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消云散之时,车辆缓缓驶到了公路的尽头。这条路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为了孤路,只身沿入海中。
现在,他们正位于海的中央,路的断途。
宋别叙熄灭发动机,转头对竹西露出个挑眉的笑容,“我们已经到了它无法干预的地方,下去看看吧。”
竹西推开车门,面前是巨大的红月,四周是奔腾幽寂的深海。咸湿的海风扑面吹来,这里像世界的尽头,寂静无声。
“这里……”她望着面前满目映红的月亮,一时之间竟有些失语。
宋别叙衣摆被风灌满,他迎着风走到公路最前端的断口处。站在前面,往月亮的方向伸出手,手指前端所触及的地方漾出一圈涟漪。
他语气平淡,“说是世界,但其实只有一座城市大小罢了。”
竹西也学他走上前去触摸月亮的方向,指间传来一点阻力,柔软但切切实实无法再前进半点。
难怪她当初无法出简安市,只因为这里是剧情上演的舞台么。
刚刚在逃命过程中被她粗暴绑住的发绳还是崩开了,发丝攸然散落,风一吹就将她劈头盖脸地挡住。
她尚未来得及扒拉满脸的头发,有人却先她一步伸手,替她别开那扰人的发丝。
宋别叙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抚到她耳后,露出一张白皙柔软的面孔。在她带着讶异的眼神里,他弯腰认真地注视着她,轻声问。
“所以,竹西,告诉我,你是从哪来的?”
这句话,在叩问她最初的来源,像是想透过这个虚幻的世界,抓住一个真实的她。
在这场海天交接的红月幕布戏里,他们像末路穷途的恋人,明明生死相依,却又相互试探。
竹西颤动的眸子里映照出近在咫尺的宋别叙,但他又似乎站在海的另一边,离她那么远。
她侧过脸,不禁轻轻蹭了蹭宋别叙的手掌,同样注视着他,眼神如水,声音柔软。
“宋别叙,我从另一个世界来。”
“我忘记了我的过去,看不清在这里的未来,所以……”她抬手握住宋别叙停在她耳边别发的那只手,道:“你可以,告诉我多一些关于你,关于世界回环的事情吗?”
宋别叙怔愣一瞬,他手指微动,感到来自竹西的触碰,温暖有力。
有多久,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似乎自纷杂的记忆深海里打捞出的,零星一些值得回忆的画面,也是这个人在坚定地握住他的手。
他想笑,但笑意到嘴角又无法顺利扯出,最终还是没有表情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可以,你想知道什么。”
竹西见他重新别过身面对着红月,便自己给自己别好头发。
她看着宋别叙的侧脸,问:“世界线回环,你说的重复是怎么回事?”
“你玩过游戏么?”他问。竹西仔细思索了一下,她发现自己只是忘却了关于自身经历的记忆,而对于认知、和她接触过的一些东西还有完整的回忆。
“玩过一些电脑单机游戏。”
宋别叙等她回答后,继续道:“重复就类比游戏周目,一周目是一次世界线,而世界线回环就是不断重开新的周目,再次重复完全相同的内容。比如,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你的昨天,或者今天。”
“那人呢?人也会重复吗?”
“人?”宋别叙侧头凝视竹西,“怎么,你见过重复的人?”
竹西想起记忆被压制的越悦和多出来的另一个简月莹,她点头:“不知道算不算,但我见过两个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的人。”
“这倒是有意思。”他又露出初见的那抹微笑,问:“方便告诉我是谁吗?”
眼前这个宋别叙似乎没有她所熟知的那个宋别叙知道得那么多。
他说过这里是不会被世界意识找到的地方,竹西便毫无顾虑地开口:“是简月莹。我见到了一个善良的她和一个……嗯,黑化的她。”
“是她啊。”宋别叙的语气捉摸不定,他道:“我知道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竹西本想继续追问,但她看着方才重新退回去的宋别叙,开口却成为了:“宋别叙,你……你在这些世界回环里,会孤独吗?”
有风骤起,平静的海面开始翻滚起阵阵的波涛。
宋别叙对竹西这句问题感到惊讶,他以为她一定会问此前的为什么,没想到问的却是关于他的事情。
“我并不孤独。”他说:“我只是感到无聊。”
或者说,虚无,他感受到的只有莫大的虚无。
昨天永远一样,明天也早就定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地在发生。
他明明是一个参与者,却像个过客,有他和没他,并没有什么区别。
竹西沉默下来,她跟着宋别叙一起望着海和月发呆。
风越来越大,宋别叙转身往车走去,“回车里休息吧,现在只需要等明天来就好了。”
两人回到车内,竹西把座椅放倒,侧身仰躺在上面。她望着车窗外,问靠在椅子上的宋别叙:“宋别叙,这里会有星空吗?”
宋别叙阖着眼,声音低沉,“不知道,可能会有吧,但我没有见过。我在的时候,基本都是红月或雨天。”
话音将落就听竹西惊呼一声,座椅晃动,动静让他下意识睁开眼,看见她猛地坐起来指着外面,惊喜地对他说:“有!宋别叙,你快看,有流星!”
不知哪里来的星体坠落,带出蓝色的扫尾,在暗红的天空中滑行。
明明是从未在这里见过的场景,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从流星挪到竹西的脸上。
她开了窗,侧靠着车门,脸枕在手臂上,正仰头望着外面的流星。
红月晕出的光映照在她柔软的脸上,海风将她的发丝拂出窗外,轻轻荡着,流星落海的刹那仿若也落入她的眼中。
流星是她,她如流星,终究要奔海而去,落海不见。
半晌,流星坠海消失,他再度阖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看到了。”
*
竹西在一阵颠簸里醒来,她皱了皱眼睛,发现有柔软的东西盖在额头上。伸手拿下,原来是宋别叙的衬衣。
她坐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腰背,迷迷糊糊地问:“宋别叙,我们去哪?”
宋别叙将窗户打开一些,“回学校上课。”
竹西:?
“回学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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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
宋别叙一脸理所当然:“对,学生的第一要务不就是上课么。”
“你在开玩笑么?”
他都杀了那么多人,更何况昨天这个世界还跟疯了一样,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还想着回去上课?
“没有开玩笑噢。”宋别叙打开她那边的窗,“你看外面。”
竹西不知所以,看向外面,他们的车正在往城市里开。
远海上的渡轮鸣响汽笛,两侧的海边荡着整齐的渔船,有捕鱼人的吆喝声顺着海风传来。
很快车就进了城区,现在是早高峰,道路开始拥堵,路上是形形色色来往的上班族、学生以及商贩。
昨天还是满目疮痍的城市,今天已经焕然一新,到处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竹西睁大了眼睛,“这就是你说的世界线回环吗?”
“不,这里只是交界地,这些都是表象。”他的声音透着一点早晨的沙哑,“你别忘了,交界地是混乱、无规律、不可追寻的。
“或许上一秒你看着是正常的,”
她的目光落在外面的十字路口处,红灯时刻,所有车停下等待,行人井然有序地在斑马线上穿行。
“但下一秒,就会原形毕露,”
路口后方突然冲出来一辆车,以极快的速度径直往前方停着的车流撞去,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和汽车报警声。
肇事车带着前车的残渣又扫过斑马线和人行道,撞进了拐角的咖啡厅,玻璃爆开,溅洒出一大滩咖啡。
“露出内里崩坏的本质。”
路上到处是被殃及的行人和车辆,有的当场死亡,有的身体已经破碎扭曲。但他们竟然跟没事人一样,仍旧拖着残破的躯体,做着被撞前的事情——穿行马路、拨打电话、相互交谈……在地上残留出长长的血迹和肉屑。
“呕——”
一边是强冲击力的画面,一边是宋别叙沉声静气的话语,竹西弯下腰,将恶心感逼回去。
强烈的生理反应让她眼角泛红,她气恼地质问宋别叙:“你就让我看这个?!”
宋别叙回她一个无辜的笑,“抱歉,我也不知道发生的会是这种事情。”。
他看到竹西惨白的脸,意识到刚刚的场景确实让她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方才察觉他再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一个正常人的眼中,都是不能被接受的。
这些事,本就不该成为日常。
他莫名有些烦躁,沉默着拿出车上的纸巾递给竹西,却听她问:“既然白天这里恢复了,那宋别叙,我们这辆车是不是要还给人家?”
宋别叙:“……”
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想过。
“……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想,车主应该也不会再想要回这辆车了。”
“为什么?”
“昨晚一通操作下来,这辆车已经被我开得离报废不算太远了。”
竹西环视车的四周,顶棚和车门都有不同程度的凹陷,车外更是布满了灰尘,原本白色的外表现在俨然是一辆“灰”车了。
“让车主当面来,可能都认不出这是他自己的车。”
她不禁有点心虚,最后拍板道:“那我们还是开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