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几个孩子脸上或多或少出现些惶恐的神色，最大的那个面露不屑正要说些什么大言不惭的话语，被旁边一个伸出小黑手堵了回去。
“你倒是快放开我呀！”封仆还未曾反应过来，手中抓着的小子动作麻利翻下地，一边气呼呼地责怪封仆，一边望向许慕莹：“你跟我来。”
跟着那小子往巷子深处跑进去，楚然一直在后面紧紧跟着。七拐八绕，他们走的路越来越窄。
外面的大街上，亮起的灯火明光耀目，热热闹闹的烟火气逐渐被隔绝在漆黑巷弄深处。
巷尾破败的一处小屋，没了门，窗户只剩朽烂的窗棂随意遮掩着，看得出来被人很努力地拿来妄图挡住更多的风雨。
门槛后的土地上长出拔节的荒草，被人从中踏出一条细长的路。
瘦小的身影跑得气喘吁吁，慌慌忙忙跨进去，口中喊着：“阿不！阿不，袋子呢？”
许慕莹跟着冲进去，楚然在后面皱了眉头，丢过去一道眼神给封仆。
“怎么了？”黑黢黢的屋子角落，赫然出现一张脏兮兮的脸，带着几分欣喜，几分天真无知。
他晶莹闪亮的眼眸看见跑进来的小身影先是一抹惊喜，紧接着后面的几道身影一出现，他动作愣怔一瞬，飞快将墙角一根棍子攥在手中，对着许慕莹几人，凶狠狠地道：“予哥，你过来。”
他戒备对向进门便握剑蓄势的封仆，目光扫过许慕莹和楚然：“你们几个，别人家不能乱闯，你家大人没教你们吗？”
倒是让许慕莹语塞。又觉得他说得没错。
只是，闯都闯进来了。她催促面前的小子：“东西呢？”
“阿不，把方才的袋子拿出来，里面的东西有毒，得还他们。”
阿不这才意识到来人所为何事，听了他的话犹豫地准备将棍子放下，放到一半忽地又抬起来，攥得更紧：“予哥，你过来，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他大有要僵持下去的意思，被叫予哥的人压根没想理会他，径直往黑暗中走进去，适应一会儿的许慕莹这才看清，那里有一道门框。
许慕莹看着不远处与他们对峙的阿不，皱了皱眉头。
“啊！”
里屋爆出一声稚嫩的惊呼声。
许慕莹作势要往里冲。
“站在那儿别动！”阿不用棍子指着许慕莹警告地说。封仆动身想上前，被许慕莹一个眼神制止。
还没来得及解释，里屋跑出那抹小小的身影：“珣哥他不动了，你快去看看。”
阿不一脸迷茫，看他的予哥冲出来就抓着许慕莹往里冲，手中的棍子松了松。
“你有药，肯定是医师，”他急急抓着许慕莹的手往里去，“要是珣哥吃了你的毒药，你一定要帮他解开。”
毒药！
珣哥！
后面站在门口处不敢上前的一群小子反倒叽叽喳喳地讨伐起他们来！
许慕莹跟着进去后，守在门口的阿不失了神，被那群小子叫到一旁，煞有介事地当面蛐蛐这三人今日的“罪大恶极”！
楚然跟在许慕莹后面，经过他们时稍稍停顿一下，那道冷冷的眼神一扫……耳旁聒噪的声音立时噤止。
更黑的屋内，根本没有床榻，是一张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木板上面铺着脏兮兮的布支成一方榻。
上面躺着个人影，蜷缩成一团，蓬头垢面，五官模糊。
黑暗的房内看不清他的脸色，许慕莹蹲下身，伸手……
被脏兮兮的小手一把抓住手掌，“予哥”目光真挚卑微，又夹带一股子稚嫩狠劲：“你的东西是我偷的，不关珣哥的事。既然中了你的毒，你一定要救醒他。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许慕莹：“……”
“我号脉。”
他这才松开手退到一旁。
楚然被这屋子中难闻的味道搅得眉头微蹙，看她蹲下身给地上的人号脉，掏出火折子给她照明。
许慕莹指尖触碰上那人的手腕……
好烫！
她连忙伸手去探那人掩在脏乱头发下的额头……如一块炭火。
“近一点。”她侧身对楚然说，等楚然弯腰将手中火折子凑得更近些，她伸手翻开病人下眼睑。
确认一番后，许慕莹拍拍手起身。
“怎么样？”
“中毒太深，他要死了。”许慕莹干脆利落开口。
这个消息太意外，以至于他小小的身形晃了一下才回神：“你快救他啊！”
许慕莹垂眸斜睨一眼，冷声道：“你偷了我的东西，他才会要死，我为什么要救他？”
门口，几个偷偷在那儿看的小脑袋噔噔噔伸进来，听着他们的对话。别的没听清，这个“死”字倒是格外清晰。
年纪最小的，“哇”地一声哭出来被旁边的捂住嘴巴。
许慕莹没回头，垂眸目光冷冽问：“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了？”
“……”小子倔强地抬头，望着许慕莹又瞥了她后面的楚然一眼。一个求他们的念头在脑海中生出，逐渐壮大！
“予哥，是吧？”许慕莹扬了扬下巴，“把我的袋子拿来。”
他板正的身体在黑暗中僵直着，须臾，终于动了动腿，迈过去将方才偷到手的袋子捡起来，递过去时，没敢看她。低着头，囫囵地说了什么，许慕莹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了？再说一遍？”许慕莹问。
他抬头，脏兮兮的脸上目光坚定：“你救人，我跟你去报官抓我，否则，我就报官你下毒杀人！”
许慕莹：“……”
哟呵！他还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
她满不在乎地将袋子抓过来：“去啊，你说别人信我还是信你？”
侧目看了看那张“榻”上只有半口气吊着的人，许慕莹翻看袋子后，冷血地开口催促：“怎么说？他只有半条命了。”
稚嫩的脸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下犹豫不决，他咬唇看着许慕莹的眸光愤恨交加。
“我以后不偷东西了，你救他。”
许慕莹垂眼看他：“我医人收费很高，你确定？”
他郑重点头：“确定！”
“医治他所有事情听我的，你，”许慕莹伸手指指门口几人，“和你的伙伴全都听我的！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就把他丢回这里，让他自生自灭，死于毒发，全身溃烂。同意吗？”
他第一个点头：“只要你救他，我同意。”
门口一道小小的声音传来，奶声奶气：“我也同意。”
而后，旁边参差不齐传来：
“同意。”
“我也同意。”
“我同意。”
“……”
许慕莹昂着脑袋：“全都同意？”
“嗯。”大大小小的声音异口同声。
许慕莹嫌弃地环视一圈黑漆漆的屋子，抬手在鼻翼前轻轻挥了挥，作出厌恶的表情：“我可是都城里鼎鼎有名的医师，这地方解不了毒，我得带他走。”
说到这里，她动作一顿，将一圈小孩看了个遍：“以防万一，你们都得跟着。万一他要是有个意外，我找谁说理去。怎么样？”
“好。”
许慕莹轻轻踢了踢面前予哥破旧的鞋子，对上他的目光，“一旦决定就没有后悔药了。如果你们敢逃，我就下药把他毒死！”
“你唬谁呢？我们才不会逃。”
“对对……”
“……”
得到满意的答复，楚然看着许慕莹眼睛里根本藏不住溢得快要漫出来的傲娇，隐隐憋了憋笑意。
封仆进来将人从房里带出去时，他都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更别说有醒来的迹象。一堆小孩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
为了方便，这里距离万通阁附近那处客舍最近，封仆直接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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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去其中一处偏院。
许慕莹将他检查了一遍，让客舍小二准备冰块来给他降温。写出一张方子让封仆派人去找药铺抓药，叮嘱小二煎药，又让封仆派人来将这一群黑黢黢的小人带去洗澡，命人为他们准备饭食。
“我不洗澡，我就喜欢这样。这才是男人的味道！”为首的小子倔强地昂着脑袋站在院子里与封仆叫来的侍从对峙。
“不洗，也行吧……”
少年脸上刚要挤出一抹得逞后的笑意。
“把他们通通丢出去，还有里屋床上那个只有半口气快死的……”半点不近人情的声音在院中乍然响起。
“……”
空气安静几息……
“我洗！我自己洗！”那道倔强的声音霎时软了几分，带着不愿屈服的倔强！
他旁边，一道弱弱的声音问：“我呢？要排队吗？”
“……”
趁他们被抓去洗澡的间隙，许慕莹拉着楚然的袖口偷偷看了看门外，面上是得逞后的滑头笑意。
楚然会意，起身出了客堂。
终于从一片乱糟糟的稚嫩吵闹声中脱身出来，许慕莹长长呼出一口气。情不自禁攥着楚然的袖口笑出来：“怎么样？我是不是挺厉害？”
楚然勾唇一笑：“厉害，孩子王。”
许慕莹低头偷笑。
二人并肩走着，并未因这个插曲影响心情，只是……快到大街上时，余光后瞥，好像看见个身影。
她立时转身！
封仆跟在后面不解她为何有此动作，也跟着转身。
许慕莹干脆抱着臂弯，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目光直勾勾看着在面具摊子前将脸贴在一个面具之下，身子藏在摊子后的那抹瘦小身影。
楚然无奈轻笑摇头。
封仆逆着人群去到面具摊子面前，将那个面具从架子上揭起来，问藏在后面那张稚嫩的脸：“你喜欢这个？”
摊主这才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子躲在摊后，立时横眉冷眼怒道：“臭要饭的，赶紧滚，影响我做生意……”
说着就要伸手去推他。在他巴掌距离瘦小的肩头约摸三寸时，封仆扼住他手腕，声音不怒自威问摊主：“你想做什么？”
眼下看来，封仆是不苟言笑，但没有骂过他，所以相比起骂人的摊主来说……他迈着小短腿往封仆身后站了站。
“唉哟，唉哟……您高抬贵手……”
摊主求饶声中，封仆将他的手狠狠丢开，拿起那个他躲藏的面具：“怎么卖？”
摊主战战巍巍揉着发麻的手腕：“三，三钱……”
话音落，摊上丢来三个银钱。
封仆拿起面具递给旁边的小身影，声音一贯冷漠严厉：“跟紧了。”
穿过人流，对上许慕莹在街边抱着手臂的清冷目光，他小脑袋低着。
“予哥，你做什么？”一开口，一贯的冷漠清高口吻。
“我……”他抓着面具的手拘谨地在面具绳子上打结，绕开。打结，绕开。
“我怕你跑了。”
许慕莹挑眉。
她转身往前，走入人流中，慢悠悠丢来一句：“跟上。”
都城每年的祈福祭祀他都有来。今日是唯一不带有任何目的的出行。
兴许有……
就是跟着前面的人。
分明她是下毒害了珣哥的“大仇人”，可沿路看见糖人买糖人，看见糖葫芦买糖葫芦，他一开始执拗地不肯要，可看见跟他一起走在后面的封仆手上东西多得快要抱不下……并且，都是她给小孩子买的零食……
他把面具扣在脑袋上，眼睛藏在面具后看不清神色，声音不情不愿：“你拿不动的话，我来帮你。”
然后在封仆微眯的眼神中，接过他手中的糖人，挤开人流随那道身影追去，还不忘催促：“跟上。”
封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