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
    晏璇取过一旁的斗笠戴在头上,上面的轻纱落下刚刚遮住面容,阻隔了眼前人明晃晃的目光。

    同珩不加掩饰又令人迷惑的注视,让晏璇想到那个神经男人。她早说过,这种突然迸发的情绪并非是男人对女人的执着,他们,一个有如盯住猎物般的狠意,一个有魔怔般想从她身上寻到点什么的怅然。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果神经男透过她看到了她爹娘,那同珩恍惚中是见到了哪位故人?

    晏璇笑了声,轻叹道:“一位萍水相逢的江湖郎中,也不知他后来怎样了。”

    同珩“哦”了声,单手背在身后,好奇道:“可是那郎中与同某长得有几分相似?他如何……骗了你?”

    晏璇瞧着他与林叔不相上下的年纪,可是脸上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样子,一打眼真不会让人联想到那人。若是把他的下半张脸遮一遮,再把头发散下来,就有五分像了。

    晏璇从轻纱后盯着他的眼睛:“我那时年少,被他的外表所惑,被哄骗着吃了不明来源的药,差点一命呜呼。”

    同珩静了一瞬,皱眉问:“若姑娘出了事对他并无好处,他何故害人?”

    “好处?”晏璇有些忿忿,“他当日就拿了巨额诊金逃之夭夭,哪管病人死活。”

    话毕,同珩久久未出声。

    “哎,往事已矣,多说无益。”晏璇抬了抬手,“希望没有冒犯到前辈。”

    孟珎从客栈中步出,见晏璇和同珩站得近,脚下一顿后快走两步上前,从晏璇手里牵过马匹。

    晏璇看着他将一个竹筒壶挂在鞍上,不禁问道:“师……哥哥,这是什么?”

    “梨糖水。掌柜赠的,给你路上解渴。”

    “真的?掌柜人真好。”

    孟珎抬头,朝她一笑,见她斗笠戴歪了,又伸手帮她扶正,理了理被弄乱的束发。

    “没什么落下的,我们就上路了。”

    “嗯。”

    晏璇翻身上马,坐稳后侧头向着一旁站立的同珩,笑道:“前辈,后会有期。”

    孟珎也跟着侧头去看。

    马儿的蹄子在原地轻踏,两个迎着晨曦的年轻人笑闹着,朝气蓬勃,前路一切都是新奇的充满幻想的。

    “小珩,下了泑山后要守别人的规矩,别太莽撞。”

    “知道了,阿姐。到时候你别跟人先打起来才好,是不是,蕲叔?”

    “臭小子,小心我揍你!”

    “看,装不了一点。”

    “好了,你们姐弟俩,路上互相照应,早些回来。”

    “蕲叔,我会看着臭小子不让他乱跑。”

    “阿姐才是,小心中了他们的美男计。”

    “你给我站住!先吃我拳头两记。”

    “……”

    昔日嬉笑追逐的画面早在岁月中褪了色,它们一碰就碎,碎成无法拼凑的沙砾点点,此刻好似有人拢住了一把随指缝流走的细沙。

    同珩从长久的怔愣中醒来,他望着晏璇,嘴角扯住一丝笑意,拱了拱手:“后会有期。”

    晏璇和孟珎扬鞭纵马,两人骑行了一段,等离开了这个叫十里坡的地方才慢下来。

    “师兄,我大概能确定,同珩就是同大夫。”

    晏璇表情没什么波动,语气也平平,孟珎猜她当时只是想要验证一个结果。

    “你不怨他了,可是放下了?”孟珎轻问。

    怨啊恨啊这类情绪最是磨人,他自是希望晏璇少些烦恼,然而将少时经历的苦痛一笔带过,太不公平。

    “倒也不是怨他,若不是他,我可能就遇不到师兄和师父了,至少不会那么早寻去雾山。”

    晏璇转着手里的马鞭,忽的一笑:“不知怎的,觉得他有些笨拙的可怜。”

    “可怜?”孟珎有些意外。

    晏璇点点头:“昨晚,他明知那小孩没什么大碍,却不愿多解释,让那个谭老板闹将起来。”

    她又依稀记起当年,同大夫说她脉象奇怪,给她塞药的时候说了句听天由命,随后跑得影都没了,彼时晏璇不知自己的身体特殊,任谁都会觉得他可疑。

    方才,她说起往事,一般人听了大约要谴责两句郎中,而他却皱着眉反问对方为何要害她,就差贴着她问“我为什么要害你”。

    “我想,当年有误会也不一定。”

    晏璇不着急去找什么真相或是报复一回,他显然因着其他事会自己追上来,甚至是拿了自己的银子当诊金来跟她套近乎,她等着就是了。

    “师妹……”

    晏璇的轻拿轻放孟珎都习惯了,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但不想让她知道。

    晏璇却从他的欲言又止中读到些什么,认真回了句:“师兄,不要总觉得我心软好欺负。”

    戏演多了,有时候说真话对方都觉得你是在安慰人,晏璇见孟珎的神色就知他不信。

    “我并非没有计较的,救人也好,遇到不平之事也罢,我也是衡量后才做决定,总归不会吃了亏去。”

    “就说那个谭老板,我见他不顺眼可是偷偷给他下了药的。”

    “还有之前……”

    孟珎难得见晏璇一本正经,还是努力解释自己不是什么大善人,心里头又有了别的感触:师妹她真的很可爱。

    他想摸摸她的头,说那些都无可厚非,想要她永远是自由恣意的,最后都化作了一句笑语:“好,我知道了。”

    晏璇:“……”

    他还傻笑,果真是一点没听进去。

    南塘位于斛县的东边,丰州的南边,是一座临水而建的水城,城中街道依河而建,河道遍布,可撑一艘摇橹船慢慢赏玩城中景致。

    晏璇和孟珎晌午过后到达目的地,入住了一家雀来客栈。孟珎拿出一枚信笺,掌柜的神色都变了,忙将他们安置在上等客房。

    孟珎问她:“想在店里吃些东西,还是想去街上逛逛?”

    晏璇笑道:“我们可以边逛边吃。”

    于是在尝过了脆皮鸭、冰酥酪、生淹水木瓜等当地美食,两人择了一个茶摊坐下,品尝南塘特有的七味茶。

    这咸口的香茶晏璇是第一次尝,前几次的人生中都没有见过。

    老板看她好奇的模样,笑呵呵道:“小姑娘看着不是我们南塘人,第一次喝可要小心烫嘴。”

    晏璇捧着茶碗,浅尝一口,咸香中带着茶叶的苦涩味,里面的配料很多,说是喝茶不如说是吃茶。

    孟珎:“可还喜欢?”

    晏璇点头:“怪怪的,不过很香。”

    老板擦着手在一旁道:“姑娘第一次喝不习惯,等多喝几次就能尝到妙处了。二位,来南塘是办事还是游玩?”

    晏璇笑笑:“听闻南塘山清水秀,来此游玩两天。”

    “那赶得巧,过些天就是咱南塘的花灯节,届时彩灯高挂,热闹非凡,二位客人务必逛了灯会再走。”摊铺老板建议道。

    晏璇看了眼孟珎:“是吗?谢谢老板告知。”

    孟珎给晏璇的茶碗添热水,边倒边说:“你留在这逛灯会,看病的事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晏璇看老板继续忙乎招待其他客人,才偏头悄声问孟珎:“师兄,那个时天辰到底是谁?神神秘秘的。”

    “他,”孟珎向周遭瞥了一眼,“便是金鹄的独子。这里离金雀山庄不远,药商不计其数,他们将人送到这也合情合理。”

    “金鹄?金雀山庄?”晏璇微睁了眼,“原来是金雀山庄的少庄主……”

    孟珎:“他随母姓,江湖中鲜少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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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璇突然想到那日在纤云坊,品贤阁的人焦急地想找到玄师,对于她狮子大开口的做法也没什么意见,莫不是就是为了这个少庄主?

    晏璇疑惑道:“既然金雀山庄实力雄厚,什么都能拿钱办到,为何要将人送来这?”

    “大概……”孟珎望了望人流尽头,“是因为庄里并不安全。”

    “师父收到的信上说,金庄主有可能得罪了殷数,因此哪里都有可能出现意外。”

    殷数……那个全身裹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

    来无影去无踪,下毒的功夫还了得,确是不好防范的一个人。

    听孟珎说完,晏璇撇撇嘴:“江湖果真不好混,危险又复杂。”

    孟珎:“稍后,他们的人便会找来,我去应付,你在客栈休息。要是实在无趣,就在附近人多的地方逛逛。”

    “再说,或许我可以跟去帮师兄。”晏璇眨眨眼道。

    “或许,我也可以领晏姑娘在这南塘城里逛一逛。”

    一道不算陌生的低沉嗓音响起,孟珎和晏璇瞬时直起了背。

    他竟没有意识到对方的靠近,还被人听去了他和晏璇的谈话,这人之前分明隐藏了功力。孟珎皱着眉看着穿浅灰色袍子的男人走近。

    “同……前辈?你这是……”晏璇的诧异不小,同珩会跟来她想到了,没想到他们前脚刚到一会,他后脚就来了。

    而且,眼前这个墨发半束,脸上干干净净没点胡茬的精神男人是他?

    “咦,阿珩你回南塘了?”茶摊老板看着同珩惊道。

    同珩点点头,面带和煦笑意旋身就坐在了晏璇他们这桌:“忙了好一阵,接下来要歇一段时间。”

    晏璇看看他,又看看老板,觉得事情脱离了她的想象。

    “阿珩,这两位客人,你认识?”老板问。

    “嗯,刚不久认识的新朋友,记得把他们的账记在我头上。”

    孟珎看着坐在正对面一脸如沐春风的同珩,淡漠道:“谢前辈好意,不劳破费。”

    “几碗茶而已,况且昨日在客栈,多亏了你们解围,我该当请客。”同珩笑笑。

    晏璇嚼着嘴里的橘皮,直到苦涩上涌,道:“同前辈,原来你是南塘人。”

    “不算,我四海为家,这里不过长住了几年,认识不少人。”

    同珩看了眼她的茶碗,问道:“你喜欢喝这个茶?要不要再添一杯?”

    “不了,喝不下了。”晏璇晃了晃碗底,里面还有好些料没吃完,“倒了可惜了。”

    “给我。”孟珎说道。

    “哦。”

    晏璇将茶碗递过去,孟珎自然接过,用勺子舀着吃完了剩下的。

    同珩看着他俩,眉毛微扬:“你们……”

    “怎么了?”晏璇见他神色怪异,拧了拧眉。

    在雾山,他们一直奉行不浪费原则,孟珎吃她的剩饭都是常有的事。

    同珩瞥了眼孟珎微红的耳尖,摇头笑道:“没什么。”

    两人喝完了茶准备回客栈,同珩自告奋勇非要跟在他们身后沿街介绍风土人情。晏璇摸不准这男人的心思,便由着他表演,孟珎一路上神色不明,浑身散发着冷气。

    路过宝石斋,同珩说南塘除了酒有名,另一样便是玛瑙。晏璇回家的那段日子刚好错过了孟珎的生辰,她想着挑一块玉石送他也不错。

    于是,她主动要求进店一瞧。看了一圈,她相中一块绿草花,玲珑剔透,其中蜿蜒着的绿色纹样犹如一双纤纤素手。

    就它了。

    “送给心上人?”同珩探过脑袋轻声道。

    晏璇被他吓了一跳,那话语落在耳里更像一道惊雷,激得她心跳加速,双颊微红。

    这个姓同的大叔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