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昀蓁听着,一颗心逐渐冷下来。
聂缇扶着香案起了身,自如地拂去衣裳上的尘土:“那日在丹桂第一台,便更坐实了我心中所想。你亦不愿嫁给贺亥钦,不然,何必引他去瞧那戏子?”
黄铜座烛台上的烛光再度被夜风揭得飘摆明灭,祠堂中暗了一霎,转瞬却又泛起微弱的光芒。
“姨母好生算计。”兰昀蓁强忍着膝头的痛楚,起身看着她。
“你亦不必谦虚。”聂缇淡淡将话还给她,“我不知,你是用何话术诳过老太爷的,但你瞒不过我。”
“原以为,府中又出了这等子事,老太爷会像当年将你母亲逐出族谱一般,也将你扫地出门。可你终究是要比你母亲聪明许多,他老人家舍不得。”
祠堂中的最后一支蜡烛烧得还余半截,此刻无风入堂,却不知为何,那烛火忽地便灭了,室内归于一片幽寂。
无人能瞧清对方的脸,眼前只剩一片漆黑。良久,二人都未有出言。
“姨母,我曾真心待过你。”
聂缇站在祠堂门边,依稀看见伫立于墙角边那道纤瘦的深色身影,却瞧不真切她的脸。
“心越急,越有过失,这皆是你自己犯下的纰漏。”
她绷着唇角,拢紧了些肩头歪斜的云肩,双眼盯着着黑漆漆的大门,眸光微动,却不曾分去角落丝毫,径直离开了。
……
路是魆黑的。
兰昀蓁撞开祠堂的门,往主宅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她脑海中都重复回荡着聂缇所讲的那句话——“你瞒不过我。”
主屋的大门忽地被推开,此时已是子夜,客厅中只剩下一个当值守夜,却跑来屋内悄悄生火取暖的听差。
“!三……三小姐……”那听差听见动静,猛然回首,瞧见她急遽地闯进屋里,险些吓得心都跳出来。
“我……”那听差手足无措地立在火边,欲解释几句,却发觉兰昀蓁只一心寻找着什么东西,未曾将注意力放于他身上。
听差亦知晓,府中的这位三小姐今夜乃是被老太爷罚去跪祠堂的,但不知是何缘由,竟在这个时辰跑了出来。
他悻悻地不敢作声,眼瞧着那位三小姐背对着自己,似乎从客厅的电话机里翻出了何物,又直愣愣地停住了动作。
屋内静得有些瘆人,听差蹑手蹑脚地从侧门悄步溜走了,幽敞的客厅里只余下兰昀蓁一人静静地立着。
壁炉里的柴木于一片冷寂中时不时发出轻微爆裂声响。那堆火烧得汹涌,火光扑倒于后背,似要将她吞湮,却又照明了她掌心里静静躺着的那块硬币大小的黑色物什。
那是她方才从话筒里抠出的东西,它不知已在此处藏匿了多久,听过了多少人说出的多少话。
但唯有一点,是兰昀蓁能断定的——邵元菁病逝前拨来的那通电话,必然被聂缇窃听去了。
她的身子微晃了下,险些倾倒,幸好手掌及时拊于桌面,方使自己勉强站稳。
仍记得当时邵元菁匆匆挂了话筒,她在话筒这头,听着嘈杂的电流声,心中如坠冰潭,脸色亦发白。彼时的聂缇瞧见了,朝她走来,神情关切地问询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从前的聂缇待她有多好?即便是初入聂府,她在老太爷跟前跪地认错时,都是她主动为她说情。
如今想来,当时她心底应是恨极了罢。
壁火幽邃,浮跃的火光轻拂过她的脸庞,照出一幅无表情的脸。
兰昀蓁的眼眶悄无声息地发了红,却不见一丝泪光。
-
一周光阴,晃眼便逝。
聂府中的气氛相较于往日不知要俨肃多少,每至午时歇憩,府里的下人便悄悄聚于一处私议,终得出一个结论——
府中脾性最是温和,亦最是好说话的那位三小姐不知何故被老太爷禁了足,其余的主人家皆是难伺候的,又再无人出面为他们说情,这日子自是要过得战战兢兢了。
“……三小姐究竟是犯了什么错?老太爷竟连医院都不许她去了。”
卧房门口守着两名丫鬟,干守着无趣,便悄悄议论起东家的私事来。
“我只听闻,那日在祠堂里头老太爷罚三小姐跪了整整一夜,旁的似乎亦无人晓得了……诶,你可得小心些,老翟叔近来都不许我们提起她……”
房间的门忽地由里拉开,唬得门外的两个丫鬟顿时噤住了声。
兰昀蓁未有理睬她们,径直欲出门,却被两道身影挡住。
“三小姐,老太爷吩咐了,不让您随意出门。”两个丫鬟皆面露难色。
兰昀蓁停下来,淡淡瞥了她二人一眼:“老太爷的原话是不可出府,眼下我只想去书房寻些书来解乏,这也不行?”
“大爷正同胡先生在书房议事,三小姐若是此时出去了,恐怕我们是要挨骂的。”其中一个丫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胡先生……胡慊?
他此时来又是为何?
“我去阳台边透口气,待到他们离开了再去寻书,这总可行了?”兰昀蓁反问道。
那一丫鬟抬首还欲说些什么,却被她身旁有眼力的同伴扯住了袖口。后者对兰昀蓁道:“三小姐去便是了,只是莫留得太久,叫我们做下人的亦为难。”
兰昀蓁微颔首,朝书房的方向去。
离门口愈近,听到的声音便愈清晰——聂缙与胡慊是为生意上的事商谈。
兰昀蓁立于房门边,不由得静静思索起来,少顷后方悄步离开,进了楼梯口旁置放着一抬柚木钢琴的房间。
……
胡慊准备动身离开时,聂缙客套地问询他,是否要留下来,一并用过午饭再走。
“今日奎霖与婉兮会一并回府用膳,我就不在此处久留了。”
胡慊笑着答道,将要走出书房时,脚步却又有些踌躇,几番欲言又止,终是回身朝聂缙问询问道:“前些时日,我去安济医院看望一位友人,那人恰好是心脏上的病痛,我记起你有一位外甥女是那儿的医生,本欲托她关照一二,却听人讲说,她已有好长一段时日不曾去过医院了,这可是出了何事?”
“你说的是昀蓁罢。”提及她,聂缙面上的笑意收去几分,“这段时日她身体不适,便在家中好生休养了。”
“哦……原是如此。”胡慊瞧着聂缙的神情,心中亦猜出几分来。
他低首思索着,心事重重地出了书房,行至楼梯口处时,却隐约听闻一道轻柔的钢琴曲。
那曲子过分地耳熟,使他顿时愣在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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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昀蓁坐在那架柚木钢琴前,纤白的手指流畅地于黑白相间的琴键上跳跃。
府中的这架钢琴已许久未被人弹奏过了,且不论入秋后,天气潮湿,它早早地便有了走音迹象。
虽是如此,但好在曲音听上去依旧柔婉,同当年谱曲之人弹奏出来的无甚二致。
兰昀蓁不急不缓地奏出那支曲,余光略瞥见隐匿于虚掩着的门后,那片踯躅不前的影子。
钢琴曲渐渐转入高潮,似是敲冰嘎玉,引人入胜,唯有那道房门同墙壁碰撞的声响尤为突兀,打破了安宁的氛围。
兰昀蓁似乎毫不意外这道声响,只将手轻轻拊于琴键之上,平淡掀眸朝门口那人瞧去。
深红的房门与墙面碰上又弹回,胡慊抬手按于门把手上,既是止住了那房门,亦是支撑着他自己微微抖颤的身子。
“这首曲子……是谁教给你的?”胡慊双眸微睁地盯着她看,眉宇间尽是震惊。
兰昀蓁漠然瞥了他一眼,平静地起身,将琴盖缓缓阖上:“一位亡故之人。”
她回得简单极了,可正是这短短几字,使得胡慊的汗又止不住地自额发两侧渗出。
“你……你是……”他按住门柄的那只手转而从口袋中掏出帕子,紧忙揾汗,另一只空出的手僵硬地抬起,伸出一只指头,颤抖地指着她。
兰昀蓁没有说话。
她容色冰冷地同面前这个本该是骨肉至亲,却有切骨之仇的男人相视,眸底除却憎恶,再瞧不出丝毫情感。
胡慊见她看向自己的神情,霎时间猛醒了。
自第一眼在聂府见她时便掩藏在心底的疑团,于此时终得以印证。
这是嫃儿啊……是那个使他感到初为人父之喜的孩子,亦是他胡慊自幼便爱如掌上明珠的女儿。
胡慊只觉脑中一片轰鸣,四肢里流淌的血液似乎都于一瞬间涌至颅顶,连视线亦渐渐模糊起来,身子险些倾倒。
他无法抑制地于心间忆起那个方窜个子至他腰际,样貌生得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花纹玻璃外刺来眩目的正午强光,兰昀蓁背对着窗玻璃而立,使胡慊无法瞧清楚她的脸庞。
胡慊眼前是何情何景?
他脑海中尚且年幼的女儿,不知不觉便高了个子,身形轮廓由迷蒙渐次化为清晰,同面前站着的女子重合起来,出落得亭亭玉立。
照进琴房的光格外晃眼,他背后渗出的冷汗已然将衣衫浸湿大片,寒凉地黏在脊背上,紧附住皮肤。
窗帘被微风揭动,那道刺目的光线被压下几分,他瞧见身着白裙的兰昀蓁立身于钢琴边,恍惚间,却又似是看见了云蕴华。
她依旧是那般的柔婉娴雅,眸中似含着一汪秋水,倚在她所钟爱的钢琴边,望向他时,总是笑吟吟的。
何其相似的一张脸!
胡慊的双腿忽而发虚,脚下一个趔趄,使自己不得不再度以手撑住门框,徐缓地回过神来。
再抬头时,他瞧见兰昀蓁正低眸,淡然地睨着自己。
“……你为何……眼下,可有我能帮上你的地方?”胡慊握着帕子,又拭起汗来。
他本欲问她,为何会出现在聂家,又是如何顶替了那聂芷安的身份,但此处终归不是谈论这个话题的好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