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份写着关于兵户改制的具体想法的文书。
昨日时态紧迫,能坐下来谈的时间有限,谢宜瑶和周禄便只议论了个大概。点将台上说给士兵们的那些,也只是虚无缥缈的几个重点,具体要如何落实下去,还需要更详尽的商榷。
谢宜瑶看过周禄亲笔写下的这些法子,批点了几句,又补充了许多她的看法。她这些年来读的诗史不胜其数,时常会有些奇思妙想,但缺乏具体的时间,不知道能否实行。
而周禄则常年处在军中,具有丰富的经验,但在用兵之道以外的事上见解就较为薄弱了,这一点正好与谢宜瑶互补,两人恰可以整理出一份可行的方案,之后让张宏和别的官员们再提提意见,便可以实行下去了。
周禄会听取她的意见,不仅是因为她有些特别的想法,更是因为她此行是代表着皇帝来的,谢宜瑶知道周禄尊敬的是她背后的皇权,而不是她本人。
谢宜瑶并没有为此失落,现在她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写完给周禄的回复,末了,谢宜瑶又补上一句嘱咐,让周禄和张宏不要松懈。上百民的流民集体逃亡,即使主犯被控制住了,还有了暂且安定他们的承诺,也都不能百分百遏制剩下的那些人有自己想法的可能。
自此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谢宜瑶大都都在这处宅院中度过,偶尔才去见见周禄或张宏,若是天天去打扰他们,他们必得分出不少心思来应对公主,难免延误了公务。
周禄和张宏虽然性格迥异,一个圆滑,一个敞快,但在这二位的配合下,京口被治理得是井井有条。
谢宜瑶也依旧保持着和他们的良好关系,虽然她将来不必全然依赖他人,但一点交钱也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皇位上坐的是谁,其实他并不很在乎。”
谢宜瑶看着纸上这行由她亲手写下的字,这是她这些天和周禄相处下来体会到的。
几十年的人生经历给谢宜瑶带来的最大财富就是她的这双眼睛,她判断别人的性格、预测别人的行为,十次里面总有九次是准确的。
这样的能力,足以不变应万变,即使她关于前世的预知,因为事情轨迹的变化而失去效用,也不会让她变得无措。
而周禄为谢宜瑶带来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
事发那日,那批流民中的精壮都被张宏重点关照,派人严加看管起来。谢宜瑶直到最后听张宏汇报调查结果时,匆匆见过五个主犯一面,除此以外,有面对面的交流的,大都是老弱妇孺。
春燕是那些人中给谢宜瑶印象最深的一个,她虽然也不过二十来岁,但或许是和父亲二人相依为命的经历,让她成为了一位很有主见也很能干的女郎。
谢宜瑶以为她们之间本无再见的机会,没想到春燕向张宏拜托,想见谢宜瑶一面。
张宏拿不定主意,便去问周禄,周禄一想春燕和主犯们毫无瓜葛,平日里也没闹出过事来,就准许了。
谢宜瑶自然同意了此事,这几年来多是她费尽心思四处结交,除去少数几个干谒的,难得有人主动找她。
当春燕出现在她面前时,谢宜瑶差点没有认出她来。
虽说她们也只有一面之缘,但那一面给谢宜瑶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春燕是个精瘦的姑娘,皮肤有久经日晒的痕迹,身上穿着的衣裳也极其朴素,已经被洗得褪去原有的颜色。
然而今日春燕却是一身江左常见的仕女打扮,面上也扑了不少妆粉,显得白皙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谢宜瑶的吃惊太过显眼,春燕还未行礼,便解释道:“这是官府的人安排的,说是不能在公主面前失仪……”
说哇,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颊。
谢宜瑶心下明白是多半是张宏的主意,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灵鹊飞鸢叫了过来,让她们给春燕换身行动方便的素净衣裳,脸上的妆也卸掉。
春燕没有推脱,谢宜瑶此举正巧合了她的想法,没必要假意推脱。
只消片刻,谢宜瑶印象中的那个春燕便回来了。
谢宜瑶笑道:“还是这样看得顺眼些。”
春燕不好意思地说:“麻烦殿下了。”
谢宜瑶让春燕在她对面坐下。春燕虽然不懂那些虚礼,却也知道人和人来往最基本的规矩,不等谢宜瑶开口,就道明了她的来意。
“那日之后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殿下,春燕这次是来谢恩的。”
谢宜瑶闻言微微挑眉,有些吃惊地说道:“有什么恩可谢呢?”
“那日殿下说会为我们考虑,我本以为只是句套话,没想到后来真的……张别驾说,这都是殿下的主意。”
“哪里,”谢宜瑶嘴角一勾,“那位别驾吹捧旁人的话,你们听信个三四分就够了。”
二人话说到一半,灵鹊端上了几碟糕点,放在春燕和谢宜瑶之间的案几上。
谢宜瑶看春燕的魂已经被这些糕点勾走了一半,便轻轻把碟子推向春燕面前。
“这几样佐茶是最好的。你不必太拘束,我们边吃边聊也可以。”
春燕依旧没有推辞,只是用一双澄清的眼眸看向谢宜瑶,谢宜瑶不禁心又软了几分,连带着语气也少了点压迫感。
“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可想留在京口?”
春燕已经比刚来时放松了许多,很自然地答道:“阿父他也不愿编入军户,打算以后另谋生路。听张别驾说,我们这样的,至少要在京口再呆三年,为官府种地,只要三年间上交了足够的粮,之后便可离开京口了。”
三年的时间算不上太长,却也足以让人们生出对京口的归属感,也能够为以后的生活奠定基础,到时候,大部分流民留在的京口的意愿会比初来乍到时要高出不少。至于那些执意要离开的,就是硬留也未必留得住。
当然,谢宜瑶的这个计划能行得通的前提就是,周禄和张宏能够在这三年内安土息民,京城那头也不加重京口的赋税。
谢宜瑶知道春燕是不可能愿意入兵户的,即使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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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口的兵户待遇比以前好了许多,但她家里本就不是因为待遇原因才不愿编入兵户的。
谢宜瑶也拿了块糕点,正要送到嘴边,又像刚想起来什么一样,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春燕,北人曾经摧毁了你的家园,你难道不想报仇雪恨吗?”
春燕正在饮茶,听到谢宜瑶这样的话,忧心忡忡地放下了茶杯。
“殿下,”春燕的语气很是真挚,“我虽只是无关大局的一个小民,自知不能妄议国事,但于我一家而言,战争就是摧毁曾经的安稳生活的噩梦。公主曾亲眼见过燕军么?我见过。穿上铠甲,拿上武器,也分不清什么胡人汉人,北人南人了。让阿父重新投身那样的噩梦,并非我所愿。”
北国现在的胡人都用汉姓、穿汉服,胡汉通婚也早就被允许,原本北土上没有南渡的汉民就不计其数,军队中自然不会少汉人,谢宜瑶是知道的。
对于如今的南北两国来说,短时间内依靠战争直接吞并另一边不大可行的,毕竟楚燕国力相当,双方这么多年也就是在长江一带打得有来有回而已。
战争,对于国家的意义,自然是增加能控制的土地和人口,进而增强国力。但对于生活在长江南北两岸的家庭来说,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劫难。
“这也只是我和阿父的一家之言罢了。其实在京口生活的这一小段时间中,我也结识过想要让家人当兵杀敌的娘子,甚至有想要亲自上阵的……”
谢宜瑶知道春燕定是经历过什么才如此厌恶战争,她无意去揭开别人的伤疤,与春燕讨论战争到底意味着什么。
谢宜瑶止住了春燕的话:“我都明白。那你到底是怎么打算将来的?我不是说你的阿父,你自己想做什么,你可知道?”
春燕这才明白谢宜瑶的意思,立马道:“若能选的话,我只求在一地安稳度日,不要再经波澜就好。京口……这样驻扎着大批军队的地方,我不喜欢。”
谢宜瑶默不作声,指头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发出清脆地声响,似乎是在等待下文。
春燕突然有一点后悔来找谢宜瑶,她不该因为上次公主亲切的态度就贸然行动的。
她今天来,确实是抱着别样的目的,但春燕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奢想最好是能由谢宜瑶主动提出来,自己才顺理成章地答应,这样是最好不过了。
她话说得隐晦,谢宜瑶可能没能猜到里头隐含的意思也是可能的,又或者谢宜瑶不愿俯就主动提议,也是有可能的。
春燕想起那日她第一次见到谢宜瑶,心想二人年龄想法,她与自己却是云泥之别,大楚最尊贵的公主和她这个无足轻重的一介草民。
她羡慕,同时又敬仰着谢宜瑶。
哪怕春燕以前只是个普通的农民,并不了解政事,也知道公主这样到地方上关心民事军政,是罕有的。以二十多年来和人打交道的经验,她判断临淮公主绝对有着不一样的野心。
春燕纠结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殿下能带我去京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