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卿趁夜赶回海晏府,刚入得府中廊下,忽见一名女子身型的夜行人悄悄翻墙而出。如玉既已受了重伤,此中再无其他会武功的女子,这人从内而出,莫非已偷摸做了些什么,彦卿急忙寻踪追去。
这夜行人轻功倒也不错,片刻功夫便隐入十几里地外水边一处小楼,所幸彦卿轻功在她之上,否则只怕要被她甩脱。小楼之上,隐约闪现几道人影,彦卿好奇,纵身一跃,踏上楼顶,掀开一块瓦片,悄悄朝内探寻,正瞧见几人背面。
当中一人衣着华丽,背身而立,似是那夜行女子所惧怕之人。左右几名奇装异服的侍卫,各个筋骨奇强,看上去身手不俗,武艺当在那女子之上。
只见那女子躬身施礼道:“属下见过世子!”
那人不肯转身,既似发火,又似忍耐,低声道:“你竟插手坏我大事!”
女子不敢抬头,却仍为自己辩白:“属下正是为世子大事,才私下出手。”
那人顿了顿,哼笑道:“呵,若非受制于蛊,你今夜可还会来见我?”
女子主动上前一步:“属下先斩后奏,自知有错,特来请罪,甘愿受罚!但受罚之前,请世子听我一言:杀人事小,夺宝为大!今日出征淄县的是三太保封彦卿,并不是那封云,可见他们诡计多端。世子不也正是因此措手不及,才将杀手急忙从淄县撤回,改为半路截杀吗?那庞显今日不惜损兵折将,也要力保封云性命,可见他与封云也或另有勾结!属下此时出手相救,赚得封云信任,便可深入海晏府为世子做耳目手脚,何患他日再无机会?属下在外苦寻不到那张家孙女,定也是被封云藏在不知何处,此时唯有冒险入海晏府找那张守正查问,属下为夺宝大事,不得不随机应变。”
那人缓缓转身,露出正脸。
彦卿认出,顿时握紧了拳头:果然是段立文!
段立文朝那女子靠近,调戏一般:“你倒总有办法为自己开脱...你在雾原时若有这等随机应变的本事,也该早替我接近了封云,何至于只巴结上区区一个三太保?说起来,海晏府里可不只有封云与张守正,你可是还惦记你那小情郎三太保?”
彦卿心头一抖,与段立文口中所说对应的,唯有拓跋英!
拓跋英向后退一步,拉开与段立文距离,回道:“世子误会了属下,属下与三太保绝无私情!三太保为人模糊、识人不明,与世子天壤之别,属下既已得世子垂爱,何需自堕尘埃!”
彦卿卧于楼顶,如卧针尖麦芒,听她口中字字句句,亦如万箭穿心。
段立文又凑前一步,将她扶起,揽腰入怀,笑道:“你纵是骗我,我也乐意听。今日高手齐出,你贸然与他们过招,可被误伤?不如,让我替你查看...”说着,已伸手扯开拓跋英腰束。
拓跋英急忙取出腰后盘鞭,抵在腰前,难堪道:“世子不罚我了么?”
段立文却似会错意,更用力一扯,将她拉近,贪婪道:“你疼,我便跟着疼,我怎舍得罚你?你也早就料到,我不会罚你,不是么?”
拓跋英勉强笑道:“世子此刻安好,我便也是周身安好,何必再查?我出来已久,只怕被人发现,世子莫心急,以大事为先。”
段立文不依不舍,最后掐了一把她的腰间,这才放手。
封彦卿被眼前情景冲击,气得浑身发抖,若非看到拓跋英急急离开,他需跟上,否则此刻早已冲进去杀了段立文!
拓跋英翻身入海晏府,彦卿在府外暗处踌蹰许久,不免心中越发凄苦:自己何至于犯贱至此,已看清她为人,却还尾随一路,担心她的安危,顾忌她的颜面,更纵容她的嚣张...她说的倒不全是错的,自己果然不正是为人模糊、识人不清么!
等待多时,料想拓跋英已入内安定,封彦卿才垂头丧气进入海晏府。
众人听说彦卿赶回,都起来相迎,拓跋英也换过衣装,站在其中。彦卿假装还未发现她,先匆匆去关心病床上的如玉:“怎伤得这么重?怪我大意!你若有三长两短,不管是谁害你,我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不得好死!”他说这话,发自肺腑,声势骇人,好似仇人就在眼前,恨红了眼一样。
如玉虽重伤,却也不是头一次,自觉平常,莫名道:“以往从军,也没少受伤,而且我现在已然回来,你何至于反应这么大!是否淄县战事不顺?”
彦卿:“我若早知去了淄县会让你受伤,我管他谁的面子里子?我都该先送你回来才是!”
如玉心中感动,笑道:“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说起来,今日我受伤也不亏呢,你瞧她是谁?”如玉扬头,朝拓跋英方向暗示,以为彦卿会因此转惊为喜,却不料彦卿连看都不看,只顾着查看自己肩头的伤口包扎。
彦卿:“管她是谁!我只知道不管是谁害你,我都一定找他算账!”
如玉躺着多有不便,无奈憨笑摇头。
月红在旁,替如玉将彦卿拉起,笑话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两个是一对呢!我都看不下去了,你快瞧瞧这里可多了个什么人~”
彦卿向后看了眼张守正:“你怎么也在这?不叫你无事别出门?小心被人趁乱掳走!”
张守正莫名其妙被彦卿吓了一跳,小心道:“我...也是关心我女儿她...”
彦卿急忙打断:“你女儿,谁知道你女儿在哪里!我可没在淄县见到她...你还不快回屋,夜里别到处乱跑!”
张守正见彦卿今晚心气不顺,又刚从战场杀伐而归,体谅他戾气过重,不再多问,默默退去。
敖起护卫张守正,一同回屋。
彦卿这才抬眼看向拓跋英,刚发过一通火气,脸已涨红。
月红看他两人各自窘迫脸红,半日不语,居中大笑道:“哟,可是我们两人在这里碍事,让你们两个不好说话?”
彦卿看了眼拓跋英,别别扭扭地先开了口:“你...你怎么在这里?”
拓跋英看向月红,月红笑道:“嗨,我们是答应不过问你的事,但三太保当时可不在,他可没答应你什么,我们顶多堵住自己耳朵不听你们说的话就是了!你们两个自便!”
说罢,月红守在如玉床边,装模作样堵住两只耳朵,回头道:“我们什么都听不见!”
月红这欲盖弥彰地逗弄人,叫如玉也哭笑不得。
拓跋英羞答答走了出去,彦卿还傻愣着,月红又道:“三太保你还不跟去?喜事天降,倒痴傻了?”
彦卿瘪着嘴,不情不愿跟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如玉与月红,如玉疑惑道:“彦卿看着似乎不太高兴。”
月红:“怎么会?八成是被我逗得凶了,他故意在拓跋英面前装腔作势呢!”
如玉:“唉,彦卿看似洒脱无谓,实际重情重义...但愿拓跋英对他亦有情,否则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月红想了想,认真说道:“也许三太保他心甘情愿为拓跋英做傻事呢?”
彦卿追拓跋英而出,恰好迎面撞上流苏姑娘。
流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听闻郎君胜战回来,可有受伤?可觉乏累?流苏特命人备好了汤食,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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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郎君解乏。”
拓跋英在前停下,回头细看流苏。
东南星海果然出别致美人,那流苏一行一动百般丰韵窈窕,如同花中牡丹;一颦一笑皆活色生香,直勾人心魄,拓跋英自叹弗如。此刻,听眼前这流苏姑娘亲切称呼封彦卿为“郎君”,言谈间似乎早有交情;而封彦卿也并无意拒绝流苏的媚波婉转,刚才在众人前都没个好脸色,此刻见到流苏反倒露出笑脸来了。
拓跋英心中不是滋味,想上前找补他几句,又觉得自己此刻身份尴尬,已转过身来,却又退到一边,扭头就走。
封彦卿余光望着她径自离开,心中更加失落:如她在段立文面前所说,她先前果然只是有意靠近,甚至根本误打误撞才与自己交往,其实目标根本就不是自己...对,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又怎会在乎自己被其他女子缠上,呵呵,过往竟真是自己痴心妄想了,自己实在蠢笨得可笑。
......
翌日天明。
敖起疑心重重地跑来寻如玉:“不是说好叫我照看张县令的么?三哥怎么今日莫名其妙围在他身边打转,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嘛!”
如玉也奇怪:“他不是被流苏姑娘霸去了么?”
敖起:“就是因为那流苏姑娘啊!三哥走到哪里,她也跟在哪里,聒噪得很!”
如玉:“哈?聒噪?那流苏姑娘说话跟猫儿似的...”
敖起:“哎呀,聒噪得不是人家流苏姑娘...快给三哥派点事做吧!”
如玉想想:“今日倒真有一件事,非要他去做不可。”
敖起将彦卿带过来,不过几步路,彦卿还在对他唠叨不停:“这海晏府里虽都是女子,但到底人多手杂,你千万别大意!不要被那些女子表面良善就给迷惑了,你现在正是容易受迷惑的年纪啊...一定...”
敖起不胜其烦,猛一把将彦卿推进门,又赶紧将门合上,抖落抖落耳根,总算清净了!
如玉见状,也觉得彦卿古怪,将他唤到床前,低声问:“彦卿,你现在与敖起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他一个小孩子哪里听得进去?倒是你,与那流苏姑娘相处了几日,可有生出几分情意?”
彦卿匆忙摇头道:“他们拿我打趣,怎么你也这般?你明知道我那是逢场作戏,替你分担啊,难不成让你这个伪君子去应付她?”
如玉笑道:“哈哈,我知此事是委屈你替我受过了,但流水无情,落花却有意。流苏姑娘那日特意将淄县一事细细说与你听,想来是有意让你在星海建功立业,好铺垫日后嫁娶的。”
彦卿手足无措道:“我以为,我与流苏姑娘都心知肚明各为其主,互相虚情假意罢了,没这么严重吧!”
如玉却笃定:“今日侍女递话来,庞显今夜将在海晏府设宴,破天荒特准了几名紫巾头目一同与我等入席,若我没料错,今夜庞显就打算论功行赏。他知我们雾原军不事二主,绝不会赏你星海军功,那你觉得他会赏你什么才既足够诚意又显得重视呢?”
彦卿思索道:“他...他会将流苏赐嫁于我。我在他们星海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护卫,能以淄县之功娶到庞显义女,简直算是一步登天,只怕比无数军功更惹人眼红。”
如玉笑道:“是了,淄县一战于你容易,于星海却意义非常,这犒赏,你根本无法拒绝,更没的选,因为这是他庞显唯一能赏你的。”
先前也曾听庞显提过此事,但彦卿总觉得此事不过他一厢情愿,且还有回旋之地,丝毫未放在心上,此刻才发觉大难已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