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郁确实没有想到他会来。
一方面,他被体内的东西伤得很重,另一方面,他不应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
当初给他喂血的时候就觉察几分怪异。
赤华仙君的精血天地至纯至净,一般的邪物沾上几滴便能保命,可再取多了必遭反噬。
可是乔陌,他全然没有这样的排异,反而被他舔舐的时候,自带一种诡异的熟悉感,纵情吸吮,兴奋不已。
哪怕她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神识并不排斥他的身体。
而且还助他修为暴涨。
钟郁抬眼去看,无数的墨蓝色冰藤正从地面破土而出,四面八方向鸟阵涌去,有的鸟雀不及躲避,就被冰藤刺穿身体,钉在地上。
大殿哀鸣声四起,正中燃起一团蓝色火焰。
玄衣少年从火光中走出,神情冷漠。
几只鸟愤怒地想要杀他,还没靠近,便被他面无表情地抬手挥落。
乔陌缓步向钟郁走近,低头望了一会儿,一道蓝色的钟罩凭空凝出,将两人罩住。
一瞬间,外面的纷杂嘶鸣顿时静音,空间里只有对方浅浅的呼吸声。
她以为乔陌会拉她起来,结果他只在自己身旁坐下,盯着她看。
他救了自己,却又毫不关心似的任由她躺着。
像置身事外,俯视着面前少女,目光淡淡,不知在想什么。
“…….”钟郁觉得气氛有点诡异。
她有点想骂人。
良久,就在钟郁准备开口的时候,少年忽然弯唇:
“原来你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敢情他刚才一直搁那幸灾乐祸?
钟郁骂人的话都到喉咙边,结果被方才吸入的邪气一顶,被迫做了一个痛苦吞咽的动作,什么都说不出。
乔陌目光缓缓在她身上游移,掠过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
“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是不太好吗,她快要痛死了好么!
少年却兀自笑了一声,黑眸对上她的眼睛:“开口求我,我便救你。”
“无耻。”这话钟郁是在心里说的。
她并不傻,虽然知道自己一会儿便能恢复体力冲出钟罩,但现在毕竟不能动弹,两人共处一室,她不想激怒眼前这个坏人。
“是啊。”她压住怒意,只轻笑着道:“我为什么狼狈,因为我的灵力都用来救你了啊。”
不然你是怎么突然修为暴涨的啊混蛋!
“救我?”
少年眸里竟闪过短促的茫然,片刻后,他摇了摇头:“不会。”
他指腹轻轻摩挲钟郁脖上的那道伤疤:“你是为了你自己。”
“…..哦。”
钟郁后悔自己跟一个邪物废话,索性说出心里话:“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为了自己,所以你赶紧还我吧,我好继续起来打架。”
其实根本不用他救,这人自大凉薄惯了,根本对神的自愈能力一无所知!
小小皮外伤而已,他怎么会想到,自己一会儿能恢复体力冲出去。
“还你?那可不行。”
乔陌轻柔拨开她的湿发,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这样的状态让他很愉快。
一个喂血时都不愿被他触碰的人啊….现在却没办法。
高高在上的明月,亦有瑟缩在自己足下的时候,可怜脆弱。
不顾钟郁闪躲,乔陌捏住她雪白的下巴:“给我了,那便是我的了。”
钟郁挣扎不得,一双眼冷冷望着他。
见她这幅模样,他却更加愉悦道:“您的精元,在下用着甚好。”
少年唇角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一字一句道:“仙君大人。”
钟郁盯着他,不说话,只在心中默数:“五….四….三….二…”
数到一的时候,浮屠轰鸣一声破袖而出,一飞冲天,击碎冰蓝的钟罩。
而钟郁转瞬便挣脱束缚,重新悬于半空,手心成印。
几片碧绿的叶片冲着乔陌劈面飞来,他抬手欲挡,却被利叶贯穿整个手掌,钉在地上。
乔陌低头,面无表情地一片片将叶子拔出,片片沾染血迹。
被根茎戳烂的伤口,却在以飞速重新生长、愈合。
他抬头看着半空的钟郁:“你想杀我。”
钟郁俯瞰着他,冷笑一声:“不然呢?”
只不过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说罢,钟郁再懒得管他,飞身便要去对付窗口飞来的那几只大鸟。
刚要飞走,却被一只冰藤缠住腰身,霸道地将她扯回地面。
“你想杀我。”少年的气息兀得吹在她耳边,他还在重复刚才的话,声音很轻。
“我知道,你们都是一样的。”
“……”她居然荒谬地从中听出一丝委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钟郁几乎忍无可忍,挥刀斩断冰藤,信手一推,两人瞬间拉开距离。
“乔陌,你发疯也要看时候!”
钟郁悬在半空,说话的同时还要赶走一直发起攻击的鸟雀。
黎明将近,她甚至听见了此时山脚下人们苏醒的声音,如果现在不对付了这群鸟,等会进殿的人们就会被挨个撕碎。
墙角的万泽看似半死不活地瘫着,可毕竟半神之躯,会不会重新聚好元神发起攻击,谁也说不好。
这些乔陌当然都懂,他望着少女明亮如火的眼眸。
琥珀色的瞳孔那样亮,好像包含着山川湖海,还有因许多陌生性命而生的焦急担忧。
但没有自己。
他冷冷弯唇:“别人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随着他的转身,所有冰藤瞬间消失,有正奋力挣扎的鸟雀,忽然觉得束缚一空,茫然地跌坐地上。
钟郁想想觉得也对。他要走就走吧,犯不着和他生气,本也没指望让他帮忙。
万泽尚还没恢复体力,她未必一个人便对付不了。
少女开始专心打怪。她衣容狼狈,却像一只金光包围的红蝶,鸟雀一团一团向她扑去,被她一片一片打落地上。
然而一个失神,斜刺一刹墨蓝光芒闪过,一支长长地冰藤凭空飞出。
“啪!”
冰藤险险擦她耳侧,将一只偷袭的大鸟钉在柱子上。
“蠢死了。”有人在身后冷冷地道。
钟郁几乎没反应过来,转头看见他,惊讶极了:“你怎么还在?”
乔陌略一抿唇,厌烦地移开目光。
他转头看向墙角的万泽,黑眸闪过一丝狠戾:“我要他的元神。”
少年不再说话,专心对付那些鸟,冰藤和冰魄针齐飞,出手又狠又准。
殿内顿时哀鸣声四起,钟郁望着他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有天赋又极聪明的灵魂。
只自己一点精血,便能接连突破几个阶级的人,放眼三界四洲也是罕有。
只是可惜,钟郁是一颗草,属木,而木生火。煞星阴邪,她猜乔陌本性属水。
水火不相容,就像正邪本对立,两人没有同路的可能。
想罢她也集中精力开始杀鸟,有乔陌在,确实觉得轻松很多,即使战况依旧激烈,却能偶得一丝喘息的机会。
殿外风声大作,铺天盖地的鸟雀还在乌压压涌来。
殿内一红一蓝两道光芒分分合合,交织闪烁,离远又忽凑近,稍近却又分开。
山中人群的声音越来越近,两人战斗效果还不错,按这个趋势下来,不待人们进殿,群鸟便能被击破败退。
“咯吱——”
角落里忽然传出声音,所有鸟雀停止攻击。
“咯吱———”
钟郁也下意识停住动作,殿内过于安静,更衬得这诡异声音清晰无比。
“咯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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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头疼的意外还是出现了。
万泽,在这个时候,醒了!
重聚元神的长老更加愤怒,随着砖瓦碎石纷飞的巨响,那只青鸾的身体正以飞速膨胀,变大。
“轰隆隆——”
飞快长高长大的巨鸟翅膀折断盘柱,鸟头顶破屋顶,砖瓦如雨般噼啪落下。
红色瞳孔像两只硕大的灯笼,于夜空中似诡谲烈焰。
钟郁抬头和那两团鬼火对视,惊呼一声:“法天象地!”
万泽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燃烧体内最后一丝精魄召出法象,誓要将闯入者困在此处。
一个荒诞的好消息,万泽自己燃烧了内丹,乔陌夺丹的计划落空了。
另个坏消息,以他俩现在的状态,可能真的打不过暴走的青鸾道长。
钟郁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祭出烈焰浮屠,朝另边的少年高喊一声:“乔陌!”
乔陌会意,冷笑一声,蓝色的光焰夹杂着冰藤熊熊升起。
一红一蓝两道光柱冲天,向殿中央的空中汇合,形成一个亮白的火球,直逼青鸾硕大的脑袋。
青鸾怔了一下,被火球烧焦几根羽毛,愤怒地嘶鸣一声,腾空而起。
它扇着巨大的翅膀,钟郁只觉得房顶要被它掀翻了,正要念诀,青鸾却飞快地俯冲而下。
两人祭出的火光还来不及收,便觉得身上一紧,转瞬被鲜红的利爪困住。
青鸾一边一个,两爪握着两人,缓缓举到面前。
“两个痴傻的人啊。”
它挥着翅膀,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它猩红的眼看了看钟郁,又瞅了瞅乔陌,最后惋惜似的摇了摇头:
“有趣了,相见不识,如今也得一同葬身吾手。”
这个声音和倒和方才蜃境里的对上了。
两人都被爪子束缚得动弹不得,钟郁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
万泽体内不知还住着什么东西,只有人形时他才是自己的神智,一旦变成青鸾形态,就不知道是谁在跟他们说话。
钟郁刚想开口唤回他的神智,却觉得周身剧痛,原来这青鸾正渐渐缩紧爪子,准备生生将她勒死!
“…..淦”她使劲儿想挣脱,却窒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眼见着鸟嘴张开,尖锐的舌齿离她越来愈近。
几道冰藤却忽地挣脱法界冲来,往鸟爪重重一抽,青鸾吃痛一声微微松爪,钟郁趁机被它抖落下来。
她抹了口鲜血站起来,抬头去看,那青鸾吃了一亏愤怒不已,不再理会地上的钟郁,偏头准备弄死让它吃亏的乔陌。
它扇动着巨大的翅膀,俯瞰自己手中的面孔。
好漂亮的一张脸啊,它新奇地凑近。
那就让自己看看,这个周身煞气的生灵,体内还藏着什么能为它所用的东西。
它本以为会嗅到更为浓烈的仇恨气息。
可片刻后,青鸾却脖子一僵,不受控制地流出一滴泪水。
“啪嗒——”
泪水混着煞气溅落在地。
它看见了悲伤。
好多好多的悲伤。
古老的伤痛潜伏在今生浓厚的戾气之下,沉寂了近百年,连这个生灵自己也没有发现。
没有吸食到想要的东西,青鸾很生气。
它不愿给乔陌一个痛快,握着他的利爪一点点锁紧,要慢慢挤碎他的五脏六腑。
少年被它困在爪中只露一个肩头,倒也并不挣扎,唇角鲜血衬他脸色更加苍白得惊心。
他不呼痛,也不求饶,黑眸死死盯着青鸾眼睛,反而露出一个妖异的笑容:“来。”
青鸾受到挑衅,愤怒地嘶鸣一声。
钟郁惊呼一声“乔陌!”想要飞身救他,却已经来不及。
头顶传来“咯噔”一声脆响,那是骨肉断裂的声音。
钟郁看见他的身子重重一抖,少年闷哼一声,垂下脖颈,了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