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烨消息送达的同时，丁一也在打着这四个字。
“新年快乐。”
发消息的时候丁一正坐在田垄上，以往的除夕夜，都是在爷爷家度过。今年爷爷不在了，丁一一家第一次在除夕夜，去了外婆那里。
外婆住在村子里，近几年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就连过年也少有人回来了。人少了，星更亮了。
仰头望望天空，在城市里很少看到这么明亮的星星。随手拍了一张，发给了陈烨。
“星星很漂亮。”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里，丁一第一次主动分享自己的生活。陈烨内心一阵激荡，坐在台阶上，把自己面前的烟花发给了她。
“在做什么？”
“在外面看星星。”
陈烨犹豫了一会，选择按下了视频通话键，这次终于有了回应。
视频接通有一会儿了，但没有人说话。丁一附近没什么灯光，看不清楚她的脸。
陈烨隐隐觉得，氛围有些奇怪。他觉得丁一就像是蒙了一层纱一样，越来越看不清了。
“你没和家里一起过年吗？”
丁一先说了话，声音很轻，飘忽不定。虽然画面是一团模糊，但陈烨可以确定，丁一并没有看着手机。
“我基本上不在家里过年。”
听到这话，丁一有些意外。她以为陈烨现在和家里的关系，即使不十分融洽，也还过得去，没想到竟然不在一起过年。
但她并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习惯，随意岔开了话题：
“我家今年去外婆家，这里空气很好，就是在山脚下，有点冷。”
陈烨试探性地问了句：“最近家里怎么样，事情解决了？”
丁一轻轻叹了口气：“算是解决了吧。”至少矛盾没有外露出来，一家人相安无事。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丁一一直没考虑这个问题，或者一直在逃避。这么些天来，她一直没有和自己和解，始终在那个死胡同里打转。
她避开了陈烨的问题，反问了一句：“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明显感觉到陈烨呆楞了一下，丁一立刻自嘲地笑了。果然自己想得没错，她什么都给不了陈烨。陈烨一直以一种向下兼容的状态包容着她，而自己无法给予他等价的情绪体验。
即使很快陈烨有了回复，但丁一却始终记着那一秒的迟疑。
陈烨的犹豫，是察觉到了丁一的异常。那一瞬间，他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最近的情绪，影响到了丁一，所以她才会这样询问。
最后的最后，陈烨小心翼翼地问了同样的问题：“一一，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开心。”
丁一回答地很干脆，没有半分的犹豫。这个问题她在脑海里已经自己问过很多回了，每一次的回答，无一例外都是开心二字。
可正因为此，丁一才越发地觉得自己亏欠陈烨，这是一份不对等的感情。无论从事业，家庭还是个人，她都无法和陈烨比肩。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陈烨却觉得两人越来越远。
“我要回去了，新年快乐。”
仓促的告别，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好好说。当然，陈烨也没发现丁一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
日子照旧往前走着，过了元宵节后，丁一终于回到了临城。
临城这时已渐渐转暖，刚下飞机，熟悉的闷热感就立刻传来。没走几步，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丁一只好脱下羽绒服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陈烨早早地就等在了机场，丁一出了航站楼，一眼就看到了那抹挺拔的身影。两个人有一个月没见了，丁一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陈烨的时刻。
那个电梯厅，西装革履，金丝眼镜。
依旧是心动的感觉。
陈烨也很快发现了丁一，立刻小跑了过去。顺势接过了箱子，拿走了胳膊上的衣服。尽管东西比较多，但陈烨还是腾出了一只手，牵住了丁一。
两只手碰到的时候，丁一就像触电了一般。陈烨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温柔，在无数个瞬间，漫不经心地关心着她，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一样。
但越是这样，丁一就越觉得自己不值得，自己充其量，就是表面光鲜亮丽的烂人一个。如果有一天陈烨知道了自己本来的面目，那一定会失望至极。
陈烨一路牵着丁一，到了停车的地方。过完年后，陈烨换了新车。
他特地选择了一个空间大一些的，想着以后两个人出去露营、旅游，可以装不少东西。
丁一没有关注车子本身，倒是一眼就留意到了车里面的小葫芦。那是自己在安兴镇送他的，没想到还换到了新车上。
“你把葫芦拿下来了？”
“你送的东西，我怎么敢不拿。”
一路上小葫芦晃晃悠悠，丁一总是望着它出神：葫芦呀葫芦，以后就是你陪着他啦。
陈烨不知道此时丁一正想着什么，他只想快点回家。家里有他准备好的晚餐，还有花束，以及一只可爱的猫。
把行李放回去，丁一就去了陈烨那里。
0716，熟悉的数字，丁一记得陈烨说过，这是他俩相遇的日子。
推开门，一一哒哒跑来，围着她不停地打着圈。
墙上竟然挂上了横幅：欢迎丁一女士回家，和之前贴着生日快乐的，是同一面墙。
冰箱上多了一个冰箱贴，是自己和陈烨的第一张合照，稳坐C位。
桌上摆着向日葵，开得正热烈。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
只是丁一知道，这美好里，将要被自己亲手催化出痛苦。
陈烨把所有的饭菜都端上桌，见丁一还在看着冰箱贴的照片，立刻笑了笑：“先吃饭，等吃完再看。”
丁一没有答话，有环视了下屋子，才慢慢地坐到餐桌前。
今天的陈烨比平日里明显要兴奋一些，连说话的音调都高了。丁一一直淡淡地，但陈烨被她回来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丝毫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
晚饭过后，丁一坚持要和陈烨一起收拾。
她在外面把所有饭菜的残渣都清理干净，再把几乎被抹干净的碗碟放到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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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烨只当是她心血来潮，但丁一知道，自己是想要和他一起再做最后一件事。就当那厨余垃圾是自己好了，亲手把自己从陈烨的生活里抹掉。
见丁一一站在自己身旁，陈烨笑着问道：“洗碗有什么好看的。”
“想多看看你。”
明明是一句缱绻的话语，却饱含着别离的味道。陈烨终于发现了有些不对劲，拿着盘子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少了很多。
他把身子侧向了丁一：“一一，你怎么了？”
丁一直直地看着陈烨，关于两人的过去，正飞速地在脑海里划过，一切都在倒带。
沽安的车祸，特别的生日惊喜，安兴的旅程，宴会的对峙，嘉阳的乌龙吻，哭泣时的安慰，应酬后的试探，调研时的相处，天台上的偶遇。就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一帧地闪过。
最后，定格在了两人相遇的瞬间。眼底盛满了泪水，艰难地开了口：“陈烨，我们还是分开吧。”
在丁一叫他名字的那一刻，陈烨就闭上了眼睛。他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闭上眼睛，只是不想亲眼看到，刽子手行刑的瞬间。
他尝试着说些什么，但嘴巴张了好多次，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失语，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喉咙生疼，鼻腔酸涩，心脏处就像被凿了个洞一样，没有流血，却是一片漆黑。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时间出现了耳鸣的错觉。
好一会儿，陈烨才开了口：“为什么？”
喑哑的声音，眼底猩红一片。他只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丁一自说出那句话之后，就给自己判了死刑。此刻浑身冰凉，手脚发木：“我觉得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
“那你说，我想要什么？”
快乐，幸福，情绪稳定的伴侣，门当户对的家庭，共同奋斗的伙伴。总之，这些都不是她能给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不了。”丁一狠下心，说出了这番话。
陈烨的那句“我想要的只有你”已经呼之欲出了，却被生生地堵了回去。他有些迷茫地看着丁一，原来自己这段时间，根本都不曾走进她的心里。过去相处的一切，都是自己一个人的盛大狂欢。
他累极了，整个人仿佛一瞬间颓了下去，烦躁地用手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在厨房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了厨房的最角落，背过了身：“你走吧。”
丁一的目的达到了，却没有半点欣喜。她看着那落寞的背影，这应该是两人最后的交集。
直至丁一离开，陈烨始终没有回头。
回头就代表着后悔，陈烨不想因为自己的后悔，而让丁一为难。从那天丁一没有送他去机场开始，陈烨的心里就埋下了这颗种子。他觉得丁一正慢慢地把他推开，本以为可以靠后面的相处，逐渐抹掉。
却没料到，种子提前萌发了。生长势头极其迅捷，来不及反应，就破土而出。
随后，一切都结束了。两人过去的所有，最后只化作池子里没有洗净的餐具。
浑浊的水，满池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