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熠果然随叫随到。
她没拿换洗衣物,叫他名字的声音不算大,尽管曾经亲密无间,可也分开四年之久,又是叫他拿贴身的衣物,她还没有坦然到脸不红心不跳的程度。
隔间里氤氲着水雾,叫他名字时总感觉隔着千山万水,不知道他能否听见。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叩门:“我在。是要帮你拿衣服吗?”
“嗯,还在箱子里……”她在思索要怎么说这些东西在箱子里的具体位置。
“我知道了。”
程景知有片刻的怔然,可他的确知道她放置物品的习惯,他们曾经有过一次短途旅行。
是自驾游,车开到邻市,没有想要游览的景点。只是出发前的夜晚两人一起看了一部电影——《狂人皮埃罗》。
抛开癫狂的剧情,程景知很喜欢男女主人公的那段公路逃亡之旅。
那时楚熠不叫楚熠,叫关则,他迅速收拾东西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那是程景知二十二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抛掉一切陈规旧矩,只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并且立刻为此付出行动。
那个夜晚好像没有落幕的时刻。
她穿梭在房间里,想带很多东西,合上箱子时发现盖不上,又打开扔掉一些。关则带着她的箱子到车上,问她准备好了没有,她兴奋点头:“准备好了!”
车窗降下,那一晚的夜风带着空气中四散的花香,她只是轻轻将下巴磕在车窗边,感受所有街景倒带的景象,仿佛掌握住了时间,掌握住了身边的人。
血液在兴奋而炽热地流动,微凉的夜风带走躁动的分子,于是她变得慵懒,靠坐在副驾,看向一旁的关则,看他的手是如何掌握方向盘,看他得意洋洋微勾的嘴角,看他在等红绿灯时望向她的眼。
她问:“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四年后的程景知没能听到关则的回答,楚熠在门外又轻叩了房门:“衣服拿来了,你关好门,我进来了。”
程景知明知结果却还想抱着希望亲自去开门确认,扬声道:“不用。”
她披着一身潮热的雾气打开了洗手间的门。
失望。
门外不是关则,是楚熠。是她需要亲手杀死的楚熠,是摧毁了她所有幻想的楚熠,是永远带走了关则的楚熠。
他还是那身西装,外套已经脱去,只剩最里面一件烟灰色的衬衫和同色系的衬衫马甲。
虽然所有的一切都不同,却也令她又清醒了一分。
楚熠双手捧着她的换洗衣物,他拿的是她的睡衣,就连内裤也叠好放在最上面,一派居家好男人的模样。
她从他手上拿走所有的衣服,无声将门关上,解开身上的浴巾,穿上干净衣服。
换好后再出去,楚熠正靠在吧台,双手反撑在身后,头微微下垂,侧影是一片孤寂的暗色。
他听见这边动静,抬头看过来,眸光闪烁。
程景知没有承接他的目光,坐回沙发。
现在是清算时间,她要弄清来龙去脉。
“给你一点时间,不要过多的赘述,只要告诉我你当年离开后做了什么。”
她只看他一眼便移走视线,又恢复成了一开始那个高冷的程家大小姐。
“答案会影响我留下来的几率吗?”
她掀起眼皮看他:“怎么,你还想说谎?”
“如果你铁了心想赶走我,我的确需要考虑一下话术问题,看怎么说会降低一点被赶走的几率。”
"既然我说要留下你,那就不会反悔,你照实说,不要美化你的行为。"
楚熠慢慢走过来,蹲在她身侧,拉过她的手,用自己的包裹住她的,还想再将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放的时候,程景知抽回了手,偏过脑袋眼神警告意味十足。
他无奈笑笑,规矩起来,却依旧蹲在她身旁。
楚熠知道审时度势,也深知程景知的性格,她需要他简单说明那他就简单说明,别的一概不论。
他四年前的确是被耿露所抓走,只是耿露对这个孙子似乎一点也不心疼,他被人五花大绑,中途甚至还用了药物将他迷晕,醒来后人已经在英国,后续不需多加赘述,烂俗且没有任何套路,让人听了开头就能猜中结尾。
耿露需要继承人,继承人早就定下楚熠。他从少年时期就一直在英国生活,为继承楚氏集团做准备。至于当初他是怎么逃回国内,这件事没有提及。只说被抓回之后耿露断掉了他所有与外界的联系,甚至用程景知的安危来威胁他积极配合。
仅仅一分钟他就把当年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伴随着没有丝毫起伏的稳定情绪,的确全程都符合程景知先前提出的要求。
这些事和程景知猜想的所差无几,以至于当他亲口说出这些话时,她竟也没有太大的波澜,没有问他当初如何逃回国内,没有问他这四年在那里过得怎么样,也没有问后来呢?后来你又是如何取得耿露的信任重新回国。
只是短暂沉默后,她觉得他的那句“以她的安危来威胁他积极配合”,颇为好笑。
“知道了,你回去吧。”她又开始下逐客令了。
“那我算是留下来了吗?”
“再问就不留了。”她说完这句话把头扭向一边。
楚熠偶尔也会陷入恍惚,比如此刻。记忆总是重叠,从前她生气的时候就喜欢说一句置气的话,然后把头扭向一边。
他总还以为他们其实没有分开,她只是在生他的气,需要他好好哄哄。
只要程景知给他一点甜头,他好像又自信膨胀起来。
“那我走了,晚安……”他话音未落,晚安二字被他说得轻飘飘,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程景知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走到玄关狭窄处停了脚步,转过身来。
程景知看到他右手臂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领带被他扯松了些,扣子解开了两颗,嘴角勾着一抹淡笑,显得有些落拓不羁。
也不知道在笑什么,总感觉下一秒他的狗嘴里绝对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他接着道:“……我的地下女友。”
的确没吐出什么象牙来,程景知抓住一旁的抱枕向他砸去。
他也没避开,就用搭着西服外套的那只手接住了,动作幅度不大,连外套下摆都没晃两下。
“送我的?谢谢女朋友,下次回礼。”
程景知被气到张开嘴巴,又准备再砸一个过去,就见他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把抱枕顺手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朝她挥挥手才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正式关上门前他还不忘叮嘱她晚上锁好门注意安全,有事给他打电话。
程景知气得不行,急急走到门口时,门已经被他合上,剩下锁舌运作后的咔哒声。
她气冲冲走过去把房门反锁,顺手关上了房间的灯,扑到床上猛锤枕头,解气后才瘫倒。
楚熠出门后拿出手机看了眼消息,随后去按电梯,没有去一楼,而是按了更上面的楼层。
抵达楼层,有人候在此处,见他来恭敬叫了一声“楚董”。
他点头,跟着那人走。他脚步没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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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那么颓然了,此刻像是充了电,脚下也生了风,走起路来格外有劲。
那人带楚熠到房门外,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来开门。
房内密不透风,窗户窗帘拉得很紧,旁边站着好几个穿黑衣的高大男人,有两个把楚斯柏压得死死的,他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陈温纶见楚熠来了,走上前去,冲他点点头。
楚熠先忽略了沙发上的男人,问陈温纶消息属实吗?
在程景知去洗澡时,他接到了陈温纶的来电。
陈温纶点头:“乔家人亲口说的。”
他听完心情颇好,抑制不住地扬起嘴角。
楚斯柏见他来,嘴里说不出好话,骂得很是难听。
楚熠倒是没见恼,慢悠悠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他语气轻松,声音却是冷的:“二叔怎么这么生气?是他们招待不周?”
“我去你……”
还没等他骂完,陈温纶上前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在这个安静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这一把掌显得格外响亮。
楚斯柏又转头骂陈温纶:“你当我们楚家的狗当了这么多年!还敢打我!你他妈算什么……”
没说完,陈温纶又是一巴掌。
楚熠轻轻拍了拍楚斯柏的肩:“二叔还是省点力气比较好,明天还要见客户,脸伤了影响可不好。”
旁边有人上来给楚熠点烟,他没吸,放任它夹在指间,腾起袅袅白烟,熏染这一屋糜烂气息。
楚斯柏还想骂,楚熠食指比在嘴唇前,“嘘”了一声。
“我很好奇,二叔今天都和景知说了什么?”
“我身边都是你的眼线!你问他们不就好了!你问我有意思吗你!”
“还是听二叔说更有意思。”
楚斯柏原本气得牙痒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哈哈哈……我说你不顾念亲情,为人心狠手辣,你不会真心爱上一个人!你的一生都会和耿露一样!孤独终老不得完整!你不是爱她爱得紧,当初差点被打死也要我给她递口信吗?我、没、递!哈哈哈……我要看着你痛失所爱!我告诉她你只爱权利,那大小姐生活在象牙塔里,最讨厌这些腌臜的交易,你猜她怎么想?我看她都快要哭了!哈哈哈哈……楚熠,你……”
“嘭——”
楚熠将烟蒂含在嘴里,那只手顺道薅住他的头发,猛地往前面的木桌一砸。
楚斯柏被砸懵了,半天没动弹。
楚熠这才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想来她大概不准他吸烟,又把烟拿下来捻住,冲一旁勾了勾手。
旁边人会意,递来烟灰缸,楚熠将烟摁灭,拍了拍手蹲下来,再次抓住楚斯柏的头发,抬起他的脸来。
一瞧,额头又红又肿,只是没出血。
“二叔您这皮够厚的,这样都没流血。”
楚斯柏人在犯晕,没来得及回答。
楚熠极冷地扯了扯嘴角:“您这张脸都肿成猪头了,明天的生意只怕是做不成……这样吧,换个人去,您就别管了,好好休息一下,这段时间也辛苦了对吧?”
楚斯柏回了点神,手抬起来些,抓住他的衣袖,有些语无伦次:“不……不行……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心血……不能给别人……”
楚熠抚开他的手没费多少力气。
他站起来,极为嫌弃地掸了掸衣袖。
“差点忘了,还得谢谢二叔,要是没有二叔今天那番话,知知只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理我,多谢你啊,这下我不会孤独终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