变化,还不如在气运上多加几点,也看看这个以问号标示出的上限,是否并不只是100,而是一个更高的数值。

    可这么一点,除了她倔强地让武力值依然保持在智力数值之上外,让系统很是无奈之外,它没忍住发出了另外的一句疑问:【你是没有强迫症的吗?】

    这个智力96和气运数值的101,她居然真的看得顺眼。

    乔琰回道:“所以我才要问刘虞的问题。”

    她还想捞一点属性点。

    多么简单的道理——

    可怜的萌新系统深觉宿主的这些套路它玩不转,还不如继续躺平算了。

    不过比起田丰这个探子来说,从一开始就天然站对了立场的系统,还是幸福太多了。

    那一份九月刊的乐平月报,把田丰的认知给撞了个稀碎。

    自家地里还处在亩产3石的水平,别人家的地里已经翻了个三倍。

    虽说田丰问询起来才知道,并州的田地还因为让利给流入州中的人口,有一个小数额的附加值,从实际上来说没到三倍这么多,也已足够让他大觉不妙了。

    别人家的州府明公,是让蔡邕的翠鸟诗从理想变成现实的存在,而自家的主公,却是别人月报中教学术算的反面典型案例。

    田丰倒不是什么“嫌贫爱富”的性格,既然选定了袁绍作为自己要效忠的对象,也没打算因为这些算不清楚账的问题就改换门庭,只是心中很是为冀州的前景担忧。

    他们实在是应该早点将并州列入重点观察对象的。

    奈何并州早年间深为胡虏所犯,已经在他们这里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印象。

    甚至哪怕前两年间,乔琰还能拿出军粮来接济盟军,在他们看来只是因为她的势力形成得更早,也早早拿下了州牧的名头而已。

    她出兵凉州的举动,更是让人以为,并州再有多少余粮,也都难免被拖进这场战事里消耗殆尽。

    再若要说的话,因为汉灵帝惯来不太靠谱的举动,让乔琰或多或少因为他的倚重而被外人有所误解。

    好在……

    好在如今关中未曾安定,幽州争斗未平,随着她所持有的地盘扩张,她接壤的邻居也开始增多,她绝无可能立刻袭扰冀州,将她至今也称为弘农王而非天子的刘辩给拿下。

    太行山脉既是并州的庇护屏障,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也是冀州的屏障。

    田丰想到这里,稍稍安抚了几分自己煎熬的心绪。

    他们此时努力也不迟!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折返回去冀州,光说什么“不好了,对面的亩产已经是我们的三倍了”,至于是如何达成的却一问三不知。

    而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此地耕作的秘密给了解清楚!

    他便以一个惊讶于并州发展景象的行脚客商的身份,和此地的农人闲聊了起来。

    那农人似也警惕,只同他说些溲种区田之法。

    问及他们何以还能有劳力的多余,哪怕田丰套话的方式已属高明,他也只说,若落户在并州就自然知道了。

    田丰确实是顶着个假身份来的,可他此前从未打算要将假身份落户此地,何来落户并州一说。

    深知其中之路行不通,田丰决定往太原方向走一趟。

    他前来此地,不太巧地选择了并州已经完成秋收的时候,以至于没能看到大部分农具都出现在地里的时节。

    但他凭借着经验想想,只要是有这么多人用的农具,怎么都该有兜售的才对。

    然而当他抵达了太原郡后就得知,各地的农具都是州府统一出售的,拿着并州户籍可以用低廉的价格购买到。

    各种农肥和其他用具也是如此。

    对这些从事农耕的并州民众来说,能少花一点钱,需要带上户籍证明绝不是什么麻烦,反而是强化他们作为并州子民自豪感的手段。

    以至于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从事农具贩售的店铺,都转而去发展其他木工活了。

    在大多数人都吃得饱饭的情况下,这种转行还真不是什么不可行的举动。

    田丰直觉,乔琰的这种操作正是为了避免被外人轻易买走此地的耕作之法。

    若让乔琰来说的话,当然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便是提供出一批做工的岗位。

    制作农具,尤其是生产曲辕犁的曲辕和犁箭这种不算大件又需要精细的东西,对一些气力不足以长时间耕作的人来说,就是个好工作。

    这些加工厂一般存在的生产部门,在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投入到其他东西的生产中。

    但不管理由是什么,总之此时的田丰要面对些麻烦了。

    他也发觉,乐平月报这东西,并不只是常林这种并州牧属官独有的。

    比如说在城中的书肆中就有月报的贩售。

    虽然月报的定价和寻常书籍相仿,按照纸张所用的数量来说绝对是不划算的,在他停驻于书肆跟前的短短时间内,依然不乏识字之人争相购买。

    田丰眼见此景,在买上了一份后与书肆的老板谈起了此事。

    他解释清楚了自己只是个好奇此物的过路商人后,便问起,为何此物可以以这个价格发售还如此受欢迎。

    书肆老板给他解释道:“有一个你或许想不到的购买原因。这些月报都是由乐平书院中的学生来抄录的,按照君侯的说法,便是希望他们在抄录的同时,能记住上面所教授的知识,但你想,乐平书院是什么地方?”

    田丰心中腹诽,这就是把郑玄从青州拐走的地方。

    不过他面前的老板要说的显然不是此事,而是继续说道:“书院中出来的人才大多会为君侯效力,难保不会在哪一日成为朝堂众臣或者学问大家。你想,若是蔡伯喈先生早年间的手札流出,你买不买?”

    “……”

    田丰呆愣了片刻,对这个自己从未想过的问题,好像还真会给出一个要买的答复。

    只是这等营销方式还真是让他见所未见。

    “再者说来,这月报上所编写的信息,也自有其收藏的价值。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史书呢?”

    书肆老板见田丰闻言又走了会儿神,出声问道:“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套从两年前发行开始的合订本,看你是个外地人,要不要买一份看看?”

    合订本?

    田丰目光一亮,毫不犹豫地掏了钱。

    要想全面知道并州在这几年之间的发展,他就必须将事情都弄个明白。

    哪怕在东西到手后,书肆老板提及,这种合订本都是他为了销售额外请人抄录的,没多少收藏价值,也没让田丰觉得有何不快的情绪。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高兴早了!

    别看乐平月报的合订本上信息多样,能揭露并州农业和军事实力强盛之根本的内容,却压根没有多少。

    更像是在已经默认了读者知道并州的基本耕作流程后,给出的一些补充信息。

    除了医学方面的内容在田丰看来有直接送回冀州就能用的价值外,其他的内容还远不到成体系的状态。

    田丰望着面前的一沓合订本书页,不由陷入了沉思。

    他得想想自己下一步的举动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一种选择是偷上一批农具和农肥,以翻越太行山的方式偷渡回去。

    可这种方式有被人发现的风险。

    若真被抓了,只怕下一期乐平月报的杂谈区域,就会写着——冀州田丰偷盗并州种田之法不成反被抓。

    然后理所当然地甩锅到袁绍的头上。

    以这月报的传播能力,他也毫不怀疑,这极短的时间内,就能借此引发并州境内为保护耕作之法而产生的同仇敌忾情绪。

    所以他大概率不能这么做。

    此外,比起偷盗农具农肥,田丰其实更想混入生产农肥的地方去,也好将州中百姓都一问三不知的农肥组成给弄到手。

    但很可惜的是,那里的招工也需要并州户籍,且因为防止配方传开的缘故,在保密性上做得要更细致得多。

    好像没有户籍在并州这地方简直寸步难行,只能眼看着别人享受那等福利待遇。

    田丰斟酌之下,还是被迫做出了决断——

    “田丰”还是冀州巨鹿人,那“元封”做个入户并州的人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都是来调查的人了,怎么也要敬业一些。

    落户就落户!——

    若是乔琰知道,袁绍手下的谋士在来到并州数日后就做出了这么一个决定,大概还得夸上对方两句。

    在并州落了户的便是她乔琰的子民,哪里是让人可以轻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田丰也未免想得太美了。

    不过她如今关注的还不是这件事,而是面前的阳安长公主。

    对于方今的贵族女子,丝绸蜀锦是主要的衣裳布料。

    但在今日,阳安长公主身上所穿的,乃是一件由棉线织成的棉布所做成的衣衫。

    棉布之外缀着一层丝绸薄纱。

    十月里的天气已有几分寒凉,但棉布的保暖性远高于绫罗,以至于她这穿着之外并不需要再多披一件斗篷。

    乔琰望着对方的打扮良久,最后回到了她比起两年前更显年轻的脸上,说道:“我想劳驾长公主一件事,请您往邺城走一趟,去探望一次您的长子。”

    215. 215(二合一) 棉衣展示

    两年前,阳安长公主在前往邺城登基的刘辩以及回返并州的乔琰之间,因伏寿的劝说而选择了后者。

    与此同时,她的丈夫伏完选择了刘辩,她便毅然与伏完和离。

    在将长子伏德留给了伏完后,她自己与伏寿还有次子伏雅都前来了并州。

    若要打着看望伏德的名号前往邺城,确实也说得通。

    刘华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崭新棉衣,在回望向乔琰的目光中便有一番了然。

    并州凉州也是需要有自己的优势特产来积攒军资的,棉花就是一种典型的存在。

    人无我有的特质在棉花身上有着最为鲜明的表现。

    虽然棉布做成的衣物,在垂坠感和光泽度上不如丝绸,但贵族世家这些存在,为了体现其独有的地位,所拥有的并不一定要是最好的,却一定要是最稀少的。

    在这一点上,棉布便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更不用说棉布还有穿着舒适和保暖的优点。

    这就足以让他们对棉布趋之若鹜。

    刘华问道:“君侯是希望以我为标杆,行推广棉布之举?”

    乔琰回问道:“长公主以为如何?”

    早在前两年乔琰和伏寿谈起长公主在并州适应如何的时候,她便已知道,这位大汉公主虽是寻她这里做个庇护的,却也并不打算做个在此地光吃不干的存在。

    大小乔在逃来并州之前已猜到了此地女子购买力的提升,刘华亲处其间,更清楚于这一点。

    她在晋阳城中所开的衣衫首饰铺子也兜售通过宫廷秘方制作的护肤品,直接盯上了并州境内中上层的市场,如今已算是走上了正轨。

    这原本只能算是个增加进项的举措,居然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成功。

    阳安长公主也不是什么得过且过的人,她当即雇佣了不少太原郡内的女工,将相邻的两个铺子也给盘了下来。

    她身上的棉衣便是由她那店铺中的女工设计,由她掌眼调整,而后制作完成的。

    作为第一块棉布所制作出的衣服,它完全对得起其特殊的身价,更是让其上的丝绸绫罗点缀,反而成为了棉料的陪衬品。

    若要作为宣传,这就是个再标准不过的参考。

    乔琰继续说道:“我意在让棉花本身先满足并州境内民众越冬的需求,而将棉布衣物作为售价高昂的存在,请长公主走这一趟自然也会给您对应的报酬。”

    刘华敏锐地意识到她好像并不打算将棉布的销售交到她这里,只是让她起到一个宣传的目的。

    但她也并未多问乔琰对此意图做出何种安排,只颔首回道:“那便一码归一码的交易,君侯有此等需求,我就为你达成此事。”

    往邺城一行背后潜藏着的炫耀意味,她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

    但她是汉桓帝之女又不是汉灵帝的女儿,与刘辩刘协的关系都不亲近。

    所以她没必要对此举中的势力交锋而心怀什么帮扶刘辩的情绪。

    就像她对乔琰扶持刘虞上位的举动,同样没有什么想法。

    在与乔琰谈妥了这笔“代言费”后,刘华当即筹备起了前往邺城出行的行装。

    伏雅早在前年就进入了乐平书院就读,伏寿也在乔琰的手下任职。

    阳安长公主将两人的长进看在眼里。

    故而她说是说着此为一码归一码的交易,还是将自己从并州开店所赚到的钱财,添进了不少在乔琰给出的报酬之中,务求让这出棉衣“奢侈品”展示,起到足够震撼的效果。

    乔琰在听到了她的这番筹备后,干脆又给她添加了几样东西。

    出自大宛的宝马,作为拉车的工具。

    西极石蜜和高原牛乳并茶叶一道制成的奶茶。

    蔡邕已几乎修订完成的东观汉记。

    刘洪等人推算完成的乾象历。

    以及……一个暂时外借给她的赶车人。

    接到乔琰这个让他护送阳安长公主前往邺城的指令,马超差点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但从乔琰的表情看,他显然没有领会错她的意思。

    “我原本在想,是让你前往辽东协助文远作战还是先参与凉并军防,待日后有战况再行委任。”

    听到乔琰提及辽东这边还有作战的机会,马超的眼神当即亮了起来,却又听乔琰说道:“可惜刘幽州还在迟疑即位天子之事,若是在此时又加上一支队伍,难免令其在强压之下心生不快,倒不如让一步,所以我想让你往冀州走一趟。”

    “表面上看来,你是保护阳安长公主的护卫,实际上,我要你协助德祖留意冀州魏郡的布防情况。我相信你们凉州人的实力,对同为北方的将领兵卒做出个评判应当不难。”

    说到“不难”二字的时候,马超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乔琰给警告了一眼。

    这话中的言外之意,就是让他别到时候只带回来一句“他们没我能打”。

    若他真敢这么干,乔琰也敢在他回来后把他丢去给吕布当传令官。

    马超当然不敢放肆,又问:“杨主簿此次也去?”

    让他配合杨修行动,还真是个让马超没想到的情况。

    但再这么一想,让阳安长公主前去冀州看望自己的长子,杨修也确实可以去冀州探望自己的父亲,主打的就是一个衣锦还“乡”,亲情关怀。

    在乔琰拿下了关中后,杨氏本家所在的弘农郡已可以算进入了她的掌控之下,杨修也自然更想证明,父亲选择跟随刘辩在邺城成立新的朝廷,完全就是个错误的选择。

    此番出使,比起阳安长公主的推销带货,杨修的存在,更像是去展示并州的人才培养成果的。

    自光熹元年杨修抵达并州开始,他以主簿的身份不断适应并州扩张的脚步和做事的体系,如今也可以将其发挥在一些特殊的用途上了。

    比如说,以弘农杨氏的身份来挖墙脚。

    但说挖墙脚可能还是难听了点,这应该叫优秀人才的出使。

    当这一列足以彰显气派和实力的队伍朝着冀州方向而去的时候,乔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抹微妙的笑意。

    关中之战过后,以袁绍和其手下谋士的水准,必定会想到前来并州考察。

    但对这种堂堂正正到他们地盘上的出使,他们又当如何应付呢?

    乔琰收回了朝着远处看去的目光,落到身边的陆苑身上,说道:“棉布的销售不能交给长公主,顶多就是让她打出名气而已,这份单独在中原地界上的代理权,只能是东海麋氏的。”

    “先前麋氏在协助我们将郑公送来并州一事上出了大力,凉州与关中之战若非他提供的战备物资,也难以结束得这么顺遂,也到了该投桃报李以维系关系的时候。”

    “替我草拟一封书信送往麋氏,请麋子仲往并州来走一趟,这笔长期的大买卖我要跟他亲自谈。”

    陆苑颔首应下。

    不需乔琰多说她也知道,棉花棉布样品,以及阳安长公主已往邺城去的消息都必定要附带上。

    麋竺最大的优势在于他的商业网络,有他相助,长公主此番行动的后续影响,才能被放到最大。

    棉布的单独代理权也足可以弥补他先前对乔琰的投资,以防这位大商人转投别处。

    另外的合作之事,便等到麋竺本人来了再说吧。

    此外,随着陶谦对徐州的掌控日益增强,谁也无法给出一个准信,从并州送出往徐州的信件会否先被陶谦给阻拦一道。

    考虑到这一点,陆苑深知,送往徐州的信件中就只能谈简单的商务。

    说来,将代理权交给麋竺而不是刘华绝不只是因为要还前者的人情。

    一来,刘华的大汉宗室身份无疑是一重桎梏,乔琰不适合重用她。

    二来,有了一条在明面上合作的商队,也正是对暗处另外一支的掩护。

    因这种明暗照应上,在两人返回州府的路上,陆苑便听乔琰说起了在凉州和关中设立信鸽养殖点的事情。

    “从去年开始在并州测试信鸽的驯养和放飞,今年已屡次证明此法可行,如今关中已下,也是时候将驯养基地增设了。”

    陆苑回道:“若要便于消息传达,又考虑到信鸽的保密性,我建议君侯将信鸽哨站设置在郿坞和金城。”

    信鸽在试飞期间的单程性,已经注定了一点,如若哨站的数量过多,极有可能在信鸽的往复期间,出现对应地点的混淆,还不如以一州设立一处即可。

    “金城已是君侯稳固与羌人关系的屯田之处,凉州屯兵又大多位于此地与河西四郡,由乌鞘岭以南的金城郡处作为信息中转为好。关中数镇中长安过于人多眼杂,反倒是郿坞有董卓留下的高墙壁垒,更适合于驯养信鸽。”

    乔琰同意她的这个判断,回道:“关中哨站放在郿坞没有争议,让子龙替我掌管此地,凉州那边到底是放在金城还是高平,你带着并州这边的养鸽人去确认一番。”

    金城的海拔高于高平,难保信鸽在此地无法适应,还是实地确认一番为好。

    如今她还需要消化在拿下长安之后的收获,短期内不会对外动兵。

    可也正是这段和邻居的冷静期里,足够完成这些信鸽落户于凉州和关中的适应过程。

    等到明年,自然有给旁人惊喜的时候。

    正事交代完了,乔琰也不免调侃着说道,“如卿,你说德祖此番去邺城,能辩论得过陈孔璋那家伙吗?”

    把杨修给派出去,可绝不只是因为他这弘农杨氏的出身和杨彪之子的身份,也不全然是因为他需要一个观摩冀州局势以立功的机会。

    还因为随着他的年岁渐长,他这种头脑灵活口才绝佳的天赋也越发明显。

    这么说来,不用在这等需要对外陈说展示的环境里当真是浪费了。

    但袁绍这头在辞赋檄文上极有本事的陈琳,也是个出口成章的人物,若真打起擂台来,杨修到底还是年纪小,容易吃亏。

    陆苑笑道:“若君侯担心此事,何不让奉孝一道前往?”

    乔琰轻咳了一声,“……他若去了,我看袁绍未必敢让他说话,也难保不会拼着得罪于我,直接把人给扣押下了。”

    郭嘉在袁绍那里拉的仇恨可不要太高,谁让那张欠条就是他前往袁绍的军营让对方给签下的。

    如今这欠条的真相揭开,袁绍恐怕做梦都会想到这个在当时签订下来此物的场面,也绝对忘不掉郭嘉的脸。

    如果说乔琰在他这里的仇恨排行第一,郭嘉怎么也能排个第二。

    “这不就结了?”陆苑回道:“既已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何不相信杨主簿会交出一份让君侯满意的答卷。”

    这话说得也对,毕竟诸葛亮都还只有十一二岁,更别说是他那个还没影的侄子诸葛恪。

    放眼天下,能拿出“发藻岐嶷,辩论应机,莫与为对”结果的,也不过就是那几人,乔琰也不可能亲自往邺城走一趟,还不如对杨修多抱有一点信心。

    在并州的竞争环境中,以杨修这种不服输的性格,又怎么会甘愿看到——

    其他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他却因为在弘农耽误的四年而落于人后。

    不过冀州魏郡的民众,在如今作为国都的邺城,先看到的不是杨修的表现,而是长公主刘华那数量不多,却极具震撼效果的车驾。

    袁绍麾下的部将张郃尊奉袁绍的指令镇守魏郡,看护这片京畿之地的安定。

    他今日刚巡防到邺城西面,正在校阅守城的兵卒,就看到一向少有人来的西面官道上,一辆四匹骏马所拉的车驾,并后方的数辆载货车辆以及骑兵卫队疾驰而来。

    距离城门尚且有些距离,张郃凭借着参军数年间锻炼出的眼力,便已清楚地看到,那最为醒目的车驾前,四匹拉车的宝马纵是放在冀州最高水准的战马面前都是一等一的存在,绝非中原地区所能见到。

    当行到近处后,张郃当即判断出,这正是在古画中出现过的大宛名驹,还是血统最为纯正的那种,不是与中原马匹杂交出的品种!

    这样的马匹极不多见!

    自中原与西域之间的丝绸之路通行从官方层面上截断后,此等名马已无有大量流入中原的情况。

    而这样的大宛宝马在这队伍中甚至不止四匹。

    同行的骑兵队伍中,那位策马而行的少年文士也同样骑着这样的宝马。

    此人比后方的车队先一步抵达了邺城的城门边上,翻身下马朝着张郃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如此排场,让张郃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

    也便是在今日,戍守于磁山县的冀州士卒,以快马加鞭的速度朝着邺城方向送出了一份信报,信报中称,阳安长公主过滏口陉从并州进入冀州地界,意图前来邺都见见亲人。

    这不是一场寻常的拜访。

    无论并州牧和邺都天子以及袁绍这位青州牧之间到底是敌是友,阳安长公主的地位都不会发生任何的变化。

    作为汉桓帝的长女,她的政治意义不小。

    只因公主的体面,乃是汉室尊荣的体现。

    所以谁也不可能阻拦她的到访。

    袁绍虽直觉阳安长公主来访中,给他添堵的可能性更高,而不是什么要来与伏完再续前缘,他也只能捏着鼻子下达了指令,让沿途官员对长公主不得稍有懈怠。

    除了让张郃这位戍守魏郡的将领折返邺城之外,他又让人将邺城之内用于接待的别馆给整顿了一番。

    此刻这位长公主果然到了!

    也比张郃所想象的到得更快。

    果然他在下一刻就听到那从另一匹骏马上下来的少年对他说道:“并州主簿弘农杨修,护送阳安长公主来邺,可否劳烦将军领路。”

    张郃眼皮一跳。

    弘农杨修,那是杨彪的儿子!

    这是一位未曾想到的同来客人。

    在董卓之乱中,杨彪一度被董卓免职,只给出了个光禄大夫的名号而已。

    但随着邺城朝廷的建立,因杨彪的夫人出自汝南袁氏,加之朝廷也需要表示对弘农杨氏的拉拢,故而给他光复了太尉的位置。

    邺城中也有个谁都知道的消息,别看杨彪处在这么一个高位上,他却有个格外叛逆的儿子,因早前与他之间的打赌取胜,投向了并州的方向,跟他站在了对立面。

    世家这等多方买股的情况并不少见,其实也难保杨彪就是支持他儿子这个举动的,但在明面上,杨彪说的当然是什么“犬子叛逆”之类的话。

    张郃听过不少有关于杨修的传言,却还是第一次亲自见到他本人。

    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年除了稍有几分年轻人的矜傲之气外,倒是看不出什么叛逆的样子,甚至在与他互通了姓名后,还向他打听了两句有关于他父亲的情况,言及自己前来,给杨彪带了不少高原补药,也不知道是不是对症。

    张郃并未发觉的是,当杨修在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了城门这些戍守队伍的精神面貌。

    这种稍纵即逝的窥探在张郃提及要让随行的卫队留一部分在城外后,当即收了回来。

    杨修回道:“长公主只为探亲,我也只为问父亲身体康泰,此行不涉及两地邦交,我们自然遵照邺城这边的规矩,便只带十数人入城,能将长公主所带的礼物送入城中便够了。”

    对于杨修这等知情识趣的表现,张郃闻言大喜。

    但他很快发觉,削减入城的队伍,好像根本不影响长公主入城所造成的震撼效果。

    刘华只留下了两匹大宛宝马拉车,自己骑上了一匹,让马超骑上了另外一匹,在马超和杨修的护送下,朝着城中行馆的方向而去。

    她已主动减少了卫队数量,张郃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阻拦她亲自策马入城的举动。

    可这种行动,甚至比起那四马拉车的阵仗还要显得瞩目!

    已到不惑之年的阳安长公主在良好的保养与华佗抵达并州后的诊疗后,越发看起来正当盛年,策马缓行之际还有一种英姿勃发之态。

    在她身后随行的小将颜色如玉,俊秀如锦,也端的是一副武力不低的好体魄。

    但比起有顶尖武将风仪的马超,尤为让人在意的还是阳安长公主身上的骑装。

    这衣服非麻非绸的质地,竟像是一种他们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布料。

    当她打马而行过邺城之时,过境的秋风已让人下意识地拢起衣襟,披上外氅,生怕这冷风会造成风寒,然而众人只见得这位阳安长公主面色红润,分毫也不为秋风所动,俨然是她身上的衣衫已起到了足够的防寒效果。

    等她入住了行馆后,才有消息对外传出,她所穿的那件衣服名为棉衣。

    在并州境内,这种棉衣有两种款式。

    一种是有若木棉一般,以棉絮填塞于衣衫夹层内防寒,这种棉衣被广泛分发于凉并二州的戍防士卒,他们也有将其添购来赠予家人的权利。

    另一种则是如阳安长公主所穿着的那样,将棉絮抽丝纺织而成,到如今在并州境内也仅仅产出了数十件而已,唯有并州牧及其亲信,以及权贵世家可穿着。

    而后便听闻,杨修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件赠予了太尉杨彪,以全其孝道。

    不需刘华和杨修多言,袁绍和其下属已看出了棉这种材质上的优点。

    虽然不知道为何田丰还未曾将棉花的消息传递回冀州来,袁绍已先将手下召集了起来。

    此刻在他手上的便是从杨彪这里借来的那件棉衣。

    另有一件乃是从行馆中借来的普通棉絮衣,被摆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案上。

    这两件衣服袁绍都亲自上身体验过,也正因为这种亲身的感知,才让他此刻面色沉沉,说不出的郁卒。

    但凡他长了脑子,就不会看不出此物的优越性。

    比起所谓的非权贵世家不可着这种引领风潮之说,此物在防寒保暖上的优势简直太大了。

    他朝着下属逡巡了一圈目光,语气严肃地说道:“并州方向能将此物广泛用于边防士卒和境内民众,可见不是难以推广之物,杨德祖这小子说什么此物乃是天赐予并州的植株,绝立不住脚跟,如今暂时联系不上元皓,请各位替我出个主意,如何将此物引入冀州。”

    许攸摇头叹道:“不瞒您说,我已登门太尉府问询过了,杨德祖牙尖嘴利的,说什么今年的这一批已供给给最有需要之人了,明年的因刘幽州的缘故,必然要先送去幽州。”

    “他说自古以来都是北方比南方要冷,按照大汉礼法也是先给天子治下,无论遵循哪种说法,都是先紧着幽州来,更别说凉并二州还未全员供给。”

    “戍守边防者如不能活,羌胡入侵,所乱者甚重,此为大汉边疆所虑,若冀州真要此物,便以羊皮来换,倒也无妨。”

    许攸说到这里,袁绍的脸色中就已浮现出几分恼怒之色了。

    别以为他分不出这是植物的白絮还是动物的毛皮!

    用羊皮换棉衣,他还不如直接用这羊皮御寒。

    听听这说得是什么话。

    但杨修这话还真踩住了一个道理。

    幽州在冀州的北面,如若幽州还没有的东西,是不可能流入到冀州的。除非他们让行商之人高价到并州境内收购。

    因这戍守边防之说,他也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而属于贵族的棉布衣物并未大量生产,倒也对得上他的这种说法。

    许攸继续说道:“我便又问他,既是此前并未广泛在中原发现的植物,何以知道只能种植于并州境内而不能种植在冀州,为民生所计,将种子或植株交换于我等又有何妨?”

    袁绍问道:“他是如何说的?”

    许攸苦笑:“他问我,冀州是想要并州馈赠、出借还是售卖种子与他。”

    袁绍回问:“馈赠如何,出借如何,售卖又如何?”

    见许攸有点自闭,同去寻杨修的陈琳替他接话道:“他说馈赠便不必说了,和冀州之间还没到这个交情,冀州拥立伪帝,在如今中央天子未定的情况下,并州若行馈赠之举,于并州牧的立场有失,恐有左右逢源之说。出借的话——”

    “明公在他们并州那里没有这个信用。”

    说到这里,陈琳小心地留意了一番袁绍的脸色,见他并未勃然大怒,这才接着说了下去,“至于售卖……他说并州所能找到的植株也便只有这些,顶多也就是在明年再播种一批,经由数年才能长成,届时这些棉衣又可活数十人,若冀州要买,便拿数十张羊皮来买一颗种子好了。”

    有南方的木棉这等植物在,许攸和陈琳又怎么会想到,棉花居然是一种草本植物,杨修也敏锐地从他们的话中听出了这个误区,直接喊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天价。

    但袁绍怎么可能会用这等价码去购买这样一个未知产量几何,甚至不知能否成活的东西!

    更让袁绍觉得气恼的是,陈琳接着说道:“杨德祖还说,若说不需花钱便能获得的办法,倒还真有一个。若是他哪个表兄弟有些才干的,不妨跟着他一道往并州去,保不准明年就能给表舅挣一件棉衣回来。”

    袁绍差点把桌子掀了。

    那混账杨德祖原来还记得,他该叫自己一声表舅?

    他坑起自家人的能言善道样子,可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身上还流着汝南袁氏的血!——

    对冀州境内杨修的诡辩发挥,乔琰既已将此事交托给他,便也并未多分去担忧。

    她此时还不能回返关中。

    昨日河东卫氏来信求见,身在东海的麋竺还未收到她的信,仍处幽州的刘虞也还未曾应允继任天子之位。

    本着今日无事,她便打算往乐平书院走一趟。

    算起来,被她寄予厚望,许要接手情报组织的乔氏姐妹,自抵达乐平至今也有三月了。

    她原本是打算让她们在此地适应半年再问询有无意愿做出抉择,但贾诩李儒正在赋闲状态,信鸽哨站正在往凉州与关中扩张,明暗商路都在逐渐搭建之中,早一些问询此事也无妨。

    在如今这时局下,有些东西当然是越早走上正轨越好。

    不过在见大小乔之前,她还是先去寻了一趟蔡邕和郑玄。

    她虽身居高位,还是不应对外表现出倨傲之态,对当世大儒合该持有礼数。

    等她回返关中后,应当将荀爽也给送到此地来休养。

    若非天子未决,荀爽这病体沉重的状态,早不该留在关中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叩响了面前的门扇。

    当她得到了准允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蔡邕郑玄带着曹丕陆绩两个孩子,四人围坐在桌前整理竹片书简的古籍,好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只是——

    倘若她没有看错的话,在陆绩的侧脸上还沾着一点冰酥的痕迹。

    而再顺势往桌子下面看去,便见四个碗若隐若现地藏在了底下,碗中正是那古代版的冰激凌。

    乔琰:“……”

    这个场景,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眼熟?

    若是没记错的话,她还只是乐平侯的时候,蔡邕跟那群小孩抢着吃楮树穗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个样子……吧?

    216. 216(一更) 情报委任

    这两位年岁已不小的大儒,带着两个小孩,竟像是变成了幼年四人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越活越回去也不算什么坏事,但他们这个欲盖弥彰的举动,让乔琰琢磨着,她是不是长得有点像前来查岗的恶人。

    她伸手点了点侧脸,接收到她目光的陆绩下意识地伸手去抹自己的脸。

    在这个举动中,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没把偷吃酥山的痕迹消除干净。

    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孩子现在便已能看出日后的胆魄。

    面对这种被抓包的场面,他努力挺了挺胸膛,在抹掉脸上的痕迹后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惜他年纪还小,这副样子怎么看都有点不伦不类的滑稽。

    乔琰心中觉得好笑,却没打算当面揭穿他们,只是琢磨着要不要让人把乐平书院内的杂闻趣事都给记录下来。

    这个就不必放在什么乐平月报的杂谈板块了,但可以等过上几年这些二代都在她麾下出仕之后,来上一个乐平书院回忆录?

    是不是黑历史另说,怎么都得算是个后世史料中的有趣来源。

    她心中思忖着此事的可行性,并未直接宣之于口,只是朝着蔡邕和郑玄行了个礼后,谈及了意图将荀爽给接到此地来的想法。

    郑玄回道:“荀氏八龙,慈明无双,我早闻荀慈明之名,却因我在北海他在汉滨,一人遭禁另一人隐居,多年间未有谋面的机会,想不到人到晚年还有这等机会。”

    乔琰感慨道:“只是慈明先生牵挂时局,身体又不算康健,我有心将他请来,怕他仍不肯挪步……”

    听乔琰这么说,蔡邕和郑玄还有什么不懂的。

    无外乎便是让他们写上个邀请荀爽前来的信罢了。

    这两人都与乔琰算是老相识了,此时也不由笑道:“烨舒,您这以一人带一人的法子,怕是想要将天下大儒都给收入囊中。”

    她打的真是好一出毫不掩饰的盘算。

    说归这样说,让他们做这件“诓骗”人前来的事情,他们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蔡邕的翠鸟诗能在乐平月报上迎来这种另类的解读,便已是他内心情绪的真实写照。

    这几年间他也反思了一番自己过往的履历,或多或少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早前的颠沛流离,和他陈说谏言和处世交际的情商不高脱不开关系。

    但这种脾性上的东西一时之间想要做出什么改变,可能不大容易。

    好在他的两个女儿,小的这个直接跟着乔琰学。

    在乔琰的势力从区区乐平之地扩张到并州,甚至到如今将近三州之地的发展中,那孩子也逐渐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大的那个在世俗困境之中被迫成长,如今也该算是在此地得到了治愈新生。

    对蔡邕来说,这就已经是在此地最大的收获,更别说他还完成了东观汉记的修编。

    而对郑玄来说,身居此地一年的时间已足够让他看出,乐平确实是适合于他们这些人深造学术之地。

    他那些想出仕的弟子也有了任职之地。

    国渊品行与能力俱佳,先被乔琰以屯田校尉之名委任在凉州军屯,后被调任关中,俨然有委以重任之态。

    他这一番升迁任用,也算是给郑玄名下弟子提供了个范本。

    那么此地对荀爽来说,也实该算是个好去处。

    乔琰虽未提,郑玄却已又想到了个人,与他还得算是同乡,素来隐居不出,也是个做学问的好手。

    以郑玄看来,他继续在青州幽州隐居还不如在乐平隐居,光是纸张管够这件事上,便已胜过了任何地方了。

    若觉身在此地长住乃是食嗟来之食,那便多留些著书立说之言好了。

    只是此人如今避祸辽东,为幽州战况所阻隔,只怕要想过来不大容易。

    顶多就是先将信送去,看看随后的情况再说。

    他并未将想请邴原来此的盘算说出,因听得乔琰问起两人在此地还有何物欠缺,便顺势聊起了乐平书院内新发放的棉衣。

    除却戍守士卒之外,乐平学子也得了一身棉衣。

    不过因为乐平周边群山环绕,北面的风早在过五台山的时候就已被拦截了一道,整体来说气温不算太低,乐平学子平日饮食条件也不差,念在这些年轻人的血气够旺盛,便将棉衣做得薄一些。

    这对他们来说已够保暖之用了。

    郑玄说道:“我听说君侯在分发棉衣的时候还专门下达了一道旨意,说的是严禁他们将这身棉衣转赠给他人,包括家中的长辈也不成,这倒是一条有些稀奇的规定了。”

    乔琰可不觉得此规定稀奇。

    她回道:“也不能怪我非要将此事强调,今年收获的棉花不足以供给全员,难免有人出于孝悌之名,将棉衣馈赠于亲人。从德行上来说此举无妨,反而是品行兼备的体现。可若是冬日里书院学子往来,见有人身着棉衣,有人仍旧身着单衣,会如何想?”

    郑玄若有所思:“只怕身着棉衣的会觉得,别人将衣服赠予亲人了,我却还穿着,是不是要被人以为乃是自私之人。”

    “便是这个道理了。人有从众之心,在可能被质疑德行的时候更是如此。”乔琰道:“可我宁愿从戍边士卒的棉衣中分出一部分来,也要送到书院来,只是要让他们在冬日也能防寒免冻,好好将知识给学好,不是让他们借此来表示自己并非吝啬之人的。”

    “他们若真想做这个赠予棉衣给亲人的举动,何妨凭借着做出实绩后得到嘉奖来换取。”

    乔琰转头对着陆绩说道:“便以你姐姐为例,她在我这里的功劳不小,如今又要往凉州方向跑一趟,我将其视为心腹干将,这样一来,她的父亲我就自然要尊重,所以此番棉衣里有十数件是送往庐江的。但是你的那件就只许自己穿,听明白了吗?”

    “我知道。”陆绩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不能拿君侯给出的恩赏来充自己的脸面,孝悌之名也是要自己挣出来的。”

    他说完又小声说道:“可我那件父亲也穿不下呀。”

    其他几人闻声都笑了出来。

    乔琰摸了摸他的脑袋,“过几年你就长高了。在此之前——”

    她意味深长地朝着面前几人的脸上扫过,“秋日里少吃那么多冰的。”

    在她从屋中走出后顺势将这四个碗也给让人收走了。

    乔琰对着院中的侍从叮嘱道:“郑公和蔡公二人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偶尔打个牙祭也便算了,在甜食冷饮的用量上务必控制着些。”

    不过当她走出院子的时候,又盘算着可能还得让华佗在有空的时候折腾点健康的零食,也不能真让他们连这点享用美食的乐趣都没了。

    但还没等她从记忆里翻找出个合适的零嘴,就听到后头传来了有人喊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转头便见曹丕追了上来。

    这只比陆绩大了一岁的孩子站在乔琰面前,见她脸上并未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这才开口问道:“我想请问君侯,若我想为父亲母亲购置棉衣,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

    他和陆绩的情况不同。

    陆苑在乔琰麾下任职,还是备受她倚重的存在,故而可以为父亲谋取到一些福利。

    可曹操虽说与乔琰算是好友,且同辈论交,他的兖州牧之名却是出自邺城天子的敕封。

    这就和乔琰站在两个立场了。

    曹丕年纪虽小,在乐平学习了地理图志后也大致能判断出父亲所面临的困境。

    这个兖州牧之名得来容易,凭借在东郡积攒出的优势,要收拢兖州的其他地方,也不算太难,如今便已几乎完成了,可要如乔琰一般能轻言迎奉天子之事,或者轻易改换立场,却实不可能。

    在方今的情形下还不可能贸然倒戈,否则难免有北面而来的战祸。

    也正因为此时的曹操和乔琰不算正儿八经的盟友,曹丕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才不免在心中有些忐忑。

    棉衣是个好东西,哪怕是他这种小孩也不例外地知道此事。

    他虽还想不到随着棉衣的盛行,各方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会越发明显,却还是想给父母送上一件。

    乔琰笑了笑:“你不必多问此事,你父亲是个聪明人,入冬之前他会让人来找我的。”

    等到她将邺城的消息推波助澜地宣传开,曹操势必会让人来走一趟的。

    但种田的技法她可以当做年礼送出去,制作棉衣所用的棉花却不会。

    这不是什么要不要顾念昔日交情的问题,而是局势之必然。

    顶多就是,前一项举动带来的增益效果能作用在后一项交易之中。

    在棉衣尚且属于独有的情况下,这个交易的限额大可以卡在对方能接受的范围。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用别人的田来填补自己的军粮呢?

    不过这种话就不用跟曹丕说了。

    等曹操的使者来了再说。

    曹丕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跟乔琰行了个礼这才退了下去。

    看着这孩子的背影,乔琰不免又感慨了两句这年头孩童的早熟,转道去了学院中属于她的院落,让人将乔氏姐妹给请了过来。

    她们来到此地的时候,便见乔琰的面前还有一只灰色的鸽子,正在她面前的桌案上来回踱步。

    这信鸽驯养在乐平,又是被养鸽人送到乔琰面前的,此时倒未曾表露出什么想要逃走的状态,而是从乔琰的手中啄走了几颗谷物后,与她来了出大眼对小眼。

    眼见此景,原本还因再见乔琰有几分惶恐的乔氏姐妹忽然放松了不少,稍微活泼些的小乔还露出了个笑容。

    乔琰眼角的余光留意到她这个神情,问道:“在书院的这三个月可还适应?”

    乔亭连忙端正了神情回道:“我与姐姐都很喜欢这里。”

    她觉得自己同意了姐姐的判断,投奔到此地来,简直是做出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乐平书院中的求学氛围里,评判人的标准是才学而非身家,又因学院最开始举办时候的两年里蔡昭姬的高居榜首,和乔琰这位书院的创始人,奠定了此地并没那么在意性别之分的基调。

    更有意思的是,这里虽然有文武医农各部不同的发展倾向,却并不是油与水一样泾渭分明的状态,而更像是相互补足。

    这两姐妹可喜欢此地了。

    闲暇之时,乔亭跟着吕令雎学上了几手防身的武学。

    乔岚则去与学院中的女医学了一些急救的医学知识。

    这或许是因为她们在前来并州的路上,意识到她们还缺乏的知识,但这种选择落到乔琰的耳中,越发让她确定,这两姐妹或许真有为她所用,担负起那个情报组织的可能。

    听完乔亭在落座于她面前后说起这三个月里的学院生活,乔琰不经意地转换了话题问道:“方才你进来的时候,似乎有些奇怪这只鸽子?”

    听乔琰的语气像是在闲话,乔亭便也没顾忌地回道:“我并不是觉得君侯豢养鸽子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有些好奇,君侯为何会选择一只灰色的鸽子。”

    以方今时代的审美,自然是以纯色为最。

    白鸽皎洁,又有吉祥传说,黑色的鸽子也未尝不可,毕竟世人都知道,乔侯素来喜欢穿着玄色衣衫。

    将灰扑扑的鸽子放在乔琰面前,显得这光风霁月的君侯和灰鸽之间多有不相称。

    对乔亭的这个问题,乔琰并未直接解答,而是伸手将这只灰鸽给托了起来。

    随着她手臂扬起又推出的动作,那只信鸽径直从窗口飞了出去,朝着乐平山中坞堡的方向而去。

    在三人的目光中,这一抹银灰色急掠破空的轨迹,几乎在须臾间便与环境融为了一体,也极速地消失在了她们的视线中,比起白鸽更有一种令人难以捕捉到踪迹的观感。

    乔琰回道:“灰色更容易生存,这就是我选择它的道理。”

    让乔岚乔亭二姐妹未曾想到的是,乔琰在说完这句后忽然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在朝着她们看来的目光中,别有一番谈论正事的意味:“鸽子是如此,人也是如此,是不是?”

    这一句话说得似乎别有深意。

    乔岚当即意识到,乔琰将她们找来,大概率不是只出于长辈关照晚辈的想法,想要了解她们在此地的生活状况而已,而是另有其他事情安排。

    想到她们前来此地之前,选择乔琰的其中一个理由便是——她们是可以被她作为心腹来栽培的,乔岚心中不由一跳。

    这好像正是个征兆。

    她小心问道:“君侯希望我与妹妹也像是这灰鸽一般学会生存之道?”

    “不完全是。”乔琰摇了摇头,回道:“你们知道这灰鸽是用于何种用途的吗?”

    她没打算让这两姐妹来猜,已接着说了下去,“它们是用来送信的。”

    “天南海北之间的消息,因地面丘陵谷地起伏,即便是用最好的马匹来传信,也至多就是日行二百里的速度,可信鸽不同,所谓日行八百里的传闻,在它们这里却有实现的可能。”

    “这些信鸽甚至能够飞越风雨而行,直到将消息送到我的手里。”

    迎着她们稍有错愕的目光,乔琰问道:“若我说,我想让你们来协助我管理这条消息渠道,你们可愿意?”

    “便是不愿意也无妨,这些信鸽的哨站都有对应的运作密码和隐藏渠道,光知道它们的存在并不影响……”

    并不影响到她另外挑选一个负责人。

    所以没有什么非要威逼她们做出抉择的意思。

    只是还没等她这话说完,乔岚已先一步打断了她的话,回道:“我愿意!”

    她话中的斩钉截铁之意实不难让人听出。

    这也实在是她此刻心中决断的真实写照。

    身在乐平,或者说身在并州,她眼见秦俞执掌农事,陆苑协助庶务,兼具外交之事,昭姬负责文化宣传,甚至还有女将在乔琰的麾下,但凡她还有一点想要掌握自己命运的想法,她便不会拒绝这个委任。

    何况,她若甘愿随波逐流,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时局之中,她也不会想到投奔乔琰的决定。

    她此前还在想,乐平书院中能协助昭姬从事月报工作的不在少数,在农事上她们也不如一些长年接触此道的老农,武艺就更别说了,吕令雎年纪虽小,却能一只手打她们两个也不在话下,这么看来,她们大概能走的也就是陆苑的路子。

    然而乔琰现在又给出了另外一条路。

    一条足够特殊,又足够契合她们两人的路。

    乔岚是如此想的,乔亭也不例外,她跟着回道:“我也愿意。”

    乔琰的目光在两姐妹的脸上一扫而过,看出她们这话的确发自肺腑,这才说道:“我不会轻易将这件事情交到你们手里,毕竟这对我来说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在正式接手之前我需要你们通过一项考核。”

    “当然,在考核之前,我会让人给你们上课的。”——

    身在上郡的贾诩在第二日被人敲响了院门。

    他打开门便看到这对乔氏姐妹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乔岚朝着他行了一礼,说道:“君侯让我们前来向先生请教种田之法,到开春之前我们都住在先生隔壁的院子里。”

    学种田?

    贾诩看了眼外头的棉花田。

    自跟着乔琰回返并州到如今,这些棉花田里的棉花早已变成了棉衣棉被和棉布了,在田地间没有一星半点剩余的。

    若是真的要跟着学,也该选在明年四五月间才对,还应该去寻那些老农。

    在这个季节跟他来学种田……

    他想到这里,又看了眼另一头院落中居住的李儒,忍不住叹了口气。

    君侯呐,您就不能找个听上去没那么假的理由吗?

    217. 217(二更) 舍我其谁

    贾诩在领会乔琰的意图上还是有一手本事的。

    在和乔岚乔亭聊了聊她们在前来之前和乔琰所聊的话题,也就大略能猜到他的任务了。

    与其说这是要教导她们种田,还不如说是要教导她们如何剖析人心,分析情报,因势利导。

    “这和种田也挺像的。”李儒隔着院落的篱笆,望见贾诩这好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忍不住笑道。“种田要讲究规律,偶尔天时不与呢,也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寻找机会,来上一出人定胜天,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样说来,你若说这是种田授课也没什么毛病。”

    李儒没听到对面交谈中所提到的情报问题,只听到乔岚和乔亭在离开前和贾诩约定了明日前来跟随老师学习,故而有了这样的比方。

    他一边说一边拎着手中的水壶,打理起了面前的田地。

    虽然说是换了个种地的地方,但大概是因为这两年间已经习惯了的缘故,李儒还很上道地跑去领取了一份刚传入并州的菠菜种子。

    也就是在搬家之后不久,这地里就开始冒出新芽了。

    贾诩朝着他看去,回问道:“敢问文优先生,您的人定胜天体现在何处?”

    贾诩怎么看怎么觉得,李儒好像是越来越有俘虏的自觉了。

    若真要讲究什么人定胜天,他早应该想办法逃回长安去了。

    董卓但凡有这样一个谋士在侧,绝不至于落到被贾诩骗得团团转的地步。

    而如今董卓已死,李儒也大可以放弃原本隶属于董卓麾下的立场,在乔琰这里谋取到一个出路。

    然而贾诩听到的只是李儒坦然回说:“我不是种田的人,我是被人种在田里的菜,菜要长得好,就得学会适应环境,这是另外的一套生存办法。”

    贾诩真想翻个白眼给李儒看看。

    李儒显然并不是真要当个入乡随俗的菜,而是还在观望。

    观望随着董卓的落幕,他到底在何处还能发挥出一些用处,得以在另外一个地方站定脚跟。

    这种暂不妄动的状态和贾诩这种已有功劳在手的“不动”,绝不是一种意思。

    但要贾诩看来,很多时候并不是想要得到这样的发挥机会,就能让机会落到自己眼前的。

    李儒这种观望,换种方式来说,也未尝不是消极的姿态。

    只怕还是得逼一逼他。

    可惜今日看起来不是个好机会。

    贾诩只是在走回屋子前对着李儒调侃道:“想不到啊,两年的时间就让你从人变成菜了。也不知道是有朝一日上了桌还是入了土。”

    然而在他将要合上屋门的时候,又听到李儒慢悠悠地说道:“我说文和啊,你自己不就是中了激将法的典型吗,何必用激将法来对付别人呢。”

    贾诩:“……”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在他离开凉州前往长安前,乔琰当时那番“是否不敢做”的说辞和干完这一票就躺平的画大饼,好像还真是对他的激将法。

    但任务都已经完成了,此时再去计较这些没什么意思。

    比起计较乔琰的挖坑操作,还不如往坑里再埋个人!

    乔岚和乔亭便是在这种局面下开始的厚黑学课程。

    在课程展开的同时,她们的面前居然还有一组活生生的案例在表演何为斗智斗法。

    这可要比学院内的课程精彩多了。

    谁又能说,这不是种田呢?——

    而在并州这边,在将大乔小乔送往上郡的第二日,乔琰也返回了并州州治晋阳。

    在此地,她收到了一个特殊的消息。

    河内郡太守王匡发出了一份公文。

    公文之中的内容,大意便是谴责乔琰当年在讨伐董卓之战中给袁绍下套的行为,实在是有悖于正道,与当年该当同仇敌忾的风气极为不合。

    若说得难听一些,这就是个小人暗算之举!

    别人收到这份公文会不会生气不知道,乔琰反正是没被这种有似于跳梁小丑的举动激怒的。

    在将这份问责意味深重的公文递交到戏志才手中的时候,她甚至觉得王匡此人滑稽得有些好笑。

    乔琰说:“他这小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了。”

    在乔琰刚取下长安大胜的情况下,连荆州牧刘表、益州牧刘焉和一向眼睛长在天上的袁术,都不敢轻易触碰她的锋芒,只有区区河内一郡之地的王匡,怎么就有这种跟她叫板的胆子?

    难道他就不怕河内郡被乔琰出兵清算吗?

    他当然怕!

    但是——

    “这位王太守根本就没想考虑河内郡的情况。”戏志才评价道。

    乔琰嗤笑:“他若真是直截了当地明言,自己就是要站在袁绍这一头,选择了这个立场,我或许还高看他一眼。”

    “或者他直说,自己不是统领一郡之地的料子,想要往邺城朝廷去当个文官,便如他当年在何进大将军府中的情况,那也还算是有几分实在人的模样。却非要折腾出这样的事情来,算个什么玩意?”

    她若真因为王匡的这份公文声讨而发怒,要夺下河内郡,也不过是秉摧枯拉朽之势而已。

    别看河内郡乃是与冀州接壤之地,袁绍也至多因为河内的荡阴、朝歌等地距离邺城太近,保下半个郡而已。

    河内的西一半绝拦不住她兵出汾水河谷,借道河东郡入侵。

    这甚至并不只是河内本身屯兵数量的问题。

    且看王匡本人在三年前度辽将军选拔中的表现,和他在河内郡中为求树威,将常林等人逼入并州的情况,便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他连郡内民心所向都做不到,谈何与乔琰作对!

    王匡打的主意,无外乎便是,一旦乔琰对河内郡发兵问责,他就可以立刻包袱款款地跑去邺城。

    而在名义上来说,他是因为替袁绍讨个公道才会被乔琰问责的,袁绍怎么都应该不好意思只对他给出一个闲职。

    这可要比留在河内郡安全太多了。

    若要乔琰说,规则都被他拿捏得挺明白,倒也对得起他曾经与许攸陈琳等人混在一处的“水平”。

    只可惜……

    戏志才将这份文书放在了一边,回道:“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君侯短期内没有拿下河内郡、进而威慑邺城的想法,他想给自己制造机会,却也只是在徒惹笑柄而已。不必理会他!”

    但若是让此人这般蹦跶,虽说知道他在发出公文后也在那儿干着急,乔琰总难免有点不痛快。

    好在也正是在此时,她收到了卫觊到访的消息。

    戏志才不无感慨地说道:“给王匡做对照的人来了。这位倒是很会选择拜访的时候。”

    乔琰笑了笑:“毕竟,这世上还是聪明人比较多。”

    卫觊啊……

    当年她还在肃清白波贼的时候,便已不难看出,卫觊趁乱求救,实在可以算是个有远见卓识之人。

    今日也是如此。

    他此来所打的旗号是来乐平书院看望他那二弟的,但事实上,他是代表河东世家前来的。

    早在乔琰出征凉州之前,河东世家就已经对乔琰做出了表态。

    彼时的河东世家挟制相对弱势的河东太守王邑,除了没将河东郡的财政税收都给一并打劫到乔琰的手里,其他的也做得差不多了。

    尤其是,他们将河东境内的盐湖归属权送入乔琰的手中,对她而言的意义不亚于送来一笔军资。

    也不怪河东世家会做出这种抉择。

    司隶河东郡与她所统辖的并州同在黄河之北,中间又经由汾水河谷相连。

    从洛阳与河内郡迁移往并州的民众都要打河东郡而过,乔琰当年的出兵洛阳也曾将军队屯扎在河东郡内。

    正因为如此,他们对这位并州牧的实力有着足够清醒的认知。

    哪怕洛阳有主,在这黄河的分界下,京城守军要想管到河东也不大容易,更何况是此时无主的处境。

    在先前的示好下,乔琰的凉州得胜和兵进长安夺取关中,对河东世家而言也无疑是喜事。

    此外,并州牧意图奉迎刘虞上位的消息早传到了河东,在对刘虞的性格做出了一番评判后,他们越发可以确定——

    倘若此举进行顺遂,又若是乔琰能进一步进取冀州解决袁绍,她怎么也能保有并州数十年富贵。

    这种权柄在握的状态和被天子所委任兵权的外戚还不大相同。

    有何进和董卓的例子在先,乔琰只要没有蠢到家,就不会轻易将兵权交出去。

    这便足以确保河东在她的庇护下同样安全。

    而从头到尾他们所付出的,也只是一笔供给大军的食粮和一处盐湖而已。

    至于会不会犯蠢这种问题……

    就像董卓在身处凉州的时候尚且理智果敢,进了洛阳城后也会为权力所腐化一样,这实在是一个对任何人都不好下定论的话。

    但怎么说呢,对能购买到乐平月报的河东世家来说,从乔琰和袁绍中分出个高下来,总还是不难的。

    更何况,乔琰她才只有十八岁!

    光是凭借着这个年龄,和她入得朝堂上得战场的文武本事,已足够让人在她身上再加诸一个砝码。

    正因为这种抉择,听闻乔琰回返并州,盘算着她应当已经将琐事都料理妥当后,卫觊这个和并州关系最好的,便被他们丢出来做了个代表。

    这位举手投足间依然令人见之忘俗的青年,朝着乔琰行礼致意后说道:“觊先向君侯贺喜。董贼被君侯铲除于长安,此为大汉复兴在望之象。如今司隶先下关中三郡,不知君侯意欲何时收复余下四郡?”

    似乎是怕被误解为催促进兵,他又补充了一句:“当年洛阳民众渡黄河之日,君侯曾与我在河边,指浮桥而道,此为民望乐平,今日河东之民亦然。”

    听到卫觊忽然说到了这件旧事,乔琰不由笑道:“河东之民如今不够民生乐事,郡内太平?”

    卫觊回道:“君侯,这等时候又何必跟我打哑谜呢?”

    到底是此乐平还是彼乐平,乔琰不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想到促成他当机立断前来并州的消息,卫觊心中越发有把握。

    戏志才说卫觊是来做王匡对照组的,这话说得还真没错。

    河东世家骤闻王匡举动,简直要喜出望外。

    同样是姓王,他们河东的这位太守没什么存在感,为他们所拿捏,那位河内的王匡太守就要能蹦跶得多了。

    但跳有跳的好处。

    在袁绍借粮这件事上为袁绍叫屈,得罪乔琰,岂不是更能在对比之下,显得他们这些人识时务得很!

    天下真是少有这样的好人了!

    卫觊的目光在桌案上的竹简上一扫而过。

    现如今因乐平侯纸的发行渐多,即便不在并州,大多官员所用的也已不是竹简。

    但王匡既然要表达对乔琰的不满,自然不能使用以乐平侯为名的纸张,而是改用了竹简。

    这种特殊的书信载体,让卫觊纵然没看到竹简上的内容,也不难根据王匡送出公文同时对外散播开的消息,确认这便是那位王太守发出的声讨文书。

    他面色越发从容地说道:“河东世家对君侯取关中之地喜闻乐见,也对并州军入驻河东,愿再行箪食壶浆相迎之举。”

    此话言外之意便是,他们既已将立场选定,也需要乔琰给出一个明确的权属回复。

    “入驻河东之事倒是不急,”乔琰摆了摆手。“但我有意在刘幽州入关中后重新举荐一位河东太守,你以为如何?”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卫觊还不由心中一紧,听到后半句他又松了一口气,“不知君侯属意的人是?”

    乔琰回道:“前汉孝元皇帝时期,有一位司隶校尉以执法严格、刚直不阿闻名,名为诸葛丰,此人之后裔居于琅琊,传至如今有兄弟二人,兄长诸葛珪,昔为兖州泰山郡丞,惜乎早亡,弟为诸葛玄,昔为刘表故吏,与亡兄子嗣具来我并州。”

    “我看,诸葛玄有先祖之风,倒是当得起这个河东郡太守。”

    诸葛玄?

    卫觊原本寄希望于乔琰能将麾下的心腹派出哪一个来,加强他们和并州之间的关联。

    骤然听到诸葛玄这个相对陌生的名字,他还愣住了片刻。

    但一品味乔琰话中的意思,卫觊又不得不承认,诸葛玄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卫觊并不知道乔琰的目标和真正志向。

    可哪怕只是出于莫要功高盖主、稍退一步的想法,在河东郡的地界上举荐一个与她关联较少的角色,也是有必要的。

    而诸葛玄先祖曾为司隶校尉,又因过于刚直而遭到免职的履历,又可为此事增添一桩美谈。

    再若考虑到诸葛玄的子侄辈是何人,这就更好理解了。

    卫觊的二弟也在乐平书院内。

    在往来于并州和河东之前的信件中提到过诸葛亮的名字,言及他因棉籽分离机器的发明而得到了乔琰的看重,此时俨然是当做第二代下属之中的重点对象来培养的。

    那诸葛玄作为诸葛亮的叔叔,其立场也不言而喻了。

    将这个人选的委派作为对河东世家的回应,足够了!

    卫觊心中大定。

    又听乔琰在此时说道:“此外我有另外两件事想要委托你去做。”

    卫觊:“君侯但说无妨。”

    乔琰慢条斯理地说道:“其一,我要你们自河东郡陆续收容河内郡的民众。”

    河内郡中想要过太平日子的民众不在少数,但因太行山阻隔,汾水河谷抵达太原的路途也遥远,不乏有因为种种缘由放弃之人。

    若是直接将人引入河东郡,却是可行之策。

    那河内郡的太守王匡满心盘算着让她领兵来攻,以图有个直接前往冀州入邺城任职的理由,可乔琰偏偏不想遂了他的意思!

    河内郡的民户越少,王匡的处境也就越危险。

    让他慢慢体会这种感觉好了。

    河东世家既然要表现出对她效忠的诚意,此时也应当不吝于拿出一些安顿民户的田地与钱财才对。

    这也是一笔对他们而言尚能接受的支出。

    卫觊当即应了下来。

    “其二,我想劳驾你往弘农走一趟,替我拜会一番张伯英与张文舒。”

    张伯英与张文舒,便是凉州张奂的两个儿子张芝和张昶,也是贾诩先前应对乔琰的缺人说辞推荐过的人才。

    这两人都是草书好手,尤其是前者,还有个称号名为草圣。

    为何让卫觊去替她跑一趟也就不难理解了。

    卫觊何止是人长得漂亮,情商不低,一手书法更是河东卫氏真传,所谓“凡古文、鸟篆、隶草,无所不善”便是对他的赞誉。

    按此说法,他的草书着实不差,还别具一格地创立了“草体微瘦,筋骨为上”的宗派,去拜谒张芝实可说是对了门路。

    将经学大家“骗”到乐平,要用蔡邕和郑玄的名头,那么将书法大家骗来,自然也要上个同道。

    原本蔡邕也是个不错的人选,但河东世家如今巴不得能有用武之地,还是给他们一点发挥的机会吧。

    卫觊也欣然接下了这第二个委任。

    他匆匆离开并州回返河东的时候,恰与麋竺前来并州的车队擦肩而过。

    但因麋竺此番可算是秘密前来,并未在车队上标识有东海麋氏的图章,也就没让卫觊认出商队的所属。

    他只是眼见这等人数的车队抵达并州,心中感慨了一句今日并州往来商旅之繁盛,早已不是当年景象。

    麋竺也并不知道,他已经两次在卫觊的拜访之后才抵达并州,以至于又一次蹭了对方的光,遇上了乔琰心情正好的时候。

    但乔琰心情好不好其实不太重要,当他抵达晋阳的时候,全部的心神都已经被面前的棉布给吸引走了。

    陆苑在寄给他的信中送了棉布小样,也提及了阳安长公主往邺城一行做棉布展示之事,但一种此前从未出现在中原的布料,不亲自尝试穿着此种衣物,实在难以真切感受到它的特殊。

    对于现代人而言已经再常见不过的棉布,对土生土长的大汉子民来说,堪称极具震撼力。

    “植物材质比起动物毛皮来说更容易减少风疹的发生,棉布又比麻布更具备了保暖效果,尤其是这棉絮夹衣……”麋竺喃喃出声道。

    乔琰几次见到麋竺的时候,这位东海麋氏未来的家主都表现得尤其镇定,今日倒是少见的有些失态。

    麋竺摩挲了两下手中的棉夹袄后,又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棉布上。

    棉花填塞的夹袄防寒效果已不需乔琰多说,话虽如此,更要抬升价值,达成物以稀为贵效果的,还是棉布。

    他极力让自己收回留连在棉布上的目光,朝着乔琰看来,问道:“君侯当真愿意将此物托付给东海麋氏?”

    方今时节,商人虽有钱财,但在董卓之流都可以私铸小钱的情况下,徒有钱财是没什么用的,反倒是攻城略地的武力才更有价值。

    这才是为何麋竺在买定了乔琰这支潜力股后,宁可付出更多的钱财,以至于多于乔琰给出的回馈也无妨。

    如今看来,他的眼力着实不差。

    昔日的乔琰还未曾成为并州牧,甚至因箭射刺史之事而被禁足于乐平两年,刚刚解禁。

    今日的乔琰却已是凉并二州,乃至关中地界上,都可只手翻动风云的人物。

    她语调中也早更添了一份上位者的气势,不过话中倒有几分叙旧的温情,“与君一诺,自当奉行,子仲何必如此相问。”

    她话毕,伸手示意他跟上来。

    麋竺跟上了她的脚步,很快便在并州州府的库房中见到了数箱棉布。

    乔琰拍了拍这些布料说道:“今年的收成在制作棉衣完毕后只剩下这些了,该当以何种方式销售,如何用好阳安长公主这个招牌,又要如何解释你与我并州之间的关联,就看你的本事了。”

    以麋竺目测,这数目已是不少了!

    他果断回道:“若连这些事情都做不到,那我东海麋氏也枉称行商大族了。”

    “那好,你按你的方式去做就是。”

    乔琰合上了面前的箱盖,继续说道:“你销售棉衣所得,并州只要六成,随稀有之物带来的附加收益我也一概不取,但我要你麋子仲一句准话。”

    箱盖合拢的一刹,发出了一声铁皮振动的声响。

    麋竺陡然一惊,便对上了乔琰回眸看来更显凛冽的目光。

    东海麋氏虽然在先前选定了并州作为退路,但对商人来说,广结盟好才是生存之道。

    他一日没有改口称呼,也就一日还有转圜的余地。

    非要说的话,他只是对乔琰给出的投资最高,礼物也经过了最慎重的斟酌而已。

    然而此时,他听到乔琰语气沉沉地问道:“我有此底气敢说,如欲平治天下,重现汉室之威,放眼天下英豪,舍我乔烨舒其谁,那么——”

    “子仲可敢奉我为主?”

    在她夺下将近三州之地后,她需要的已不再是个行商盟友,而是个精准定位的下属。

    这是一种绝不能退让的立场!

    218. 218(一更) 毛玠到访

    若换一个人说出此话,或许还该叫做胁迫。

    但当这句话从乔琰口中说出来的时候,这种舍我其谁的说法,还当真不能算是一句夸大的虚言。

    各州各郡还停留在内部的治理整顿的时候,并州早已将民生田屯之事发展得如火如荼了。

    以至于当蹶张弩的传闻甚嚣尘上之际,却少有人留意到这些基础变革的东西。

    然而事实上,这才是决定各地发展差异的根本。

    麋竺看得到这些。

    他长年于各地间门奔走,看得要比谁都清楚。

    也或许,自中平四年麋竺第一次来到并州开始,他所见的种种景象,早已经促成他做出了这个决断。

    真正的大商人确实不必做出什么左右逢源之举,只因他们所选定的,便是能让他们最能牟利的目标。

    这也并不只是因为,他面前的这位君侯正在索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麋竺朝着乔琰附身拜道:“君侯敢有此问,我也敢有此答。东海麋氏愿为君侯奔走驱策。”

    他说的是麋氏而不是麋竺,代表的就并不只是他一人的立场。

    但这话中的笃定让人毫不怀疑,他有做出这个决断的资本。

    在随着乔琰走出库房的时候,麋竺又说道:“此话其实本不该由君侯来说。当年送礼之际,麋氏内部便已对此抉择有过考虑了。天子若定,君侯作为拥立之人必定升迁,届时麋氏大可将此作为效忠之礼。但现在得重想一个了。”

    麋竺迎着乔琰的目光,露出了个无奈的神情。

    送礼很难的。

    别看他这人是个送礼好手,但在打磨马蹄、制作锁子甲、制作风帆车的人手都已作为礼物送出去后,现在并州又走通了丝路贸易,能拿出大宛宝马和棉布的情况下,麋竺一时之间门还真想不到还有什么合适的礼物。

    乔琰回他:“可我一向信奉一个道理,任何东西都是要主动争取的。”

    七年前的乐平侯爵位需要步步为营,如今的势力扩张、收服下属也是如此。

    有了东海麋氏的归顺,不再只停留在合作的层面上,她的明暗两条商路就可以彻底展开了。

    可惜麋氏一日没有到她的地盘上,或者说,他们此时也不适合从徐州搬迁入并州,乔琰也并不会对他们报以全部的信任。

    尤其是那条作为情报网络的暗线,还不是麋竺此时应当知道的事情。

    她只是将原本作为保镖的鲍鸿,以一道手书敕令调度成了麋竺的下属,听凭他的安排。

    不过说到下属……在乔琰落笔写下这封敕令的同时,她又问了句关于鲁肃的情况。

    麋竺回道:“鲁子敬年只二十,若非君侯令我将其举荐给陶恭祖,只怕他并不会留意到这样一位当地豪强,此人倒着实是有真材实料之人。陶恭祖与之相谈后,对他试用了一番,如今正给出了一个主簿的委任。”

    麋竺在鲁肃上任后与他有过几次接触,深觉对方这等作风与才干,都实属人才之中的上流。

    故而他不太理解,乔琰不将此人窝在自己手中也就算了,何以还要将他推荐到远在徐州的陶谦麾下。

    毕竟乔琰手底下不是并州本地人的也不在少数。

    但他只看到乔琰在听到主簿这个委任后笑了笑,调侃了句“主簿的年龄都不大”,便示意麋竺接着说鲁肃在徐州的安排。

    她并不觉得这种引荐有何可惜之处。

    有了陶谦的这份委任,短时间门内,鲁肃都不会有跟孙策接触的可能性。

    比起孙策,威胁性更小的自然还是陶谦。

    而鲁肃在陶谦麾下任职的时间门渐久,从他本人到他所隶属的豪强宗族,都将跟陶谦完成进一步的捆绑。

    她所需要做的也只是知己知彼而已。

    这种捆绑,一如身在兖州的李氏豪强与曹操之间门的情况。

    随着曹操得到兖州牧这个名号,原本还只处在观望合作状态的李氏,连带着他们在乘氏这个地方聚拢的数千门客,都一并投入了曹操的麾下。

    率领这支人手的李乾,还有一个有本事的侄子,名叫李典。

    这和鲁肃的情况一样,也是一支乔琰绝不可能挖到墙脚的势力。

    但她既有将其战胜的底气,也无所谓这些人才的流动。

    就像当她收到曹操让人来访的消息之时,也并不太奇怪,这位来访使者并不是替曹操去邺城讨要州牧之名的大功臣陈宫,而是同为兖州人士的毛玠。

    他也已经投靠了曹操,

    而她先前跟曹丕所说的话也并没有错。

    当阳安长公主到访邺城,且打着看儿子的名号小住一阵后,棉花和棉布的存在很快因为长公主的宣传而扩散了开来。

    曹操一直不乏对民生农事的看重,也不乏远见,因棉衣防寒之效,当即将毛玠给派了出来。

    他派出的不是与乔琰有过几次见面的曹昂,而是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毛玠,还怪有意思的。

    棉花这种东西的交易主动权,只有可能在乔琰的手中,人情显然是没多大用的,顶多决定了能否交易而已。

    所以与其让曹昂来叙旧,还不如坦荡一些,直接将这笔交易给定性在两州贸易往来上。

    毛玠此人因其在投靠之时所提出的“修耕植,畜军资”的建议,在曹操麾下目前就任的乃是和秦俞相似的位置。

    棉花这等东西的交易让他来谈也算合适。

    只是让乔琰没想到的是,在毛玠的随从队伍中,她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濮阳田氏的田彦。

    昔年黄巾之乱中,乔琰曾经说服当地的豪强田氏为她所用,成为她兵破黄巾的助力。

    田彦因往长社冒死报信的缘故,得到了一个亭侯爵位的封赏。

    别看他和乔琰之间门差了四等列侯的爵位,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亭侯已经是一个极其难得的封赏了。

    有这等起步之人,足可以在跻身官场的前期走得尤其顺遂。

    但田彦显然不属于其中。

    当年他的父亲对乔琰给出了六十匹缣的价格赎死,以求让她莫要将他们再牵扯到这等危险的事件中去,田彦都丝毫未曾察觉其中交谈的微妙之处,可见他实不是什么有政治情商之人。

    不过心大有心大的好处。

    以乔琰今日成就,哪怕她本人并不在兖州境内,也足以让当年选择放弃维系联系的田氏家主懊丧到捶胸顿足的地步,田彦却浑然未觉此事。

    甚至在乔琰朝着他看过来的时候,还露出了个故人重逢的笑容。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无知无觉了。

    乔琰心中感慨了两句,便转向了毛玠。

    “毛从事此来的事由,曹兖州在提前送上的拜帖中已言明。但我令德祖告知袁本初的消息,想来孟德也收到了,这笔交易我看没有什么谈论的必要。”

    对她这句拒绝的说辞,毛玠并未露出什么诧异之色,只是平静地回道:“敢问君侯一事,请君侯不吝赐教。”

    见乔琰抬了抬手示意,毛玠接着发问了下去:“这棉花当真是如木棉一般生长在树上的吗?”

    袁绍和他麾下的谋士,因为许攸和陈琳先产生的误解,又有杨修随后的误导,直接被带到了沟里去,真以为棉花和木棉是同一类的东西。

    但曹操麾下的毛玠和枣祗在收到这个消息后先算了一笔账。

    若要做到供给并州凉州士卒的地步,靠着树上长得……恐怕得是长了满山的状态。

    这个数目下,乔琰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外人栽种此物的地方。

    哪怕是在她当年初到乐平后就已经开始栽培树种,逐渐扩散培植的范围,也无法做到这一点。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和黍麦一般生长在田间门的存在,也能以看守田地的方式确保其安全。

    物种是从何处来的不重要,能种在田里,也就意味着在一年之间门乔琰可以将其种植的范围扩展上不知多少。

    那就有了对外交易的可能。

    毛玠进而问道:“我奉曹兖州之命,诚心来谈这笔交易,这一句发问在走出此地后,绝不会向其他州郡提及,只想问询君侯,若要交易棉花种子需要何种价码,若只是要交易棉衣,又需要何种代价?”

    乔琰端过了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你很聪明。”

    这就是对前面那一句的默认了。

    她又旋即说道:“可惜前者便不必多提了。曹兖州才将势力从东郡往整个兖州扩散,真的有这个余力发展新式作物吗?我也不瞒着你,棉花的种植过程里出现的病虫害多达数十种,我只怕你们没有这个心力。”

    毛玠的目光并未从乔琰的脸上挪开。

    她平静无波的面容让人很难评判出她话中的真假,可奇怪的是,毛玠有一种直觉,她所说的话确实有可能是真的。

    确如她所说,兖州当前的要务是让归附到曹操麾下的各郡,尽快在他这位簿曹从事和屯田校尉枣祗的统筹下,进一步拓展军屯的范围。

    为了尽快实现田地耕作的规范化,应当走去繁就简的路子,而不是给自己自找麻烦。

    他听得乔琰继续说道:“至于后者……我有个提议,不知道毛从事能不能替曹兖州做出这个决断。”

    “制作棉衣的麻布布料若是由你们兖州送来,我们可以按照一石米一件棉衣的数额返还回来。”

    “但若是由我们直接出成品,就是十石米一件棉衣。”

    这不是一个被乔琰随便提出的数值。

    棉花的亩产在如今的时节远不能跟后世相比,更为了确保这头一年的试验品成长顺遂,将棉苗移栽的过程中稍微加大了一些距离,大约在亩产二百斤的样子。

    ——这里的斤是现代的斤。

    去除棉种后剩余的重量,按照乔琰令人填充棉衣的规格,大约能做出二三百件棉衣。

    而按照并州的耕作方式,寻常的黍麦在上郡的亩产约莫在八石。

    换句话说,她是用能产出八石米的田地,换来了制作二百件棉衣的棉花。

    可算棉花的成本是不能这么算的。

    比起棉花的精耕细作,在种植小麦黍米等作物上就要相对粗糙一些,这其中增加了不少人工的消耗。

    棉花收获之后的脱籽捶打同样消耗人工。

    此外还有一个大头,就是在制作棉衣时候所用的布料。

    就算用的是麻布也价格不低。

    按照布衣一百多钱的成本计算,双层就得接近四百钱。

    这就是在并州目前的粮价下将近八石米的价格!

    还得再算上一些人工和丝线的消耗,这样说来,一件棉衣十石米已是格外优渥的价格。

    但一亩地换来三百石以上粮食的净收入,比起原本的不到十石来说,这是何等一本万利的买卖!

    可在谈论这笔生意的时候,这位并州牧捏着茶盏的动作看不出任何一点波澜,像是在茶余饭后的一句闲谈,饶是毛玠已算老到,也无法想到这其中的暴利。

    他也更不会知道,在他前来并州之前不久,乔琰还将富甲东海的麋氏给收入了囊中,这无疑助长了她在谈论这笔交易时候的底气。

    他心中算了一笔麻布产出所需人手和往来运输之间门的多余支出,朝着乔琰回道:“我们选择后者,最迟半月,我会在回返兖州与府君商议后,将作为交易的粮食送到。不知乔侯这头可能多匀出三千件棉衣?”

    冬日已快到了。

    他们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该当庆幸的是,乔琰给出的价格虽相当于兖州内的千钱,但比起毛玠看到的棉衣所展现出的防寒效果,还是物超所值。

    若用来确保士卒在越冬中尽数保全下来,必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可惜兖州并不像是并州这般阔气,在眼下至多拿出三万石的粮食送到此地作为交易。

    毛玠被乔琰的手下送出会客之处的时候,忍不住叹了口气。

    能匀出三千件棉衣都不动眉头的并州牧,现如今到底积攒了多少家底呢?

    怎么好像凉州之战根本没有对她造成损伤一般。

    但多想无益,他还得尽快返回兖州,向曹操汇报此地的情况——

    相比起毛玠这等轻易谈妥了交易,且觉得他们还算不亏的情况,另外一个人在此时可要惨多了。

    田丰带着自己的假身份加入了并州的户籍,又在制作农具的地方混到了一个从底层做起的工作。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符合士人形象,他甚至专门观察几家农户,努力做出了一番模仿。

    这个煞费苦心的乔装,让他错过了杨修和阳安长公主前往邺城的消息,也错过了袁绍的人潜入并州试图打探他下落的接头行动。

    好在功夫不费有心人,他现在在这个生产办事处安顿了下来,等到一个月的打工后转正,他就能接触到更多和并州农事有关的秘密了!

    就是……有个跟他同一个大通铺的男人,真是锲而不舍地用他贫瘠的脑瓜,想要学会术算。

    但田丰自来到此地,就没见过他算对过任何一个复杂的数!

    同住这里的被他给一个个求助了过去,奈何会选择这个务工岗位的,大多也没这两把刷子。

    田丰被他吵得头疼,直接给他算了一轮答案。

    他本以为这是他能睡个好觉的开始,谁知道第二日他就被人给带到了这片“工厂”最核心的区域。

    那个术算白痴一把拍上了他的肩膀,说道:“真不枉我混进这批新人里,还真找到了个有本事的!”

    “对了,之前忘记说了,我叫张牛角,是这里的管事,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君侯说的对啊,人才是要自己去发现的。”

    张牛角格外满意于自己的这番发现,对着田丰打包票道:“听我的,你跟着我好好干,干出点成绩来,我就把你引荐到君侯那里去!”

    219. 219(二合一) 公孙筹谋

    田丰沉默了。

    他明明是本着能多低调有多低调,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作风混进来的,怎么会变成了眼下这个情况?

    若忽略掉张牛角这个意外,虽然他得算是并州新入籍的人口,可谁也看不出他有什么特殊之处。

    但现在……

    他也不知道,他应该因为自己的蠢蛋邻床居然是此地的管理者,表达一下对乔并州眼光的质疑,还是应该对自己糟糕的运气发表感慨。

    然而这两者都不行。

    若是按照他在进来前登记时候所说的那样,他是因为在冀州过不下去日子,才会选择跑到并州来的。

    在这里务工就是为了挣取一个安身立命的资本,以便到时候把他的家人也给接到并州来。

    那么面对张牛角这个顶头上司的赏识,他好像应该表现出欣喜若狂的状态才对。

    问题来了,这种情绪应该怎么表现?

    若换个人在张牛角这个位置上,可能就要看出田丰这个卡壳表情之中的异常了。

    毕竟在这一刻,因完全没有草根经验,田丰一向灵活的脑子都是发懵的。

    不过若换个人顶替张牛角的位置,可能也想不出这种方法,通过在新人中进行卧底式的人才遴选,居然把田丰给抓了出来。

    这也未尝不是一种有得必有失。

    在田丰将那个名为“元封”的假名告知于张牛角后,张牛角不疑有他,直接给他委派了个入库登记的活计,以让他的计算能力派上用场。

    “做并州的账房先生,就得学会珠算。”张牛角一边说着,一边把算盘塞到了田丰的手里。

    田丰听说过这东西。

    但还没等此物推广开来,广泛应用了此物的太史令天文台,就被乔琰从人手到卷宗到仪器,一口气打包带去了并州。

    这也得算是一件并州有而冀州没有的东西。

    想到他或许可以将此物视为一项收获,田丰稍觉心中平顺。

    这个被提拔的情况不完全是坏事。

    然而他紧接着又听到张牛角说道:“可惜我不会这个东西,你可能要往科学院那边走一趟。”

    田丰霎时间门的沉默被张牛角理解成了紧张,他连忙说道:“你别担心,你到了那里就报我张牛角的名字,就说——”

    “你是我选出来的未来心腹,是来参加珠算培训课程的。”

    他领着田丰从库房之间门的走道走过,颇有一种带人在巡视领地的豪迈,“虽然我们这一处地方,物品进出的数量不太多,但偶尔要去隔壁那一片协助军粮的生产,那时候还是要确保数目精准的,你学好了珠算总有用武之地。”

    当走到最末端的时候,他推门而出,朝着后头的一片平房指去,说道:“到了!这里就是你接下来住的地方,作为我未来的得力干将,你就不用跟其他人一起挤着一个地方了。”

    田丰不得不承认,这一片的环境比起他先前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接受的地方,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但他是来侦查情报的!

    上来就混到了未来骨干的位置上,他到底还要怎么离开!

    何况那科学院毗邻乐平书院,随着郑玄来到并州,自河北方向慕名而来的士人也不在少数,天知道会不会有能将他的身份给认出来的,到时候可就有些麻烦了。

    这么看起来他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明天就把胡子给剃了!

    为了达成给袁绍刺探并州内情的目的,田丰也算是做出大牺牲了。

    而在他咬着牙做出决断的时候,张牛角也已经将他交到了负责住宿区域的管事这里,自己则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离开了。

    田丰朝着张牛角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小心地朝着这位管事打听起了张牛角的底细。

    “你不知道吗?”那管事回道,“张校尉早先是黑山贼出身。当然了,都跟着君侯七年多了,也没什么黑山贼白波贼的说法,你只需要知道,他跟着君侯的时间门够久就行。”

    田丰回了句“难怪……”。

    他要说的,不是“难怪张牛角敢说有本事将他引荐给乔琰”,而是……

    难怪张牛角这么一派“跟着他干就可以吃香喝辣”的土匪做派!

    有这么一个上司,田丰真是要开始头疼了。

    “对了,”那管事忽然又开口道,“住宿区中间门那栋屋子是书房,这边生产的农具种类和对应的入库检查标准都在那里,认得三两个字就能看懂,你如果有空就学起来。”

    “此外,这边的文职人员会有定期的识字课程,开课时间门我会另行通知你的,如果还有什么问题,就到最后一间门来寻我。”

    管事没发觉,田丰在听到这里有图文书籍的时候目光一亮,只是接着絮絮叨叨地说道:“走吧,我先带你去把衣物和识字本给领了。”

    “说起来你这名字还真是挺怪的,元封的寓意哪里有元丰好,总不能是指望被封侯拜相吧,还是丰收实在点。”

    田丰差点被这管事突如其来的一个“丰”字吓一跳。

    不过,对方显然没有识别出他身份的可能,也就是在此时闲扯了两句乔琰这位君侯喜欢给人改名,所以叫丰还是封根本不打紧。

    话是这样说不错,生怕自己的身份被暴露,田丰一刻都不敢放松戒备。

    直到终于得到了独处空间门,他才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可他现在必须面对一个格外难熬的问题。

    能尽快接触到并州的核心机密,确实是一件好事。

    但在他必然会收到大量关注的情况下,他到底应该如何将消息悄无声息地传递出去呢?

    这可真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一个不小心,他就要折在这里,再也回不去冀州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说,田丰的运气还算不错。

    在乔琰忙于和各州往来以及筹谋刘虞称帝之事期间门,张牛角只是申请要增加一个前去学习术算的名额,都不需要由乔琰亲自进行批复,按照州府公务的流程办个出入证就行了。

    也大概是因为并州出现的神奇人才实在是有点多,以至于张牛角说自己寻到了一个得力干将这件事,竟完全没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倒不是说,这是因为张牛角在书院的考核向来低空飞过,所以大家对他所认可的人才不大在意,而是因为,他运气好是出了名的。

    若不是运气好,他怎么会从曾经的黑山贼混成了乔琰的第一批手下,又随着效力年份的增加,拿到了这么一个铁饭碗。

    现在只是发现个把人才而已,不算什么。

    听闻张牛角甚至为此寻了管亥和梁仲宁吃酒炫耀,乔琰也只当听个闲趣罢了。

    在十月的尾声,杨修和阳安长公主从邺城回返了并州。

    比起张牛角喜得人才,当然还是对棉布的后续处理更加要紧。

    听着杨修汇报,他是如何凭借着自己的口才,把袁绍的下属驳倒的,乔琰忽然觉得,她先前在杨修刚出发的时候,还担心他辩不过陈琳等人,实在是一个没太大必要的事情。

    毕竟,杨修也算是在并州见过世面的,或许还可以算是得了她的真传。

    只是在听到他说的表兄弟和表舅的时候,乔琰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我这边可收不起他袁本初的儿子。”

    袁绍也当然不会将什么袁谭袁尚给送到此处来。

    她又问道:“不过说起来,你对你表舅说话这么促狭,也不怕影响你父母之间门的关系?”

    杨修回她:“汝南袁氏又不是人人都站在同一边的,何况我外祖父与袁本初的父亲乃是堂兄弟而已,这中间门还间门隔了一层关系,就连表舅这种称呼我还是第一次喊。”

    说到这里,他差点就没能维持住自己从容的神情。

    谁让这称呼真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所幸,在他自己膈应得不轻的同时,也对袁绍造成了重磅伤害。

    但或许,在那邺城中,要觉得日子更难熬的还是伏完。

    阳安长公主最开始和伏完和离的时候,为了防止伏完不让她带走伏雅,她说的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只说和离也只是一出权宜之计而已,是为了让他们一家子的买卖别砸在一个篮子里。

    伏完本以为,长公主去了并州,离开了对她来说熟悉的洛阳,未必再能保持住身为公主的体面。

    那素来以荒凉动乱出名的并州更会让她憔悴不少。

    但这一回,他何止是看到,刘华风风光光地带着俊俏武将打邺城街头策马而过,模样比起当年更显气派年轻。

    她所穿着的棉衣引领起了上流贵族中的潮流,不乏被人恭维打探。

    伏完还得到了一个对他来说有若晴天霹雳的消息。

    阳安长公主亲口告诉他,当年的和离就是和离,就当是假戏真做好了。

    而她如今在并州过得好得很,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若是伏完在邺城混得也就这样,倒不如将伏德也交给她培养。

    伏完气了个够呛。

    偏偏他都走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改换立场,从邺城跳槽到并州去。

    他只能硬着头皮听完了刘华对他当年选择邺城一方,罔顾大汉脸面的指责,也煎熬地等到了阳安长公主回返并州的这一日。

    比起袁绍顶多就是看得到棉花吃不到的情况,伏完受到的打击要直截了当得多了。

    回返并州之后,刘华也根本没将伏完的情况放在心上,而是直接和依然留在此地的麋竺,商讨起了棉布的销售之事。

    按照乔琰给出的建议是,让长公主提供设计图样,由麋竺来抬价出售。

    但光是如此还不够。

    她不只打算以“阳安长公主同款”这样的噱头,来从世家豪族女子手上赚钱,还需要一些贵族与上位者来替此物打出名声。

    袁绍这家伙短期内怕是会对棉衣有点心理阴影了,不太适合,但有几个人可以。

    豫州牧袁术,徐州牧陶谦,以及身在扬州的孙策。

    这便是自上而下的品牌效应了。

    也正好让麋竺在回返徐州的这一路上按照顺序走一遭。

    所以阳安长公主所开的服饰店还得针对这三人,设计合适的衣衫。

    不过说到孙策……

    杨修汇报道:“我在邺城的时候,除了留意他们的驻防情况之外,还听到了一个消息,邺城朝廷似乎有拉拢孙策的意图,只是先前袁术与孙策相争的时候,袁绍还并未和袁术翻脸。彼时孙策率先对袁术出手,自然是邺城朝廷的敌人。现在倒是有拉拢的机会了。”

    乔琰闻言只颔了颔首,示意她知道了。

    在目前的情况下,她其实不太担心此事。

    早在十月初,孙策送往并州的庆贺书信就已经送达。

    她打着奖励陆苑的旗号,朝着扬州方向送出了那十几件棉衣的同时,也给孙策送出了一封回信。

    信中以迂回的语气说到,孙策所想要得到的名号,在年底前便能到手。

    在这种情形下,袁绍这边如若不能多给出孙策多少支持,他何必想不开,去站邺城朝廷这边的立场。

    若真这么做了,孙策还得担负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毕竟孙坚是死于董卓和刘表的联手,而乔琰除掉了董卓,还得算替孙策报了一半的仇。

    孙策倘恩将仇报,在大汉情理上说不通。

    乔琰道:“袁绍没有这个机会联盟孙策,反倒是那荆州牧刘表,其从荆州刺史转为荆州牧的委任出自董卓之手,难保会因为天子更迭而被撤换,袁绍便可以尝试着拉拢一二,让他作为对关中方向的一路掣肘。”

    她的指尖在桌案上轻叩,“不过你提醒我了,我们现在是因为袁绍拿不出更高的筹码,才能维系和扬州那边的关联,但他拿到扬州牧的名号之后呢?”

    她抬眸间门闪过了一抹锐利之色,“我们不可能时时处处对孙策予取予求。当他在扬州彻底站稳脚跟之后,有长江天险所阻,他就可以不必再依靠我们来得到什么名号了。”

    这种合作关系太不稳定了!

    她虽然要让孙策作为斩向江东世家的一把利剑,却也没打算让他能处在这等恣意发展的处境下。

    先后得到会稽太守和扬州牧的名号间门隔太短,也难免让他对乔琰少了几分尊敬之心。

    “……所以在给他扬州牧名号的同时,还是得给他增添一点麻烦啊。”

    谁能承担起这个责任呢?

    若说在江东地界上,能在孙策的势力内部拱火的,也就只有江东四姓等世家,以及以祖郎等人为代表的山越。

    但这些人不是她能远程驾驭的。

    天南海北之隔,令人极容易脱离掌控。

    乔琰也不打算让这种幕后推动的情况有损她的形象,进而破坏到计划。

    所以这二者都不可取。

    不过反正如今还不着急此事,乔琰暂时将其搁置在了一边,打算等将手底下的谋士都问询一圈后再做决断。

    因想到对孙策的安排,她的目光便下意识地落在书房中那副大汉十三州的地图上。

    也正是这一撇,让她忽而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最东面一条上的一州或者半州之主,怎么还都有那么点共同特征?

    最南面的江东孙策美姿颜,好笑语,不需多说。

    往上的徐州陶谦在还未发迹的时候,曾经遇上他曾任苍梧太守的同乡甘公,因见他相貌不凡,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再往上的青州,名义上的州牧乃是如今身在邺城的袁绍袁本初,这位曾经还被乔琰骂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便知是个什么情况。他年轻的时候就因为模样生得英武,而颇得长辈的喜爱。

    最北面的幽州,公孙瓒因相貌英俊、声音洪亮得到涿郡太守的赏识,被收为女婿,方有了后来的出头。

    她忍不住嘀咕道:“这可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但她话刚说完,就看到还未退下的杨修用一种疑惑的目光看向了她,似乎完全想不通她为何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乔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管这一句无关紧要的唏嘘,直接退下休息便是。

    可杨修是什么人?

    传闻中曹操写个一合酥,他要解释成“一人一口酥”,传军令报个鸡肋,他要理解成退兵,简直是个喜欢揣测上司意图的典型。

    阅读理解答案可能都没他能扩散发挥。

    再加上乔琰向来在行事之中别有深意,杨修怎么想都觉得,乔琰应该不会只是发出了这样一句单纯的感慨。

    那君侯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呢?

    “君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向的是十三州地图偏右的部分,”杨修比划道,“这部分有什么特别的?”

    跟他因为同往邺城之行而有了几分交情的马超看着他的举动,露出了个迷茫的表情,“能有什么特别?反正势力没君侯大。”

    “可他们都在外有个好相貌美姿容的传闻,而我们君侯,”杨修对着马超就露出了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甚至被你以为是吕布那厮的形象。”

    马超抓了抓头发。

    有这种乌龙事件作为黑历史,他也不想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替君侯做个形象的澄清?”

    杨修拊掌回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

    但他和马超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所想出来的澄清手段落实,就被蔡昭姬给告状到了乔琰的面前。

    昭姬主持着乐平月报的舆论工作,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都能知道个清楚。

    杨修又好巧不巧地雇佣人手,雇佣到了她的帮工头上。

    蔡昭姬怎么想都觉得,这么无聊的事情不像是乔琰会做的,直接告知了当事人。

    乔琰无语地看着被她召唤到面前的杨修和马超。

    听杨修跟她解释缘由,她怎么想都觉得,这两个家伙指定是吃得太饱了才有空在这里瞎折腾。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把两人甩给了吕布当传令官。

    吕布此时并不在长安。

    因关中已经有了赵云,所以在乔琰回返并州后不久,就将吕布调了回来,让他负责在并州朔方郡与凉州武威郡之间门铺设道路,形成两州在北面的联系。

    同时,让他将这条路上吉兰泰盐池的盐卤经由黄河而下,送到绥远城中囤积,用在塞上畜牧的猪羊风干制作肉脯之中,也算是继续筹措军粮。

    所以换句话说,杨修和马超暂时被发配到最北方去了。

    得知这消息的戏志才笑了好半晌,这才收起了看笑话的表情,跟乔琰说起了个好消息。

    “君侯以河东郡世家提供优渥的迁移待遇,来吸引想脱离河内郡的居民,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

    从他这语气里,乔琰不难听出个话外之音来。

    她眸光微动,“钓到大鱼了?”

    戏志才回道:“还并不只是一条大鱼。不过这也不全然是因为河东世家的缘故,应该说,这是君侯全取关中所形成的连锁反应。”

    见乔琰示意他接着往下说,戏志才道:“两年前在董卓撤离洛阳前往长安后,他以治书御史司马防担任了河南尹。”

    “这位司马建公出身河内名门,对董卓多为阳奉阴违。如今君侯已克关中,他本有意前来拜访,只因君侯提出以刘幽州为天子,才让他暂时停下了动作,从礼法上遵循先拜谒天子的规矩。”

    “但河内太守王匡先一步对君侯提出了斥责,司马防又不得不先表明立场,以防引起误会。他见河东世家奉行君侯旨意行事,个中多有相处融洽之态,便令长子司马朗领族人自河内迁移入河东。”

    乔琰问道:“没进并州?”

    戏志才摇了摇头,“大约是想等刘幽州入主汉廷,他得以与君侯会面后再说吧。不过他的次子先被送到了乐平书院就读,伯喈先生来信说此子聪慧,便先将其收入学院中了。”

    他话说到此,敏锐地意识到乔琰脸上有一瞬闪过了一缕微妙的神情,“君侯?”

    “无事,我只是在想,我好像听过他这个次子的名字。若我没记错的话,司马建公的长子表字伯达,次子表字仲达,三子表字叔达,和董卓那一家子的取字方式一个规律,只是司马家是达,董家是颖。”

    而司马仲达,就是司马懿!

    她先前猜测的司马懿可能会进乐平书院就读,还真成了现实。

    也不知道在蜀魏对峙中针尖对麦芒的诸葛亮和司马懿,在学院中会不会出现打擂台的情况。

    但怎么说呢……小孩子的事情让小孩子自己解决去!

    也就比司马懿大五岁的乔琰如是说。

    现在嘛,还是成年人给她惹出来的麻烦多一些。

    比如说——

    公孙瓒——

    乔琰意图奉迎刘虞为天子的消息传到幽州,别说刘虞本人吓了一跳,公孙瓒也当即拍了桌子。

    他彼时已因刘虞亲自督战后的一败,退居到了渔阳郡的平谷,凭借着此地的长城,与张辽所统帅的追击势力交战,以防自己还得继续往东败退。

    这一片的城墙与南面的无终山几乎连成一体,确实形成了一道有效的拦截屏障,也让公孙瓒站稳了脚跟。

    于是,就像此时身在豫州的刘备和袁术是以涡水为界对峙一样,公孙瓒在随后收拢了队伍,反击推进到了鲍丘水一带。

    也就是说,他和刘虞以东西对峙之势,各自占据了渔阳郡的一半。

    他平日里就看不惯刘虞这种温和做派,在强者为尊的逻辑下,满心只觉该当将刘虞逐出幽州。

    可现在好了,能不能将刘虞逐出幽州不好说,怎么眼看着他都要去当天子了!

    这算是个什么道理!

    就凭他是汉室宗亲吗?

    公孙瓒神情郁郁。

    只有一河之隔的渔阳与狐奴二县,便是刘虞的屯兵之处。

    时近十一月,在这等天寒地冻的气候下,在他此刻屯扎的平谷,城外已是一片衰草连天的景象。

    往北看去,便是若隐若现的阴山山脉,在黄昏暮色中剩了一抹勾勒在天边的剪影。

    公孙瓒望着这样的一幕,唇角紧绷成了一线。

    若只是刘虞要去当天子了也就罢了。

    以当今汉室可以邺城有一天子,长安有一天子的情况,从汉灵帝的血脉即位,发展到汉室宗亲上位,早就是一件可以预料得到的事情。

    非要说的话,就是在他脚下的这片渔阳郡土地上,几年前还有个叫做张举的家伙揭竿而起,自号天子呢!

    拥有“天子”之名,不代表着刘虞真就成了为上天垂怜偏爱之人。

    这样说来,他去当他的天子好了,还能暂时退出和幽州之间门的争斗,让他公孙瓒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

    但偏偏刘虞在此故作姿态,为显其对天子之位别无他念的样子,竟声称要先平定幽州之乱。

    这便彻底激怒了他!

    刘虞不肯就任,那么那位才从长安战事中抽身的并州牧,为达成将刘虞捧上天子之位的目的,势必要将并州的人力源源不断地投入到幽州的战况中。

    这对公孙瓒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

    他在中原没有那么多耳目,无从得知乔琰麾下蹶张弩的厉害。

    但他久经战场,完全猜得出来,这到底是一支有多强盛的队伍。

    光是被乔琰先前派出的张辽和麴演,就已是实打实的悍将。

    若是再加上阵斩董卓的吕布呢?加上她攻破葵园峡的重甲步兵呢?还有她刚收复的凉州马家军呢?

    公孙瓒不敢去赌这个可能性。

    他还深知一点,除非他真被打退到了辽西郡,或者是更东面的地方,否则在南面的袁绍绝不会因为支持刘辩的立场而出兵相助。

    只因他对袁绍来说也是个附骨之疽。

    可他若是真败退到了这个地步,且不说在战场上刀剑无眼,他到底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就说那北面的乌桓人以及鲜卑支部,都惯来是些欺软怕硬的存在,随时有可能趁机将他吞并。

    在这种情形下,他哪里还等得到袁绍的救援!所以他必须自救,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公孙瓒不由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其实早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刘虞因为东海恭王后裔的出身,可以一路升迁到幽州牧的位置,为先帝托孤之臣,加大司马,可以在刘协失踪后成为天子候选,还玩上个三请三让的戏码。

    他公孙瓒虽出身贵族,却因为生母地位低下,只能从小吏做起,除却岳父推动的那一把之外,所有的升迁都是在他和北方胡人之间门真刀真枪的拼杀中争取出来的。

    这鲜明的对比,竟不知和这塞北的长风相比,到底哪一个更让人觉得齿冷。

    可他从不甘心因为所谓的高贵低贱之说认命!

    公孙瓒握紧腰间门长剑的手猛地攥紧,也当即朝前迈出了一步。

    这条横亘在他和刘虞之间门的鲍丘水,自燕山山脉以北的地方发源而来,一路向着南方流来,直到在他视线所看不到的地方流入渤海之中。

    日暮的暖色调光影投入河流,却掩盖不住其中流动的一抹冷光,也一如此刻公孙瓒眼中的厉光。

    正是在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他非要让刘虞知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那么多既要又要的好事!

    220. 220(一更) 三方会盟

    公孙瓒既知道没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便也没想着能在一战之间平定辽东。

    他能达成的只有两种结果。

    其一就是将刘虞斩杀,便是随后对上乔琰也无妨。

    他不会重蹈马腾韩遂等人的覆辙。

    因他自己也足够年轻,故而绝不会对乔琰有所小觑。

    他也会妥善利用乔琰和袁绍之间的摩擦,同时凭借着他对幽州地形更为熟悉的特质,达成对乔琰的阻拦。

    一旦少了刘虞这个名头,乔琰要想在幽州快速斩获民心,难度并不小。

    公孙瓒也会抢先一步给刘虞扣上负面的评价,而后用自己所统帅的这一支势力去主导幽州的风向。

    若乔琰贸然孤军深入辽东腹地,以她如今所占据的地盘范围,公孙瓒多得是办法得到其他人的援助,从背后给乔琰来上一刀。

    这是对公孙瓒来说最有利的局面。

    退而求其次一点的另一个选择,就是先将刘虞逼迫入与他快速决战的处境。

    不是乔琰的人手在他尚且犹豫的时候替他平贼,是刘虞本人,主动地,对他公孙瓒发起进攻!

    他实在厌烦看到对方这等迟疑不定的样子,还不如直接在乔琰在将更多人力投入到幽州战场之前,就进行全面的开战。

    而这样一来,他也有机会趁乱瓦解刘虞在幽州的名望,或者趁着对方忙中出错的指挥,而达成他的反攻目的。

    在这种局面下,他也不是没有出路可走。

    甚至有可能达成一个真正中止休战的结果。

    公孙瓒心中有了决断后,随后发出了两封书信。

    光是凭借着他一个人的力量,还达不成这两个目标中的任何一个。

    因并州方向对刘虞的支援,一旦冬日临近,前头的河水结冰,他就有可能被张辽抢先一步袭击。

    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必然要吃亏的。

    很有可能目标还没达成,他自己就先出事了。

    他必须给自己找几个帮手。

    所以这两封信,一封送给了鲜卑支部的大人轲比能。

    一封送给了乌桓单于丘力居的从子蹋顿——

    作为鲜卑支部,轲比能领着部落的族人居住在幽州以北。

    准确的说,是燕山山脉以北的饶乐水流域。

    三年半前,乔琰出塞袭击鲜卑王庭,吕布悍然击伤了当时的鲜卑单于魁头,导致其因伤身死。

    再上一任单于和连的儿子骞曼被迫往东边逃亡,最后依附在轲比能的麾下。

    郭嘉秉奉乔琰的指令,对塞外鲜卑的势力进行震慑分化,曾经让人与轲比能之间达成过联系,甚至有通过物品的交易,支援轲比能势力强大起来,以图对步度根形成牵制。

    就像大汉可以在东西方向各自形成一个帝王,鲜卑也可以有两个王相互内耗。

    但随着南匈奴的进一步臣服和乔琰出兵凉州震慑羌人的举动,在凉州并州的土地上,已经形成了鲜卑匈奴和羌人之间的彼此制衡竞争的局面。

    这样一来,相对来说更加听话配合的步度根,就完全取代了轲比能对并州的作用。

    从地缘上看,更加靠近并州的步度根也更适合作为乔琰督辖草原的代理。

    轲比能是个聪明人,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他被并州放弃的征兆。

    可惜凭借着他的实力,还无法对这种放弃做出什么抗议的举动。

    此外,在他的部落内部,随着骞曼逐渐长大,因其祖父乃是昔日在弹汗山上震慑幽并的鲜卑英雄,也不乏有人支持他从步度根的手中夺回鲜卑单于的位置。

    轲比能若想要部落中不至于出现什么人心离散的情况,就必须尽快打出和步度根对抗的旗号,甚至是付出行动。

    但若真这么做了,他们可能也要面临并州方向的攻击。

    有风险,但也有必要。

    这就是当公孙瓒的那封书信送到这处鲜卑支部的时候,轲比能所面临的处境。

    这种处境,也被公孙瓒给写在了这封信中。

    他在信中写道,虽说刘虞此人对幽州以北的胡人秉持的是怀柔政策,甚至在渔阳上谷等地增设互市,达成汉人与胡人之间的友好互助,但是,刘虞现在要在乔并州的支持下去当皇帝了。

    一旦刘虞胜过他公孙瓒,留在幽州的一定不是刘虞,而是乔琰。

    这对你轲比能来说是好消息吗?未必吧。

    看看凉州羌人的情况好了。

    别看她吸纳羌人进自己的军队,教导他们学习汉话,学习种田,甚至是引导他们从事其他制造行业,可这都是建立在她已经在高平城与阿阳县制造了足够杀戮的基础上的。

    对从湟中分化出各个羌种的羌人,她是杀一些留一些,那对你们鲜卑人呢?

    公孙瓒并不知道并州和轲比能所在部落之间曾经达成的少量合作,但他此时问出的问题却也没错。

    他问轲比能,你凭什么觉得吗,在你表现出了这种崛起的实力后,能与步度根同时效力于乔琰的麾下?

    或许轲比能应该参考的是钟羌那个全军覆没的结局,而不是烧当羌。

    轲比能看到这里,脸色不由一变。

    被公孙瓒直截了当点明的性命之危,也未尝不是他所顾虑的。

    也正是因为这种自身相关的利益,他在这一瞬间也顾不上去思考,公孙瓒眼下的处境是不是要比自己还要危险得多,更顾不上考虑,公孙瓒比起刘虞来说是否确实对胡人多行讨伐震慑之举。

    出于同一种目的,原本的仇人也是可以联合的。

    更何况,这是解除性命之危的目的。

    轲比能接着往下看了下去。

    在信中公孙瓒又说,他打算和轲比能联合,共同征讨刘虞,将其从幽州境内驱赶出去,同时他还会想办法拉拢乌桓的蹋顿与他们一道会师进攻。

    当然,后者能不能应允,一并前来,并不影响最终的结果。

    总之按照他所说的这一番作战方略,他们必定能解决被刘虞和乔琰联手压境的困局。

    若事成,他将会出兵协助轲比能进击步度根,助力他拿下鲜卑单于的位置。

    至于乔琰会不会因为此事对鲜卑全面动兵?

    她若只有一个并州,或许有这个可能。

    但当她还需驻军于关中和凉州的时候,她就不可能再像是当年一样领兵出征于漠北。

    这难道不是轲比能的机会吗?

    届时他重建王庭于燕然一带,也根本不需要对公孙瓒可能违约来犯有所担忧。

    “重建王庭……”轲比能看到这里,脸色莫测。

    公孙瓒在给他画出个美好愿景中,是有夸大其词的表述的。

    轲比能有雄心也有本事,可他相对来说还得算是个务实的鲜卑领袖,并没有想到重建王庭这么遥远的东西。

    但公孙瓒在这封信中着实将他的心态拿捏住了。

    一边是性命危机,一边是公孙瓒有得胜后和他和平相处的前景。

    这两条,直接将轲比能心中的天平推动得倒向了公孙瓒的方向!

    这个合作确实可以谈!

    轲比能当即让人送出了一封给公孙瓒的回信,信中承诺,他会按照公孙瓒所说的方式发起进攻。

    在送出信后,他也开始进行了部落中的人手调度。

    而在另一头,蹋顿也收到了公孙瓒的来信。

    比起居于塞外的鲜卑,乌桓人其实大多是在幽州境内居住的,主要分布在右北平、渔阳、上谷三郡。

    只有乌桓的单于所在之地还要在更东面的地方,也就是辽西郡内。

    蹋顿倒是不奇怪这封从公孙瓒那边送来的信是交给他的。

    自渔阳张举之乱平定后不久,单于丘力居的身体就并不算太好了。

    刘虞能凭借着幽州牧的身份以及互市让利的条件招降乌桓,其中未尝没有丘力居病重、雄心渐丧的缘故。

    因丘力居之子楼班年幼,一如鲜卑部落中的情况一样,蹋顿作为丘力居年富力强的侄子开始总领事务。

    眼看着一旦丘力居病故,他就能成为下一任的乌桓大人。

    不过和轲比能的情况不太一样,蹋顿没有面临什么生死困境。

    在看到公孙瓒于来信开篇直白述说的联盟邀请,他甚至表露出了几分嗤之以鼻的态度。

    他是没有这个必要插手此事的。

    若刘虞取胜,以刘虞对乌桓的态度,他完全可以延续叔叔丘力居与刘虞之间的交情,继续保持和睦相处的状态。

    若是刘虞真要去长安做天子了,他还可以截断幽州西部和东部之间的要道卢龙塞,让幽州以东的土地成为乌桓人活动的天下。

    若是公孙瓒取胜,也最多就是惨胜。

    他们乌桓要么可以说,没从公孙瓒背后捅刀,就已经是他们对公孙瓒表达支持的手段,要么就是直接来一出坐收渔翁之利。

    这种不动,还能最大限度地保留他们乌桓的实力。

    但当蹋顿接着往下看后,表情又不免凝重了起来。

    公孙瓒说,我与你们乌桓人争斗往来到如今,深知你们所追求的东西。

    乌桓人善战,所占据的地盘却还不足鲜卑和匈奴的三分之一,这真的只是因为地域的缘故吗?

    公孙瓒觉得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乌桓人没有鲜卑人或者是匈奴人这等统治漠北的正统之名。

    此话何解?

    以鲜卑为例,鲜卑的上上一任单于檀石槐,在进犯大汉屡屡得手后,在汉桓帝在位时期的延熹九年,甚至被大汉朝廷使者带着印绶找上,意图给他封王,并同他和亲。

    这个印绶最终没有授予。

    彼时的檀石槐强权在握,悍然拒绝了汉廷提出的这个拉拢举动。

    但正因为这个印绶,哪怕在檀石槐死后,鲜卑部落快速地势力衰败分裂,提起鲜卑和乌桓的名字,前者依然是毋庸置疑的北面魁首。

    这么说来,乌桓也需要打出个声名来,而后得到一份这样的敕封。

    那么要打就打刘虞和并州的联军!

    并州的另外一路队伍在两个月前袭击长安得手,一举击败了董卓,夺回了关中地带,代表的便是大汉最高水准的战斗力。

    一旦乌桓能在此战中打出战绩来,正可以向邺城朝廷求索一个封王的结果。

    丘力居年老体衰,蹋顿可以因为丘力居之子太过年少的缘故而暂时成为单于,这是个事实不错。

    但他的处境也不算很好。

    要知道,乌桓内部是有三王辅政的规则的,他们可以等到楼班成年后,直接将蹋顿掀翻下去,让楼班顺利成为单于。

    可如果蹋顿有了如同檀石槐一般的名声,也能给乌桓带来更多的利益,他还会被这样掀翻下去吗?

    别说什么跟刘虞和平相处也能得到利益,在汉人这边的认知中,丘力居是请降于刘虞的!

    蹋顿死死地盯着面前这张羊皮上的字迹。

    饶是他如同另一位收到信的轲比能一样,都清楚地知道,公孙瓒在此时拉他们合作,绝对是自救的意味更重,也很难让自己不被公孙瓒的话说动。

    打小生长在辽西,几乎从未出过幽州地界的公孙瓒,对乌桓人和鲜卑人的了解不比他们本部族人知道得少,自然更能抓住这个痛点,一击即中。

    在这番约战的劝说下,蹋顿确实不能再当什么旁观者了!

    倘若他不想在日后的某一天,被人从单于的位置上架空下来,他就真得遵照公孙瓒的计划行事!

    公孙瓒这混账甚至在这封信的最后来了一句,提前恭祝他退位为三王之一。

    什么单于?不存在的!

    蹋顿拍案而起,立刻让人给公孙瓒送来了回信。

    他们合作!——

    轲比能和蹋顿的两封回信让公孙瓒先前的郁气一扫而空。

    得到了这两路盟友,正可以弥补掉乔琰麾下的张辽和麴演二人对刘虞所给出的支援。

    何况他们还有主场作战的优势。

    但在十一月的开端,在刘虞所在的渔阳县收到的消息却是,公孙瓒的后军正在退兵,从平谷退向无终的方向。

    刘虞朝着东面看去。

    在他的视线之中,鲍丘水在已经来临的冬日泛着一层霜冻的雾气。

    或许是因为上流的河道狭窄处已经有了沿岸结冰的迹象,以至于河流的速度已经变慢了不少。

    在此地的城头上,其实看不见公孙瓒队伍的动向,但对方若真退兵,也能解释得通。

    刘虞与张辽说道:“过无终之后的滨海道,时常出现积水的情况,车马与舟船都不好走,自光武帝建朝以来,后头的道路就没怎么修缮过,到现在都已经二百多年了,我此前只能将互市设立在渔阳等地就是这个缘故。”

    “公孙瓒先前吃了败仗,若到冬日我们能大军渡河,他现在的立足优势也将不复存在,确实不如撤退到无终以东的地方去。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就拿他没办法了,只能试试让乌桓人把他交出来。”

    在刘虞说这话的时候,张辽也在看着公孙瓒所在的方向。

    不知道为何,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公孙瓒的退兵并不是退兵,而恰恰是一个进攻的信号。

    也正是在三日后的夜里,燕山以北,一路骑兵自鲍丘水流经山中所形成的隘口突入渔阳。

    同一时刻,乌桓蹋顿自右北平而来,与公孙瓒合兵,直扑渔阳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