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抛开这些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京城中这么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相公去世,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
虽然萧家不缺钱财,但萧凯的葬事却由官给,并赐东园秘器。萧凯生前的官位已经够高了,死后再加官侍中,而且皇帝还亲自定了谥号,足以见天家的重视。
总之,排场必然是要做足的。
谢宜瑶也到场吊唁,这还是她开府后首次以吴郡公主的新身份出现在公共场合。
萧弦还年轻,虽然父亲去世了,他必然要去职几年的,这是孝道。但看这样的君恩圣宠,哪怕只是看在萧凯的面子上,等萧弦期满重起,仕途定然又是一片光明。
萧弦现在几乎可以算是独根孤种了,但越是这样,谢况就越是敢用他。因此萧凯的死对于萧家人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
兰陵萧氏作为最早南渡的一批士族,还是在南方圈到了一些地和人的,祖上往上数个五六辈,也是出过家国柱梁级别的重臣的。
这些北方侨居而来的家族们在南方站稳脚跟并不容易,兴盛更非一朝一夕达成的,但衰败却在一两代内就能降临。
萧家在前代受到严重的打击,现在就算有萧弦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让萧家回到如日中天的光景了。他本人的仕途自然光明,但萧家却是越来越像个空壳,只是凭着旧日的荣耀,安身立命罢了。
这并非是萧家无能,而是这些世家大族早就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他们是打头阵的那个。不光谢况,他前头那几代皇帝,但凡有点见识和野心,也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
旧的势力渐渐退场,就会有新的势力加入。
谢宜瑶再一次检查着府上官员的名单,其中不乏士族子弟,可这些清贵子弟有的是门路,谢宜瑶虽然不会忘了和他们结交,但还是更留心那些出身普通的人。
黄玄可以说是府僚中出身最低微的,虽然这几年间,他的才名早传遍了京城,但要不是有谢宜瑶的格外恩典,他若是要做官,起步肯定会是更卑微且劳累的职位。
还有这个叫邓扬的,作为当今太学中为数不多的寒人,被谢况看中,选进了公主府做录事。
他虽然明面上说是南阳邓氏,邓禹之后,可只要细细一推敲,就知道这是硬搭上的关系,定然不会是真的。
这些出身寒微的人,身上还是得有一两个特长,才能够被选进来的。
至于什么王佐之才,她这小小的公主府中是万万没有的,否则早就被谢况挑拣去了。
谢宜瑶也没抱那么大的愿想,她能遇到个沈蕴芳已经是天上掉馅饼啦。
她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发挥各自所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就已经可以知足了。
……
凡事有利就有弊,虽说有了府属后,和外人结交能更方便,但也意味着会有更多眼睛盯着谢宜瑶。
因此谢宜瑶仍选择在宅第中处理秘密事宜。
“俞娘子上个月底跟着她兄长进了宫,”谢宜瑶道,“据说是写了篇顶好的赋,被陛下看重了,命她教授后宫嫔御诗文之道。所以我这些天进宫,经常能遇到她。”
俞妙兰虽然和谢宜瑶交往不深,但她之前编了卷诗集想要发行,还是多亏谢宜瑶慷慨解囊,才能让她付得起那些抄书人的工钱,以及装帧的成本。
谢宜瑶自然是不求回报的,但俞妙兰却时常挂念着这份未还的人情。因此在宫里头遇到了谢宜瑶,冷面冷心的俞娘子,都摆上了一幅热面孔。
这些时日多的是因为谢宜瑶的地位身份讨好她的,俞妙兰这样的倒很难得。
“既有此事,”沈蕴芳道,“可见天子雅好文学之心。”
沈蕴芳虽然有了个名义上的职位,是公主府上的女官了,还有一份微不足道的月钱可领,但还是同往常那样,常在谢宜瑶宅第中的书房办事。
“所以我前几日进宫,借着这个话头,和皇帝提了办女学的事情。”
这件事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需要慢慢道来。
从国学太学到地方上的学馆,如今的大楚,学风日盛。
当然,这样的风,是吹不到女子面前的。
富贵点的人家,会为女子请师傅,通常是教授一点女德上的知识就足够了。也有教女儿家们读些经史的,比较少见罢了。
谢宜瑶幼时虽没有专人教学,却是读过几本书的,虽然她在文学上的造诣可谓是一塌糊涂,但到底是开阔了些眼界。
只是女子读书的事,都囿于宅院,没能成一定的规模。
谢宜瑶想过女军,对女学也早就有想法。
但是要让谢况点头,并不容易。
“诸皇子有的,皇女们也该有。王公的儿子们有的,女儿也该有。”
这是任性的荒唐话,故而谢况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谢宜瑶是一时胡闹,不必直接反驳,哄一哄便是了。
“虽是这么说,但男女自然有不同。你的阿弟们整日学的是不仅是治国之术、兵法谋略,这些即使让女子们学会了,也没有用武之地呀。”
这可难说,谢宜瑶心里想。
但她嘴上却是这么说的:“因材施教,教授的内容自然可以不同。”
“可是没有这样的先例。”
“有的,不是有和熹故事可依么?”
这说的是东汉皇后邓绥曾经征召皇家男女和邓氏子孙的前例了。
谢况一时说不出话,只道:“男女有别,那些夫子怎么可以教授女学生呢。”
谢宜瑶的态度仍然积极:“阿父不知道宣文君的事迹么?就算是眼下,还有俞娘子为嫔御们讲学。还有崔娘子,她把敬亭教得多好呀,阿父之前不是还夸敬亭的诗做得比兄弟们都好呢!”
这些话自然是有道理的,但谢况作为皇帝,怎么会容许别人这样咄咄逼人呢,就算是他的女儿,也不可以,所以仍然是否认的态度。
但谢况一时间没能想好要反驳的说辞。
今天天气不大好,外头灰蒙蒙的一片,饶是晌午,文德殿内也并不明亮。
皇帝的案前自然是点了灯,所以谢况之前并未没意识到,直到现在他好好地把头抬起来,将目光投向谢宜瑶时,才察觉到。
“……再点几盏灯吧。”
于是有内官进来点灯。
片刻之间,谢况想好了冠冕堂皇的说辞:“话虽如此,要是真办起来,就需要很多人力物力。就只是为了朕的女侄们,以一己之私妨碍天下,这是万万做不得的……”
笑话,那些学馆不是说办就办么?
因着皇帝格外推崇的缘故,不少地方上的学馆甚至有些盈余——能有条件读书的人毕竟不多——因此也成了官吏敛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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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求名的一种手段。
但谢宜瑶知道谢况话里的意思,办女学并非是紧急必要的事情,不值得为此花费太多。
而让俞妙兰教教嫔御如何写诗赋,那是单纯培养情趣,并且也不需要额外花费什么。
所以,要想说服谢况,得指明办女学的好处来。
在此道上,谢宜瑶算不上很择手段,得先把事情定下来,至于具体如何实施,那是还有转圜余地的。
所以她继续劝道:“若是办成了,当然不单是皇家女郎能入学读书,士族的女儿们也可领受这份恩惠。”
言下之意是,可以笼络士族。
这些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够立足于世百十年,不仅是依靠着实实在在的资产,而且将知识和教育掌握在手中,才能让一代代人有传承下去的希望。
君都需要臣在旁辅助。可光是能识字,就让官吏的候选范围缩小了一大批,皇帝们选到最后就会发现,能堪当大任的居然都是那些大族子弟。
真巧!
这固然有一些人情的因素在其中,但在总体的能力上,富远胜贫,这是不争的事实。
没有闲钱,怎么会读书认字呢?
所以谢况这样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希望不被士族所裹挟的皇帝,自然就要兴办教育了。
与此同时,谢况仍然对这些士族们恭恭敬敬的,他还离不开他们的支持。
谢况有他的手段,将砒霜混着蜜饯喂给士族,明面上仍然重用他们,私底下却是釜底抽薪,徐徐图之。
谢况最近琢磨着要对士族开一次大刀,正在忧心到时候要怎么安抚他们呢。
办个学堂,请这些家族的适龄女子来读书,确实是一种表态、示好的方式,甚至还隐含着一点威胁的意味在。
只是,谢宜瑶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谢况不得不有些警觉起来。
他望向长女的那双眼睛,希望能够看出她心中所想。
她当真只是打抱不平,才有了这种想法?还是想要做出一点功绩,增强自己的势力?
如果是这样,那倒没有什么,但她要是就这样看出了自己下一步行动的方向,猜到他要对士族动手的话……
“阿父?”
开府之后,谢宜瑶面对谢况的态度一直是恭恭敬敬的,很少再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忤逆他的情况。
谢况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也没有多想。
“阿父怎么不说话,是女儿说错了话吗?”
谢况终于回过神来:“你这些天,往宫里跑倒是很勤快。”
光是最近十天,谢宜瑶就足有八日进宫面圣,虽然很多时候只是请个安就走,但这样的频率,已经快赶上之前谢况重病那段时间了。
按理说,她现在开了府,应该会更忙一些才对。
谢宜瑶笑得很甜:“没有主婿在,也有更多闲暇时间能和阿父一起。”
谢况没有戳破她的话,道:“朕会考虑的……只是若是真要办,朝中万万是没有闲人做的。你今日且先回去吧,朕还有文书要看。”
“太好了!”谢宜瑶猛地站起来,“谢谢阿父!阿父圣明!”
虽然不情不愿,但好歹是让谢况松了口。
至于这件事最后能不能办成,看谢况话里话外的意思,可就要看谢宜瑶的能力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