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装疯卖傻
    隆冬,如蝶雪影幕天席地,扑簌着前赴后继融入白茫茫普罗世间。

    山阳王府薜荔院疏槐阁雕花东窗外,山茶不知不觉间藏了两三颗梅子大的蕾苞,宿雪寒冬之中守护着稚嫩新生。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立于花枝前,咬唇低低啜声,手背胡乱摸着怎么也流不尽的辛酸泪。

    忽然一阵簌簌抖雪声传来,她转头见到来人,眼泪流得更凶:“奉戟姐姐,你可回来了。”

    被她唤作奉戟的姑娘理着身上染雪的斗篷,摸出怀里温热的香梨糕,三步并作两步赶来拉着她的手:“怎么了这是?”

    小丫鬟扭身甩开奉戟的手,一张小脸上满是委屈和气愤:“我给女世子端药,她仍旧不肯喝,还摔了琉璃盏。刘妈妈骂我拙手笨足不上前拦着,可是我怎么敢动嘛!”

    她被骂得着了急,跺脚哭嚷极力证明不是自己的错:“女世子落水醒来后就一直神志不清,动辄摔砸东西。她自己不敢惹,叫我去拦!”

    女孩子的哭声像断裂的珍珠链,一颗一颗伤心的洁白珠子跳入奉戟心间。她下意识想,倘若那位听见了,估计自责得要命。

    奉戟不自觉弯唇一笑,嘴角却是苦涩。她轻轻揽住小丫鬟,柔声劝慰:“好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但现在王府正值多事之秋,咱们忍过着阵子一定会好的。”她解开香梨糕竹黄色的包裹,分给小丫鬟一大块浆白夹着莹绿的点心。

    风雪斜吹,点点飞白卷过上下通达的绕曲廊桥直扑疏槐阁主间。各扇朱漆彩凤的门窗一丝不苟地落了锁。巴掌大的铁锁在冬日雪光映衬下仿佛猛兽利齿紧咬,闪着亮亮的垂涎。

    “打开。”

    “姑娘是要做什么?”

    奉戟提起手中的香梨糕,“女世子两天未进食,早晨念叨了两句‘香梨糕’,或许府外的点心更合她胃口。”

    询问之人正是先前小丫鬟口中的刘妈妈,五十许的年纪,眼角皱纹一笑如鱼尾散开。“姑娘好思量!不愧是女世子身边最受宠的人。不过么,”她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铁锁,一边低声叮嘱奉戟,“女世子这次疯病来得猛!太妃传了令,绝不许她踏出房门。姑娘您送了东西便快出来,免得女世子发病又大闹一场。”

    奉戟迈步进去,堂中东晋织毯被药汁洒湿,反出青黄,痕迹边缘积了些莫名的浮粉。本应呈着猩红火炭的金丝地笼灰扑扑的,不知沉睡了多久。

    她不自觉皱眉,捧着香梨糕呼唤却无人应答。

    奉戟走动寻人,刚绕过青绿山水屏风,突见一床丁香紫锦被严严实实盖住屏风后的白玉沐盆,不留一丝缝隙。

    她轻轻敲打沐盆:“女世子?”

    “你得说开门!”一道轻快的女声闷闷传出,掩不住地活泼好动。

    奉戟鼻尖一酸,语气里隐隐带哭:“女世子开门。”

    “当当!”青丝披肩的女子掀开被子窜出上半身,惊喜询问:“我的戏法好不好玩?”

    未待奉戟回答,女子瞳珠一转,喜笑颜开:“香梨糕!”小小一方的点心被她捏成一团,不少白色糕粉从指缝隙中漏出,她却浑然不察狼吞虎咽起来。

    女子吃得嘴巴鼓胀,不时对着奉戟憨笑,眉眼弯弯,竟是位绝代佳人。只是此刻的痴傻情态绝不会让人回想起昔日庙堂之上她叱咤风云的俊逸风采。

    北盛天禧一年冬,一件异闻举国惊诧:山阳王女世子霍绮罗,自幼时父兄遇害后便顶替其兄承世子之责,十五岁封山阳王爵位。

    直至其兄霍澈玉寻亲归来,她女扮男装之举方明于世人。皇帝李仁感念女世子此举为孝为忠,特赦她欺君之罪,仍以女世子之身享官例供养。

    凤还朝,凰归位,原本皆大欢喜但就在霍澈玉入宫晋封这日,霍绮罗于府中落水。

    但因她此番苏醒后竟行迹癫迷,几如顽劣孩童,落水之事是意外还是人为已不可察。她一见宫医府医便咆哮抓狂,摔掷医箱,吓得无有一个敢近身诊治。医侍们最先推测霍绮罗风湿邪寒入体以至神迷智失,此等病症并无大碍。

    然而待霍绮罗举烛烧了御赐的女世子翟衣还拍手叫好时,众人终于脊背生寒:女世子真的疯了。

    正因如此,哪怕寒冬腊月,霍绮罗房中也不设炭烛,众人惟怕她闹出个火烧山阳王府来。

    奉戟一探霍绮罗的手温,冰得她一激。从前霍绮罗只要见到女子受苦定会解囊相助,冬日里她一身锦绣琳琅,下朝途中便能送个干净。

    可如今谁又来相助她呢?

    “不见大夫不喝药,连衣裳也不好好穿,身体怎么扛得住?”奉戟起身去偏室紫檀橱户最下层抱出两床波斯驼绒厚被。

    “我给您在床上垫这个……”余光里一道身影晃出去,奉戟惊声喊道:“诶,您回来!”

    霍绮罗迅捷推门,赤足踩在室外的石砖上,周身风雪缭绕。恍然间,奉戟竟然看到霍绮罗神色沉静,没有半分疯像。

    “哎哟!女世子,您可不能出去啊!”

    刘妈妈见她逃出门,一把抱住霍绮罗的腰肢,头脸压在她身上,慌急着唤人来帮忙按住。

    霍绮罗被她勒得肋骨生疼,扭身吐了她一脸香梨糕。刘妈妈一惊,自己是王府里处事的老人了,哪里受过这个荒唐侮辱?她立时松手拍走身上脸上的糕点碎末,“哎哟,这叫什么事啊!”

    霍绮罗得了自由,身子没回正就朝前冲,一头撞上一墨蓝锦衣男子。他身上白狐斗篷被她撞得飞扬,霍绮罗趁机抓着他下摆,鱼一样潜藏进斗篷之下。

    事情之快,只在奉戟几步赶来之间。她一见那锦衣男子,惊骇得瞠目结舌。

    刘妈妈三两下理好凌乱鬓边,谄笑着朝男子恭敬福身:“沈相爷万安!”一旁年轻侍女们不敢相信来人竟是丞相沈慕白,三三两两交换惊诧目光后学着刘妈妈的样子对沈慕白行礼。

    斗篷下霍绮罗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一双黑翠般的眼珠看着这身长玉立的男子提溜着转。她缓缓站起身,绕着沈慕白看来看去,左手牵着他的斗篷久久不松。

    他踏雪而来,周身寒气凛冽,墨蓝圆领宽袍系着玉带,清俊优雅,举世无双。

    “你真好看。”

    房外北风紧吹,冷得霍绮罗混身打颤,脸庞沾着的白绿糕沫稀稀疏疏随她抖落,但她神色上丝毫不显痛苦,反而光彩熠熠透露出微微骇人的兴奋。

    沈慕白抓住了她的异样。泛着微红的极长眼裂,轻睨向刘妈妈,阴冷无情的目光冰得刘妈妈腰弯得更低:“回沈相爷,女世子前几日落水后便成了这样子,医师们束手无策,皆说是王位易主刺激了女世子。”

    傻了?沈慕白长睫下压,掩住明若灿星的眸子,眼底如诱似惑,试探之意尽显。他顺着霍绮罗牵斗篷的手握住她小臂,“女世子穿得这样单薄,你们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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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伺候我沈府未来夫人的?”

    众人脸色陡变,如闻鬼哭。奉戟急问:“怎么可能?女世子与您……井水不犯河水。”她忍着震惊,翻遍辞海才找出来一句“井水不犯河水”来形容如今的霍绮罗和沈慕白。

    然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北盛人人皆知自霍绮罗登朝之日起,二人之间便腥风血雨,针锋相对。那时候的霍绮罗,是唯一能制衡沈慕白之人。

    至于一位势单力薄的异姓王如何掣肘权倾朝野的丞相,是个无人知晓的缥缈机密。

    沈慕白从袖中取一道明黄圣旨塞到霍绮罗掌心:“圣上今日赐婚你我,山阳王殿下与太妃业已悉知。在下听闻女世子身体不适,特来此亲传圣意……”

    他话音未落,只见霍绮罗拿着圣旨左翻右拆没弄出个名堂,嗷呜一口咬上去,皱着眉头呸呸两口:“苦的!”她似乎生了气,把圣旨丢回沈慕白怀中。

    沈慕白双手一接,她趁机薅扯沈慕白的斗篷,挟着他的熏香一齐裹到自己身上。

    在一片惊呼中,霍绮罗野孩子般赤足冲下连接她寝屋与外院的廊桥,嬉嬉笑笑地朝外奔跑。刘妈妈正要带人追赶,沈慕白却眸光暗沉,伸臂一拦,放任那活泼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影中。

    “相爷,这要出事的啊!”

    “不急。”沈慕白仰视着漫天飘雪,薄唇一掀:“你家主子坚毅过人,铁血手腕,风雪哪里压得垮她?”

    霍绮罗闷头跑进一片红梅林中,连续几日滴水未进,哪怕咽下去几口香梨糕也支撑不住在雪中逃离。

    今日,是她重生的第四天。

    她终于逃出了沈慕白暗线的监视。前世她认了女子退避后宅的命运,却在自家府里死于毒杀。临终前夕心肺间猛烈灼烧如野火掠荒原,摧枯拉朽吞噬着一切,而她的心腹早已被替换为未婚夫沈慕白亲自挑来的人,她孤立无援。

    夫权便比天大。沈慕白故意请旨赐婚,轻而易举套牢了她这个昔日政敌。

    她咽气时,毫无权斗之能的兄长被伪装成“好妹婿”的沈慕白坑害,山阳王府那时已是家破人亡。霍家世代统领的监察暗卫“织天督办”也被沈慕白追杀殆尽。霍绮罗冒天下之大不韪拼来的功绩被毒蛇一夕吞噬。

    仇恨在心间翻滚,霍绮罗双拳紧握,指间压住了一串冰坚玉珠,是方才她钻入沈慕白斗篷时从他身上拽下的玉佩系带。

    一次装疯卖傻,她果然试出了谁是沈慕白安插在她身边的卧底。

    然而不待她多想,身后脚步传来,有人双手直直掐向她脖颈!

    霍绮罗早有防备,双手勒直玉系带,闪身一躲肘击那人肩颈,痛得他趔趄。她趁机绕到他身后,月白色系带往他脖子上一勒,将人绑到一颗红梅树下,点点猩红梅瓣簌簌震坠。

    那人狰狞的脸让她回想起落水那天,霍绮罗双手勒得发白,狠声问道:“谁派你推我入水?又是谁派你置我于死地?”

    男子一身奴仆打扮,样子看上去与府中几百仆役并无二致,唯有虎口处的厚茧露出多年握刀习武的蛛丝马迹。

    “沈……沈……相……”

    霍绮罗脚蹬梅树,梅花又是一阵伤催,那卧底登时没了气息。

    一个,两个……她还位于兄后,霍家竟成了他沈府的分宅。

    霍绮罗泄力坐到地上,哆嗦着仰天望雪,点点冰凉湿润仿佛她前世不甘而愤恨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