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红尘炼心
    “一会儿你见了赵将军,可不要太跟我一样这么随意,他脾气可爆了。”辛弃疾看着一脸轻松的景辉忍不住啰嗦了起来。

    “放心,我自有分寸。”景辉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并没有把这次会面太放在心上。

    当个人武力达到一定程度,心中本就没有什么敬畏之心的穿越者,更是无法无天,只是为了查一个女子的下落,就把临安府大大小小官员府邸闯了个遍。

    现在的景辉,有资格根据一个人的品行而不是身份来选择自己的态度,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

    伸手拽了一下不停小声重复嘀咕什么的丹霞子,景辉、辛弃疾和丹霞子一同进入了赵方的将军府邸。

    因为辛弃疾的缘故,这次是一次私人会面,所以见面地点是赵方的书房而不是办公的郡厅。和景辉想象的差不多,赵将军的府邸并不大,书房也很朴素,没有太多装饰。

    进入屋内,书房中唯一的文玩则是墙上悬挂着“勤谨和缓”四个字,而赵方本人,正在伏案翻阅着什么文书,见几人进来,一抬头,笑着说道:“欢迎,欢迎,幼安昨晚都快把你夸上天了,弄得老夫也期待了起来。”

    “辛兄谬赞,在下崆峒派景辉,见过赵将军。”景辉率先作揖,对方既是长辈又是镇守襄阳十几年的将领,值得自己尊敬。

    “在下丹霞子,见过赵老将军。”旁边丹霞子也连忙见礼。

    “小道长也一同来了?甚好,甚好。”

    赵方一眼就认出了丹霞子,没有问出这人是谁的话语,让丹霞子松了一口气。

    “听幼安说,景小友不远千里,从临安府到襄阳,就是想见我一面,可是有什么要事?”

    景辉一拱手,说道:“要事不敢,只是有一个问题,我一直心中没有答案,想问赵将军有何见解。”

    “哦?有趣,行千里路,只为一问,小友也是个诚心人,但问无妨。”赵方面容和蔼,看不出哪里脾气火爆。

    “景某不才,自崆峒而出,游历天下,见识了不少人和事,有的人求财,有的人求名,有的人只想吃一顿饱饭,不知道将军驻守襄阳十几年,为的是什么?”

    “呵呵。”赵方轻声一笑,脸上的笑意和和蔼逐渐收敛,说道:“老夫本来少时也曾是名儒生,喜好谈古论今,激昂文字。掌管过一县大权,讲律法懂教化。

    然后到了这边疆地区,我才发现,外族人是不和你讲教化的,唯有手中刀兵才是唯一的语言,唯有我杀的人够多,杀得他够痛,他才愿意和我讲话。

    我每杀一个金兵,就少一个欺压汉人的金人,我驻守襄阳十几年,就是为了杀他个人头滚滚,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说起少年时赵方还言笑晏晏,接着每说一句,身上杀气就重一分,说到人头滚滚几个字,三人只感觉闻到了那修罗场面的血腥味。

    “啪啪啪。”鼓掌声响起,景辉双手拍了几下,冲淡了肃杀之气,笑道:“赵将军不愧是金人嘴里的赵爷爷,难怪他们畏你如畏虎,当真是豪杰。”

    赵方看到景辉神态自若,不由得高看一眼,收敛气势,笑道:“老了,以后恢复山河,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喽。”

    丹霞子和辛弃疾长出一口气,这才从刚才的状若实质的压力之中解脱出来,令人意外的是,反而是没有内力的辛弃疾更轻松一点,毕竟这位也是经历过九死一生,战阵拼杀的,状态明显优于实战拼杀经验很少的丹霞子。

    “赵老将军如此真诚的答案,真是受教了。”景辉又是认真一拜,继续道:“我们这些武林晚辈,虽然没有赵将军一般的高义,但是也有拳拳之心,就让我们送一份薄礼吧。”

    说完轻轻拍了一下丹霞子后背,丹霞子一时没有准备,差点跌倒。跌跌撞撞的走到赵方跟前,掏出一卷地图。

    “这是?”赵方饶有兴致的看着丹霞子铺在书桌上的地图,一眼就认出来这熟悉的地形,依然发问。

    “这是邓州地图,赵将军应该一眼就能看出,之所以献丑,只因我这半年多,跟军中同袍聊天得知,这邓州的榷(que)场大有文章可做。”说起自己的计划,丹霞子像是变了一个人,刚才的紧张不复存在,侃侃而谈。

    “就是那处我大宋和金国交换物资的市场?”赵方问道。

    “没错,不过重点不是这些交易的货物。”丹霞子伸手在地图东西两侧各画出一条线,激情道:“而是西边的京兆府,东边的唐州加上邓州三州的粮食,都会集中在这榷场,然后统一送往燕京。”

    “这倒是个重要的消息,可惜邓州守军不少,我军缺粮,守城尚可,实在没有远征的能力。”赵方摇摇头,这虽然是个诱人的饵食,但是敢咬钩,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将军莫急,我还没说完。”丹霞子面色兴奋,继续道:“根据从邓州归来的兄弟们说,这运粮队守卫其实并不多,也就三百余人,主要的防卫要靠当地的驻防部队,在穰城时候是穰城的驻军分兵护卫,到了南阳就换由南阳的守军接手。”

    赵方眼神一亮,听出了这其中的关键,问道:“这交接之中,有空档?”

    “没错,这条线路运行多年,一直没有出过纰漏,这些当地驻军早就懈怠。两城之间有个穰东镇,双方一直扯皮,都说这镇子是对方管辖,大概有20里的距离,成了两不管地带。”

    赵方紧紧盯着地图,一会儿看看邓州,一会儿看看襄阳,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不行,风险太大,至少要有一支千人部队瞒天过海,过境才有机会劫了这粮队,就算成功劫了粮队,也一定跑不掉。”

    丹霞子看了一眼对自己点头的景辉,信心满满地说道:“所以,我的计划是双管齐下。一支精锐小队佯攻新野,把邓州的守军勾引过来,然后另一支小队悄悄从禹山出发,从西侧绕道穰东镇,突袭粮队,这样就可以成功把粮食运回来。”

    赵方重新坐下,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之上,不断计算着各种可能,半响之后,沉声问道:“你们这个计划,精锐部队需要多少人,劫粮部队需要多少人?”

    “我研究过禹山的山路了,最多快速通过五百人,再多就难以快速通过,五百人足以劫粮了。”丹霞子信心满满。

    “那精锐部队呢?”赵方点点头,也认可这个数字,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丹霞子面对赵方的询问,目光转向了景辉,看到他的动作,屋内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景辉轻轻一笑,拍了一下辛弃疾的肩膀,说道:“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

    既然辛兄曾经能以五十骑突袭万人金营,可愿陪我再用五十骑引出五万金兵?”

    辛弃疾听着景辉一首诗恰如其分的描述了自己平生最快意的一段经历,只觉得收获了平生最大的知己,心中激动不已,直接喊道:“有何不可,就是一百次也没问题。”

    “胡闹!”赵方大喝一声,眼神严肃的瞪着景辉,厉声道:“景小友莫不是以为军中是儿戏之所,怎可说出此番狂言?”

    景辉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轻声道:“赵将军可知邓州有多少骑兵?”

    “不少于三千骑。”

    “那赵将军手下能调动多少骑兵?”

    “.....不足千骑。”

    “我宋朝骑兵可能以一敌三?”

    “.......”

    景辉一摊手,说道:“派更多人也不过是多一些人送死,不如只派五十名精锐骑兵。在下不才,虽不能做那千人敌,但是有信心,保这五十骑安然无恙。您如何想?赵将军。”

    “赵....”辛弃疾此时稍微冷静了一些,也觉得景辉有些托大,想帮他说句好话,却见赵方一挥手,止住了自己开口的动作,习惯了令行禁止,当场闭上了嘴。

    赵方坐在书桌地图前,一手握着椅子把手,另一只手不停的在桌上敲打着,屋内的气氛重新压抑起来,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丹霞子喉咙抖动,吞了口水,不敢直面赵方,用余光一直偷瞄景辉,希望他能认个错。

    直到丹霞子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之时,赵方的声音终于传出:

    “景小友,军中无儿戏,你轻轻一句话,就要我把五百多条将士的性命交在你手中,老夫实在放心不下,你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安心?”

    景辉思索片刻,双目对上赵方审视的目光,淡淡道:“我乃崆峒派玄功门弟子,如若此次不能勾引出近邓州守军,又或者这五十骑精锐有所损失,我此生不再弹琵琶。”

    “不可....”辛弃疾和丹霞子同时开口喊出同一句话,可是两人想表达的意思却又完全不同。

    没有管两人的反应,赵方瞬间起身,走到景辉面前,说道:“景小友本无义务助我,一番好心换来老夫处处刁难,实在是我太过无能,不论此事结果,我代襄阳全体将士谢过。”

    赵方说完,竟然完全不顾自己身份,腰杆直弯,深深向景辉鞠了一躬,久久未起。

    ...

    “赵将军怎么想的....”三人领了军令,出了书房,辛弃疾还是没想明白赵方为什么轻易接受了如此轻飘飘的军令状。

    景辉拍了拍辛弃疾后背,笑道:“别想了,赶快去召集骑马的好手吧,要是错过了时间,下次动手就要等三个月后了。”

    “对对,正事要紧。”辛弃疾不再纠结这些细枝末节,跟景辉和丹霞子告别,风风火火的去了。

    丹霞子见只剩两人,终于忍住开口:“师兄,你这个军令状也太过严苛了吧,岂不是这次失败以后都不能再练铁琵琶功。”

    景辉没有马上回答,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晴空,轻声道:“你说地上的人,抓得到天上的云吗?”

    丹霞子哑然,果然自己不够了解这景师兄,以前的他好像没有这股无以轮比的自信,也难怪他这样的人敢做那样的设想,不知道当年崆峒派祖师年少的时候是不是如此轻狂。

    “放心吧,就算你失败了也影响不到我。我只承诺了我能办到的那一半,誓言中可没包含你那部分。”

    “师兄你这可算不上安慰,我本来就有些没底,你还开这种玩笑。”丹霞子听到景辉的调笑,也忍不住抱怨起来。

    “我没有开玩笑,就算这次任务失败了,也不需要成为你人生的终点。你不要想着就算拼上你一条性命也一定要成功之类的多余想法,你以为为什么赵将军会答应我们的计策?”

    “难道不是我们计策成功率很高?”

    “是因为他没有其他选择,我去过看过户部记录,襄阳的储粮极少,朝廷的下一次补给要拖到今年秋收,我猜如果我们不出现,他大概就要对某些大户下手了。”

    “这....难怪赵将军要拜师兄你,你这是给他解了燃眉之急啊。”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丹霞子突然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为什么明明每一句话自己都听了,却还需要别人解释才能懂。

    “你没发现吗?赵方将军一眼向上,一眼向下?”

    “是有一点,所以我都不敢和赵将军对视,总觉得他在瞪着我。”丹霞子饶头,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怕他瞪你,是被他气势所压制。赵方是一名绝顶高手,他那双眼绝对是修炼什么高深内功所致,只是对视,我身体之内的内息就蠢蠢欲动,有一种隐隐不安,想要反击的感觉。”

    “啊?”丹霞子只觉自从上了景师兄的贼船,能让自己吃惊的事有点多了,自己上一次毛遂自荐,还在赵方面前演示过自己的武艺,怕对方看不懂,还一边打一边解释过。

    “这军队之中的水可能比我之前预估的要深,不过眼下都不重要,尤其对你来说。”

    丹霞子第一次接下如此重大的任务,心中百感交集,这半年的兵丁生涯不断在眼前闪过。突然大笑一声,说道:“确实,要是我死在这次行动之中,这天下如何都跟我无关了。明明师傅一直追名逐利,贯彻本心,我却反而怪他,难怪我修不成仙。”

    说到此处,丹霞子突然觉得之前自怨自艾,心中埋怨师傅不公的自己好傻。原来自己一开始就是个大俗人,突觉豁然开朗,心中一动,脱口而出:“尘世游心寻仙道,却道凡尘难舍抛。青灯黄卷伴日月,丹炉火候炼心焦。方知道士非仙种,心怀天下方为奇。”

    头一次觉得觉得这天下如此自由自在,潇洒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