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澈玉心里一团乱麻。沈慕白的确不好招惹,可自己也没招惹他,他今日大开杀戒是为何?
“沈相,齐王世子之死,我自会负荆请罪;但齐王……”他扶着身旁花架站起,与沈慕白算清这笔账:“还请相爷自负。”
沈慕白自顾自地与霍绮罗隔着茶几坐下,俨然一家二主齐坐的模样。
“这就怕了?”
“相爷权倾朝野自当不怕,可我只有孀母弱妹,也并无争权野心,今生所求不过一家子平安喜乐。”霍澈玉声腔微抖,极力压抑着今日的屈辱:“求丞相,放过霍家。”
沈慕白手掌搭上茶几,指尖轻点,似在思量。忽而他目光一转,看着仍在望着茶汤发愣的霍绮罗,含笑问:“绮罗,今日我在宴上抓着一贼人,不过模样生的漂亮。你从前最爱护女子,我把人送给你们家如何?”
霍绮罗反问:“他很漂亮?”
“不如你。”
她稍稍思量片刻,脆甜答道:“好呀。”
霍澈玉皱眉,“沈相……”
“你请来的人,混进了贼人自然你查,省的孔侍讲回去参我一本‘欺上凌下’。”沈慕白瞟一眼齐王,继续讲道:“这没心肝的我带走,但那贼人有个什么结果也还请殿下知会相府一声。”
这是个强买强卖的交易。
但霍澈玉不得不做。
沈慕白起身走到门口,霍澈玉听见他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无可奈何。“齐王世子的事你也不用急,我接着。”
他一走,不多时便有两队亲卫抬走了齐王的尸体,又将五花大绑的贺汀洲丢到霍澈玉面前。
贺汀洲痛得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嘴巴动弹不得却一眼望见上坐的霍绮罗,顿时激动起来,口中模糊不清。
霍澈玉见这人云鬓乱堕,胭脂残退,眉宇间自有风流,心下称怪:这娘子该不会是被沈慕白胡乱抓来充数好让自己有机会向他投诚?
他正要唤人将人押下去,霍绮罗却已经蹲到了贺汀洲身旁,仿佛看一个漂亮的丝绢娃娃,又好奇又欣喜:“哥哥,我想要他!”
“什么?”霍澈玉立即蹲下,和妹妹平视:“不行。现下我们府中身家性命都在此人身上,断不能胡来。”
霍绮罗一下子失落起来,噘嘴问道:“你要拿他干什么?”
“杀了。”
霍绮罗立刻揪住兄长的袖子撒娇:“不!我就要他。你不给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霍澈玉再要开口,沈慕白说妹妹疯病更重的话却在脑海中重新想起。她突然对齐王世子动手,只怕现在脑子还不清醒,万万激不得。
若他派人日日守卫,这弱女子放在她这里倒也可行。
霍澈玉握住妹妹的手,温柔讲道:“好。你可不能胡闹。”
霍绮罗兴致一下大起,手舞足蹈地推他出去:“好好好!我要和他玩,你出去,你出去……”
“砰——”门被霍绮罗迅速一关,霍澈玉被挡在了门外。
她脸上兴奋的憨笑瞬间垮掉,只剩严阵以待的冷静。悄声顺着门缝目睹霍澈玉离开后,霍绮罗终于大口喘着气,贴着门滑坐下去。
“奉戟,初明,带杜大人出来吧。”
偏房衣柜门突然一声响,奉戟和郑初明扶着杜侍中走到了霍绮罗身前。三人皆浑身湿透,衣物吸裹在身体上,水滴落在绒毯上被无声吞没。
“初明,我床底下有两套男装,你和杜大人快把衣物换掉;奉戟,你先把贺汀洲下巴治好再去换我的衣服。”
奉戟闻言立刻动手,贺汀洲痛嚎一声,下巴回到了正位。
霍绮罗赶忙把他的绳子解开,贺汀洲气急败坏:“为什么你没去相府?我以为是你去了那龙潭虎穴,早知道干嘛拼这个命!”
他瞪着霍绮罗,胸口如浪起伏,死咬嘴唇再没多说一个字。
“我原本真的要去相府的,可半道出来个李诚。”
“他辱骂我是个女子,配不上和男人站在一起。我才意识到光去救杜侍中不抵用。”
她望向已经走进偏殿换衣服的杜侍中,揽过贺汀洲哑声耳语道:“我要断了他们扶持我兄长的心。”
她杀李诚,是要利用这根棘手的刺把督办们的注意引回自己身上,让他们亲眼看到兄长在对付贪食享禄的蠕虫上不如自己。
且圣上若责怪下来,她大可用婚约把沈慕白拖下水。前世他以未婚夫之便对她下了那么多手,这次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无可厚非。
贺汀洲与她对望一眼,靠着两人多年的交情霎时明了。
他单手捂住自己下巴,沈慕白的恐吓还萦绕于心,可怜巴巴地讲:“你重新得了势一定第一个弄死沈慕白。”
霍绮罗对贺汀洲向来是十拿九稳。她甜笑着,轻柔地理理贺汀洲鬓边乱发,“你放心。”
侍中杜升奎被郑初明扶着,一步一瘸地回到霍绮罗面前。他白发苍苍,身躯佝偻,唯一双眼睛熠熠,仿佛银河间最明亮的星子。然而这双星眸低垂着并不看向霍绮罗,似乎不愿面对。
霍绮罗亲自将贺汀洲扶到自己床上躺着,转身走到杜侍中面前,一丝不苟地行了她往常对他行过无数次的礼,身姿端正,气质清雅。
杜侍中张口欲言,几次看向霍绮罗却又摇头失语。
“我祖父,是北盛第七任织天督办。幼时父兄遇难,家中无人可继。祖父迫不得已让我女扮男装代兄承位。世事无常,祖父并非有心诓骗诸位。”
提起老王爷,杜侍中忽然嘴角颤动,悲难自抑,“我与世德刎颈之交……世德征战沙场,手刃南祁数千敌军,世号‘踏血将军’何等威严刚正之人。但孩子,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他此生一番慈爱全交付于你,我岂能不知他苦心?”
霍世德,在北盛与南祁两国千千万万臣民心中永远是五分崇敬五分惧怕。然而天下间唯有霍绮罗,对他的印象是温柔的托举和呵护。霍世德在自己小孙女面前从来不是喝血啖肉的肃杀将军,而是由着她撒娇作弄的乐陶陶老头。
霍绮罗前世中毒缠绵病榻的时日里常梦见祖父。他一个人站在模糊的天光里,远远望着自己,目光是那样的让人安心而无法触摸。那时霍绮罗常常想,也许祖父仅仅远看自己就花费了大番力气,否则他怎么舍得不来抱抱她?就像他在世时那样。
眼泪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识,一个劲从霍绮罗的眼眶里往外跑,似乎要奔回祖父的怀抱。她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最爱的人走了,整个世界会瞬间瘦骨嶙峋。
杜侍中眼泪簌簌落下,泣不成声:“可是,这洪流般的党争政乱,你一介女子如何承担啊!老夫竟不知世德是爱你还是害你……”
“绮罗从前如何承担,今后便如何承担。”
霍绮罗抬臂擦掉眼泪,提起裙摆在杜侍中面前挺直腰背跪下,“绮罗想问您一句,昔日我领诸事时,可有任何无能之举?从前我在朝时,又可向沈慕白之流低过头?”
“我自认忠孝两全,仁义躬行,五载举步维艰,绮罗毫无怨怼。”她抬眸,一双清亮而坚定的眼睛直直望着杜侍中:
“我知女子参政等同谋乱,但家国危急仍在,豺狼虎豹尚存,还望杜侍中以大局为重,□□其余督办。”
杜侍中被她坚毅的神情冲击,心中坚守数十载的伦理纲常悄然不再无可撼动。
他迟疑着说出心底最后一问:“可我听闻你与沈慕白已有婚约?”
霍绮罗灿然一笑:“沈慕白找圣上订婚,就是为了断我后路,使我在督办中孤立无援。这样的计谋您会看不出?绮罗绝不会跳入他的圈套。”
杜升奎眉间忧愁瞬解。霍澈玉方才于此对沈慕白的言听计从犹自清晰在耳,而霍绮罗字字泣血的剖白却正中他心。
“孩子,你起来。”
杜侍中伸手相扶,霍绮罗一把握住他的小臂。两代弘毅之士的手臂一瞬交叠,完成了某种不可明道的交接。
“其他人那里,老夫会各修血书一封。织天督主之位,老夫认你。”
有了杜侍中背书,她的胜算便多了一筹。霍绮罗唇角感激一扬但旋即从中抽身,问一旁的郑初明:“情况如何?”
他没料到霍绮罗转变心思得如此之快,陡然间似如梦初醒,竹筒倒豆子般讲起来:“你猜对了!私牢就是在相府的水潭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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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而且我和奉戟一入相府,初时还好,但一入内院,这香粉全变了色。”郑初明自腰间解下一袋散发着甜香的褐色粉末递给霍绮罗。
这一袋是贺汀洲特意淘制的辨毒香粉。
“汀洲,你快看看。”霍绮罗将口袋打开,贺汀洲目光触及香粉颜色时脸色大变:“好家伙,沈慕白是要在自己府上制毒吗?!”
“能变成这种程度的褐色,他怕是烧了十足十的致幻香。”
郑初明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从前探他府中遍寻不到结果,我当是他布置了我不知道的机关,原来是放了致幻香!我能活着出来都命大。”
“可是……”霍绮罗眉头紧锁,心中迷雾一重又一重:“致幻香难道无毒?他自己不受影响?他府中下人奴仆不受影响?”
“毒。毒得厉害,”贺汀洲仔细拴好口袋,确保那粉末不会倒出,“能把人的脑子眼睛都一起药住,能不毒吗?”
奉戟忽然讲道:“内院人很少。”她挠挠头,琢磨道:“虽有仆役,但我当时并未看出他们有什么活计在做,反而……”
“反而个个神情警觉,举动有素,”郑初明接过奉戟的话头,最后判断道:“如果我们没猜错的话,内院之人并非普通下人,而是沈慕白的爪牙。”
一切线索汇集于心,霍绮罗终于抓住点苗头:“也就是说,沈慕白炮制了大批对致幻香无感的手下,甚至包括他自己?”
“我记得他是元冀九年科考为官的读书人。”她言毕于此,顿时神智清明,低低促呵一声:“他的势力不止于朝堂,一定还有他处助力!”
房中众人皆看向她,掂量着她的推测,心中不寒而栗。
贺汀洲问:“对了,你又是怎么知道沈慕白的私牢在水底的?”
霍绮罗摸着自己手臂,答道:“我装疯的时候有次摸到他的手臂,很冷,非常冷。冷得异于常人。私牢是他自己亲审的地方,动辄便待四五个时辰。不管那寒气来自于他体内还是体外,既然维持得了,那必然得久处于寒冷阴湿之处。”
她忽然一拍大腿:“这便更对了!一个普通的读书人,身上怎会奇异至此?”
郑初明点点头:“从前看你们在青陶书院的时候,一个个一到冬天裹得像狗熊,还得揣着火炉。读书人久坐不动,身上最怕冷的。”
“喂,你说沈慕白就说,骂我们干什么?”贺汀洲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手指来回指着自己和霍绮罗。
这动作落到郑初明眼里,颇有点强调他们二人是一路的意味,而他当年却是蹲在书院墙角捡这些贵公子们不要的点心的小叫花。
郑初明没理他,紧抿双唇瞥向一边。
“他说的是实话啊,”霍绮罗戳戳贺汀洲,“当年谁一个暖手探炉不够,还抢了我的?”
“你护着他干嘛?”贺汀洲喊起来,下巴没恢复好一下子又疼,只好拖着下巴呜呜地哭:“我为了你吃了那么大的苦……”
霍绮罗敲他脑门一下:“再哭?”贺汀洲“嗝”一声止住了哭,烦她道:“哎呀!”
她离开贺汀洲,从衣橱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箱子,一打开尽是金银细软。“杜侍中,这是给你的。”
“从沈慕白私牢里活着走出来的人,您是第一个。杜家人我都已经转送到我祖父的私人别院中藏好了,无人知晓他们在哪里。您现在就可家人们团聚,正好躲避沈慕白的追杀。”
杜侍中目光因喜凝聚,灿灿生辉。自他被沈慕白抓去那日起,家中妻儿老小十六口人他只当已经命丧黄泉,此生不复相见。此刻听见他们安然无恙,心中挂牵瞬间复生,才知人之常情本是天理。也在此刻,他忽然体会到了霍世德违背纲常之心。
既然爱她,自然愿意把自己的一切,从骨到肉,一一奉给她。
但六十载织天督办之责仍在心中,他摆手道:“奸佞当道,老夫怎可退避?”
霍绮罗把小箱子往杜侍中怀中一塞:“这不是让您退避。我终要扳倒沈贼,而您就是人证。”
“我现在急需的就是保护您的性命以及望您告知……您是握住了沈慕白什么把柄让他既抓了您又不敢对您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