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灰暗的马车碾着灰白积雪,“唧唧”进了屈闾。
厅堂里,烧着炭火。屈氏一众人,穿着毛皮,暖烘烘站着看屈辞。大家眼巴巴的,带着焦虑。
众人听得斩了景程和昭冉,吃一惊,都瞪屈辞,忽地吵开了,有说不该斩的,有说该斩的。屈辞皱眉看屈必,屈必不吭声。
屈能拉长深沟埋怨,“伯咏急躁了,景、昭两家更恨死屈氏了,景程不能斩,该让大王处置”。有人说,明日大王肯定要处置伯咏。有一众人附和。
屈权两丛眉毛一耸,冷笑说,“斩不斩都一直恨,该斩,斩得好,若是早几年有这样的手段,也没有今日的危急”,“伯咏有胆”。也有一众人附和。
屈能瞪一眼屈权,大声说,“草率了,大王还会归罪屈氏呢,日后可不好过”。众人又抱怨着景氏、昭氏往日的种种。
屈权冷笑说,“无非就是要做令尹,有那个能耐吗?”众人附和。
有人说,你个左司马也无兵可调,鸟用。有人说,今日的朝廷,一直没有令尹主持大局,乱得很。
屈必白发一晃,“嘘——”,摆手喝止。
屈权两丛眉毛一耸说道:“不扯那些了,目下郢都危急,朝廷危急啊。”
屈能举手大声说,“听公衡讲”。众人看屈权,屈权摇头看屈辞。
屈辞扫一眼说:“大家看看,王卒还守着王宫,要是秦军打进城了,还守得住吗?哎呀。”
屈权点头说:“防着叛乱倒是绰绰有余。”
屈能冷笑说:“这时候了,还防着自己人,哼。”
有人说,他自己就是篡位来的,都几年了,还疑神疑鬼。
屈必举手“嘘”,“别乱讲”。有人笑。
屈辞说道:“眼下就是没人守城,都城危急,我屈氏的私卒统统拉去吧。”
屈权摇头,“那点兵,不够王翦塞牙缝,送死罢了”。屈能也说,“就是”。
屈辞慨然道:“不够也要塞,死了也要塞。”
屈必白发一晃,瞪了屈辞一眼,喝道:“死了不怕,有用吗?”
屈能又说,“不怕死就有用了?”有人附和。
屈辞一时火起,瞪着屈能:“那就等死了?死就死,楚人不怕死。”
屈必白发一晃,瞪屈辞喝道“过来,跪下”。众人一惊,看屈辞。
屈辞不动。我奉楚王命召集私卒,这会还要跪你?
屈能拉长深沟说,“去呀,老将军让你跪下”。有人附和。
屈必喝道:“这是屈闾。”
屈辞扫大家一眼,“哎呀”一声,只得过去跪下。
屈必眼一扫,一双老眼射出光来,厉声说,“朝廷为何到了今日的地步?大家看看,我屈氏的人,那个不是能耐人?总怕我屈氏做大,那个令尹,就应该是我屈氏的”。众人抱怨着,乱哄哄。屈辞皱眉。
屈必又盯着屈辞:“你熟读兵法,满腹经纶又精通剑术,还能炼丹修道,放眼朝廷哪个及你,大王一时不用罢了,今日遇点事你就去死了?到那一步了吗?楚国不是他一个人的楚国,屈氏也是先王后人,也是王族,日子还长,各人听好了,要为后人打算,有后才有盼头,不要动不动就死死死的。”
屈辞眨眼,只好点头答应。屈必让屈辞起来。
众人一叠声答应。屈能深沟拉得很长,又瞄屈权。
屈必又问屈能,“子才啊,有甚好法子?”
屈能一愣,说听公衡的,他兵法最厉害。有人附和。屈权摆手,屈能皱眉。
议到半夜,都说给人,死守是权宜之计,也没别的法子了,喊男女老少上城墙去守,也要时间发动,都是明日的事,于是散了。屈能又拉屈权一边,屈权瞄屈辞背影。
烛灯还照着,光影飘忽。屈母撑在那里眯眼,阿紫静静扶着。田夫人陪着,柳眉皱着,弯弯的眼睛盯着门口,听见屈辞声响,便轻碰一下屈母,“娘”,一边走去门口。
屈辞进来吓一跳,赶紧过去扶老母亲,“啊?娘还不睡天又冷。”
田夫人见了屈辞舒口气,轻声道:“娘日落就坐厅堂了,不肯睡。”
屈母睁开大泡眼,见了屈辞,上下扫一眼,笑了,“辞儿回了,不冷,好了,娘去睡了”,说着站起富态的身躯。
屈辞满心愧疚,赶紧扶着屈母回房歇息。
田夫人招手,女仆又端来热汤,屈辞喝了。田夫人静静盯着屈辞看,等屈辞喝完,挽屈辞胳膊又转头看着。屈辞奇怪地看着她,田夫人低头。
回到房间,屈兴早睡着了,又站着端详了一会虎头虎脑样子。田夫人看屈辞疲惫,也不去问,帮着屈辞宽衣睡觉。屈辞看着田夫人弯弯眼睛,轻轻叹一口气。
田夫人缓缓说道:“过了这一关,去齐国吧。”
夫人的声音带点低沉、厚实,听了让人安静。屈辞在齐国第一次见到田夫人,就被她的声音吸引。
屈辞眨眨眼,苦笑一下:“好呀,你是王族,兴儿不用担心,你也好久不见爹娘了,委屈你了。”
田夫人微微一笑,看着屈辞高鼻子晃着烛火的光亮。
屈辞又说:“我早让曾临出了城回兰陵,先走淮水再过去,我们也走这条线路。”
田夫人眨眼点头。当年屈辞被齐王赏识,却不愿留在齐国辅佐齐王,叹口气说道:“娘也不走,你也不走,好,跟定你了,死在楚国也愿意。”
屈辞一听,瞪眼看着。田夫人知道失言,赶紧捂着嘴巴,头靠在屈辞肩上。
屈辞说:“兰陵县本以为几时都能去,便一年年推,不想是今日样子,对不住了。”
田夫人一笑:“兰陵兰花香呀一片片,兰陵美酒好呀一碗碗,再哄着吧,看日后你还有甚能哄人的。”
屈辞苦笑,看着墙壁,眼神幽暗。烛光照着,墙上人影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