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蕤一瘸一拐地被人带进殿内。
郭怀义使了个眼色,意指这都是他眼前正跪在地下的好侄子郭勇的作为,他也无能为力。
郭勇闻声抬头,遥指道:“就是他抗令私开城门,放走了沙月人!”
薛蕤已被按跪在后。
庞显:“将薛蕤带上前,我要看看他是长了什么三头六臂!”
薛蕤又被人从地上揪起,越过郭勇,朝殿前推去,他见庞显,倒不卑不亢:“是我薛蕤开的城门,与他人无关!”
庞显看他,身长约七尺五寸左右,宽额直眉,隆鼻厚唇,双耳贴脑,长臂至膝,倒是能人异士之姿,唯有脸上一道疤显得横生枝节,眯着眼问道:“你为何抗令不遵?”
薛蕤:“抗可抗之令,遵可遵之人。”
庞显:“如何分辨?”
薛蕤:“洪水欲来,能堵则堵;洪水既来,能泄则泄。彼时,沙月人已搅得城中大乱,得了封云才满意离去,该早早放离,保全兵勇实力,紧闭城门以防回头。至于郭勇,已被统领下令捉拿,罪臣之令不可遵。”
庞显:“你先随沙月人而去,怎知道我要捉拿郭勇?”
薛蕤:“郭勇贪生怕死,临阵大忌。为兵尚能苟活,为将难逃责罚。”
庞显冷笑道:“所以,你当下就打算弃了你这义兄?”
郭勇在后大骂道:“薛蕤无义,巧舌如簧!我在城门下,才知他身旁女子是我那好堂叔所赠,他早被郭怀义收买,断我后路!”
庞显抬眼看了看郭怀义,原来他今日能及时赶来救驾,全赖薛蕤这“抗命不遵”之人在后怂恿,倒对薛蕤更欣赏几分,有了别的打算,试探郭怀义道:“哦?薛蕤既已是你郭怀义的手下,你说说看,今日之事,他该罚该赏?”
郭怀义额头沁出细汗来:“抗命不遵乃兵家大忌,若是我巾兵众,自然当罚,以儆效尤。但其实...薛蕤并任何无四巾军籍,先前他在淄县,也不过是被陈大掳去强充军师,而今也不过以郭勇义弟身份行走。他既无我巾身份,又何论谁的手下,也根本无需遵谁的军令,可以愚民论罪。”
郭勇听闻,在旁不可思议般叫嚣道:“愚民?!堂叔你瞎了眼,他身上还穿着紫巾军的衣服!”
郭怀义却坚持:“你竟蠢笨如斯!若穿一件衣服就是,那军籍有何用?先前那些沙月刺客还穿着红巾的衣服呢,难道他们就是红巾军?”
郭勇:“我蠢笨如斯?呵,呵呵!就算他不是紫巾军,他也不是愚民!早在淄县之前,他薛蕤便是那封护卫的手下,他是那贼子封云的左右,该以乱党敌寇论罪!”
郭怀义急忙跪下,朝庞显叩首:“这...属下也是刚刚知道!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缘故,否则薛蕤也不会单马追去城门,亲自射杀那封云啊!红巾军也可作证!”
旁边的青州红巾头目也道:“的确如此,是薛蕤带人,登上城楼,先以流矢贯穿,后以火箭倾覆,封云难得生还。”
“哦?哈哈哈哈哈,封云年少成名,没想到竟落得这等下场!十年内,可再无惧雾原军,天下兵强,唯我星海!好啊!好啊!英雄何论出身,薛蕤你居功甚伟啊,什么愚民敌寇之罪,小儿见识!我等不可再画地为牢,任人宰割,当急流勇进,兵伐京都!我欲先废烟朝,再称帝王!届时,尔等再不是什么首领头目,也该是开国功勋!”庞显高兴得眉飞色舞。
殿中四巾头目却面面相觑,怎的前些日子才说要止战停戈,接受朝廷招安抚恤,怎的这么快就又要兴兵事了?
庞显收了收脸色,严肃道:“星海正是求贤若渴之际,若遇薛蕤这等才干之人,无论出身,当大力举荐,日后入主京都,难道满朝文武只有星海可做?除了沙月人,其他藩镇才干,皆可沿途征用!军令军法,可加以时日教化,天分才干,却是少有,尔等可明白?”
殿中四巾无有作声,只有郭勇拼死叫嚣道:“薛蕤小儿,三易其主,三主尽不得好死,统领怎可重用这样的人,他日必受反噬啊!”
公然唱反调,庞显脸色骤变,唯恐郭氏一族再受多余连累,郭怀义在旁猛一巴掌拍在郭勇后背:“你郭勇算什么主?刚已说他不是紫巾军,你休要糊涂,急着找死!”
郭勇愤然站起:“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来日你们会知道,今日到底是谁糊涂!”说罢,一头朝殿中大柱奋力撞去,只为自证薛蕤三主尽不得好死,当场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流言必将化为利剑,迟早替他向薛蕤索命。
殿中四巾无不震惊。
庞显愤怒无比,命人将郭勇拖去乱葬岗,除去往日功绩,贬为庶民。看在郭怀义新任首领的份上,为他作好,才放过郭氏一族血脉。
“薛蕤,我今日为你立身,你可愿做这第一人,追随于我?”庞显拿眼拷问薛蕤。
他是要薛蕤做外族入星海四巾的第一人,这身份并不好做,军中难免各处受打压,做得好,到底还是外人,做得不好,谁都能泼上一身脏水,早晚是个死...薛蕤犹豫着:“统领抬爱,如同再造,我薛蕤此生绝不辜负!但我有一言:我虽曾追随封护卫,但并非出自雾原,而是地道云隐人士,半路得封护卫青眼,才与他有了几日的主仆缘分。封护卫早与流苏姑娘同心结好,若非因沙月人来袭而下落不明,早已是统领的乘龙快婿,这是四巾军中人尽皆知,我薛蕤今日非是背弃旧主,而是替旧主敬奉统领!陈大郭勇,皆非我主,至于其他赵钱孙李之辈,也皆再做不得我薛蕤的主。”
薛蕤这是既要驳了郭勇死前的流言,又要给自己日后开路。郭怀义头一个听得明白,首先从后站出来:“薛蕤所言极是啊,忠臣不侍二主,恭喜统领再添一员猛将!星海旧日中都联防时,本就遗下不少云隐兵勇,其中多奇人巧匠,却受老星海王的百般轻视,他们早有不平之心。初时为肃清星海不得不将他们一同驱逐,但这些散勇流兵无处可归,便大多滞留在星海外围乡野林间,逐渐抱团做了山匪流寇。统领而今既有广纳贤才、西征京都之意,何不命薛蕤以身号召,征集云隐旧部,独领一巾,共佐西征大业!”
庞显甚是满意,思索片刻,笑道:“哈哈哈!好,薛蕤你可有一人扯巾的胆量?”
虽可免于日后夹缝求生,但却也更难上加难,薛蕤一时未接话。
殿外突然送上蓝巾急报:“河道堤坝突然溃漏多处,以至水患四起,邻近田庄受灾,工事毁半!”
蓝巾首领大惊:“怎会如此!堤坝牢固,何以突然溃漏?可查出谁人之祸?”
急报:“有庄户曾发现西域装扮的人遁入堤坝要卡,不知所为。”
蓝巾首领气急:“欺人太甚!又是沙月人,定是回不得青州,将气撒在了河道上!请统领准我等蓝巾回补工事,以尽快疏通西征粮草运输交通!”
庞显准了,并将黄巾也派去辅助蓝巾统计粮草灾害损失,殿中几乎只剩红、紫两巾头目。
“今日之事若传出去,我星海颜面何存?西征,迫在眉睫!红、紫两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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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愿为我前驱?”庞显瞄向青州红巾头目,他心底里是知道红巾这群乡巴佬冲锋陷阵的好处。
郭怀义初领腰牌,却此时没了声音,也瞄向那青州红巾头目。
青州红巾头目刚获罪闭门思过,唯恐再有失,看着眼色不得不站出来,却不情不愿:“属下本该身先士卒、将功赎过,但西征浩荡,当就近先派随州红紫两军合力冲锋为宜。”
事涉紫巾,还未等随州红巾头目回话,郭怀义此时抢先站出:“随州偏狭,常留黄巾打理,而红紫两军薄弱,靠山野屏障自守足矣,西征却是以卵击石。”
眼见要落在邻近的郢州,郢州红巾头目匆匆站出:“我郢州红巾愿往,但借道随州等同自衰士气,红巾久无首领,难以统帅,当由郭首领统帅郢、随两州紫巾军冲锋,士气可大振!”
庞显点头,此言有理。
郭怀义可不想腰牌还没捂热,就上阵冲锋卖命去,急忙回道:“自我等起事以来,便是红紫两巾在前杀敌,蓝黄在后供应工事、军需。西征亦该如此,方显四巾同心!依我看,四州四巾该各遣精兵,重组一支西征军,以统领为首,再现往日神威!”
既然自己躲不过,也要拉上所有人一起才好。
庞显却不满意:“时至今日,竟还要我亲征?!”
薛蕤此时见缝插针:“薛蕤斗胆,愿领西征!云隐旧部见我身领要职,定会自主来投,方可为奇兵。”一人扯巾,即便扯成,也不过与老星海王在时一般,仍是夹缝求生,唯有抬高身份,或可成气候。命运既已推他至此,他何不登高望远,乘风而上!
庞显允他独领一巾新兵,却不敢允他这等要位,犹疑不决。
薛蕤看出,又禀道:“属下只领个虚职,代统领在前传令,实际仍由统领遥领,四巾也仍各归其主。”
只要有人在前顶位,不论虚实,都可省去郭怀义的责任,他自然先表态:“京都烟朝虽无德无能,但其前朝皇帝所设的联防官制却也曾见效于天下四藩,所谓联防督军,既独领一只中都军,亦对地方军有监察之权,奏章可直达皇帝,因此皇帝虽坐卧京都,却如同亲赴四藩。此官制本身无错,错在那前朝皇帝任人唯亲。统领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沿用联防督军一职,只需任人为贤即可。薛蕤贤能,正是不二人选。”
郭怀义伶牙俐齿,将庞显按皇帝论,庞显自然受用。想那前朝皇帝管制四藩,比自己管制四巾定是更复杂,这官制既能稳定天下数年,必然有可取之处,自己又何不先过过当皇帝的瘾?庞显问四州红巾头目:“尔等可有异议?”
四州红巾并无首领,又都看向青州红巾头目。
这人在城门处受了薛蕤好处,知他与郭勇不同,但又恐薛蕤与郭怀义有旧日交往,来日联防时会有偏颇,既然统领已有此意,该早为自己人盘算,带头道:“属下戴罪之身,愿将青州红巾托付督军,来日亦可方便吸纳合拢云隐散兵游勇,以表咱们星海不分彼此之诚意!”
庞显满意点头:“如此甚好!”转而对薛蕤笑道:“四州红巾久无首领,西征军中,薛蕤你要多费心照顾红巾。”
薛蕤回禀:“多谢红巾成全,来日云隐旧部归顺红巾,也算有了指望。”
郢、越、随三州红巾头目再糊涂,此时也明白了,也跟着青州红巾奉上腰牌。
自此,红巾等同旧日烟朝皇帝的中都军,翻身有望。
郭怀义此时只求守成自保,还不知为官之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