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方才在蜃境里钟郁便明白,自己面对的,并非万长老一人。
就算他有能力造一个幻境出来困住自己,可百年前的那些过去,他没理由知道。
至于到底还有谁,她知道问也没用,索性不必去提。
“赤华仙君果然神力超绝,老朽有生之年有幸一睹,实在佩服。”
空旷的神殿里,轮椅上的青衫长者笑望着钟郁,一只青雀轻巧站在他的肩头。
“技不如仙君,倒也没什么可说的,仙君若动手,就请便吧。”
万泽神态一如既往的慈祥,即使面对戳破自己伪装之人,亦是那种宽恕孩童的眼神情态。
钟郁道:“青鸾道长何须自谦?”
她自嘲地笑笑:“不瞒您说,之前我一直以为,长老是以自封的神号装神弄鬼,却没想到,那些人所言非虚,长老这些年,真的已经修得半神之身。”
坦白讲,这也是叫她今日最意外的事。
即使有他人相助,方才那个差点困住自己的蜃景,也绝非一个凡人能造出来的。
“半神万长老”竟并非是一个半残之人的自吹自擂,而是他万泽,真的已经修得半神之体,几欲飞升。
只是他应该自己也想不到飞升之路会折在这里。
万泽没应,只微微垂眸。
钟郁也觉得可惜:“你虽自封青鸾道长,自立神庙,得了许多不该得的香火。但我知道,万长老,你并不是坏人。”
她叹了口气:“你从小受苦,被山中群鸟所救。后虽借鸟雀之名自封仙号广召信徒,却也着实做了许多好事。
芜城富饶,却贫富悬殊,衙门富户都不接济的穷人,你来接济;欠债要自尽的青年,你不但供他衣食,还自掏腰包为他还债。这些年你的确攒了许多福报,离飞升成神不过登门一脚。”
万泽垂头望着自己残废的双腿,笑了一声:“事到如今,仙君提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钟郁摇了摇头:“但你却有些自负了。”
“大道无情,故而公正。三界有其善恶报应,是罪是罚,自有律法秩序,即使是神,也没资格滥用私刑。”
她垂眸望着万泽:“万长老,凡人生死,你不该擅自插手。”
万泽仍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晦暗。
“善恶报应?”
良久,轮椅上的人嗤笑一声,似乎听见了极为好笑的笑话。
万泽缓缓抬眸对上钟郁的眼睛:“赤华仙君,你活了那么久,可曾见过善恶报应?我若蒙受不公,大喊一声天道救我,难道会有人应?”
“呸!”
他张嘴使劲儿吐了一口,缓缓靠回椅背:“都是放屁。”
钟郁看着脚下的那摊浊物,第一次见万泽作出这等与人设不符的动作,没有吭声。
万泽望着少女垂眸的样子,笑了一声。
“要我说,你们天上的神仙就是吃闲饭,享受凡人那样多供奉却毫不作为。本座一个假神,一个自封的青鸾道长,尚且知道满足座下信徒的愿望,帮他们惩恶扬善。
你们呢?凡人受苦的时候,天上那些神仙在干什么?”
“天道不公,那我便来作那个天道,神明无情,我便来做新的神明。”
“老朽是杀过人。”
那熟悉的慈祥笑容又出现在他面孔:“可老朽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哦,抱歉。”
他忽然想起什么,笑容里透出几分同情:“老朽言语过激,却并没有对仙君不敬的意思。仙君的经历我方才见过,比我这个老东西还要惨烈万分呢。”
红衣的少女却恍若未闻,低着头,似乎在沉沉思索。
这幅模样倒是叫万泽毫不意外,他讽刺地笑了声,转动轮椅就要往回走。
“可是万长老。”身后的少女忽然高声道。
正转动轮椅的背影一顿。
钟郁凝视着那个背影:“你又凭什么觉得,自己惩的是恶,扬的是善?”
万泽扶手上的指节渐渐缩紧,“仙君何意?”
“不对。”少女摇摇头,似乎是思考了许久。
“以你的逻辑,天道是生杀予夺的能力,是审判众生的资格,所有更弱小的只是脆弱的蚂蚁,善者当生,恶者当死。”
“可你并非是无爱无恨的人,这就造成你自以为是的公正里,难免染上喜恶,造成偏颇。”
“你想成为的看似公正的天道,无非是在你的能力范围内,主观分辨是非,然后凭心剥夺。可这真的公正吗?”
钟郁一字一句道:“没人有肆意审判众生的资格,你所要的公正,不过是施加私刑的权力,是另一种霸凌。”
万泽枯老的手指突然颤了一下。
“….仙君的意思,有情,便不公?”
钟郁道:“有情,便不公。”
故而大道无情。
背对着,万泽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钟郁叹口气道:“你啊,还是不会做神啊。”
“所谓天道秩序,神明从不该是创造者,而应是维护者。正本清源,不外乎此。”
“否则…..”少女缓缓抬头,望着依旧没有转身的长老。
“你又何苦当众人之面虐杀柳夫人,来替柳絮掩盖她谋害嫡姐的事实呢?”
“…….”万泽的脸色骤然一白。
他缓缓转过轮椅,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钟郁。
“仙君,话可不能乱说……”
他另只钟郁看不见的手正死死扣着凳角,尽量让自己不会颤抖。
“我说对了?”
钟郁挑眉:“你应该万万想不到一个路过的女仙,真会为一个不相干之人去冷库查看尸体吧。”
“也对。”她自嘲地笑了下:“在你眼里,我这样的神仙只会不务正业骗取供奉罢了。”
没想到遇见的却是个早习惯了白打工的。
她回想起那日的所见:“两具尸体看似相同,实则有异。柳夫人身上鸟喙啄出的伤口皮肉外翻混乱,而柳金玉的伤口便规整许多,并非鸟嘴,而是锐器所至。”
“而你为了替她顶罪,先是在人多的街市用鸟雀抛尸,后又在众人面前杀死柳夫人,造成伤口相似,让人以为柳金玉也是死于你手。”
“所以,其实柳夫人并没有冤枉柳絮那个丫头,她的长姐柳金玉,就是被她用匕首,一刀刀刺死的。”
“够了!”
万泽面色发僵,嘴唇发颤,上半身几乎完全从轮椅探了出来:
“你想要老朽的命,尽管拿去就是了!你现在动手,我给你!”
“没这个必要。”
钟郁望着他摇摇头:“万长老,讲实话我是敬佩您的,但就同我方才说的那样,人间的事人间断,你们任何人的命,都只归你们自己。”
“不过我还是好奇,柳絮虽可怜,却也只是你的一个信众,你何苦为她犯下杀孽?”
“本座都已经认罪了…..”
钟郁转身正要走的时候,身后却又响起那苍老尖锐的声音。
“我都认罪了….你为何….”
钟郁回头,万泽竟拖着那双残废的双腿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在朝钟郁靠近。
“咯吱—咯吱——”
他瘸着腿每走一步,就多一声腿骨碎裂的脆响,而他的五官在行进中逐渐狰狞、扭曲。
“咯吱——”
“你为何……”他的声音愈发尖锐得可怖,面上的褶皱炸裂开,化成一根根青色的羽毛。
直到他的鼻嘴无限拉长,变成一只尖锐鲜红的鸟喙,万泽的整张脸,终于彻底变成了一张鸟脸!
“为何不放过我们?”
话音落下的同时,殿内狂风乍起。
绿光中,一只硕大的青雀张开利爪,猛地朝钟郁扑来。
钟郁眼疾手快拿起浮屠,“铛”一声弹出数丈,却还是被利爪贴脸擦过,削断几绺头发。
淦!好厉害的邪灵!
钟郁浮在半空,看着掌心里的血,没忍住暗骂出声。
若是平常,对付这只万泽变成的青鸾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她方才跟蜃境里的神像打了一场硬仗,所剩不多的灵力很难说谁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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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负。
万泽修出的元神竟真是一只青鸾,那也就是说,每一次钟郁在尸体旁见到的那只和自己对视的青雀,其实都是万长老本人…..
钟郁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去看对面的大鸟,青鸾嘴爪利如尖刀,亦通红着一双眼和她对望。
万泽几十年腿不能行,他的元神却以另种方式,扇着硕大的翅膀,代替他飞。
“万长老。”钟郁深吸口气,祭出带焰的浮屠。
“天亮以后他们就会来抓你,你就算现在杀了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青鸾在原地发出一阵长长的嘶鸣,鸟嘴咿咿呀呀了几个字:
“她…..说过….我…..该…..死….”
半神之躯若自戕,方圆几里必遭反噬。
原来万泽在逼钟郁杀他!
可他嘴里的“她”又是谁?谁在劝他去死?
不待她细想,大鸟又一次凶猛地扑来。
“万长老你冷静!”
钟郁用浮屠死死抵着青鸾快要压到自己脸上的爪子,“你的事该由九重诸尊审判,念于你之前德行未必就是死罪!实没必要如此…..”
青鸾却仍向下压着自己的利爪,咿呀一行字从鸟嘴里费劲儿挤出:
“一命….抵……一命…..”
原来他想用自己的命,换柳絮的命。
钟郁蹙眉,青鸾利爪堪堪刺进她眼里的时候,浮屠“啪”一声切断了它的指甲。
青鸾哀鸣一声,随即被浮屠甩出去老远。
大鸟顺着墙角缓缓滑落,现出万泽的人形。
钟郁看着他,抹了口唇角鲜血。
“不必如此,万长老。”
她有些悲哀的怪异:“九重天那边,我会帮你说明,你救过的人太多,应该罪不至死。”
“你需要告诉我的是,让你去死的那人是谁?”
谁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劝服一个即将成神之人舍去修为,宁愿自戕呢?
她脑中闪过方才蜃境里的声音。
万泽瘫坐墙角,像一片皱巴巴的纸。
他神色有一晌空洞,然后摇了摇头:“可是仙君…..”
他没有回答钟郁的问题,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一声高过一声,许是感受到主人危垂,大殿内渐渐响彻群鸟的尖叫声。
他苍凉一笑,“老朽,早就是个该死之人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数百只鸟雀从角落黑暗的各处飞出,汇聚一起,猛地朝钟郁扑来!
钟郁没办法,只能又迅速地飞到半空,硬头皮对付那些恶鸟。
浮屠飞速转动形成一个螺旋般的钟罩,钟郁极力稳住心神,周身燃起金红的烈焰。
普通的鸟雀还没碰到浮屠就被烈焰烫得掉落地上,可总有几只大鸟,踩着火中同类的身子,张牙舞爪地趁隙而入,要将钟郁撕裂。
飞来一只,钟郁便用灵力击穿一只,还有的来不及击穿,只能亲手掐断鸟的脖子。
可是鸟太多了。
常年住在神殿的生灵,原本亦沾染神性,不好对付。
烧死百只,还有千只嘶叫着从窗口飞来,好像不止万泽养得那些,整个城北山中的鸟雀都在源源不断地进来,默契地发起攻击。
似飞蛾扑火,却团结一心,且无穷无尽。
不知是多少只鸟落地后,终于一只鹰隼击破屏障,“嘶”一声将钟郁撞倒,压在了地上。
钟郁用浮屠死死挡着它狠命下压的利爪,同时也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正在一点一滴耗尽。
尖红的指甲距离钟郁的瞳孔只有微末。
最后一丝灵力被抽走的时候,钟郁紧握浮屠的双手一颤。
她认命地闭眼,做好了瞎一只眼的准备。
头顶上方,却忽地闪过一道墨蓝色的光,一只冰藤从后伸出,缠住鹰隼的脖子。
鹰隼惊叫一声收回利爪,冰藤却越缩越紧,最后一股热血喷出,它的头颅坠地,只剩下满是黑血的半个身子。
钟郁一怔,几分不可置信地抬起面孔。
“…..乔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