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不良的教唆
    临近过年家里越发地忙碌起来,今早天乐爹亲自到县城去买年货了。

    我正在房里试着新年衣服,兰儿匆匆跑进来:“小姐,阿德说老爷叫你过去。”

    “老爷叫我?”我想了想:最近我好象没犯什么事吧?

    脱掉新衣,跟着阿德进了天乐爹的院子。除了除夕夜和年初一,这个院子我很少来。

    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落下斑驳的影子,凛冽的寒风拂过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幽静的院子里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阿德指指书房的方向示意我,然后就走了。

    我沿着长廊走到书房,一进门就看到天乐爹正背着手站在书桌前,千年不变的面瘫脸上不仅冷峻而且还有怒气。

    我小心翼翼地行礼:“老爷,您找我什么事?”

    他冷哼一声,薄怒的眼光剜了我一眼,我激凌打了个冷颤。

    “我想你应该心中有数。”他薄唇轻吐。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向前走了两步,在我面前站定,气势迫人地道:“哼,虽说你来自另一个时代,但是你现在身为裴家人,动用裴家的钱财要报告一声,这个规矩你还是应该懂的吧?”

    我昂起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淡定一笑:“我懂,但是到目前为止,我没有动用裴家的钱财。”

    他冷笑一声:“那你买米买肉的钱从何而来?”

    嗯?是谁出卖了我?天乐?铁蛋?兰英?。。。。。。我转着眼睛苦思冥想。

    “不用想是谁告诉我的,你不记得米店老板,他可记得你。”

    我恍然大悟,好象是有米店专门为裴家送粮食上门。唉,穿到这犄角旮旯,我这样一个名女人想低调都难。

    他很定定地看着我,黑眸里写满了不信任,看来要证明我的清白,只有坦白交待了。

    “钱是我自己挣的。”

    天乐爹显然不相信我的话:“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挣的?”

    其实我本不想说,要知道这个年头人们对洋人总是很反感的,但是我要不说天乐爹也不会饶过我。

    “我和大英洋行有生意往来,我卖木制工艺品给他们。”

    天乐爹有些不可置信,声调略略高了点:“你竟然和洋鬼子做生意?”

    这什么死脑筋,和洋人做生意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鄙视他:“在商言商,管他是洋鬼子还是土鬼子,只要是正=-0987的商业贸易都可以做。在我们那个时代,整个世界都是一个大市场呢。”

    沉默,片刻后,天乐爹抬起眼,目光幽幽:“你不该将东西送给那些人。”

    “为什么?”换了我提高声调了。

    “你不是救世主,你救得了他们一时救不了他们的一世,你根本改变不了他们贫困的现状。给他们送这些东西就象给一个孩子吃糖,没吃到的时候不觉得其他东西不甜,吃过糖才知道,可是吃了一口就没了,总巴望着再吃,这样只会让对他们贫穷的现状产生不满,对有钱的人产生对立情绪。”

    “可是,如果不知道糖好吃,又怎么会有动力努力寻找再吃一口的机会?”

    “你觉得他们在这里有努力的机会吗?”他眼神平静地看向我。

    我仍然坚持:“这不是是否有机会的问题,而是他是否有改变现状的欲望,这里没有其他地方也没有吗?或者就因为希望渺茫就让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子孙孙这样过一辈子吗?这也就是说他是穷命,要安于现状,不要有奢求不要有妄想,而象你这样的人就是天生富贵,就该拥有着财富与权力?”

    我若不是充分见识并享有现代女性的独立自主又怎会在这个时代去不断地改变自己的地位?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他的目光有些动摇,有些置疑,还有些深思,定定的,看着我。

    而我,坚定的,不容怀疑的目光对视他。

    沉默,目光在空中交战,一时间电闪雷鸣,这是新旧思想的对决,这是万恶的资本家和可爱的无产阶级的对决,这是大灰狼和小红帽的对决。

    他突然后退了一步,转脸咳了一下:“算了,你去吧。”

    他这就放了我了?我有点搞不清状况。

    “等等。”快走到门口他又叫住我。我回头疑惑地看他。

    “嗯。。。问问看那个大英洋行做不做家俱生意?”

    这么快就改变立场了?才质疑我和洋鬼子做生意的又要利用我了?真所谓无商不奸。

    “好啊。”我想了想又不甘心被万恶的资本家平白利用:“生意做成后我能提成多少?”

    他嘴角抽抽:“你要钱干什么?裴家没给你月钱吗?”

    我摊开手表白:“那哪够花,人情往来的,我作为裴家的媳妇出手总不能太小吧?”

    他沉思了片刻:“三分利吧。”

    三分利?就是说交易额的百分之三?一百大洋就提成三块大洋,又不要成本又不担风险,这个好象还不错哎。

    我心中欢喜脸上却是淡漠的很:“噢,看在自家人的份上,就这样吧。”

    到了除夕,全家照常地吃了年夜饭。

    今天不知天乐爹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跟着大家吃到了晚宴结束,众人又不敢喧闹,憋着气吃到结束。天乐早就坐立不安了,私底下做了好几回鬼脸反对他爹不走。

    好容易挨到结束,天乐拖着我撒腿就往后院跑。他准备了好多烟花炮竹,就等着放呢。

    我看着那漫天飞舞的火花忽然想起以前每年除夕都是我和友清一起看烟火,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不知道友清现在身在何处,是不是在他乡异地孤苦零丁?也不知他有没有到黄埔军校去,但这时候即使去了,学校也放假了,不知道他能到哪里去落身?要是有个病痛又有谁去照顾他?

    一想到此,我便对天乐有了怒意,看着他那么张扬地笑,气便不打一处来,恨不能在他那长俊脸上踩上若干鞋印。

    天乐原来还很开心,每放几个烟花便回头瞧瞧我。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扭曲,他突然停止了点火的动作,走到我面前来。

    “小倩,你没事吧?”他小心地问。

    “我回屋去了。”我的口气很不好。

    天乐看看还剩下大半的烟花:“再放会儿吧?”

    “要放你放,我回去了。”我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往回走。

    “你怎么了吗?怎么突然就生气了?”他跟在我屁股后面追问。

    我突然站定,恶狠狠地对他说:“我不想看到你。”然后一路小跑地回了屋里。

    刚坐定没几秒钟,天乐也进来了。他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脸色阴沉,胸口起起伏伏,压抑着情绪。

    少顷,他道:“知道你喜欢看烟火,我特地买了好多,可是。。。。。。”他懊恼得有些说不下去。

    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知道天乐很诚心地对我好,在我面前也从不端大少爷的架子,甚至有点讨好我的意思,我想我今天是有点过份了。他裴大少爷在外人面前也是强硬霸道得很,何曾受过这番委屈?

    但我不能说是因为想友清了,那无疑是摸老虎屁股。

    我走到他面前,摇摇他的肩:“我今天只是想我爹我娘了,心情不好。”

    他仍梗着脖子不看我。

    “好了,别气了,大过年的。”我拍拍他。

    他斜睨我一眼总算给了点回应,看我和颜悦色地看着他一下子又来劲了,居然伸手抱住我的腰,有些赌气有些撒娇:“那我们今晚一起守岁。”

    我看他期待的目光,心一下子就软了,点头允了他。

    我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守岁不能干坐着,总得有吃有喝吧。我和兰儿到厨房去拿了几个菜,天乐和小伺小柳到饭厅偷了两坛上好的女儿红,将房里的暖炉加足了木碳搞得房里暖和和的,然后四个人围着桌子喝酒。

    四人光喝酒也无聊,天乐提议行酒令。规则是倒一杯酒放在一个人面前,这个人给后一个人出谜语,猜出来就将酒杯往下传递,猜不出来就让后一个人将酒喝掉。

    小柳给兰儿出的谜语都简单,兰儿给天乐出的也容易,偏偏天乐坐在我旁边,他出的谜语又是古诗词又是文言,拗口难懂,十个有八个我是猜不出来的,好在只是喝杯黄酒。我给小柳出的脑筋急转弯小柳也很少猜出,所以小柳也喝了不少。

    这黄酒虽然度数低,可后劲大,喝了一个多小时,我差不多喝了十几杯,被屋里的暖炉一烤,头越来越昏。我趁着还有一点清醒,叫大家收了酒菜回屋睡觉。我自己也在兰儿的服侍下洗漱完了上床睡觉。

    上床一会儿,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睡了多久,唇上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

    我那时正发着酒劲,脑子里混沌一片,又口干舌燥,碰到这清凉的东西,下意识地就伸出舌头去舔,微妙的是,这一舔竟舔出个湿漉漉的东西,正好解了我的渴,那东西好似有灵性直往我嘴里钻。我吮咂了半天直到唇上传来阵阵痛意,我才轻哼了一声,放了那东西,然后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醒来,第一眼便看到天乐撑着个脑袋侧卧在身旁,眼中的光芒流光溢彩,脸上洋溢的是贼溜溜的笑,怎么看怎么象偷了腥的猫。

    “新年好!”还未等我开口,他便热情地招呼。

    我回想一下梦里依稀的感觉,压抑住声音,颤抖地问:“你昨夜是不是亲了我?”

    他有些腼腆,脸上有不正常的红,郑重其事地更正:“是你亲我的。我原以为亲嘴就是碰碰嘴唇,没想到是那样的,不过。。。”他的脸凑近我的耳根,热息吹到我的脖子里:“那种感觉很好。”

    什么?我亲他?我这根老草亲了这头小嫩牛?这是什么世道,敢情我还是个教唆纯良小弟弟的不良姐姐。

    噢,该死的,我百年一遇的正经八百的吻啊,竟葬送在他长不出象牙的嘴里。

    我心有戚戚焉,情绪在愧疚和惋惜之间徘徊,一抬头看见他那张妖孽的脸,顿然猛醒。

    我大喝一声:“裴天乐,你怎么上了我的床?”

    他丢了个不满的眼神,很道貌岸然地:“别吵,你想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你睡一起了吗?”

    敢情还是我不注意影响?

    我掐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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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脖子,压低声音:“你快说。”

    他抓住我的手,哀怨地:“不是你答应和我一起守岁的嘛?你上床了,我还在地上,那还算什么‘一起‘?”

    原来他早就算计好挖着陷阱等我呢,都怪我心太软生生地掉入他的陷阱,还愧疚自己一根老草吻了他这小嫩牛呢。

    这是什么世道?连一个小嫩牛都这般腹黑,我以后还怎么出去混?

    我不禁为前途感到悲哀。

    吃了早饭,我换了新衣,梳了两条麻花辫,上了点胭脂。

    天乐第一眼见我,眼便直了。

    我知道他惊艳了,但是我很淡定,用模特们目中无物的眼神轻扫了他一眼。

    我们要去给长辈们拜年。虽然奶奶杖责了我,但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不,还得给她去拜年。

    天乐拉起我的手,我想挣脱,但是他手劲挺大,我挣脱不了,只得由他牵着。

    奶奶知道天乐去了,嘴乐得合不拢了,虽然她不待见我,但她是疼爱天乐的。

    奶奶拉着我和天乐的手,非常严肃地道:“再过一年多,天乐就成人了,到时候就给你们圆房,我也该抱曾孙子啦。”

    天乐听了“吃吃”地笑,我横了他一眼,脚下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从奶奶那里出来,我们便去了天乐爹的院子。天乐爹显然已经有所准备,穿得整整齐齐地坐在屋里等我们。

    我们一进去,他神情微动,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才招呼我们。我们行了礼拿了压岁钱未有耽搁便逃也似地离开了。看来天乐和我一样不喜欢他爹院子里那种清冷的气氛。

    到了日上竿头,天乐爹带着我们出门给三叔公公拜年。

    在三叔公公家,天乐爹陪着三叔公公说话,我被三叔公公的几个儿媳妇拉着看我的衣服鞋子,天乐被三叔公公的孙子们拉去说话。

    不大一会儿,小胖匆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喊:“打起来了,天乐和他们打起来了。”

    我们听了都起身往后面跑,到后院的时候,架已经被拉开了,三叔公公的孙子小华子眼睛有些瘀青,口角还流着血,天乐的形象也好不到哪去,大衣的扣子脱了两个,头上有点擦伤,看来刚才的战斗还比较激烈。

    因为是过年,而且双方家长都在,所以都以小孩子打闹是常事为由和平解决了此事。

    我们匆匆从三叔公公家告辞,在回家路上,我问天乐为什么打架,天乐一句口也不开。

    回到家,我一边拿了药水替他涂在伤口上,一边数落他:“你看你多大的人了,还跟人打架,这是自家亲戚可以平息这事,这要是摆到外面,万一对方是狠角色,你不吃亏啊?真是意气用事,你就不能省点事吗?”

    本来他就心情不好,又被我数落一通,居然跟我发起火来,红着眼睛冲着我喊:“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红杏出墙和姚友清好我会跟他打吗?”

    我明白了,一定是他们在天乐面前说了我的坏话伤了天乐的面子,所以天乐才和小华子打起来。但是你裴天乐赶跑了我的初恋情人我又找谁发火去?再说我免不了还会有下一次恋爱,免不了再次红杏出墙,再说他裴天乐又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呢?我是一现代女青年,怎么会认命运摆布承认这种父母之命的婚姻呢?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给他点思想准备。

    “天乐,你知道你和我的亲事并不是我的意思也不是你的意思,是长辈们的意思,你现在还小,还没有接触过多少人,等你大了你就知道这种包办的婚姻是不对的,是不幸福的,婚姻应该建立在两个人相互喜欢的基础上。你想想看,要是哪天你喜欢上了其他的女孩子,你说你还会要我吗?你看那个陈世美,不就是到外面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结果停妻再娶招了千古的骂名?所以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这个亲事,你也不要当真,不要真把我当成你老婆。以后你遇到了你喜欢的,你可以直接娶人家而不用担心我的问题,我的话你明白吗?”我耐心地解释。

    天乐听了这话怔怔地看着我,眼中是疑惑的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作恍然大悟状: “小倩,你干嘛不早说?原来你是担心我长大了不要你,所以你才不敢和我好。虽然你长得也不很漂亮,脾气也不是很好还经常喜欢欺侮我,但是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我发誓。”他信誓旦旦的举起手。

    我一时心中抓狂,心道怎么会有感觉这么良好的人?看来我以前对他的自信心打击得还不够。

    要和这样一个喜欢逆向思维的人沟通好象有些不容易,看来只有等他慢慢地对我失去兴趣,于是两下里又握手言欢。

    过完年,天乐爹要回城里去了,这一次天乐死活要叫我住到城里去,天乐爹也发话让我去。

    我想天乐爹是想我给他联系家俱生意,而我也想多赚点提成,所以这次我就没表现反对。

    临行前我去和奶奶道别,奶奶严厉地对我说:“小倩,天乐是个倔性子,认定了一个人会一直对她好。我知道你心思活,可你也别负了他,否则裴家的祖宗都饶不了你。”

    我唯唯唯诺诺地应着,心想难道裴家的祖宗还会显灵来灭了我?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且走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