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 56 章
    起初是姜昙带着陆青檐跑,后来她逐渐泄力,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姜府家丁是否追上来,就被陆青檐握紧手腕,带着向前跑去。

    她实在想不通陆青檐为何来盐城,也想不通他究竟从哪里听到她有难。

    可没等姜昙问个明白,他就忽然停在一户人家门前,晕了过去。

    不大的宅门上挂着一对灯笼,上面写着“陆”字,这约莫是陆青檐在盐城的府邸。

    姜昙勉强接着陆青檐身体,不让他摔倒在地,也不让他挨着自己,可是很快她就放弃了。

    她浑身无力,撑不了太久。

    看着陆青檐靠在肩上的侧脸,嘴角还渗着丝丝血迹。

    姜昙想,陆府家大业大,陆青檐又是国公府长公子,他在盐城也有房产,这并不算奇怪。

    .

    这是一间临水的房子。

    往前走不远就是河岸,岸边有一艘小船,还未到渔夫打渔的时间。

    姜昙买不到鱼,只好提着药回去。

    陆青檐睡了大半日,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姜昙为他诊脉、熬药,撬开他的嘴喂了一次药。

    陆青檐只迷糊着睁了一会儿眼睛,随后又睡了过去。

    他睡得不太安稳,有一阵整个人都不一样。身体僵直地躺在床上,像是被魇住了。嘴角紧紧地绷着,一张脸像极了石塑。

    陆青檐面色平静而扭曲,像是下一刻就要挣破石塑,四分五裂。

    快入夜时,姜昙又熬了一回药,陆青檐在喂药前醒了。

    “姜昙,姜昙……”

    一连串亲热的呼唤,执意扯着她的袖子看她。

    他眼神失了焦距,显然是又看不见了,可依旧如此炙热地盯着她。

    姜昙被看得脸热,用力将袖子扯出来,坏意地看着他十分着急地在床面上摸索。

    片刻后,她终于大发慈悲地出声:“叫我有什么事?”

    陆青檐越摸越远的手蓦地缩回来,精准地捉住她的袖子。

    “没什么事。”

    陆青檐欲言又止,显然是有事的,他终究是个忍不住的性子。

    片刻后他说:“我听说你与施茂林早已分开了,那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反正我们已经——”

    无礼。

    姜昙捏着羹勺,眼疾手快地往他喋喋不休的嘴里喂了一勺汤药。

    “好喝吗?”

    陆青檐漂亮的面庞扭曲了好一阵,声音隐忍地从齿缝里挤出来:“好喝。”

    嘴硬。

    煮药时,姜昙特意加了许多黄连,飘起来的烟都是苦的。

    “那你就多喝点。”

    姜昙把羹勺扔到一边,托着汤碗给陆青檐全部灌了进去。

    这一次陆青檐的脸色更难看了。

    姜昙趁机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陆青檐有所察觉,忽然抓得更紧了。

    他手上的青筋突起,姜昙险些以为下山来的精怪要显形了,可是他却生生止住。

    陆青檐眼尾微红,舔了舔唇角的药渍,看向姜昙的方向:“还有吗?”

    他竟不嫌苦,甚至还想喝?

    “没了。”

    没能等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姜昙有些恼,伸手在他肩上一推,陆青檐便仰面倒在枕上,头发散了一床。

    姜昙问他:“你随行的护卫在哪?”

    陆青檐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

    虽然安神的药材是她亲自加进去的,可姜昙还是觉得,他是不是昏睡得太凑巧了?

    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起热了,难怪疯了一样。

    她看了一眼陆青檐,觉得虽然他看不见,但应是能自理的,不会半夜惊厥,也不会突然吐血。

    不过是起热而已,不至于。

    可是姜昙没有说服自己,走到门口还是顿住了步子。犹豫片刻,姜昙坐回陆青檐的床边。

    还是守着吧。

    万一一觉醒来,他突然死了呢?

    姜昙睡得很不好。

    她梦见自己在山林中采药,结果碰到一条大蟒。那大蟒自腰间爬上来,一寸一寸地缠紧,挤压得她无法呼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蟒缠了她一夜。

    姜昙怎么都醒不过来,最终是被一声鸡鸣唤醒。汗涔涔地睁眼,窗外天色初明。

    她探了探陆青檐的额头,发现他退烧了。

    .

    门前的渔夫终于出现了。

    一层薄雾中,渔夫撑船而来,姜昙在岸上等候。

    两人流落山中时,她是见识过陆青檐的挑剔的。青菜、鸡蛋、薄粥这些寻常人家的早食,他是看不起也吃不下的。

    若不是在山中住的时日短,陆青檐怕是要饿死在那里。

    渔夫的船靠岸,拿过鱼篓给姜昙挑了一条最肥的鱼:“承惠,三十五文。”

    姜昙点头,一手去摸钱袋。忽然她顿住了,眼神尴尬地与渔夫对视。

    渔夫满脸警惕地将鱼收回来。

    身后一道声音:“姜昙,你怎么买东西不给钱?”

    陆青檐悠悠地抄手凑过来,难为他精神还这么好,一张脸白得似鬼,竟还笑得出来。

    “你该不会是没钱吧?”

    姜昙看着他不说话。

    陆青檐脸上的神色更加得意,边笑边去摸自己的钱袋。

    姜昙期待地看着他的手——

    空的。

    “昨日你把我的钱像撒豆子一样撒出去,所以我也没钱。”

    渔夫鄙夷地看着两人,重重把鱼儿放回鱼篓。

    姜昙转身,打算回去喝西北风。

    “且慢。”

    一句话叫住两人,陆青檐说:“虽然我没钱,但我身上还有值钱的东西跟你换。”

    在姜昙与渔夫的目光中,陆青檐二话不说开始宽衣解带,转眼间已解了腰带,要脱外衣了。

    姜昙一脸惊愕:“不是,陆青檐你等等!”

    渔夫倒吸一口凉气,飞快撑船离岸,远远地喊道:“我们这一带都是正经卖鱼的,不做皮肉生意!”

    陆青檐脸色阴沉:“本公子也只是想拿衣服与你换鱼!上好的蜀锦苏绣!比你这条船还贵!”

    卖鱼的已吓跑了。

    姜昙无言看他半晌,还是转头走了。

    她还是自力更生吧。

    好在邻居是个热心的大娘,不仅为姜昙指了路,还借给她一根鱼叉,姜昙便寻了地方自己捕鱼。

    姜昙高高挽起裤脚,在水草中寻觅着鱼儿的影子。

    陆青檐又跟过来了。

    他站在岸上说:“姜昙,我方才找到一个识货之人,已与他换了食物。别打鱼了,回去吧。”

    姜昙暂时不想搭理他,只专心找着水中的鱼。

    一尾手掌大的小鱼从眼前游过,姜昙静静地举起鱼叉,正要叉下,身后水波一阵激烈的荡漾。

    鱼儿被惊走了。

    姜昙无奈地看向身后,陆青檐一身单衣下水了。

    “你不嫌冷吗?”

    陆青檐眼中被风吹起了雾,轻轻一眨,化成了清澈的江水。

    一身单衣,被风一吹,便鼓起来灌了满怀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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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分明冷得颤抖,却嘴硬笑说:“不冷,一点都不冷。”

    姜昙懒得与他说话。

    水波又是一阵激荡,陆青檐淌到她身边:“我来帮你。”

    说着,他拿走姜昙手中的鱼叉,将水里搅得一阵混浊。

    姜昙蹙眉,想告诉他不是这么叉的。下一刻,却见陆青檐往前淌了一步,许是没站住,一头栽进了水里。

    姜昙:“……”

    那里可是深水。

    陆青檐十分安静地沉了下去,显然是一个旱鸭子。

    ……为什么这么没用。

    姜昙深深吸了口气,认命地潜入水中去捞他。

    陆青檐不算沉,可身量却很高,姜昙好不容易拖着他上了岸,发现他已喝了个水饱。

    或许不用再煮鱼给他了。

    姜昙按压着他的腹部,陆青檐大口吐着水,按压了许久,他却还没醒。

    “长公子?陆青檐?”

    陆青檐紧闭双眼,没有回应。

    姜昙凑近听他的呼吸,很是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贴上他的唇。

    贴着贴着,唇上忽然有了动静,另一片紧紧厮磨着她的,他甚至探出了舌头。

    他根本无事!

    姜昙恼怒地推开他。

    陆青檐的几缕额发贴在面上,像一只湿漉漉的水鬼,眼神幽幽地盯着她,竟敢再次凑过来。

    “闭上眼睛。”

    冰冷的气息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热意,汹涌地扑在面上。

    姜昙咬牙切齿,挥手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印。

    这下他总该清醒了。

    好歹是世家公子,怎能容忍一个女子三番两次地掌掴他的脸,践踏他的尊严。

    可陆青檐显然不是姜昙以为的那种世家公子。

    他比上次更为长进,顶着半脸的手指印,丝毫没有犹豫地吻上她的手掌,在她手心舔了一口。

    折腾一番,他的体温已回来了些。

    舌头在掌心蹭过,又热又湿。

    短暂的惊愕过后,姜昙将他重新推翻到水里,气哄哄地转身离开。

    岸边水浅,总不会淹死他!

    姜昙开始不搭理陆青檐。

    她肚子里的那股怒意来得师出有名,可似乎又莫名其妙。

    看到陆青檐时,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全当没看到他,自然也不会与他说话。

    陆青檐没有问起,仿佛顺其自然就接受了她的怒意,也不主动与她说话。只是从旁边经过或是背过身时,总能察觉到一道灼灼的目光停留在身上。

    姜昙不常待在陆宅。

    她这几日经常出门,与陆青檐见面的次数大大减少,再次看到陆青檐时,似乎连脸都陌生了几分。

    这一日晌午她办完事情回来,竟看到陆青檐坐在门口,身边围着街坊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儿,叽叽喳喳地指点什么。

    陆青檐脸上是灿如暖阳的笑意,世家公子的谦逊姿态拿了个十成十:“是这里不对吗?那我待会儿再改改。”

    旁人似乎夸了他一句,陆青檐立刻笑说:“哪里哪里,是诸位夫人小姐教的好,我还要多多学习才是。”

    这里住的都是平民,哪里听过旁人如此敬重讲究地叫自己夫人小姐,尤其是被这么一个容色好、气质佳的公子这么称呼着。

    女子们听得脸红,乐得花枝乱颤。

    姜昙顿了顿,皱着眉从门口快速进去,同时随意低头看了一眼——

    陆青檐在绣荷包。

    国公府长公子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或许是病还没好,又发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