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敬宇已经连续工作二十多个小时，原本脑袋就有些晕乎乎的，被男人这么一吼，险些没能绷住脾气。
不过好在他素来的好习惯让他不对患者家属发火，深呼吸一口忍下来，耐心解释。
“刚才手术室只有你妻子一个产妇，孩子抱出来时已经和她确认过性别，确实是一个女孩，等晚些产妇出了ICU你可以亲自与她确认。”
听张敬宇这么说，男人表情更加阴沉。
“你还敢说我媳妇！我妈说了，要不是你坚持剖腹产，她根本不用进什么ICU，居然要好几千一天！你们医院明显是在坑钱！我告诉你，这个钱我们是一分钱都不会交！”
说罢，男人转身就走。
张敬宇抬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从医这么多年，也遇到过不少不讲道理的家属，但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无理取闹的。
接下来恐怕有些麻烦。
然而张敬宇还是小瞧了这一家人，他们岂止是麻烦，简直是麻烦大了。
第二天，那位产妇情况稳定下来，获准转入普通病房。
张敬宇去查房时却发现病房里除了产妇和婴儿，一个看护的家属都没有，一问之下才知道产妇是个孤儿，而因为孩子是个女孩，婆婆丈夫都拒绝陪护。
孩子因为尿了，一直在哭，产妇肚子刀口尚未恢复，无法照顾。
他看孩子可怜，就叫护士帮忙买了些奶粉和尿不湿帮忙换上。
与蛮不讲理且重男轻女的男人一家不同，产妇是个端庄有礼的女人，她看向女儿的眼神满是温柔，更是连连朝张敬宇道谢。
几个小时后，张敬宇准备下班，刚走出住院部大楼，突然一个东西重重落在他的身前。
那是一个襁褓，看起来十分眼熟。
他心里一咯噔，刚要上前查看，又是一个重物狠狠落在襁褓旁边。
是那个产妇，她后脑着地，脑浆如同豆腐脑一样四处飞溅，还有一块恰好溅到张敬宇的皮鞋上，像是在黑色的鞋面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红白相间的花。
她眼睛大睁着，瞳孔已经失焦，手却固执地朝那个襁褓伸着。
“啊啊啊有人跳楼啦！”
“还有一个婴儿！天呐！”
“该不会是产后抑郁症把孩子扔下来，自己也跳楼的吧？”
瞬间，许多人朝这边聚拢。
张敬宇迅速上前查看那个女婴，女人的病房在十六楼，这么高的高度摔到坚硬的水泥地上，哪怕有襁褓护着，婴儿也已经没有了气息。
不过摸着小婴儿还温暖的体温，张敬宇不想放弃，他当即对她开始心肺复苏。
然而，十几分钟过去了，孩子的心脏依然没有跳动。
直到被同事强行拉开，张敬宇才发现，孩子的脖子早已断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无力的看着这两条鲜活的生命就此在自己面前消逝。
“就是这个医生，是他强行为我媳妇剖腹产，我媳妇今天醒来后无法接受肚子上的刀疤，才会把我女儿扔下来后自杀的！”
这时一道粗犷的男声陡然响起，矛头直指张敬宇。
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直接扑到产妇尸体前开始痛哭。
“我可怜的儿媳妇哟！呜呜呜杀千刀的医院，害死我的媳妇和孙女！”
“呜呜呜我孙女才出生两天呐！”
中年女人哭得极其伤心，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男人也跟着抹起眼泪，周围围观群众看向张敬宇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难怪这医生刚才看到这女的跳楼这么着急，原来是心虚。”
“现在医院都讲究剖腹产指标，其实就是为了多收钱。”
“这种人怎么配当医生？”
听着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声，张敬宇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是因为……”
他话还没出口，就被男人一拳打在了腹部，“都怪你！你害死了我的老婆孩子！”
张敬宇的体型并不算太过强壮，况且他因为经常加班三餐混乱，本身患有严重胃病，男人这一拳下来，直接给他打出了胃出血，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场昏死过去。
现场再度一片混乱。
从病床上醒来时，张敬宇发现世界都变天了，迎接他的是铺天盖地的网暴。
因为产妇带着新生儿跳楼事件广泛传播，加上男人一家真情实感的哭诉宣传，他成了人人喊打的道德败坏的医生。
虽然医院第一时间公布了当时的检查结果，一再表明如果不及时剖腹产，产妇孩子会有生命危险，但根本没有人信，都认为是医院方面在包庇自家医生。
看了会手机，张敬宇看向病床旁担忧看着自己的同事，“跳楼的事情，警察怎么说？是自杀吗？”
“经警方调查，现场没有发现打斗痕迹，的确是杨玲自己跳楼的。”同事说道。
“那孩子呢？确认是杨玲扔下去的吗？”张敬宇紧皱眉头，他不相信，明明杨玲表现得那么爱女儿，就算是要自杀，也不可能带着孩子一起，况且下午他查房的时候她还没有任何异常。
“根据死者丈夫供述，当时护士来给杨玲伤口换完药之后，杨玲就情绪就有些不对，他准备去病房门口给杨玲拿热水壶接水给她擦洗。结果转头就看到杨玲把孩子扔了下去，然后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同事讲述着自己的已知信息。
“不过具体情况如何，当时病房里没有其他目击者，也没有监控，所以警方还没做定论。但如果没有其他证据，多半会以产妇携婴自杀结案。”
“至于你的事情，院里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够休息一段时间。”
直到同事走了许久，张敬宇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他脑海里不停回放着那个产妇看向自己充满希望和感激的眼神，以及她看向孩子时充满母爱的温柔，还有她最后竭力伸向孩子的手。
他不相信。
这绝对不是自杀！
然而，无论张敬宇如何反馈，接下来几天时间，警方经过多次查证，都并未找到任何他杀的痕迹。
张敬宇提出可能是产妇丈夫把孩子扔下去，然后产妇为了救孩子才跳的楼，但这一条很快就被警方否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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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们对男人进行过询问，甚至用上了测谎仪，男人都表现得无懈可击。
点开视频软件，张敬宇首页推荐就是男人发表的动态，他左手拿着身份证，右手拿着妻子的照片，“我实名举报张敬宇草菅人命，毫无医德，枉顾……”
说完一大通台词，又再一次沉重哀悼自己无辜的妻儿。
一番陈词感人肺腑，无数网友为之落泪，点赞高达数百万，评论区更是早已炸开，铺天盖地都是对张敬宇的谩骂声。
张敬宇没有看评论，只是看着男人的表现，他并不认为这正常，男人分明是个重男轻女的性子，不满那个女孩才是他应有的表现，而现在这幅痛心疾首的模样才更像是精心的伪装。
病房里绝对发生了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要是死者能够出来说话就好了，张敬宇叹了口气，不想再看此人表演，准备退出软件，结果手指不小心点了一下刷新。
“欢迎来到两界事务所，本店承接一切阴阳两界业务，只收取少许功德。”
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张敬宇心脏猛地一跳。
他前阵子听同事说过这个直播间，说是主播能够沟通阴阳，没想到今天竟然让他刷到了。
他慌忙点进直播间，此时主播正好发出福袋。
张敬宇飞快点了几下福袋，由于太过紧张，他拿手术刀从来没有抖过的手指此刻竟然微微有些发抖。
看着屏幕上福袋开启的金色特效，张敬宇简直又惊又喜。
选中了！
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视频连线请求，张敬宇飞快点击接通。
这几天因为被高强度网暴，加上因为产妇自杀的事件彻夜不眠，张敬宇如今形象实在不怎么好。
本来没剩几根的头发蓬乱，黑眼圈顶半张脸，胡子拉碴，活脱脱一个邋遢大叔的模样。
[嚯！吓我一跳！大叔这是几天没睡了？]
[等等，这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卧槽！这不是母婴跳楼事件里的那个张医生吗？张医生能解释解释真的是你强行让人剖腹产才害死她们的吗？]
[当然不可能啦！如果真是张医生害死了两个人，他根本不可能有功德进这个直播间！]
[也是，张医生肯定是遇到麻烦了，快告诉主播，主播肯定给你解决！]
这几天点开各种网页都是一片骂声，好久没有在网上看到这么友好的评论了，张敬宇一时间竟然有些失神。
“客人，请问有什么需求？”
这时少年主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张敬宇陡然回神，“我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认为杨玲不可能会自杀，主播能让我见见她吗？”
这个要求一出，直播间顿时炸了。
[什么？竟然不是自杀？]
[我也觉得这件事有蹊跷，那个男人太会操控舆论了，这几天就没消停过。医院当天就发文解释了当时产妇情况危急无法顺产，那些报告也明明是真的，却被他说成是假的，这分明是想讹医院。]
[可那是他妻子孩子，他怎么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