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也快沉下,天色越来越昏暗。
瘴气重新充斥着树林,躲在树后的蔡非同看着远处的人都走后,才哆哆嗦嗦地挪着步子,来到左煦的尸体旁。
拍了拍左煦冰冷的脸,已经毫无生机。
他环手摸着左煦腰间,拿出信号烟雾器,狠狠一拉,烟雾器朝天空发出一声悲鸣。
白璞和殷明正在七海峰的山洞口练着古筝。
两盏灯下。
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捋青丝顺肩滑下,与美景极为不符的,是白璞憋着劲的脸。
他总是拨错曲调,又急又恨,经常自己打自己的手,把手背打的通红。
好在最后终于弹成功一段,白璞骄傲的看着殷明,笑得格外开心。
就在此时,绿色的信号弹绽放在昏沉的空中,发出‘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响声。
白璞好奇,起身向前走两步,准备探个究竟。
殷明心中不明,但眸底波澜不惊,轻咳两声,拦住白璞的好奇心,“许是血冬说通李清泉,才放的信号弹。”
白璞看着宁静灰沉的天空,广阔又浩渺,思绪跳跃。
听到殷明的「解释」,神色些微变换,最终没再追问,反而继续沉浸在刚刚弹曲成功的喜悦中。
“迁明,我想到曲子叫什么了。”
“哦?”殷明挑眉。
白璞神秘兮兮的回头,对殷明道,“叫七巡酒,好不好听?”
殷明,“为何?”
白璞一本正经道,“我们比三巡酒多四巡啊!”
殷明,“……”
户部官员家的公子,果然还是喜欢在数量上取胜。
-
在七海峰和殷明在一起读书、练筝,对白璞来讲,是从未有过的幸福的日子。
仿佛在这之前,他的所有经历都变成小插曲。被殷明用小字做满释义的《史记》、《资治通鉴》、《战国策》,还有他们二人共同的「七巡酒」才是白璞的主线任务。
当然,还有欧阳剑亲自传授给他的近身搏击术,让白璞对武术和修为有更深层次的理解。
这几日,殷明一直在山上,寸步不离,日日陪同。
欧阳剑和白璞默契的闭口不提金钩赌场。
但毕竟即日就将启程,殷明答应陪着白璞一起去襄县,采买一些礼物回京。
俩人挎着灰色的布包走在襄县的街头。
虽带着面具,但白璞身姿修长,殷明仪态高贵,俩人走在街上,总会引来关注的目光。
殷明感受到周围的目光,非但不介意,反而故意拉起白璞的手,像是在宣誓主权。
而白璞,只顾着反复几次拿出布包里的曲谱,自我欣赏一番,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去。
这次,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发表作品——七巡酒。
署名作者——明白捕头。
“你准备先去哪里送曲子?”殷明知道白璞心中挂念之事。
白璞不假思索道,“金钩赌场,那儿人多,鱼龙混杂,让他们弹一曲,必能大火。”
殷明唇角噙笑,不露声色地应道,“好。”
果不其然,俩人悠哉的溜达到金钩赌场门口,白璞傻眼看着门口赫然的三把大锁。
高调无比的朱红色大门,就这样被黑色的地狱之所禁锢。
前几日,客人络绎不绝,而如今,只有零星几个躺在门口输光家当的赌鬼。
白璞跑到旁边馄饨摊,“店家,这金钩赌场怎么不开了?”
馄饨摊的生意也受影响,店主闲的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只见他眯着眼,翘着二郎腿,回忆道,“有几天了,说是老板死了,生意暂停。”
白璞注意力不在谁死,而是以后还能不能再来,只继续问道,“以后还开吗?”
“开啊,这么大的赌场,不开岂不可惜?”
白璞深深地叹着气,只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殷明揉着那乌黑的脑袋,指着旁边的青楼道,“不然去那儿看看?”
赌坊旁边必有青楼。
越大的赌坊,青楼规模就越大,生意就越火。
虽然金钩赌坊停业几天,但好在青楼没有。
白璞犹豫再三,还是不好意思地跟在殷明身后,走进其中最大的一家「落樱阁」。
由于是上午,人不多,零星的几个仆役在打扫大堂的桌椅。
殷明紧紧拉着白璞的手,走了进来,装作无所事事的样子,眼底却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敏锐。
他早已想亲自查金钩赌场附近的生意链,定是跟叛军左煦逃不开关系。
一位浓妆打扮,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从楼梯上款款走下,用精明又狡猾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俩人,笑意盈盈地说,“哎呦~一大早就遇到贵客了!”
白璞虽然紧张,但还是很有担当的冲在前面。
他没等殷明开口,便从包里捧出了琴谱,说明来意,“我们不是客人,我们是来卖曲的。”
中年女人的杏眸中划过一丝诧异,她用扇子微微遮掩,接过曲谱,“这是何人所创?”
白璞轻咳两声,“明白捕头。”
只听嫌弃的声音传来,带着轻蔑的笑意,“哎哟,捕头可是粗人哪!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她挥舞着扇子,用眼神示意仆役送客。
白璞坚定认真,“姐姐,可有古筝一用,我可以弹给您听。”
嗓音略微带着紧张,羽睫轻颤。
落樱阁的大堂陷入短暂的安静,仆役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清扫任务,看着面前这两位不俗的客人。
中年女人露出不屑的神色,摇着扇子扭身欲走。
“五十两,今晚令你们最好的乐妓弹奏此曲。”殷明理性地声音响起,他不想令白璞失望。
听到这儿,中年女人骤然愣神,转身看向殷明,面露欣喜。
居然还有送上门的钱。
今早可真是撞大运,遇财神。
白璞没想到殷明会用钱说话,他皱眉拉住殷明衣袖,以为听错了,小声确认道,“你写曲子还自己搭钱?”
对殷明来说,五十两根本不算什么。
他揉了揉白璞的头发,垂头商量道,“不然怎么办?”
白璞失望中握紧拳头,眼眸中露出一丝不甘,“我觉得不应该花钱,这是在侮辱你。”
「七巡酒」无论在节奏、曲调还是旋律上,绝对不差于顾狗的「三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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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凭什么三巡酒是限量版演奏,七巡酒还要倒贴钱?
而且居然还要出五十两!
“怎么?不舍得?”中年女人唇角翘起,打断耳语中的俩人,“不然一百两,苏妈妈我可以安排三位乐妓分别弹奏。”
白璞面露厌烦之色,眉头快皱成川字。
只见他松开殷明的衣袖,强忍怒意,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微微鞠躬,礼貌又客气的说,“我们一分钱都不会出,苏妈妈……如若诚心收曲,我们要的也不多,三两银子,打赏我们二人来回的车马费。”
苏妈妈心中翻着白眼,笑靥如花,绕开白璞,款款走到殷明身边,半弓着腰,“一百两,三位乐妓,可好?”
“苏妈妈这么缺钱?”殷明戏谑道,冷冷地双手交叠在胸前,“不过,我听他的,他是我的主人,钱都在他手里。”
中年女人这才转身看向白璞。
白璞腹诽,总共才给五百两,在外面装什么怂。
但碍于苏妈妈热忱的注视,他轻咳两声,装模作样地挺直胸膛,对殷明勾了勾手指,“去别家看看。”
“好的。”
苏妈妈静静的看着转身就走的二人,真没见过,还有这么仪态高贵的侍从。
当然,更没见过来青楼,连区区三两银子都舍不得的主人。
更重要的是,这「明白捕头」是何人,值得这二人一大清早就跑来卖曲?
真是奇奇怪怪。
不仅在「落樱阁」碰壁,白璞把整条街的青楼都逛完一遍,这才发现都是认钱不认货的铜臭商家。
白璞口渴,带着殷明溜达回馄饨铺里,讨水喝,又问摊主要两碗馄饨当早饭。
看着白璞满面愁容,狼吞虎咽的一口一个大馄饨,摊主饶有兴致地嗑着瓜子,八卦道,“兄弟,你们是在找人?”
白璞放下手中的勺子,主动询问,“这附近可还有生意兴隆的酒家、食肆?”
“这条街你们都找完了?”摊主扬手指着最远处,“最东头有个宅院,问了没有?”
沿着手指的方向,是一片灰色的砌墙。白璞微微摆头细看,能隐约看到窄窄的小门。
“那像是住着人家?”白璞迟疑道。
“那您可不熟悉,这个宅子住着的女人,少说得八九个。”摊主贼兮兮地笑道,“传言只在屋里接客,不出门。”
白璞来了兴致,“也是青楼?”
“只接固定人的生意。”摊主指着锁上的金钩赌场,“但凡这里出来赚着钱的,一般人可去不了……去那儿的人,都是从后门坐马车去的。”
白璞没有听懂,他挠着脑袋,看向身边的殷明,习惯的盼着殷明给他翻译一下。
殷明轻捻指腹,神色不明。
白璞用筷子夹起一个白嘟嘟的馄饨,送到殷明唇边,想着打断他的沉思。
殷明这才回过神来,只见他轻轻捉住白璞拿着筷子的手,张嘴吃掉馄饨,眉目间尽是如海水般的温柔。
殷明墨色的长发滑下肩头,白璞额间的碎发在清晨凉风中飘动。
摊主看呆了。
手里的瓜子都忘记嗑。
开了眼了,这可比金钩赌场的戏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