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七年某一天的朝会上,大楚的皇帝宣布了两件事。
进皇长女临淮公主为吴郡公主,食邑二千户。这是第一件。
这本身倒算不上多奇,虽说本朝皇女多封为县公主,但那历朝历代皇女封郡公主的不在少数。
而皇帝对长女的偏爱,又是百官有目共睹的。
不过是变了个名号,多了些俸禄,至于什么鼓吹、班剑,这些和第二件事比起来,更是小巫见大巫。
朝堂上议论得多的,也就是这第二件事。
吴郡公主开府,仪同皇弟皇子,属官减半。
这就是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了!
因此百官们纷纷谏言,希望皇帝可以撤回成命。
首先,历史上并无这样的旧例。其次,公主虽是皇亲,但毕竟不同诸王,是个坐糜廪粟的主,不能给国家带来实质性的好处。
官员中能开府的都是凤毛麟角,她一个公主,又没什么公务需要她来处理,凭什么呢?
然而谢况很简单地就反驳了,先是拿出谢宜瑶先前在京口和襄阳的作为,又拿她曾经救济灾民的举动敲打了群臣一番。
至于需要她来处理的公务嘛,以后自然是会有的。
“上天给朕一位这么能干的女儿,朕怎么能不顺应天意呢?”
这话有没有道理不说,但此话一出,凡是有点脑袋的官员,都知道谢况已经打定主意,今日只是通知,不是商量。为了避免引火上身,都不再言语。
至于有几个糊涂人,拿公主的私德去反驳的,更是被谢况批得狗血淋头。
这事姑且就这么定下来了。
因着谢况称帝至今,和前代皇帝相比,已经算是没做过几件糊涂事的了,他打定主意的事,只要不冒犯到别人的利益,通常还是可以顺利推行的。
至于皇帝此举背后的缘由,臣子们只能在私底下猜测了。
毕竟,皇帝、士族、军镇等多方势力之间的种种博弈,大家虽然心知肚明,却没有人拿到台面上来讲。
谢宜瑶生母已故,且袁氏在朝中并无权势。谢宜瑶和王均离婚后,与琅琊王氏的丁点关联也断了。
现在她在政治上几乎是个白身,于是朝野中关于公主绝婚的真正原因的猜测,又多了一种说法。
且谢宜瑶与太子交好,她的势力增强,也会使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
偏偏皇帝给公主挑的新封地是吴郡,三吴之一,江左本土士族最根深蒂固的地方。虽说这并不代表公主对吴郡有管制的权力,但帝王的决断,总是值得揣摩的。
三吴富庶不输京城,更是楚国重要的财政来源,这些本土的士族不同于南渡而来的大族们,虽然很少走到权力中心,但在地方上更具优势,能够把持一地命脉,经王朝更迭而不衰。
现在谢况的皇子们尚且年幼,他不得不让诸皇弟的子嗣们去出任地方官吏的,但除了谢义道短暂地出任过吴兴太守外,三吴之地不曾被皇家管理。
相比起在朝野之中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侨居士族,在此地经营了数百年的本土士族们在政治上的表现更为隐秘,却也更为长久。
谢况能对落寞了的兰陵萧氏开刀,对三吴诸族却仍然忌惮许多分。
但忌惮,不代表没有打压的意思,眼下这样一件出格的小事,怎知不会是将来风雨的开端?
于是朝野上下,又别有一番立场变换、你争我斗,自然不在话下了。
……
然而身处风波中心的谢宜瑶本人,心情却格外平静。
这件事她早就知道了,就连官署的位置也是听取她的意见,新建了一座不大的官邸,只是外人先前不知其用途罢了。
以宅为府虽也是个法子,但往后谢宜瑶府上的僚属将会比现在公主第上的家官要多得多,他们出入公主宅第,难免不便。
正式的诏令颁布后没不久,吴郡公主府外已是车水马龙的景象了。
谢宜瑶常年在外抛头露面,现在置了府属,和官员来往更方便了。她明面上是太子一党,又有如此殊荣,愿意亲自来巴结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登门道贺的人一批接一批,谢宜瑶应对起来,虽然算不上是得心应手,却也没有太大困难。她不是已经和这些达官显贵本人有过交集,就是和他们的妻女时常来往。
前来拜访的显贵中,最让谢宜瑶留心的就是朱云和陆渊二人。
第一次见到三妹夫朱云,居然是对方亲自登门拜访,而非通过谢宜环引荐,这让谢宜瑶感到很是意外。
朱云出身吴郡朱氏,其父虽然官位不高,但朱家所拥有的门客、佃户、部曲,和在地方上的声望,都不可小觑。
让朱云尚主,更是皇帝主动抛出的一根橄榄枝。
谢宜瑶也有意与他结交,她现在是吴郡公主,虽然没权力对吴郡的事务插手,但好歹也是吃起了吴郡交上来的粮。以此为契机和吴郡的宗族们打好关系,总是不亏的。
朱云年纪和谢宜环相仿,还年轻得很,入仕没几年,不久前刚迁到东宫任职,谢宜瑶对他有点印象,前世他后来和谢容关系密切,是彻头彻尾的太子党。
说到谢容,小太子今年虽然才七岁,但已经有了不小的政治影响力。虽然他本人还远远没能力监国理政,可他身边聚集的这批人,已经可以说是群英荟萃。
这让谢宜瑶很是羡慕,好在“群英”们比起看重谢容的早慧与孝心,更多的只是看重他的太子身份而已。
当然,这些要把她府上的门槛都踏破的客人们,大都也是看重她的身份——以皇女身份封郡公主,甚至破格开府——而不是她本人。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陆渊就是那个例外。
从京口回来后,谢宜瑶曾到陆府拜访过他,又因为有护卫过谢宜瑶的陆安透露消息,陆渊对这个初露峥嵘的帝王长女,可谓是青眼有加。
陆渊身为开国功臣,颇受谢况重用,但他没有矜功恃宠,反倒谦卑自牧。
只是陆渊一直想要建功立业,没能参与先前的北伐,这可叫他十分不满。
所以,他是想尽了办法“提醒”皇帝,他要是再呆在京城,哪怕是再高的官职他都不乐意啦。他偏要到地方去,替主上管控重镇。
这是一种危险的想法,很容易让帝王疑心,但陆渊很是执拗,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陆渊宿卫宫禁,知道谢宜瑶经常进宫面圣,自然而然也想到了让谢宜瑶去帮他说几句话。
今天陆渊登门拜访,除了道贺,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来的。
谢宜瑶很懂分寸,不怎么在皇帝父亲面前提起对地方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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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动的看法,但她的消息确实也格外灵通。
就比如说,之前谢冲在江州被害,前江州刺史被革职,现在暂且由谢况的一位堂弟权加监理,而刺杀一职尚且空缺,谢况有意让陆渊去担任这个职务。
可帝王的多疑让谢况不得不百般思量。他固然和陆渊有极深的情谊,知晓他的忠心,但这份是对着谢况本人,而非皇帝的。
这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可以说是天大的好处,可陆渊这样的性格和手段,如果放任他在地方做大,待谢况百年之后,将来会不会对谢容有威胁?
想来想去,这事情一时间也没定不下来,陆渊更是不知情。因为事涉太子,所以谢宜瑶幸运地知道了谢况的想法。
谢况不会想到,他的这种行为,会这样白白便宜了谢宜瑶。
“陆将军放心,”谢宜瑶气定神闲道,“我会和陛下说的,江州如今乱象丛生,如果不是像陆将军这样有手腕的,又有谁能治理得好呢?”
陆渊并未高估谢宜瑶话语的分量,却还是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如此这般,吴郡公主府上虽然还没有什么公务要办,却已经有了这么多来来去去的人,因着公主的身份,他们不太需要顾忌“攀炎附势”“结党营私”的嫌疑。
但这可累坏了谢宜瑶,别的不说,光是让自己的脸上连着五六个时辰都挂着笑容,就已经够吃力的了。
更别提这登门拜访的可不只男客,还有女客呢!故而还要留心着一些礼节上的事,免得被人抓住了把柄。
好在谢宜瑶现在有了更多掾属,还都是名正言顺的。其中不仅有谢况为她择的,也有她自己挑选的。像袁睦那样为她做事,却没头没脑地挂在别的官署名下的,也能够顺理成章地成为她府上的官员。
谢宜瑶当然不会坐视这群人吃空饷,因此目前公主府大大小小的事务,大多时候还是交给旁人处置的,她本人只要抽出时间和心思与访客们交流就好。
况且朝野中起起伏伏,谢宜瑶这样的空前绝后的公主固然够破格,不过半个月,就不及一位刚升任的年轻侍郎值得攀交了。
先前就连堆积着的各种公文书卷都无暇收拾,现在终于可以休息片刻。
谢宜瑶正优哉游哉地在书房喝着谢况新赐的茶,府上的记室来找她了,这记室不是别人,就是黄阿婆的义子,黄玄。
之前谢宜瑶想引荐黄玄给皇帝,他拒绝了,然而时过境迁,他倒直接到了她手下做事,不能不说是十分神奇了。
黄玄带来一份密信,他郑重其事的样子让谢宜瑶很是在意。
“这是……”
“是萧家刚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
这萧家指的是哪个萧家,谢宜瑶心中倒是有两个候选,她随手拿过案上的小刀,立即将信拆了。
信中除去那些客套话,只表达了一个意思。
萧凯过世了。
萧凯位列三公,又有中书令的职务在身,手中实权几何多少不说,地位总是高的。故而当年萧凯出面,才能撼动谢况让次女与萧家子离婚的想法。
他一过世,朝中必然又要有些风波。
而萧弦又必然要守孝服丧,暂且挂冠。
这下朝野中的萧家人地位最高的,居然是谢况曾经认为“不成器”的萧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