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事务繁忙,因此公主第上下人等,从公主本人到月钱最少的仆从,都起于鸡鸣之前。
有的是像谢宜瑶这样通宵不眠的,也有像灵鹊这般休息了个把时辰的,皆要洗漱打扮,穿上崭新的衣服,开始新的一年。
元日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庭院里放爆竹,辟鬼驱邪。
谢宜瑶正了正衣冠,临着热闹的爆竹声,双手合十。
裴贺问:“殿下这是何意?”
谢宜瑶道:“许愿、祈福。”
“许愿?”
他是从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习俗的,此处既无佛祖也无观音,她又是在对谁许愿呢?
“新的一年,总要有新的期许吧?”
说完,谢宜瑶闭上双眼,抿唇微笑。
裴贺想了想,也有样学样,为她许愿。
他在心中念道,希望殿下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元日朝会的时辰将至,公主第处在内城,能隐约听到百官有序向宫内进发声音。
这样大的排场,却与妃主们是无关的,谢宜瑶只管在公主第里换上昨日新写的桃符,又饮桃仁汤、食五辛盘,不在话下。
待朝会结束,已近午前。
谢宜瑶念着谢况大致已经用过午膳了,便妆扮得隆重一些,坐上香车,进宫拜贺。
饶是觉得新年第一天就见到谢况,听起来好像有些晦气,谢宜瑶还是规规矩矩地入宫面圣了。
谢宜瑶清楚地知道,她这个破格开府的公主,倚靠的是她的皇帝父亲,是皇权。至少目前她虽有了些自己的势力,但还远远不到能和皇帝掰一掰手腕的地步。
谢宜瑶到谢况面前,说了好些吉祥话,时不时地假装咳嗽几声,又拿手帕遮掩一下。
谢况见状,眉头微皱,表情不大好。
他本来是想数落一下她昨日不曾入宫的,虽说没有明文规定她要这么做,他也未必有空见她,但她现在独身住在内城,进宫来见见他这个父亲,以表示她的孝顺,也是应该的。
但谢宜瑶这一咳嗽,便让谢况心里有些不好受,兴许她昨日就是这样病着,所以才没有进宫的。想来开府之后,谢宜瑶越来越忙碌,身子也就越来越劳累,冷风吹一吹冻一冻,一不小心就染病了。
谢况语重心长道:“既然病了,就请医师看一看。府上的杂务,交给旁人去办就行。要是实在吃不消,早些和朕说,不让你做那么多事便是了。”
这不是谢宜瑶想听的话,不让她插手事务是万万不可的。
好在一旁的司贵嫔劝道:“阿瑶她也是为父分忧才会如此的。其实本来若是身子实在受不住,不必这么早进宫来的。你的阿妹们,就还都没进宫呢。”
谢况下意识地想反驳些什么,比如阿琬昨日是来找过他的,又比如阿琬阿环是有夫婿的,但这些话若是在这个场合搬出来,就好像显得他是个不顾及女儿身体健康的父亲一样了。
所以谢况硬生生将这些话又咽到了肚子里去,顺着司砚的话道:“贵嫔说的有理,你且早些回去休息也是好的。”
“多谢父皇体恤。”
话虽如此,谢宜瑶还是硬撑着多和父亲与庶母多说了几句话。谢况问过她吴郡一行的安排,谢宜瑶条理清晰地回了,挑不出什么错出来。
因此谢况就很满意,顺势命宫中的医官过些时候到吴郡公主第上去为她看看身子。
虽然目前只是偶有轻微的咳嗽,但天寒地冻之下,病情万一加重了呢?就算无事,开一些调养身体的药方也是好的。
在谢况充分展现了自己作为父亲的慈爱之后,谢宜瑶终于能够回到公主第去了。
……
如果说京城是南国的心脏,那么支撑心脏跳动的就是吴地。
江东诸郡县产粮颇丰,又有鱼虾等产出,可谓是京城的粮仓。而京城的大部分财政的来源也是临近的这些郡县,因此一旦遇到灾年,京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大量的货物从吴地运到京城,走水路肯定是更快的,但这需要在京口绕一个弯,最后一段还要逆长江而上,很不方便。
所以当年孙权建都后,就派人开凿了一条破冈渎,连结京城和三吴,如今仍然在使用。
破冈渎能给官员方便,又可为朝廷运粮,当然,寻常人家是没有资格走这条路的。
而吴郡公主府上的这些人,就算是有资格走这条路的那一批。
这群人当中,有好几个家乡就在吴地,因此这次出行,他们都没什么怨言,没准还能顺便和家乡的亲戚打个招呼哩。
这并非什么精心挑选的结果,哪怕随机在京城中挑五个官员就能出来,就能有四个是吴人。
靠行商积累财富的吴人即使或是出生于寒门或是役门,往往也能靠着丰厚的资产投身为大族的门客,尔后再通过士族的扶持踏入仕途。
但无论是清贵还是寒庶,大多都不愿意离开家乡太远,一般偏向于在京中做官,又或在扬州、南徐州做地方官。
也正是因为和政治中心——京城的这种联结,促使近百年来,吴地风气从尚武转向崇文。
这本倒并非什么大事,毕竟建康这个曾经小小的县,仅靠自己是万万做不了一国之首的。但问题是,百年来,吴地也是京城宿卫兵和民夫募集、征发的主要地区。
大楚也不外如是,当年最初的一批宿卫兵由当年谢况的亲兵改编而来,但这几年补充的也都是吴人,战斗力早就不如以往。
都城的徭役赋税的来源太过单一这一点,也不是没有人发现,可很少有人当回事。
宿卫兵战斗力不如以往?那是因为我大楚已经步入太平盛世,宿卫兵只要能维护京城的治安、保证宫城的严密,就足够了。
赋税太过依赖吴地就更不是什么问题了,这和不需要交税的士族又有什么关系呢?
因此朝中的官员们对于此事就很不积极,连谢况都觉得可以从长计议,并且已经是稳中向好的
他是这样想的:其他各州的赋税往年主要涌向荆襄和江淮的重镇,并投入军事的。待偃武修文,南北相安无事多年后,这些边疆重镇自然也就不需要那么多资费了,这个问题就自然而然解决了。
但吴地还是要管理的,即使手段已经十分严格了。
谢况这次让谢宜瑶派人去吴郡的目的,就是为了再好好看看吴地的本地人们,看看士族们有没有藏匿超额的门生奴仆,看看豪强有没有并未登记在册的广袤土地?
所以这批人里自然基本都是谢况塞的人,他封谢宜瑶为吴郡公主,本就是针对吴地的一种阴阳难辨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计谋。
但裴贺却有谢宜瑶给他的附加任务。
除了要“监察”着这些名义上听命于公主的官吏,还得看看吴地的百姓过的怎么样。
他们或许比京口的流民要好得多,至少他们能有自己的土地,只需要每年上缴赋税就行了。
但若是真的如此,那些豪强的土地和奴仆为何越来越多了呢?
那些仍然坚持着的百姓,当真没有怨言么?
海上有匪寇,虽然还不成规模,但他们总不是从海里蹦出来的,那么……
谢宜瑶给了裴贺很多个问题,多少有些棘手,但这也是代表了公主对他的信任。
若不然,为何偏偏选中他呢?
所以裴贺坐在船舱里,硬着头皮和这些官吏们套一套近乎。这本没有什么难的,但有几人是见过他好几面,知道他常在公主身边的,故而早就有些看不起他,认为他是以色侍人。
裴贺看出来、听出来了,但仍装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和官吏们攀谈,船临靠在渡口的时候,还主动掏钱为诸位买几碗酒喝,这就已经收买了一些人心。
至少他们不会排斥与他说话了。
与此同时,京城中仍然十分太平。最近唯一一件叫皇帝有些忧心的小事,便是长女吴郡公主的病。
谢宜瑶素来康健,就是从马上摔下来的伤,一个多月就能健步如飞了。
但她这次感染风寒,从年初就开始咳嗽,过了几天越来越严重,甚至发起高烧,卧床不起。
司贵嫔劝陛下不要过于忧心,寻常风寒小半个月不好也是有的。医师也说并无大碍,只是需要长期调养而已。
但是这医师转眼也开始咳嗽了,所以他又禀报陛下,说在吴郡公主完全康复之前,最好不要让她与外人接触。
谢况没有办法,也不能为此耽误政务,只能命人将各种名贵的草药往公主第上运送。
可是谢宜瑶却没能亲眼见到这些药材的。
因为她赶在此前就离开公主第了。
早在医师被“传染”的那天之后,她就扮作公主第上的侍婢,和飞鸢一起离开了公主第,再与沈蕴芳汇合,三人并着几个侍从往建康城外去了。
这自然是一件需要做得很隐秘的事情,故而人数是很少的,也不能在外头逗留太久,万一被发现,还可以说是在京城里去胡闹了,而非离开了京城。
否则,谢宜瑶此行的目的就可能要被发现了。
谢宜瑶坐在不起眼的破烂马车上,有几分忐忑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这些听命于她的私兵,这几年来她也调动过一两支小队,也见识过他们的力量。
但谢宜瑶不能自作主张、毫无计划地离开京城,所以她从来没有像飞鸢那样,站在所有人面前,亲口告诉他们,你们是谁的军队。
不,说是军队还是有点不够资格的。这些私兵加起来充其量也就几百人,更别提他们还是分为几批训练的。他们没不曾全部集结在一起过,也不曾团体合作过,更不曾真的像一支军队一样作战过。
因为几百人聚集一起也足够显眼了。但人少也是有好处的,便于管理不说,也能以更少的资金给每个人更好的待遇。
并且,还能够让谢宜瑶在几天的时间内和他们都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