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二十三章
    檀月眼中流露出愧意,她眨眨眼,有些于心不忍,她身上扯了扯檀青的袖口:“檀青。”

    “我们救不了她。”他从头到尾都十分清醒,几近冷漠:“她已经死去多时了。”

    “可是……”

    她张张口,却难以吐出半个字。

    厉沉云:“这许多年间,她已不知杀了多少人,正是因着难以擒杀,宗门方才派出你我清肃。”

    宋蘅上前握住她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慰道:“万事有因有果,天下何人不无辜?而这天下又何其之大,众生芸芸,各有各的苦楚。”

    像是对此做出的回应,只见那人爬出麻袋,跌跌撞撞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宋蘅顺着那方向看去,眼神深深,那里约莫是程家。

    从这一刻起,秘境的天再也没有亮过。

    四下无人,万籁俱静。

    她摸着黑,跌跌撞撞走着,远方没有半分灯火,一如她空洞的眼睛,可是再怎么样,那里也有一盏熄灭的灯。

    几番折腾下来,她早已衣衫残破,形容枯槁,就连脊背也佝偻起来,失魂落魄地像个孤魂野鬼般地飘荡,她只是麻木地、固执地想着回家。

    她还没有死,怎么能待在乱葬岗。

    “叩叩。”

    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才终于回到这样一扇门前。

    家中不再贫穷,上好的砖石砌成墙,片片青瓦覆盖,晴免暴晒,雨免湿漏,朝有食水,夜有锦被,身着华裳,囊中丰足,更可培养子侄,四书五经,习圣人道。

    她看着面前这扇紧闭的木门,有些熟悉,又十足陌生。

    “咯吱——”

    王秀披了件衣服,点着盏灯,打开了门。

    “啊——”

    “鬼啊——”

    王秀瞪大了眼,受到了惊吓,连连后退。

    程芸怔住于门外,她眼中浮现点点亮光,声音低微:“大嫂,我是芸儿。”

    “啊——”

    王秀愣愣地看着她,按下砰砰直跳的心,凑近了细瞧,这一看便不由地惊住了:“还真是啊!你……你怎得回来了?”

    程芸默了默,说:“我被赶出来了,如今,约莫已经被看作是个死人了。”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才让刘家不要你?”

    王秀急急问道,心焦不已。

    她还以为程芸尚在刘家。

    倏然间,她又想起一桩事,忽然十分警惕地看着她:“刘家说你身患重病,奄奄一息呢。”

    她的脸色变得可怕极了,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般死死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怀疑和审视,声声质问,连门都尚未让她踏足。

    更深露重,夜风冷峭。

    “咳咳。”

    程芸咳了咳,声音无悲无喜:“大嫂。”

    她只是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悲苦难言。

    王秀终于察觉到了不妥,做贼似地探出头去左看右看,而后招她进来,再悄悄关了门,以免引起旁人注意。

    还不等她歇息片刻,王秀拉住她,低声喝道:“还不快实话说了呢干了些什么好事!”不禁意间她碰到了程芸寒凉刺骨的手,霎时一哆嗦,缩了手,一脸嫌恶地擦了擦。

    程芸看她,说:“没有缘由。”

    “你这丫头惯会胡说!”

    “哐当!”

    王秀放下灯盏,逼问道:“若是你今儿个不交代清楚,明日一大早我便亲自带着你回刘家,都已嫁作人妇了,哪还有自个往家里跑的道理,忒不像话,没规没矩。”

    程芸忽地靠近了她,吐息冰冷。

    “如今还有什么好清算的?难道要我一样样地交代你借着我得了多少好处吗?”她抬头看着自家小院,声音悲切:“这一砖一瓦,哪一样不是刘家给的,林儿和三弟的一纸一墨,又哪一样不是靠着我的聘礼,一应吃穿用度,又让我低了多少头,遭了多少骂?”

    “可我如今,落得这般田地,难道尚且不能有一口饭吃,一间屋睡?”

    程家确实是靠着她的那桩亲事才能过上如今的好日子,放在以前那是想也不敢想,所以,她才更不能让程芸就这样回了家。

    被她这般戳破事实,等于撕了她的脸面,王秀气得涨红了脸,怒声斥道:“生死嫁娶本就由不得你!嫁了刘家,你是人是鬼都得待在刘家,你已经是刘家人了,不再是程家女,一口饭一间房说得轻巧,可你若知倘若东窗事发,这一大家子人都得饿死,你怎得如此狠心?!”

    说着说着,她又收敛了脸色,难得软下声音,劝慰道:“明日我带你去刘家好生说道说道,刘家那般富贵,还能少得了你一口吃穿?”

    她口口声声,全是算计,全无半点真情,这一刻,程芸忽然觉得手脚冰凉,她抱紧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灰。

    “噗——”

    那岸上的烛火一下灭了。

    黑暗里王秀推搡着她进屋,软硬兼施,不容拒绝。

    正如洪水淹没,透不过气,哪还有她说话的余地。

    她进的果然是最开始那间房。

    檀月看了看宋蘅,有些犹豫:“宋师姐,我们还跟进去吗?”

    “你认为呢?”

    “我觉得她现在一定想一个人待着。”

    宋蘅点点头:“那我们就在院外等候。”

    一行人默默待在院子里,等着这漫长的夜过去,只听见水声潺潺,阴风扑面,在没有月光的夜里,连水面都无法照出影子。

    这是罕见的沉默的夜,没有那些癫狂成亲的人影,也止了那些震天的锣鼓声,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详征兆。

    没有鸡鸣声,更没有破晓天光。

    响起的唯有那高声叱骂。

    “你这丫头!”

    王秀试图拽着程芸出来,谁料到她死活不走,双手紧紧地扒着柱子,指甲划出道道痕迹,发出刺耳的声音,任由王秀如何掰扯,她都打定主意不放手。

    “你是要牵连我们一家子啊——”

    王秀哭天喊地,程芸无动于衷,两人僵持不下,最终王秀很很地收了手,一把关了门,又拿了把锁来把房门锁住,而后一股脑向着外头走去。

    她要亲自问问刘家,让刘家来接人,哪能这样撒手不管,这可让她以后怎么办。

    “去去去——”

    一路上她心急如焚,闷着头走到刘家,可是门口的小厮拦住了她,对她颇为不屑,他一副看叫花子般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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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上下扫视着她:“还不快走?!”

    王秀当即叉腰,指指点点:“你可知我是谁?我家芸儿正是你家二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还不快让我进去?!”

    “就你?”

    下人掏掏耳朵,不以为意:“这话我听得多了,少来,再不走我便请你走。“

    他拍拍袖子,向远处招了招手,又喊来几个粗壮汉子,向王秀包围而来,凶神恶煞,瞧着便令人害怕,直吓得王秀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你你——“

    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

    下人唾了声,大发慈悲地告诉她:”以后这事你少提,二夫人病中偷了人,跟着奸夫跑了,你若真是同那□□有干系,你也脱不了身,再来这门口胡说仔细你这张嘴!“

    “是是是,我知道了。”

    “快走!”

    她一时又惊又怒,惊地是程芸竟有胆子做出这等事,还欺瞒于她,怪不得她死活不愿意说,怒的还是她不知廉耻,将这富贵脱了手,绝了出路。

    王秀咬牙切齿,最后看了眼紧闭的朱红大门,只觉得刘家更富贵了,可这富贵,往后同她再无半分瓜葛,她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怒,还有不住的悔恨。

    到了这时,她才发现鞋底不知何时已被磨破,稍一走动便是钻心的疼。

    “哎哟——”

    她弯着腰,看着脚底的血泡,一叠声哀嚎,可没有人对她投以视线,她没有办法,只得忍气吞声地一瘸一拐走着。

    来的时候尚不觉得,眼下回去了,倒是觉得这路远得很,每走一步疼得紧,而这一切,都怪程芸,失了富贵,做出这等没脸的事,连说都不敢说出去,以后他们程家可怎么抬头啊。

    她越想越气,一路上骂骂咧咧,佝偻着腰,蓬头垢面,像个疯婆子,旁人避之不及,连连退散,她瞪着眼看了眼,当街啐了口,招来一众嫌恶。

    “砰——!”

    “程芸!”

    甫一到家,顾不上喝茶,她便冲到房中,一把揪住她:“你竟敢偷人!丢了我们一家子的脸面,如今还回来做甚?”

    “你就该死外头!”

    “咳咳——”

    她的手死死掐着程芸,直让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程芸看着她状若恶鬼的脸,费力地扯了扯嘴角,竟露出个笑来,她伸手去掰王秀的手指:“我……死也不……放过……你。”

    她的指甲扎下,霎时鲜血淋漓,在王秀手上划拉出道道血痕,这尖锐的疼痛让王秀松了手,惊叫连连,她捂着手,厉声道:“你还能怎么着?”

    乍然放松之下,程芸抚着脖子,趴伏在地上不住咳嗽,她瘦的皮包骨,脸颊也不复圆润,发丝干枯,夹杂些许苍老的白发,越发凸显那双杏眼,可内里也不再平静,而是瘆人地紧。

    王秀深吸一口气,最后看她一眼,走了出去。

    屋内,程芸彻底倒下,脖子上面还留着王秀的指印,她看着没有丝毫缝隙的房顶,青瓦接连,不给人留下丝毫喘息之机。

    “呵呵呵呵——”

    看着看着,她忽然笑出了声,而后一发不可收拾,笑地连连咳嗽,眼泪不经意被逼出,她掐紧手,摸着身上单薄的衣衫,上面还隐隐留着乱葬岗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