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 67 章
    宋别叙的喉咙呛着血,他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他的眼神灰暗,没有任何回应。

    “……”

    光球变幻着形体,漂浮到他的胸前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缓缓融进他的胸口直到整个没入他的身体后,化成一滩白色的液体从背后溢出,逐渐从草地蔓延开来。

    那液体漫过洒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漫进客厅男人和女人的身体,直至包裹住整栋别墅。

    寂静的夜里,光芒闪现一刻又消失。

    ……

    风吹过很舒服,有轻柔的东西在触碰着他的眼皮。

    痒痒的。

    宋别叙睁开了眼,刺眼的阳光里,一朵被风吹弯了腰的昙花时不时碰到他。

    空气中是青草的香味。

    他什么时候在花园里睡着了?

    宋别叙蹙着眉从草坪上坐起来,不知为什么胸口空洞得疼痛。

    他摸上自己的胸口,心脏还在有力地跳动。

    宋别叙起身向阳台走去。

    “少爷。”来往收拾的家佣恭敬地同宋别叙打招呼,“夫人说准备开饭了,让您早点过去。”

    他突兀地感到一点违和感,却又不知道那违和感从何而来。

    来到餐厅,宋母和宋父端坐在餐桌上,见他过来,母亲露出欣喜的神色:“阿叙,快来吃饭!”

    宋别叙顿了顿。

    宋母看他的眼神是与平时完全不同的柔和。

    他又看向宋父,对方同样在看着他,神色放松,似乎在问:“怎么还不过来?”

    宋别叙走过去坐下,家佣立刻上来为他布碗。

    宋母温柔笑着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肉放到他的碗里:“这个可是我今天下厨做的回锅肉,快尝尝喜欢不喜欢。”

    他有点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僵硬地用筷子捻起肉放进嘴里。

    宋母满眼希冀:“怎么样?”

    宋别叙垂眼看着碗,“好吃,我很喜欢。”

    “太好了!”宋母开心地道,她又夹了一大筷子给宋父碗里,笑眯眯道:“你也多吃点。”

    宋父眉眼带笑,答:“好。”

    “阿叙,别光吃饭,多吃点菜啊。”宋母关切的声音响在耳边,宋别叙如梦似醒地抬起头,声音有点不稳:“……好。”

    “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宋父低沉的声音响起。

    宋别叙望过去,宋父随寡言少语,但对他也不乏关心,从来都是一幅严父的模样。

    “一切都好,学业也没有放松。”他稍稍放松下来与宋父对答如流。

    不明白自己刚刚在拘谨些什么。

    “嗯,那就好。晚点来书房找我。”

    宋父虽喜怒不言于表,但宋别叙知道他对自己是抱有很大期望的,经常会叫他去书房提点生活和学业。

    和煦的阳光让室内十分亮敞,地板倒映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景色,周围的温馨和睦的欢声笑语像浮光掠影一般围绕在宋别叙的身边。

    这是他美满的家庭,他有着一对感情恩爱令人羡艳的父母,父母对他亦是舐犊情深,自小谆谆教育,厚爱有加。

    他的童年快乐而满足,长大后更是少年意气,胜友如云。

    他应当是无比幸福的。

    可胸口始终有顿顿的痛意传来,脸上是松弛,心底却无端紧绷。

    恍惚间有人在喊他。

    “少爷,少爷!”

    他看向声音的地方,是家里新招的一位年轻园艺师。她睁着好奇的眼睛,羞涩地对他笑道:“少爷,门口的信箱里有您的东西。”

    “知道了,谢谢。”宋别叙起身与园艺师拉开距离,越过她来到别墅门口。

    信箱旁边挂着一束鲜嫩昂贵的厄瓜多尔黑玫瑰,打开信箱,宋别叙拿出几封书信以及一小叠纸包。

    是谁寄来的?

    他把这些东西带回卧室,美丽的黑玫瑰被随手掷于桌上。

    他拆开信封。

    “学长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曾经救过一个被欺负的女生,你像一个神明一样于危难之际拯救了我,从那以后你就成为了我生命中的光,每次难过痛苦的时候,只要想起你我就会感到快乐,又充满了动力。谢谢你学长。”

    他又拆开第二封。

    “学长,忍不住又想给你写信了。或许很冒昧,但是我想跟学长说,我似乎爱上你了。学长不用担心,你也不用给我任何回应,你只需要保持现在这样就好了。虽然很想,但是我现在还不配站在你的身边,总有一天我会努力走到你面前的。”

    第三封。

    “学长,早上好。今天又看到你了,你睡觉的样子好可爱,让我忍不住心动,可是总是有其他人过来打扰你,他们真该死啊(划掉)学长,好想你,好想和你在一起。”

    第四封。

    “学长,春天来了,我总是忍不住想你。上课的时候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睡觉的时候也在想你,啊……学长,学长的味道好好闻,好想触碰你,想拥抱你……”

    第五封。

    “学长,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学长。”

    第六封。

    “学长,我爱你。请接受我送你的花吧。”

    ……

    宋别叙面无表情地将这些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打开那叠纸包,厌恶从眼中骤然升起。

    ——那是一沓数量极其多的他的偷拍照。

    桌上的黑玫瑰在阳光下显得更加阴暗,它的黑色化成了粘稠浓密的液体,从桌上蔓延下来,伸出跃跃欲试的触角,妄要从他的指间攀沿上去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

    他蓦地站起把这些全都扫进了垃圾桶,凶猛的动作使得玫瑰刺深深扎进他的手心,很快溢出鲜红的血珠。

    他随手将那滴血擦去。

    今天的傍晚来得极其早,惨红的夕阳挂在玻璃门外,黄得发红的光透进来映出一室迷幻。

    他意识到该去书房找父亲了。

    来到父亲的书房门前,走廊尽头的火烧云将他的身影拉长,折下一半斜斜地打在门上。

    像一个黑影同他面对面地站着。

    “要进去吗?”黑影问。

    他:“为什么不进去?”

    “你在害怕什么?”

    “害怕?”他有什么好害怕的。

    火烧云烧得愈发灿烂,黑影在门上疯狂地颤动,他的低语充满着恶意,“你在害怕推门。”

    “害怕推门?”

    “对,你不敢推开门。告诉我,门后面有什么?”

    门后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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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门后是他的父亲在书桌上伏案办公,等着自己儿子前来与他谈话。

    黑影桀桀桀地笑:“你信吗?”

    “……”

    他什么不信,为什么会不信?

    黄昏落日后,黑幕一点点拉上来,黑影渐渐隐入黑暗,他的声音逐渐远去。

    ——“那就推开门看看吧。”

    宋别叙伸手按下把手,门缓缓打开,他看见他的父亲坐在书桌前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地上躺着一具胸口插着尖刀的尸体——他长得和父亲有着一样的脸。

    被声音惊醒,书桌前的父亲抬眸,见是他面色柔和几分:“来了。”

    地上那具尸体也歪着头直直地看着他,嘴巴张合,“你来了。”

    宋别叙死死握着门把手,胸口剧烈地疼痛让他忍不住弯腰大口呼吸。

    书桌前的宋父神色焦急地问:“阿叙,你怎么了?”

    他像被抽了帧一样迟缓模糊,连带着那声音听起来都像嘈杂的电音。

    宋别叙不禁后退一步,忽然看到自己的胸口也插着一把刀,那刀上沾着他的鲜血,正在大股大股地往外流。

    无视了那把刀,他把门关上。

    然后再打开。

    伏案的父亲再次从书上抬起头,柔和地道:“来了。”

    一模一样的动作,一模一样的神情和语气。

    他不说话,宋父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和动作,神色柔和得从未变过一分地看着他。

    宋别叙的手从把手上脱力。

    他离开书房从走廊处往下走,黑夜里,客厅里的宋父和宋母在激烈地争吵,楼上的宋父和宋母在和煦说着悄悄话。

    身后残留下大片的血迹,可他恍若无事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夜色里他沉默的侧脸化为一道剪影,耳边一边是亲切的“阿叙”,一边是痛苦恨意的“阿叙”,两道声音同时拉扯着他。

    他有着恩爱十足,令人羡艳的父母。

    ——不远处母亲将刀插进父亲的胸膛里,带出的血溅在她精致狰狞的脸上。

    他的父母对他自幼谆谆教育、厚爱有加。

    ——父亲扬起手里的刺鞭,像看一件无关的物品一样鞭鞭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

    母亲对他冷言冷语,时而尖叫质问,凄厉的巴掌扇过他的侧脸,指甲带出长长的刮痕。

    他的童年快乐而满足。

    ——孤寂的别墅,常常离家出走的、落寞的他。

    他应当是无比幸福的,他应当是无比幸福的……

    可若是如此,为何眼前那些家庭和睦、温馨美满的场景只会让他胸口疼痛难耐?

    他像一尊静默的雕像伫立在黑暗里。

    柔美的、凄厉的、温和的、恨意的声音在耳边交织,成千上万带着病态监视的信纸从天哗啦啦地降下。

    画面在眼里分割错裂,镜花水月的美好和血腥压抑的悲剧同时在他的眼中上映。

    他是这场戏剧的唯一观众,他不喊停,台上似真似假的演员就会永远表演下去。

    宋别叙弯着腰,忍不住惨笑一声。

    他将胸口处的尖刀一点点拔出来扔到地上,伤口不再流血,那里氤氲着的是点点白色光芒。

    他盯着地板,声音喃喃。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