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药罐里咕噜噜冒着泡,苦涩药味萦绕身周,屋内的二人倒是习以为常。晏璇握笔蘸了点墨,在草纸上划上交叉两道。
她手卷着耳边落发,直将它们绕成一股捋到耳后,托腮道:“如此,虽能解却不是最优的法子。”
小木桌上摊着不少药材,孟珎抓了几片白术放在一侧药纸上,看了她一眼,小巧的葫芦木簪子就斜插在她发间。他垂眸敛住其中柔光,继续拣药。
“多一钱半,少一钱半,因人而异,产生的疗效亦有偏差。”
晏璇点点头,叫她炼药还成,把脉开方子总是差点火候。如今,她瘸着腿哪都不方便去,便和孟珎一道研究方剂。师父给她的手札,她通读过后不明白的也会和孟珎一起探讨。这样的日子,仿佛回到了雾山,纯粹又惬意。
“坐着会不会累,要不要再躺回去?”孟珎问她。
“不要。师兄呢,你的伤可好些了?”
那天孟珎吐血到底是把她吓到了,油灯里的幻香似乎是针对有内力的练武之人,越是运气抵抗,越是伤得深。晏璇有些遗憾没能将那盏灯带出来好生研究一番。
小九:【宿主是想拿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晏璇哼笑:【我是那种人?我是觉得那东西拿来护身不错,便携还挺不起眼的。】
小九:明白了,宿主就是想拿来对付贱人,说不定已经暗中下手了。
孟珎悬了两日的心因为晏璇的平静而平静,心底小小的失落也被他很好地掩盖,他微微笑着:“有你的凝露丸,我很好。”
“师兄也觉得凝露丸这个名字好?品贤阁的怪会取名的……”
晏璇瞥了眼孟珎那张脸,那日磕破的额头已经结了痂。她从百宝袋里掏了掏,取了一个鹅黄色的圆肚小瓷瓶递给孟珎。
孟珎接过:“这是什么?”
“是我重新调配的药膏。先前给师兄的我见着毫无收效,于是改了方子。”晏璇伸手轻拂开他眉梢一缕发丝,“虽然错过了最佳的祛疤时间,可若是坚持涂药,我有信心能改善。”
暖阳透过窗纱落在晏璇含笑的脸庞上,像是镀上一层柔光,擦过他额角的手指是他曾肆无忌惮反复舔吮的地方,孟珎心头波澜迭起,一时不敢直视那双清澈的眸子,他上身微动偏过了头。
师妹已不记得醉酒时的事,不是她的药不够好,而是他太过无耻想要一直得到她的怜惜。孟珎握紧了药瓶,盯着瓶身上的腊梅纹样哑声道:“我会的,谢谢师妹。”
门口传来叩门声。
“奕姐姐和晏曜回来了?”这两日,花奕一大早就让晏曜去后院扎马步,要给他打底子。
孟珎则眉目一凛,若是花奕会边敲门边喊人,而不是这种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大抵又是姓同的。
“我去看看。”孟珎说着起身。
房门半开,穿浅色长袍的男子浅笑着站在门口,脸色微恙似是没睡好,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孟先生。”杜若抬手施礼。
孟珎实不想见这人。当年下山让晏璇听到一句污言秽语他都觉得憎恶,此人却让晏璇身陷血腥缠斗,后来又突发状况,他根本来不及照顾她的心绪,只好在给她熬的药里偷偷加了东西。
若不是师父交待的事还未办妥……孟珎语调冷冷:“杜管事何事?是少庄主有了什么意外?”
“啊,非也。”杜若侧身退开一步,指了指小厮手上端着的木盒,“之前晏姑娘交待的药材都找齐了,我奉少主之命送来。此外,考虑到晏姑娘眼下行动不便,少主还命人做了一把轮椅,一并送了过来。”
杜若见孟珎如往日一般冷淡,没什么特别的神色,挥了挥手让人把东西搬进屋里。
晏璇坐在窗下,听出了房外人的声音,一脸漠然望着门口。杜若会来她不意外,毕竟她在他身上下的药可是当年对付金银双煞的加强版,没有她的解药镇痛除非能找到比孟珎医术还要好的,他应该早早发现自己动了手脚。然而他能拖到时天辰帮她把药找齐了才来,也算硬气。
小厮把木盒垒放在桌上,随后有人将一辆梧桐木打造的轻型轮椅推放在了桌旁。
经过几日休整,杜若恢复了惯常示人的温和模样,只是肉眼可见的虚弱,他朝晏璇露出初见时的笑容:“希望姑娘满意。”
金雀山庄的实力毋庸置疑,晏璇只是掀开盒盖随意瞧了眼,其中最上头就放着几张银票,她嘴角微翘:“多谢,替我向少庄主问好。”
“应该的。”杜若双手叠放在身前,嘴唇微张,几次开合欲言又止。
在他用袖口遮住的腕上,晏璇“不经意”见到了好几道抓痕,深浅不一,暗色斑驳。
“晏姑娘……”杜若叹了一声。
晏璇眉一扬:“嗯?”
杜若抿了抿嘴,分别向她和孟珎施了一礼:“当日在下行事考虑不周,让姑娘和先生受到了无可挽回的伤害,杜某只愿将来有弥补的机会,望二位成全。”
说罢,他领着几个小厮退出门去。
晏璇转着笔杆,盯着他的背影,就在他即将跨出门外瞬间,晏璇扬声道:“杜管事,且慢。”
杜若停步转身:“晏姑娘有事吩咐?”
晏璇学他的口气道了声“非也”,她向孟珎递了个眼色,继续道:“今日天热,杜管事又赶了一路,不如喝杯药茶再走。虽比不上贵庄的云雾茶,可也能去火散热,清心明目。”
孟珎用厚纱布端过一旁的药罐,药汁倒入杯中,所谓的茶汤浓黑郁烈,涩味扑鼻。
晏璇碰了碰茶壁,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若不嫌弃,可饮用一杯。”
杜若望着茶碗,热气氤氲下眼神幽幽:“姑娘好意,在下不可辜负。”
他端过茶碗轻轻吹气,待凉了少许,面不改色一口饮尽。
拭去嘴角茶渍,杜若拱了拱手:“二位,在下还要回去复命,便不久待了,再会。”
他面色僵直,脚步匆匆。等所有人离开关上门,晏璇扔了手中紫竹笔,往椅背上一靠。
“和肚子里有墨的人说话就是累,咬文嚼字的。”她嘟囔道。
孟珎眼含笑意瞥她一眼:“那便不咬文嚼字地说话,他不会拒绝的。”
“他疑心那么重,不管如何都会觉得我在茶里做手脚下了药。”
“解药也是药,你还是心软。”
孟珎一开始可能未察觉,等靠近杜若便发现了迹象,况且那药罐里熬的也不是茶,能去火散热倒是真的。
晏璇没必要瞒着孟珎,她就是明着暗着想找找杜若他们的不痛快。
“我见他道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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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诚心才……当然我不愿意直说就是了,谁叫我心眼小得很,不出口气不自在。倘若他今天挑明了主动要解药,我可能还不想给了,我这样是不是挺坏的?”
“比之他罔顾别人,你未害他性命,算不得什么。”
预料中的回答。晏璇竟是微叹了口气,枉她从前还会扭捏一下,若孟珎知道了她真面目会怎样,结果他分明是自带十级滤镜,觉得她做什么都不过分,这是好还是坏呢?
这时,孟珎将木轮椅推了过来:“要不要试试?”
晏璇望一眼:“好啊。”
孟珎扶着她慢慢从木椅转移到轮椅上,等她坐稳,晏璇试了试双轮的顺畅度。下次在屋里待闷了,可以坐这个去街上逛逛。
在屋里转了两圈,晏璇很是满意。
她笑着抬头:“哎,估计是时少主的亲身体验才能让工匠师傅做得这般完美。”
她语带嘲讽,毫不掩饰的话语让孟珎微睁了眼,师妹是真的讨厌金雀山庄的人啊。那日在明月阁,他还有些意外她的唇枪舌剑,原来只是自己还不够了解她。
“对了师兄,那些药材,你看哪些用得上就拿去。”晏璇道。
“都是你的东西,你自留便可。”
“一时也不需要那么多,我就是……借机敲了他们一笔。”
孟珎一顿,拿起药材清单看了一眼,倒是有几味药可以配个方子,对晏璇的腿恢复有益。他迅速拣了药,对晏璇道:“那我去后厨熬点药,你在屋里休息。”
“嗯。”
晏璇翻了翻药箱,记得当时她要了两条乌蛇,还担心对方会不会真装了两条活的,结果肉归肉皮归皮的都给她事先处理好了。
时天辰做事周到,她也给了对方最好的伤药,不算白占人便宜。接下来的日子够她折腾一阵,在离开斛县前,她要多准备一些丹药。郦城……到底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晏璇写了几张药方,隐隐觉得有些头昏目眩。她下意识看了眼视野上方的生命值,绿色高亮在安全范围,又给自己把了脉,瞧不出什么异常。她索性搁了笔,拿帕子擦干净手,取了一旁食盒里的糕点开啃,或许是早上吃的少,这会有些气血不足。
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响声,像是有多人在廊道上奔跑。晏璇放下吃食,转着轮椅到了门口。
透过微开的门缝,只见四五个年轻男女持剑飞快向楼下赶去,他们穿着统一的浅色道袍,似曾相似。晏璇将轮椅退回屋内一点,正要关门,对上一双淡泊如水的眸子,男子匆匆一瞥转回了头,迈步朝前走去。
长剑落在那人的腰际,宝石的光亮划过眼前……是他,峋山派的商陆。
动静这么大,想必客栈外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不过,又关她什么事呢。
晏璇关上门,转动轮椅往窗边去,熟悉的眩晕又袭来,她的上半身忽的失力,整个人往一边倒去,尽管她脑袋清醒,却无法阻止一切,轮椅的扶手顶在她的腰上,一阵钝痛。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倒在前边的榻上或者地上时,窗口传来“啪”的一声,不及她抬头,晏璇的脑袋撞上一具馨香柔软的身体,有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晏璇抬眸望去,蒙着面的人亦瞪圆了眼看她。
“……十一?”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