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三人从西水镇出发, 继续往安阳县城前进。太阳出来后,赶车的人也没有那么冷了。
路上的时间依旧是在教与学中度过,林泽是彻底过了一把当夫子的瘾。
到了中午时分, 高大的安阳县城墙便出现在三人面前。
用林泽准备好的身份文书顺利进城后,林泽三人直接去以前第一次来时住的老杨家脚店。
刚来到门口, 正好碰见拉着一板车东西从外头回来的杨大郎, 对方一眼就认出林泽, “小的见过林大人!”
林泽也挺意外, 没想到杨大郎眼神这么好, “大郎哥, 莫要客气,今儿拜访北山书院的恩师, 顺道想进来向杨大叔和你们安好。”
杨大郎见林泽竟然这么有心, 脸上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屋里捧着托盘给堂里客人送面条的杨二郎听见声音,往门外望去,脸上露出惊喜之色,赶忙回头喊柜台处的爹,“爹!三郎的同窗, 那位考上榜眼的林大人来了——快出去迎一迎!”
杨大叔一张老脸全是笑意,赶忙放下手里的东西, 飞快迎出去。
店里的客人听得, 每个人都好奇地看向门口, 有的甚至站起来, 往这边走近瞧。
林泽见到这位熟悉的老人家, 心里很高兴,同杨大叔见礼道,“大叔, 新春吉祥。许久不见,您老身体如何?店里的生意兴隆与否?”
后面的多福和石头跟着见礼,“大叔好。”
杨大叔哎哎地不停点头,朝林泽鞠躬回礼,“多谢大人关怀,老头很好,店里的买卖也好。你们快请进!”
杨大郎拉着板车,带多福往后院去安置好骡车。
林泽和石头随杨大叔往里走,一进大堂,在场的人全都起身向林泽见礼,“我等问大人安——”
林泽不知道自己在安阳县这么出名了,心里隐隐有点后悔,专门来老杨家脚店转一圈,“诸位乡亲不必客气。”
杨大叔看出林泽不大喜欢这样的事,便提议道,“大人,咱们往后院去可好?那里头没什么外人,都是我们家自己人。”
林泽点点头,“好。”
进了后院,林泽就瞧见杨大娘在水井边清洗碗筷、蔬菜等。旁边有张小凳子,上面坐着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正是小葫芦。
“小葫芦,杨大娘。”林泽走过去,笑着道。
杨大娘停下手里的活计,热情招呼道,“可真是贵人来了,等会大娘给你们做拿手的面条啊。”
林泽含笑应道,“可不是想您老和杨大嫂的手艺了吗?”
这话把杨大娘哄得很是高兴,手里的碗筷先放一边,抓紧时间洗旁边菜篮子里的新鲜蔬菜,准备一会就拿去灶房给林泽做几道菜。
小葫芦站起身,快步跑过来,窝在杨大叔的腿边,脆生生道,“是大哥哥!阿爷,这是不是三叔经常说的那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哥哥?”
杨大叔慈爱地摸着孙女的头发,笑呵呵道,“是啊。你以前还吃过大哥哥给的糖,不记得了?”
小葫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泽从怀里拿出一个精巧绣花小袋子,弯腰递给这个可爱的小姑娘,说话时声音也不由自主温柔起来,“新年好啊小葫芦,哥哥又给你带糖果了。”
小葫芦眨巴着圆圆的眼睛,没有敢去拿,而是仰头看爷爷。
杨大叔点点头,小葫芦才接过林泽的袋子,“谢谢大哥哥,小葫芦祝你新年好!”
杨大叔弯腰将孙女抱回刚才的小凳子上,“跟阿奶在这玩。”
林泽随杨大叔走到他们自家人住的一间屋子里。
“大人请坐。”杨大叔恭声道。
“您请。”林泽回。
两人落座,石头和后面进来的多福以及杨大郎分别坐两边的椅子上。
“大叔,不知三明兄可否在家?”林泽喝一口杨家的热茶后,便直奔主题道。
杨三明也就是杨思,三明是他的字。
“哎哟,可真是巧了,他昨儿刚回书院念书去了。也是受到您的影响,今年想要报考北山书院的学子特别多。他同我们说,要早早去书院温书,在家便容易分心了。我和他大哥昨天一早送他去的书院,没想到号舍里已经不少学子都回来了,大家受您的事迹所鼓舞,愈发勤奋苦读。”杨大叔道。
林泽明白了,难怪还没到书院上课的时候,进门这么久都不见杨思,原来是提前去书院学习。
“三明兄定然能学有所成。”林泽道。
他要去北山书院,到时候自然会见到杨思。就是不知道温庭山、雷宗荣、刘一阳、卢桂等书院读书时结识的好友在不在。
“多谢大人吉言,您几位想必都还未吃饭吧?要不就在老叔这将就一顿?你大娘和大嫂子都在忙活了。”杨大叔问道。
“大人、爹,我去瞧瞧娘那边怎么样了?”杨大郎起身说道,他担心林泽赶时间,不在他们家吃饭,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林泽专门进来,若是他们连顿简单的饭菜都没有招待上,是非常失礼的。
“那林泽便厚颜在大叔家吃一顿了。”林泽拱手道。
杨大叔见林泽愿意留下来吃饭,心里更开心,陪着林泽闲聊家常,或是说三儿子念书的事。
约莫十五分钟后,杨大郎便用托盘端来三碗热腾腾的面条。
细面揉拉出来的面条,麦香扑鼻,均匀地浸在金淡黄色的汤底里,上面卧着两个鸡蛋,并一撮绿色的葱花点缀。
杨大叔请林泽去饭桌那边用餐,林泽请杨大叔也一起落座。
不一会儿,杨大娘端着两个碗进来,“大人,自家做的咸菜和酸萝卜,您尝尝。”
林泽起身相谢,“大娘,您和嫂子快别忙活了,我们吃这些够饱的了。”
杨大娘用深灰色的围裙擦手,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你一定要吃饱,怕耽误你时辰,不好去做些别的好菜。想着你以前来家里,咱们那一次给你做的也是一碗鸡蛋面。”
林泽含笑道,“可不是,我就爱吃您和大嫂子做的鸡蛋面。”
杨大娘看了一圈众人,招呼道,“那我先去忙,老头子,你好好招待咱们家的贵客。”
杨大叔笑道,“这还用你个老婆子多说。”
林泽等她转身出了门,方才坐下吃面。
三人也确实饿了,十分钟不到就把一碗面条连汤都吃干净。
小息片刻,林泽起身告辞道,“大叔,多谢您的款待,我们还要赶去北山书院,就不叨扰了。”
杨大叔知道林泽有事在身,也不多挽留,送林泽出大门。多福和石头从后院马棚里驱车绕到前门。
临走前,林泽从车厢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见面礼,“叔,新年好,祝您老身体康泰,生意兴隆。”
杨大叔推迟一番,方才收下,站在门前目送林泽他们的骡车走远。
从安阳县县城去北山书院,约莫二十分钟的行车时间。林泽在车厢里靠在行李卷上闭眼休息,吃完饭还是容易犯困。
晃悠悠地骡车上,林泽迷迷瞪瞪的感觉要睡着时,外面驾车的多福敲门提醒道,“泽哥,书院到了。”
林泽一下子精神起来,掀开帘子看去,果然是高大的北山书院山门,连旁边的八角凉亭和大柳树都是熟悉的模样。
石头是第一次来,很好奇这所县里极有名气的大书院,凑在一旁不停地四处看。
到了山门前,林泽下车同守卫大爷问好,“大爷——”
在竹编藤椅上晒着太阳打盹的老汉听见有人喊,才慢悠悠睁眼,“嗯?”
林泽又凑近一些,“您老安好啊?我是林泽,来看望山长和恩师的。”
老汉终于看清楚林泽的脸,连忙起身道,“竟是咱们书院的大名人啊!快快请进,我这就给你开门去。”
林泽让他慢点,自己不着急。
老汉把门打开,“山长和好几位夫子都回书院了,晓得在哪不?”
回到车厢的林泽,趴在窗户上笑着道,“晓得晓得,在集贤阁或者后面的半学斋。”
老汉挥手,“是嘞是嘞,山长瞧见你来,一定高兴。”
林泽也朝他挥手,多福来过北山书院,也知道集贤阁在哪。
约莫十来分钟,骡车停在集贤阁前,林泽下车整理仪容仪表。让两人在这看好车,他带着礼物进去。
集贤阁里还是熟悉的孔子石壁浮雕,两边是各大先贤大儒的画像,林泽见这里没有人,继续往里走。
来到后面的半学斋,也就是山长和各位夫子的住所,刚从角门出来,就看见廊下捧着书卷低头走来的大师兄温庭山,“师兄!”
温庭山猛地一抬头,眼里全是意外和惊喜,他快步跑来,“林泽师弟,你怎么来了?”
两人握着手,一个劲地互相寒暄。
温庭山道, “听闻你高中榜眼,我们所有人都高兴极了!年前县里给你送去喜报,县尊大人还亲临我们书院,盛赞山长和夫子们授业有道,育人有功!”
林泽道,“上次报喜宴席没有来书院请诸位恩师和同窗们一起共贺,林泽心中有愧。”
温庭山道,“书院那时还没放假,正值年底考核之时,确实抽不开身,你不必自责。且咱们山长说了,你只要有空,定然会来的。”
林泽重重点头,“是,我会回来的。师兄,山长和夫子们在吗?我想拜见他们。”
温庭山道,“都在呢!跟我来。”
林泽跟上,穿过回廊来到半学斋临窗的一间茶室,几位师长正坐在蒲团上饮茶交谈。
“夫子!你们瞧是谁来了?”温庭山敲门进去后,朗声笑问。
正对门的吴序一眼就看见立在门口的林泽,人一下子站起来。旁边的李临序、王守光、石敬三位夫子跟着起身往后看。
林泽进屋,站在几位恩师面前,郑重作揖行礼,“北山书院学子林泽,拜见诸位恩师!”
吴序老脸笑成一朵花,三位夫子亦是欣慰欢喜异常,“快快起来!”
林泽走近几位夫子,眼中含泪,“山长、李夫子、王夫子、石夫子。”
过往在北山书院求学的记忆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闪现在林泽的脑海中。
第一次上王夫子的《大学》,严格的王夫子因为林泽答不完整‘於戏,前王不忘’这句话的出处,被罚抄《诗经》这个篇目二十次。
林泽从此在对待学问上,更加谨慎细心。原本来北山书院是抱着随便学一学的心态,因为那时候林泽已经加入陈辉鸣的队伍,觉得入编的事情非常稳了。
还好林泽没有真的放弃科举入仕,真正学习了正统的儒家文化和了解相关知识背景才知道,从龙之功入朝的危险有多大。
还有石夫子那种边游山玩水边讲《春秋》的独特教学方法,让林泽学会了深挖文中的细节。
通过一个简单的记时方法,看出周王朝面临分崩离析之时,哪些诸侯国已经不尊崇周礼,而孔子的态度也可以从文字中看得非常清楚。
……
在这里的几个月,林泽有太多的回忆。
仅仅一年多不见,在这里信息传递很慢的时代,林泽这次回来,有种半辈子过去的恍惚感。
这一次回来后,下一次不知又是何年何月了。
吴序握着林泽的手,也是感慨万分,这个学生当初收得勉强,等离开时,又极为不舍。
“好孩子好孩子,快快坐下。”吴序拉着林泽去矮桌那边的蒲团上坐下,教了一辈子书,最有出息的学生竟然也是最有心的那个,怎能不令人动容。
三位夫子见林泽是一个如此性情中人,更觉难得。
吴序转移话题,免得他一把岁数忍不住落泪,“跟我们说说你后面参加科考的事吧?”
坐在林泽另一边的石夫子给林泽倒了杯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林泽多谢后,端起茶杯一边喝茶一边收拾好情绪,然后向夫子们缓缓说起科考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