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数日的小雨不停歇,到了中秋之日,齐州竟已生出深秋的萧瑟之感。
唐存礼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仰头瞧了眼头顶孤月,细算时辰,往长街尽头望了望。
雨后的青石路面还有些湿漉,月光洒下,将清浅的水洼映得银白。
远处马蹄声响,踏碎水中月色。
唐存礼瞧见马车上的明黄灯笼,展露出一抹笑来。
马车路过他时,缓缓停下,车前小厮掀开门帘,向车中低语。
稍许,刘洵轻轻卷起窗帘,向外微微探首,笑道:“唐管家,您为何在此?”
“刘大人安。”唐存礼颔首:“中秋月圆,主家托在下送些接风酒到新任刺史府上。”
“哦?”刘洵歪首,左右望了眼,“那您的车驾呢?”
“回大人,马儿病了,正着人寻新的呢。”
“嗯……”刘洵点头,若有所思,“既然如此,你便同我一道吧,高府离这可不近呢,秋寒露重的,别着了凉。”
唐存礼接过下人手中的酒壶,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小厮低头替唐存礼掀开车帘,唐存礼猫腰钻入车内。
刘洵颇为亲和地替他接过酒壶:“你家老太爷一切可好啊?”
虽说方至中秋,可刘洵车架内已生了暖炉,一时温暖如春。
“老爷无忧,只是贺氏近来不大好过。”
唐存礼坐稳在铺了羊绒的软面车座上,车夫轻轻一抖缰绳,马车便平稳行驶起来。
“哦?”刘洵面露关切之色,“为何不好过?可是因为景阳一案?”
唐存礼面色忧愁:“景阳一案固然棘手,可到底只是二房一脉的家事,危及不了贺氏。”
“是为着陀罗散?”刘洵心下了然,不甚在意,把玩着手上的玉珠串子,“这更是不必忧心,齐州官员,一体同心,谁敢说和这些东西没些关联?都是一条船上的,说什么也不会任由贺氏这个掌舵的落难了。”
唐存礼却只是叹息:“二房那道密令丢了。”
刘洵盘着串的手一顿,转而看向唐存礼,眯起眼:“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能丢?”
“说是家贼。”唐存礼摇头,“这几日已派人去了霖都告知,有二位侯爷在,东西应是进不了京。怕只怕,那人是先我们一步到京。又或是陛下……”
说到这里,唐存礼不安起来,七年前明氏的惨案在天下世族的心头都敲了个警钟,人人谨小慎微,惟恐步了明氏后尘。
刘洵眉头紧锁,但还是出言安慰:“陛下对贺氏还是在意的,不然也不会纵容我来当这个钦差。说来,送往霖都的两封信,其中有什么,你们知道吗?”
唐存礼抬头,显然有些茫然。
刘洵抿了抿唇,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页来:“这是送到中书省的,这页纸被林相扣下了,但门下那封……被谭屹送进宫了。”
纸页入手,唐存礼借着微弱的灯光展开来看,待其上墨字朱批落入眼中时,他的手颤抖起来:“此人……此人其心可诛啊!”
刘洵叹息,揉了揉额心:“送入宫中的那封信,贴了片瑞龙脑。”
“瑞龙脑?”唐存礼面露疑惑,“是贺坤的?他藏这个做什么?”
刘洵摇头,仰靠在车壁:“你们贺氏啊,迟早被这二房给害了……当断则断吧。”
唐存礼静坐无言,时至如今,他才觉得,有一张大网向贺氏压来,背后之人针对的也许并不是贺玄义、贺坤,而是整个贺氏。
明月高悬无声,普照万里河山。
远在千里之外,霖都,玄重宫城。
上清殿外锣鼓声零落,水袖高扬,在落下,收回花旦怀中。
莲步轻移,芳鱼儿嗓音清丽,眉眼婉转。
王宫权贵高坐席上,沉醉戏中。
主位之上,天子神色倦怠,单手支额角,静眼瞧着下边人觥筹交错。
一旁的御前宦官叶康手提银针,将菜品仔仔细细地验完毒后,执起辟毒筷,开始为周桓布菜。
虽说身边皇帝始终恹恹的,但叶康跟在他身边十五年,察觉到此刻他的心情不错。
远处芳鱼儿嗓音悦耳,叶康听不明白这些咿咿呀呀的唱词,但能看出,周桓对这出新戏颇为满意。
一旁的太子周蒙支着脑袋,有些瞌睡,靠着一旁的二公主周珑睡得香甜。
周桓目光扫到自己的一双儿女,显然颇为嫌弃:“没个样子。”
贵妃沈莲菩低头含笑:“太子还小,能撑到这会不容易了。”
周桓无奈的笑笑,侧首对叶康道:“让人把他带后殿去睡,别把他妹妹压坏了。”
叶康点头,着人去抱起周蒙。
可周蒙去了后殿没多久,周珑便起身跟着跑去后殿了。
周桓一声笑,无奈摇头:“他俩倒是打的个好配合。”
沈莲菩一笑莞尔:“知子莫若父,还不是得陛下宠他们。”
周桓眉眼笑意愈浓:“我宠的?你这个当母妃的功劳也不小。”
叶康静立一旁,静默不言,只希望陛下时时都能像今日这般愉悦,身子也能好些齐来。
殿外,红台跳上一名二花脸,鼓点音律变化,叶康也能听出剧情出了转折。
只见那净角做道士模样,手执木剑指向护着芳鱼儿扮作狼仙的武生,开口唱词如九天擂鼓,叶康却变了脸色。
“残狼幼缺口难言,一朝得幸冲金殿。
脚踏玉阶吠月明,拂尘抬手欲登天。
文不成、武不就,披上袈裟也禽兽。
仙君不收佛不渡,兽性难消莫成仙。”
须臾间,被奉作真仙的狼仙被打回狼妖,伏地哭嚎,与芳鱼儿做生离死别。
鼓点密集,将故事推到高峰,王公贵族们都被吸引了视线,叶康却看向了周桓。
在座无人知晓,周桓幼时是口吃,为顾全皇室颜面,先太妃将其藏于宫中,只说是有喉疾,不可开口。
生母低微,皇子残缺,在宫中这样的地方,自是过的不会太好。
若非是当年明氏女治好他的病,又借天下宴“十年不语,一鸣惊人”,周桓怕是到死都没机会看到先皇。
叶康低头压住自己发颤的手。
事到如今,知道周桓幼时口吃的人都死光了,就连他也是从师父那听来的。
到底是谁胆大包天?
“口难言”、“吠月明”、“仙君不收佛不度”……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重佛信道?这就差没踩在周桓脸上骂了。
须臾之间,叶康已经汗如雨下。
鼓点落下,戏子退场。
一场大戏缓缓落幕。
天子未语,殿中人皆沉默。
“好!”
周桓似是极为欣悦,拊掌大笑:“当赏!兰戏院上下,赏金百两!”
殿中气氛活跃起来,人皆赞颂天子仁德。
“从泽啊……”周桓起身,叶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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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抬手扶住帝王,却被他拂开。
康定侯贺兑起身:“陛下,臣在。”
周桓看向他,意味深长,赞赏道:“贺氏此次献戏,做的极好……”
贺兑赶忙跪下叩首:“能得天子一展笑颜,乃贺氏万世之幸!”
周桓笑了,叶康却越发的忧愁,自登基后,周桓便很少大喜大怒,上一次大喜,还是在明氏死后。
可贺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仍旧在那说吉祥话。
周桓龙颜大悦,挥手:“天已晚,朕便不留你们了,都回去团圆吧!”
众人伏首,待周桓离开才敢起身离去。
不少人都因为帝王的喜悦而喜悦,三两结伴,离宫而去。
队伍最末的谭屹低头缓步,月华淌过肩,他回首,望向身后雄伟的宫殿,愁眉不展。
上清殿灯火通明,不逊月色。
而殿后的紫阳宫,却并没有太多烛光。
宫外,沈莲菩提着食盒淋着月光,神色关切:“叶公公,我看陛下晚宴未进太多食物,带了些清云汤来。”
叶康摇头:“娘娘,并非奴要拦您,此刻怕是不宜面见陛下。”
沈莲菩垂首沉思:“是因为那出戏吗?”
周桓素来喜怒无常,可这么些年沈莲菩心细如发,还是摸出些规律来:“陛下身子不好,可莫要为了些戏言伤了心……”
叶康叹息,摇头道:“娘娘,听奴一句劝,今日,这宫里,最见不得陛下的,便是您了……”
沈莲菩不解,但还是向殿内福身,将食盒递给叶康:“那便劳烦您了。”
“不敢……不敢……”叶康弯着腰,连忙接过沈莲菩手中的食盒。
月下,美人一步三回首,峨眉微颦,目光中尽是担忧。
叶康看着月下人的身影行远,那一道清影渐渐与记忆中那人的背影重合。
他摇摇头,提着食盒入了殿内。
孽缘啊。
……
中秋之日,清月朗照,入京的戏团却遭了匪祸。
待次日官兵开门时,便只见满地横尸,还有一地黄金了。
同年次月,齐州城北淮安庙里,多了位名叫清泉的僧人。
齐州景阳一案迟迟不定,百姓入州府,声声冤鸣,三十行述陈于衙前。
天子震怒,罢了钦差刘洵的官。
新任钦差到任,再查却不是查的景阳县一案。
陀罗散一案大白于天下时,举国震惊。
翟扬贺氏将贺坤父子一脉自族谱除名,贺老太爷不顾七十高龄进京陈言其过,镇北将军贺呈引咎离职。
齐州一路官员悉数落马,贺府抄家。
贺氏父子被押往京中斩首。
谁也没想到,景阳一案能牵扯出这么些风波来。
可事还未尽,唐存礼所担心的事应验,幕后之人并不想放过翟扬贺氏。
贺氏父子人头落地之日,民间流言四起。
“今朝贺,昨月明。”
密令之语传入民间,说书馆内野史横生,皆是对明氏案有疑。
玄鹰司出京,沿途斩杀一众说书人,世人再一次见证帝王手腕。
流言将息,玄鹰司入翟扬,称贺氏吞地、屯兵欲反,借流言挟君王。
帝盛怒,宫中传御令,夷贺氏三族。
至此,贺氏案平息,齐州一霸被连根拔起。
而八年后,让齐州再次闻名天下的,却是一篇《门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