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 34 章
    在三双眼睛紧盯之下,晏璇一口气喝完了药,漱了口擦擦嘴躺倒。尽管身上各处隐痛,也抵不住大脑不断袭来的困意,她迷迷糊糊地想孟珎在药里放了哪几味药,这安神催眠的效果也太好了些。

    花奕给睡熟后的晏璇掖了掖被角,起身后落地无声地出了房间。

    孟珎站在栏杆处望着楼下,他见花奕出来,低眉喊道:“师姐。”

    花奕听得浑身一抖,她新奇地盯着眼前人,真不知道姓孟的是突然开窍了还是被小晏璇事先叮嘱过,这一声声“师姐”叫人太意外。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压低了声音,站到孟珎身侧一步之外。

    “师姐要在南塘停留多久?”

    “多久?阿璇想待多久,我便奉陪多久。”

    “如此,明白了。”孟珎微转身,向她躬身行礼,“多年前初到药王谷时,我年幼无知行事莽撞,多有冒犯师姐之处,我为往日之过向你赔罪,望师姐海涵。”

    花奕眉头狂跳,生生忍住了想要挪脚后撤的冲动,张口结舌半晌道:“你……吃错药了?”

    孟珎:“……”

    他轻吸一口气,再次拱了拱手:“夜已深,不扰师姐休息了。”

    他这副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来的脸孔,花奕一下回过味来,神色复杂地喊住他:“你等等。”

    孟珎侧目:“可还有事?”

    听听他说这话的冷淡语气,这才是他本来面目,十几年养成的性子说变就变就和要她花奕弃武学医一样难。从前便是阴恻恻的模样,落在一旁也不知听了多少别人的秘密。

    花奕抬起下巴,哼道:“你,是不是偷听了我和阿璇讲话?”

    孟珎一顿:“没有。”

    他只是无意听到,那些自己隐藏的往事几乎要被她猜到全貌。她从未提及,只在他意识不清时气恼地骂他“胆小鬼”,而他也正正是胆小鬼,渐渐忆起密室的一幕幕后,他完全不敢去面对她。她那般聪明,该是知晓了自己卑劣不堪的心思,若是从此厌他烦他,不再想见他……孟珎的心口就止不住发疼。

    他不想做她讨厌的人,他愿弥补一切。

    花奕见他愈加发白的脸色,虽不信他没有,却也没料到一句问话就让人吓成这样。他不是向来跟块石头似的,难道是怕阿璇误会了他的为人?花奕越想越有,也只有阿璇的话能令他此刻会来跟自己道歉。

    “算了,没有就没有。”她眼角瞥到孟珎脏兮兮的袍角,想着他一刻未停在晏璇面前忙碌,挥了挥手道,“走吧,歇息去了。”

    此刻,客栈虽未打烊,堂内几乎没什么人在,只余两个伙计整理着桌椅。

    “客官,后厨的师傅都歇息了,想吃面得明天了。”

    角落里,店小二垒起好几层的大汤碗,肩上汗巾甩在桌上,一手扶着碗一手随意擦了两下桌面。

    “您啊,早点歇息。”他说着转身离开。

    “等一下。”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搭在了小二臂上,“不吃面也没关系,还有别的吗?我……没吃饱。”

    单看那只大手以为是哪家俏郎君,出声的却是一口婉转清脆的嗓音,她语含几分羞赧,一张嫩白小脸上,一双黑而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小二哥。

    店小二一愣:这小姑娘,也太能吃了啊!

    他为难地皱了下眉:“要不,您去外头的夜市上瞧瞧,兴许还有卖吃食的。”

    少女张了张嘴,失望地收回了手。

    “咚”的一声,在夜里不大不小,一锭银子被放在了桌上。几双眼睛望过来,只见孟珎撩袍坐下,轻声缓语道:“小二哥,麻烦给这位姑娘再下碗面,方才我见锅里还有热着的馒头和点心,也请一并拿一些。”

    店小二定睛一看,这可是掌柜特别交代要顾好的贵客,就算此刻后厨没了,哪怕去别的地方弄吃的,也得把人招待好了。

    他忙点了点头:“好的,公子,请稍等片刻。”

    “多谢。”

    “不谢不谢。”

    少女低哼了声,垂着眼抬手去够桌上的茶壶。霎那间,她并指为掌,手腕翻转,聚气于掌心直向孟珎挥去。孟珎侧身一手扶住桌沿,一手斜劈格挡。两人单手过招,掌风如影打得有来有回,推掌时犹如缠在一处互相攀咬的毒蛇。

    随着女子一声轻喝,两人收掌双双拍在木桌之上,茶壶碗盖被震得抖上三抖。

    “你受伤了,还敢和我比掌法。”

    “若我不接,姑娘可会收手?”

    少女扬了扬眉,这家伙自身或许不好战,可一旦对方有什么苗头,他必主动出击。所以在时天辰那,那殷数只是动了一点心思,他就拼了全力和人去搏,也不知是他太过自信还是莽撞。

    孟珎也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不过他不在意,他只在意她的身份。

    “姑娘从何处来?”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为何……潜伏在我师妹身边?”

    她无声一笑,看在对方请她吃饭的份上,心情颇好:“这话问的人若是反过来,公子会如何作答?”

    孟珎能直截了当发问,是因为心底已判定她并未带有恶意,如今还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这,显然没了遮掩的心思。或许他能得知是谁在背后促成这一切,而这个人他猜测与师妹的身世有大关系。

    “公子放心,我不会对晏姑娘如何,只会盼着她好。”少女手里转动着茶杯,眼睛频频向着后厨的方向望去。

    孟珎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仔细看才发现她脸上还有未脱的稚气,年纪比师妹要小上许多。

    “我从未怀疑姑娘,只是被人莫名盯着,谁都会心生不安。若是姑娘不方便透露也罢,这一路还是多谢姑娘对师妹的护卫。”

    店小二捧着托盘殷勤上前,桌上一下子摆了诸多吃食,一大碗牛肉面,一盘冒热气的馒头,一盘凉拌菜,一盘桂花糕,还有几小碟小巧的点心。

    “公子,您还有什么想要的请尽管吩咐。”

    孟珎点点头,回头问道:“姑娘,不知这些可还够吃?”

    少女舔了舔嘴角,抓起筷子先吸溜了一大口面,劲道十足的牛肉满口余香。这些天她可是饿狠了,要不是实在不能离目标太远,她还不想就这么暴露在姓孟的面前。

    “若是可以,麻烦再包两个饭团,要红豆馅的。”小姑娘咽下食物,含糊道。

    孟珎看一眼店小二,店小二会意苦笑连连:“好,好,马上。”不是,看着这么小一个姑娘家,她的肚子真不会吃撑了?

    少女喝下一口热汤,朝孟珎比了个手势:“家中兄弟众多,下回喊我十一就好。”

    门中排行十一的江湖高手,轻功了得,掌法不俗,大概花奕会知道她的来历,孟珎暗想。

    这不一会的功夫,一碗面快见了底,馒头少了两个,桂花糕没了一半,小姑娘吃得满嘴油光似乎还不见饱。

    孟珎:“……”

    小二哥把饭团放在桌上,小声问孟珎:“公子,这吃得差不多了吧?不是小的不愿跑腿,我怕这姑娘吃出个好歹。”

    十一抹了抹嘴,从袖口掏出一大块布巾,把饭团、馒头以及剩下的糕糕点点一骨碌全给包进了布巾里。她给巾子打了个结揣在胸前,眯着眼笑道:“多谢!”

    随后,她站起身轻拍了下肚子,一脸满足地向门口走去,晃眼间人影很快消失不见。

    孟珎也不再多留,上楼回了房间。

    一夜安稳过去,早起的时候,晏璇被花奕抱着去解手了一次。若是没有奕姐姐在,晏璇真不敢想让孟珎陪着她做这种事。倒不是怕不好意思,她向来脸皮厚五毒不侵,而是顾虑孟珎表面严肃正经,内里又不知在想些什么挖坑给他自己跳。

    晏璇啊晏璇,开始揣摩起一个男人的心理可不是个好兆头。

    “大清早的叹什么气?”花奕端了早膳进房间,“担心腿治不好,还是门口那呆子?”

    “门口的呆子?”晏璇一愣,“师兄……怎么了?”

    “哼,你这眼里还有其他人吗?”

    晏璇失笑:“奕姐姐提到师兄我才有此一问,不是你想的那样。”

    花奕用汤匙搅了搅碗里的白粥,待不烫手了才端给晏璇,又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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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夹了一些酱菜。

    “那小子要来给你的腿敷膏药,我让他等着,等你用完了饭再说。”

    “嗯,让他等着。”晏璇喝了一口粥,胃里顿时暖洋洋的,她拨弄着汤匙问道,“奕姐姐,你去过郦城吗?”

    “郦城?没去过,听说也不是个好地方。”花奕疑惑看她,“怎么问起这个?”

    “偶然听别人提起,据说景色不错,原还打算去看看,如今是不能了。”晏璇摸了摸左腿。

    “这有什么的。”花奕见不得她这副消沉样子,撸了一把袖子,“那地方就在丰州境内,离这不远。等你好些能动了,我同你一起去,怎么样?”

    “有姐姐同行当然好,只是为什么说那不是个好地方?”晏璇好奇道。

    花奕皱了下眉,难得露出一丝憎恶的神情。

    “景是不错,有山有水的,人嘛,就不是一些好鸟了。”

    晏璇:“……”如此粗鄙之语还是第一次听花奕说,郦城到底是有多讨人厌。

    “大约在我十岁光景,药王谷里来了位妇人求医,她的儿子长了毒疮没人能治,她辗转多地才找去了我娘那里。彼时,她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身心俱疲,盘缠用尽跪倒在谷门口。我娘问她为何不见她的家里人,她说她从小没有亲人,长大后被一富绅看中做了妾室,那男孩就是她第一个孩子。”

    “可是那富绅见孩子病了,不要他们母子了?”晏璇猜测。

    花奕哼了声:“是也非也。那男人家中富庶,起初也是到处找人为儿子看病,只是没遇到个能对症治疗的良医,时间久了,孩子病重样貌大变,男人也失了耐心,何况家里不只这一个孩子。”

    晏璇想起她有了意识的那一世,自己体弱多病,爹娘也有好几个孩子,即使给予她关爱没过多久她还是离世了,眼下只觉得往事已矣,恍然若梦。

    花奕继续道:“妇人不忍,将儿子带在身边照顾,奈何她即将临盆,力不从心。之后,果然是动了胎气,早早产下胎儿,结果一看,是个女娃。”

    “女娃怎么了?”晏璇心下顿时不喜,这世道果然又是如此?

    花奕长叹一口气:“女娃没什么,偏偏是在郦城这个邪门的地方。他们那有个溺婴的风俗,不是养不起孩儿,只是不喜女儿,若是见产下的孩子有异常更是视为邪祟。妇人是拼了命才护住女儿,那富绅只觉晦气,念在妇人多年侍奉的情义上放了她,孩子是生是死也不管了,只叫她统统带走不得归家。”

    ——当初在老头子的眼皮底下,是怎么让你活下来的?

    ——老头子不会放过你的,我该不该送你一程,好让你们全家团聚?

    ——阿茵,你还记得当年我们是怎么发现阿璇的?

    ——记得。埋在荒山地里,那襁褓我还留着,簇新的缎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

    那时男人恶意的话语和爹娘的对话不断在晏璇脑子里回旋,她无意识抓紧了身侧的被子,指甲被挤压得发白。晏璇后背的凉意一阵阵涌来,眼底一片通红,失了神一样盯着床脚。

    “阿璇,阿璇?”花奕眼见不对,忙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可是吓着了?好在那妇人坚忍,我娘收留了他们,现在那两个孩子都在谷中学医,性子活泼开朗,常常帮着师兄师姐们照看病人。”

    “哦,那真是太好了。”晏璇回过神,勉强一笑。

    “许是我说得太吓人了,那出鸟人的地方从前是太荒谬了些,据说现在换了个地方官,风气变了好多。”

    晏璇两三口喝完了碗里的粥,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奕姐姐,晏曜那小孩,我看他下盘很稳,或许可以跟着你学点功夫,以后他要是不跟着我也能护着自己。”

    花奕舒了口气:“听我说到那两个孩子,就想到身边这个了?”

    她端过晏璇手里的碗,笑道:“好,我看他性子也不错,这两天便试试他。”

    就在晏璇在客栈安静待了两日后,杜若终于提着晏璇要求的那一大串药材上门了。

    药师璇特制的痒痒药,可把这位笑面书生折磨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