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雨后初晴。

    休养了两日后,玉芙的腿伤渐渐好了起来,这里两日,除了每日涂抹药膏外,裴宿洲还特地在院里为她搭了一座秋千。

    玉芙能行动自如后,来到门框处,一架朴素无华的秋千立在藤蔓下,而瑾郎却挽着袖口,手中拿着一个铁锹铲除多余的污泥。

    玉芙看的目瞪口呆。

    堂堂国公府世子,金尊玉贵一般的人物,竟然有朝一日陪着她,在这山间野地里生活。

    虽然只是几日,却也远超玉芙的想象。

    “醒了?”

    听见动静,男人抬起眸来,漆沉幽暗的瞳孔掠过一丝柔和,而后将手中的铁锹放下,走到一旁水池净手。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玉芙不禁蹙眉道:“夫君从前,也过这样的日子吗?”

    话一出口,玉芙才觉得有些不妥。

    他自小便含着金汤匙出生,何曾有过这样窘迫潦倒的时光,虽然只是暂时的,但瑾郎的接受程度,远远比她想象中要高。

    她心下好奇,便忍不住问。

    裴宿洲挽袖的动作一顿,淡淡出声,“从前在军营里待过一段时间。”

    他不欲多解释,玉芙却有满腹的好奇。

    她眨了眨眼眸,走上前去,坐在了秋千上,依稀记得,小时候,阿娘也在院子里替她搭过秋千。

    后来被四姐姐看到了,那时候父亲与母亲关系紧张,向来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四姐姐先得到,四姐姐院中没有人为她架秋千,她便看中了玉芙院中的。

    有一日,她晨起多睡了片刻,再起来时,院中的秋千七零八碎,被人用刀生生砍断了绳索。

    那是第一次,她失去了最在意的东西。

    后来,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四姐姐无论什么,都要抢在她前面,她的退让与容忍不仅没有让她们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一次又一次夺走她最珍惜之物。

    最后一次,是一根母亲生前的簪子。

    那一次,她拼尽全力,才没有让母亲遗物沦落到她们手中。

    而经过那一次,也终于让她明白了,当你什么都没有时,任何人都可以来踩你,而当你拥有一切时,所有人又都会捧着你。

    譬如她算计瑾郎。

    玉芙垂眸,她与瑾郎的邂逅,实际上就是她的算计,外界传言虽然难听,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而如今,他对她这样好。

    好的都有些让她不知所措。

    秋千蓦然晃了起来,玉芙握紧了绳索,身后传来低沉熟悉的声音,“你若是喜欢,以后在院子里,也可以搭一架。”

    “不用了。”玉芙连忙拒绝,若是真让他在院中搭起来,只怕国公夫人会不满,到时候,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不愿让他为难。

    谁料裴宿洲却蓦然按住了她的指尖,他迫使秋千停了下来,走上前来,身子微微前倾,眼眸就这样不加掩饰看着她,“阿芙,你有没有觉得,如今这样安宁平静的生活,也是不错的。”

    玉芙怔住,这样安宁平静的生活。

    指的是什么。

    没有繁琐复杂的规矩,亦没有被一堆人框着学礼仪,是这样吗?

    可是,他为何要这样问。

    他身为国公府世子,萧氏唯一的儿子,能抛下一切,陪着她吗。

    答案是否定的。

    玉芙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话锋,道:“能和夫君在一起,妾身就觉得极好。”

    裴宿洲摸了摸她的脑袋,心中一暖。

    纵然知道这话不是说与他听的,但他喜欢,她这样说话。

    她一口一口唤着夫君,倒让他心中生出错觉,仿佛她真是与他明媒正娶,高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入门的。

    她是他的妻。

    一定会是。

    临安的天气暗的极快,用完晚膳后,天色就彻底沉了下来,山间空旷,这处小屋隐蔽在破庙三里外,不知裴宿洲做了什么功夫,才使得这间原本破败朴素的房屋,变成他们两个人如今栖身之所。

    玉芙这一刻,真切体会到了,住在什么样的屋子里不要紧,要紧的是,和谁住在一起。

    这几日,瑾郎没有忙于公务,整日陪伴着她,让她不禁有些恍惚,好像他们只是山野间的一对寻常夫妻,过着极其平淡又安宁的日子。

    然而,浮生偷得半日闲。

    这样的日子,终究会逝去。

    她也不是寻常妇人,他更不是寻常的男子。

    他的才华,谋略,手段不应被埋没。

    他是天之骄子。

    理应高高在上。

    玉芙鼻尖一酸,在裴宿洲刚洗完后,便忍不住伸手抱住他的腰。

    馥郁芳香袭来,他眼眸一沉,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肩。

    小屋里只点着一盏烛火,柔和黯淡的光影落在她身上,将她映照的分外娴静温和,雪白的颈,柔软的发,以及那楚楚动人的眼眸。

    无一不在试探着他,无一不在诱惑着他……

    他滚了滚喉结,轻轻将她拨开,指尖流连在她的脸颊处,而后将一缕发丝别在了耳后。

    她是他的妻。

    不管如何,都是他娶回来的。

    裴宿洲的指尖缓缓往下,脑海中突然又响起陆青柏的话语:若是她知道了真相,只怕会离的他远远的。

    他眼底的柔和倏地一变,换上了一副狠戾模样。

    若是她知道了真相,他便是不顾她意愿强夺,也不会让她离开。

    他是裴宿洲。

    做不到裴瑾珩的君子行径。

    自小到大,他只明白一点。

    喜欢的东西,都是靠强取才能得来。

    她也不会例外。

    思及此,他忽然扣住她的脖颈,俯身吻了下去,他要在她身上每一处烙满印记,沾染了他的气息,只能待在他身边。

    玉芙没想到,她只是简单抱了他一下,男人就能有如此大的反应,她被吻的七荤八素,没过多久,这张本就不牢靠的木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结束后,裴宿洲又抱着她进去了里屋,亲自给她清洁完毕后,才回到了这里。

    整个过程,玉芙大脑都是昏沉沉的。

    她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一步,不过,她眼皮子睁不动,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了过去。

    而裴宿洲,今晚也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他有另一个身份——陆清远。

    他好像受了伤,浑身疼痛,意识不清的倒在一处树林入口,有人路过,将他带走了。

    醒来后,并不是预料之中的被救场景,只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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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处一座幽暗深冷的牢狱中,身上染血的衣服不知何时被换了,一身干净的囚服,替代了原本的一切。

    他浑浑噩噩,未曾反应过来。

    便听到有人高声道:“罪臣陆括,勾结反贼,证据确凿,即日起,抄家革职,判斩立决,满族流放,钦此。”

    喧闹与哭喊声接踵而至。

    他不明所以,却被人推嚷着,往外走去。

    刺眼的日光洒下,他眯了一下瞳眸,借着这抹明亮,看清了每一个人的面孔。

    陆括。

    他看到,那个身形佝偻的男人,被人带着,走上了高台,双脚之间捆着锁链,双手也未能幸免。

    他清楚的知道,这一切与他无关。

    可他仿佛真的是陆清远,看着昔日威严敬重的父亲,此刻被人死死按压着。

    刽子手将烈酒浇满砍刀,一刹那,陆府诸人哭泣与哀嚎将他席卷,他与众人一同跪了下去,心中却没有丝毫感觉。

    这样的场景,他见的太多了。

    阴阳两隔,亲人分离。

    好的是,那陆括虽死,可还有一群人为他哀嚎,而他,生来便是孤身一人,亲生父母都不在意他。

    他麻木的心脏浮起一抹嘲讽。

    不知是嘲笑这廉价的眼泪,还是嘲笑愚昧的世俗。

    总而言之,那日之后,他稀里糊涂结实了陆青柏。

    陆家一族,满门流放边塞。

    朝堂下旨,任其自生自灭。

    可层层下来,从京城到边塞这一路,便有许多人不明不白死了去,仇恨的种子在心中萌芽,昔日风光霁月的陆小将军,如今变成了见不得人的明崇教首领。

    这一夜,裴宿洲被梦魇缠绕,睡的并不安稳,倒是玉芙,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后,她感到身旁人毫无转醒痕迹,这倒是意外。

    然而,当她的手无意触碰到他的肌肤处,才发觉,他体温高的不正常。

    她心头一惊,接连唤了好几声,男人仍旧没有反应。

    一时间,她焦急如焚。

    山间风大,瑾郎日夜照顾她,怕是一时感染了风寒!

    这可是成婚以来头一遭。

    令她束手无策。

    她先将帕子用冷水打湿,覆在了他的额头处,如此反复几次后,又想起从前大夫说过,生病的人不能见风,她跳下床去,将所有门窗都关的紧紧的。

    而后将另一床被子也搭在了他身上。

    可是等了片刻,男人身体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他的指尖十分冰凉,额头却十分滚烫。

    纵然心急如焚,可是她也知道,急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她想起曾经生病时独子挨过的日子,每隔半个时辰,就将帕子缓一缓,如此反复了一上午,在午时三刻时,裴宿洲终于有了反应。

    “渴……好渴……”

    稀碎的声音发出,玉芙凑近了去听,才明白过来他想要水。

    她又连忙将刚熬好的汤端过来,一口一口喂服下,他虽然仍旧烧的迷糊,却也能感觉到,是玉芙寸步不离守着他。

    他握着她的指尖忍不住收紧。

    嘴唇嗫喏,似乎在反复说着什么。

    玉芙凑近了去听,只能依稀听到四个字。

    “不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