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都怪顾皓临
    和塞琳娜的寒暄开始于一个长长地拥抱,结束于泪流满面。森鹿深原本倔强着憋着眼泪,憋的眼眶胀得生疼,在看到塞琳娜泪眼婆娑的样子,听着她不停抽噎的声音,眼泪还是猛地涌了出来。

    “好了,撒手吧,你对象该吃醋了。”

    塞琳娜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没事儿,外国人,观念很开放的。”

    话音刚落,塞琳娜的白人男友就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调侃道:“只能开放到这儿了。”

    塞琳娜娇嗔地瞥了男友一眼:“他可是我亲弟弟。”

    诺亚揽住塞琳娜的肩膀,吻了下她的额头:“好好好,也是我亲弟弟。”说着,他朝森鹿深伸出了纤长宽厚的大手:“你好,鹿,以前总在视频里见,现在总算见到真人了,你比视频里可爱。”

    森鹿深笑着握住了诺亚的手:“谢谢,你也比视频里帅,帅得我都嫉妒了。”其实是有点羡慕,诺亚的眉眼深邃,偏坚毅硬朗,让他想起了顾皓临,可顾皓临就没诺亚笑得温柔,说话也闷沉沉的。看着诺亚怀里,塞琳娜小小的一只,他不由得垂眸笑了笑,怎么办,狗粮吃得好心酸。

    不是,没事儿又想顾皓临干嘛?

    森鹿深和诺亚又闲聊了几句,赶紧转移话题:“娜姐,伯父伯母呢?”

    可能刚才的气氛太愉悦,诺亚张口就说道:“奥,伯父伯母说······”

    塞琳娜忙扯了下诺亚的胳膊,尽量笑得自然贴切:“他们年纪大了,有些晕机,正在酒店休息呢。”

    “奥。”森鹿深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样啊。”剩下的话就像口香糖一样黏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塞琳娜原名叫陈娜,是和他一个孤儿院的孩子,算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森鹿深上高一的时候,塞琳娜已经是景大外语系大二的学生,由于成绩优异被系院保送至国外,进行为期一年的交换学习。在那里,她认识了一对失孤的华侨教授。

    陈娜长得很像老两口英年早逝的女儿,而陈娜也从教授夫妇无微不至的照顾中找到了归宿感。尽管已经过了被领养的年纪,但三个人还是口头约定,组成了一个温馨的家庭。

    从那以后,森鹿深只能在电流音和视频里看到陈娜了。

    记得接到陈娜打来的第一个越洋电话时,听着平日里稳重成熟的大姐姐忽然像只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地诉说着自己的生活,他哭着笑着送上祝福。挂完电话后,才感觉到酸楚快要刺破胸膛。后来,他花了很长时间说服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陈娜是曾经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朋友,她现在生活得幸福,自己当然应该送上最真诚的祝福啊。

    三年的时间,森鹿深已经是十九岁的少年,想起当年的幼稚,有时候也会尴尬地失笑。因此,晚餐吃得很愉快,欢声笑语不断,只是回家的车上,森鹿深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明明陈娜是把男朋友赶回家了,两个老朋友之间应该更自在才对。

    一路穿过城市暖和色的光影,来到一个老旧的小区。陈娜陪着他又走了一段路,语气轻松地问了句:“小鹿啊,都大二了,还单身呢?”

    “怎么,催婚啊?可算是快结婚的人了,直接代入操心亲戚角色了。”

    “什么亲戚,我是你亲姐。问问你对象的事儿不应该啊?”

    森鹿深呼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亲姐,你是我亲姐,我才大二啊。”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森鹿深觉得陈娜的声音莫名有些沉闷起来:“臭小子,无论你多大,姐都希望你幸福快乐啊。一点都不懂姐的心。”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森鹿深刚摆了摆手,陈娜的电话就响了起来,看着快速走到一边去接电话的姐姐,森鹿深觉得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有些尴尬。

    看那样子,应该是诺亚打来的吧,还真是一刻都不能分开呢。被塞了满嘴狗粮的森鹿深强迫着自己消化,脚不由得踢了踢路上的小石子。

    陈娜一个回眸就看到在昏黄路灯下,插着兜,百无聊赖踢着小石子的森鹿深。少年一脸平和,很乖,很懂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就被刺了一下。面对着电话里黏人的诺亚,陈楠有些烦躁起来:“好啦,好啦,到楼道口了,我马上就回去。别催了!”

    挂完电话,陈娜快步走到森鹿深面前,少年抬起白皙乖巧的脸,冲她微微一笑,原本盘旋在胸口里的很多话此时却突然坠了机。

    憋了半天,她只能抬起手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瓮声瓮气地说道:“这么瘦,平时一个人有好好吃饭嘛?”

    森鹿深有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儿:“大姐,你摸的是我的头盖骨,那里全是肉的话就麻烦了。”

    陈娜又捏了捏他的胳膊,“那这里也没肉啊。”

    森鹿深笑着躲开,“行啦行啦,姐夫都催了,我们明天还要早起去郊区呢,你时差能倒过来嘛?赶紧回去休息吧。”

    陈娜沉默了一瞬,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然后扬起一一张温柔的笑脸:“我知道了,那你也早点休息吧。”

    森鹿深冲陈娜摇了摇纤细的手,“好的,拜拜,我上去了。”

    楼道口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昏暗就像一头巨兽,一下就咬掉了少年半边瘦弱伶仃的背影,陈娜还是忍不住叫了一声。

    森鹿深有些疑惑地回过头,陈娜唇紧抿着,情绪似乎有些不大对头,“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娜才憋出一句话:“别熬夜啊,听见没。”

    森鹿深失笑:“你真的好啰嗦啊!”

    洗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澡,直到热水把皮肤泡得通红通红,直到脑袋开始晕乎乎的,呼吸有些困难,森鹿深才把厚厚的浴巾往头上一罩,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浴室。客厅和卧室的空调都开了足足的暖风,陷在沙发里,看着热闹的家庭喜剧,森鹿深叹了口气,陈娜姐还是察觉到了吗?

    他早该知道的,在孤儿院呆了那么久,每个孩子都是雷达成精,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甚至他们浑身的细胞都能自动感应空气中细微的气氛变化。

    森鹿深索性四仰八叉地横在了沙发上,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肆意。

    正如陈娜看穿了他,自己也知道陈娜在昏暗楼道口里欲言又止的话是什么。

    毕竟陈娜是陪自己一路走来的人,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在看到别人幸福美满时的心情,她该是多么地感同身受。

    于是,即使是最真诚的、发自肺腑的安慰都可能变成锋利的刀刃,不经意间的一个字眼,可能就破皮流血了。

    然而,他对于陈娜也是感同身受的,这样的人生大事,当然要和最亲近的人分享啊。

    思来想去,森鹿深就把自己打到了阴沟里,只是自责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就开始委屈,很委屈很委屈。进而思考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样,三个月前,他就收到了陈娜打算结婚的消息了啊。很快,他还满世界为陈娜准备起新婚礼物,甚至视频的时候,看到热情的诺亚猝不及防地和陈娜亲嘴,他也只是撇撇嘴,骂上两句杀狗了······

    都怪顾皓临!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气鼓鼓又理直气壮的声音。

    车窗掠过一座座秀丽的小山,一阵冷风吹来,顾皓临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正在开车的代旭笑了笑:“你该不会是感冒了吧?从昨晚就打个不停。”

    顾皓临摇了摇头,“只是鼻子痒。”

    “那你关上窗户呗。”

    “闷。”

    代旭闻言,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顾皓临,“你这两天都不对劲儿啊,焉儿了吧唧的不说,怎么像个姑娘似的矫情。”

    顾皓临烦躁地蹙了下眉:“我也不知道。”

    他抱了下胳膊,视线随意往车窗外一瞥,是一条悠长的山村小路,慢悠悠地通往大片茂密的树林,而树木葱茏间,晃出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眼睛倏地眯了下,顿了几秒,忍不住大喝了一声:“停车!”

    “伯父伯母身体还是没恢复好嘛?”

    森鹿深一边埋头走路,一边问道。

    陈娜愣了下,笑笑说道:“毕竟年纪大了嘛。”

    “娜姐,谢谢你。”

    “什么?”陈娜疑惑地蹙起了眉。

    森鹿深笑着抿了抿唇,面色平和地看着陈娜:”谢谢这么多年过去了,只有你还愿意把我当小孩儿看,还会心疼我。”

    陈娜眼圈立刻红了,她不悦地轻捶了下他的肩膀:“说什么胡话呢你。”

    森鹿深笑笑没有回应,拨开一丛乱糟糟的草,终于看到了一片墓地。

    尘封的记忆渐渐被一片火光笼罩,很模糊,忘记是几岁的时候了。据陈娜说,那个时候,他是八岁,每天呆呆傻傻的,孤儿院的火烧得映红夜空时,他还想冲进去拿他的宝贝。好几个大孩子死死压住他,才没让他成为烤乳猪。

    那场大火带走了十个孩子的生命,还有温院长。短短八年的生命间,打从记事起,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失去过自己的家了,最后连孤儿院也烧了个精光。

    温院长和孩子们葬礼那天,森鹿深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是双眼空洞地看着那些人在挖墓地,填土,竖起厚重的墓碑。他则被大人摆来摆去,像个木偶一样。

    陈娜说,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他伤心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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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那场大火的确烧去了他八岁之前大部分的记忆,他只记得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以及那个人留给他的很多宝贝。后来夜里一次次辗转难眠,他不堪其扰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头部没有受过外伤,可能是受到的心理刺激太大,应激障碍导致的选择性失忆。可笑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短暂的十几年里,竟弄不清楚当年到底受到什么创伤,更确切地说,创伤太多,他分不清是哪个了。

    那个梦里不断出现的模糊影子,那些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宝贝,就这样和记忆泥潭里的黑色融为一体,直到······

    “我没说胡话,我们都已经成年了,是大孩子了。”森鹿深一边拔着温院长墓周围的枯草,一边淡淡地说:“我不想让温院长挂心,也不想娜姐为难。还记得你考上大学那个夏天,我们在学校天台上,你和我说得话吗?

    那天的夕阳真美啊,映得两个人脸都红红的,还有他们如火如荼的心。

    “小鹿,我一个孤儿都考上景大了,这说明什么?只要我们努力,一定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定会得到很多很多的爱,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

    陈娜赶紧摆了摆手:“得了得了,别说了,丢死人了,我以前哪有那么中二?”

    森鹿深调皮地冲他眨了眨眼:“这有什么,后来我们还哭得稀里哗啦,第二天嗓子都哑了。”

    这次,陈娜没有笑,沉吟了下:“我也要说声对不起。”

    “什么呀?”森鹿深嗔怪地瞥了陈娜一眼。

    “我生命中也就你们几个重要的人了。好的坏的,生活中的点滴,我也只能和你们分享。只是忘了,曾经的路有多难走,忽然就剩下了你一个人。”一滴眼泪滑落脸庞。

    森鹿深蹙了下眉,强忍住眼眶的酸意,“你真是的,什么叫就剩下我一个人?你还想不想让温院长省心了?”

    诺亚即使拍了下森鹿深的肩膀:“那你就赶紧找个对象啊,有人照顾你,你姐肯定就不担心了。”

    森鹿深扶额叹了口气:“OMG,你这入乡随俗,也随得太厉害了,催婚的话也张口就来。”

    诺亚爽朗地笑了笑:“你们姐弟俩在说话的时候,伯父伯母给我发信息了,他们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马上就来。”

    陈娜刚要抓诺亚的胳膊,诺亚的目光就直直地看了过来,末了,陈娜低头叹了口气。

    森鹿深迎着朝阳灿烂地笑了笑:“是吗?那太好了。”

    代旭下车后倚着车头懒洋洋地朝远处望着:“什么朋友这么神秘,让顾大少这么紧张,我,有点儿吃醋呢。”

    顾皓临也不说话,视线冷沉地瞥了代旭一眼,代旭笑着,慢腾腾地举起双手,“得得得,那我先走,你要和朋友聊完了就给我打电话。当然了,叫上你朋友,我们一起BBQ也行。”

    回答他的是顾皓临沉默的背影。

    十一假期开始,顾皓临难得睡了个懒觉,只是起来后发现整个宿舍空荡荡的。三个臭小子早就回了家,刷牙的时候,他不由得放下牙刷,手搭在洗手池边,看着镜子里有些憔悴的自己,忽然觉得好压抑。

    至于回家的话,似乎还不如在宿舍。愣神的空当,牙膏沫儿流到了下巴上,他掬起一捧水胡乱地洗了把脸,刚要转身走出洗手间,兜里的手机响了,兄弟代旭,隔壁大学经管系的,有事没事经常叫他出去玩儿。

    “喂,老顾,十一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

    “你不会无聊到宅家?”

    顾皓临声音有些懒懒的:“差不多。”

    “前几天被我爸拎到公司一顿牛马,有些累,不想飞了。我在海市寻摸了一个风景秀丽的小镇自驾游,你要不要去?”

    代旭了解顾皓临的性子,电话里一边说着,微信上直接发来了图片,只一眼,顾皓临就坚定地说了声好。

    这倒让代旭有些意外,谁不知道铁人似的顾大少一到放假不是泡在篮球馆,就是各大运动场所,好不容易闲下来,在图书馆才能找到人。代旭有时也纳闷,小时候一起玩儿也没见他是个运动狂魔啊。

    顾皓临看到图片中一座座秀美的小山时,一种浓重的熟悉感就扑面而来,震得他心口阵阵发痛。跟着代旭来到这个地方后,那种感觉更加浓烈,但让他痛苦的是,脑海纷乱了一通,却仍旧什么也想不起。

    直到在山间小路上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背影,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种荒谬的希望,真的是他吗?跟着他真的能找回多年前被封存的记忆吗?

    在蜿蜒悠长的小路迈开第一个脚印,顾皓临感到了一种深沉的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