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新娘突来的挑衅,毁掉了整个盛装舞会。再没有人有心情跳下去。
宫廷医生已经纷纷过来,将晕倒的掌玺大臣抬下去了。可怜的岚雨跟着自己的爸爸,嗓子里带着哭腔,背影无助极了。
而这个时候,皇帝陛下乌兹维奥三世与索莉缇亚,才在宰相内维尔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无疑的,没有人的衣着和光彩能够胜过索莉缇亚。她必定是今晚最万众瞩目的那个。
现在这些都泡汤了。
最后,索莉缇亚只能宣布,舞会到此结束。当然,她内心里并不想跳舞。偷偷瞥眼修迪斯与挽着他手臂的蕾雅,教她看着那两人翩翩起舞吗?那让她心如刀割。现在这样,她心中反倒有一丝隐秘的庆幸。
现场的人心思各异,尤依没有在意。她只是缓缓地从出神中回来,然后在索莉提亚的安排下,让人送她去掌玺大臣府上。
索莉缇亚为表对创世教廷的恭敬,让帝国的宰相内维尔亲自送尤依去。
尤依无所谓这种安排,她去和塞墨道别。
塞墨是想和尤依一块去掌玺大臣府上的,但尤依却小声对他说:“好不容易同未婚妻见一面,塞墨哥哥明天再来吧,今晚掌玺大臣那里,我来看着就是。”
塞墨想了想,还是答应了尤依。倒不是他不舍得未婚妻,而是,尤依作为文森特的弟子,必须要学着在处理复杂事情时独当一面。他可以引领尤依,但不能什么都罩着她来。
夜风呼啸。
尤依从宴会大厅的二楼,捡回自己的高跟鞋穿上,披上来时的皮毛大衣,抱着先前换下的衣服鞋子,坐上了内维尔的专车。
红翡大街上,还四处亮着灯,热闹极了。车里却气氛沉闷,安静的不说话。
尤依靠在车背的软垫上,脑子里还在想着刚刚雪新娘的幻影。
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本以为,幻影在这里,本尊至少不会离得太远。但消灭幻影后,她再也没有感受到雪新娘的任何一点魔力波动。在场宾客们也多的是比她位阶要高的,都没有人有所察觉。
最可能的结论就是,本尊离这里很远,可以远程操纵幻影。
这是幻魔使高阶到宗师初阶能做到的事吗?
会不会,之前对雪新娘的实力评估不准……
还有,荆棘圣教整出这种挑衅一整个国家政府的事情,似乎并不利于他们对黑暗能量的采集。杀这些大臣,到底是为了什么?
沉浸在思绪中的尤依,没有想到,会被内维尔一句怪异的问话给打断。
“尤依小姐,你以前去过戈莱大公国吗?”
内维尔姓戈莱。戈莱大公国,就是他们家族的领地,他是戈莱大公国的王子。
不明白他怎么问这样一句话,尤依只是如实回答他:“我没有,宰相大人。在去法典国之前,我从没有离开过北都。”
内维尔侧着脸,打量尤依。苍金色的眸中,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探究,像是在透过她看某种回忆,或是虚影。这眼神有丝丝的尖锐,有丝丝的迷茫。总之尤依有点不舒服,她觉得,像是被内维尔的目光束缚住了行动。
内维尔又问:“我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你?”
“您怎么这么问?”
“我也想知道。”内维尔疲倦地揉了揉额角,同样是苍金色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像是起伏的鸽子羽毛。
“我记人很准,很少有人能逃过我的眼睛,但你是个意外。我确定没见过你,却离奇地感知到你很熟悉。”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内维尔几个月了。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像自己这种性格的人,居然也会被这种无聊的问题缠着,连着几个月都不由自主去想。
他已不愿在这上面浪费精力了,正好尤依来到红翡之都,就当面对质吧。
对他这种手揽大权的人来说,有这么一个人让他觉得似曾相识,还做出过帮她遮掩包庇的事情,这是他犯的错误,而他的内心不能容忍有这种莫名其妙影响他的人存在。
“宰相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误会,尤依小姐,我指的不是你这张脸令我熟悉,而是你整个人的感觉。穿着黄色裙子的十几岁棕发少女,我莫名感到熟悉,不知道能不能从你这里得到解释。”
尤依先是微证,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排山倒海的浪击中。
天知道她此刻心里有多激动!
宰相大人这是……原来他模模糊糊记得佩拉姐!
两个时空的内维尔,未必、未必就像欺诈魔王说的那样,是两个人。
她甚至颤栗地想,难道是欺诈魔王封印了内维尔的记忆?但因着他与佩拉姐之间的种种,还是留下了残影。
【欺诈魔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尤依在心中呼唤。
没有回应。
她这才忽然意识到,欺诈魔王似乎很久没出现了。
尤依道:“您从前确实没见过我,宰相大人。您看我的发色,和这件黄色的衣服,您不觉得和另一个人很像吗?”
内维尔敏锐地想到尤依说的是谁,苍金色的眼眸半眯,“佩拉?”
“是。您有没有想过,您觉得熟悉的人不是我,而是十年前的佩拉姐?”
内维尔略有怪异地轻笑,却像是一盆冷水浇在愈发激动的尤依头顶:“你又要说,我和女公爵之间有什么故事?”他眼神冷下来,“无稽之谈不必再说了。”
“这不是无稽之谈!”这些话尤依隐忍了许久,今天终于有机会说,她努力直视内维尔具有压迫性的目光,认真而坚决,每个字都咬得十分干脆,“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不管您信与不信,这件事就是真实发生过的。我曾进入过佩拉姐的心魔世界,亲眼看见她对这整件事的记忆。”
尤依将一切都说了出来。
“是吗?”内维尔听后冷笑,“这不是你编的故事?”
“我为什么要编这种故事骗您?佩拉姐顾及您的态度,又因为你们两个家族之间的仇恨,没有对您说这些事。但我真的不想看她独自吞咽痛苦,而且既然是事关您的事,您又为什么不该被告知?”
驾驶座上的司机,忽然踩了刹车。
很急。
汽车因为惯性,向前滑去。尤依始料不及,也因为惯性,身体撞在前座的椅背上。
车停了。
尤依又坐好。不等她再开口,就听内维尔冷冷道:“你该下车了。”
尤依盯着内维尔,双眼缓缓睁大,许多话被堵在胸腔里,露出不服气的眼神。
此刻的内维尔仿佛是刻薄犀利的,但,又将尤依身后有些歪的靠垫扶正,缓和下语气:“车开的不好,你稍微休息一下再下车。这里就是掌玺大臣府邸所在之处,等他的仆人出来迎接你吧。”
尤依努力道:“请您务必相信我的话!”
内维尔道:“信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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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吗?你想让我怎么做?”
尤依一窒。
内维尔凉薄地一笑:“戈莱家族与瑟莱宁家族,水火不容,这才是重要的。我的族人们,他们的墓碑,立在戈莱大公国的王家墓园里。”
尤依张张嘴,忽然就说不出来话来,眼神黯然一下,无声用鼻子叹出一口气。
“多谢宰相大人送我,那我先告辞了。”不甘地说出这句话,尤依下车。
反手将车门关上,不再看车内的人,向掌玺大臣府邸大门走去,尽管,她感觉得到,车内人的视线一直盯着她,以一种复杂的意味。
她摸不清内维尔究竟还盘算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话,对他到底有没有作用。
车内的人在盯着尤依半晌后,忽然被另一处引去了视线。
尤依也发现了那一处,哭声,有人在低低哭泣,就坐在掌玺大臣府邸外不远处的马路边。
夜风好像忽然降温许多,冷意迅疾地蔓上,尤依紧了紧包裹裙子的皮毛大衣,忽然发现视野被纯白晶莹的东西遮挡,凉凉的,粘在她的睫毛上。
她不能置信,仰头迎着路灯的光,看向天空。
下雪了?
这个时节的帝都,明明气候还不算冷,竟然下雪了?
尤依的目光随着纷纷扬扬洒落的雪花,落到地上时,瞬间消融,今夜的气温是落不住雪的。
她不禁走向那个哭泣的人,车里的男人也看向这边。
那是个裹着斗篷的人,幽幽的哭声,她是女人。她将自己缩成一团,悲伤的哭声听得尤依竟感到揪心。
“你怎么了?”尤依小心问她。
哭泣的女人抬起头来,她的脸从斗篷下露出。尤依这瞬间倒吸一口气。
这是……精灵吗?尤依脑子里,竟浮现这样一句话。
尤依想到她见过的那些美人,如带刺玫瑰的佩拉也好,美艳勾人的索莉缇亚殿下也好,温柔异域的蕾雅也好,包括今晚吸引了许多惊叹声的自己,都好,却都带着尘世的气息,是真切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万紫千红中的某一类。
但今夜,在街边看到的这张脸,这个女人,却像是不属于世间。
太过纤尘不染,太过温柔干净,让人觉得,她就和落在地上瞬间消融的雪一样,任何一点凡世的污浊都会亵渎到她。
那双温柔澄净的眼睛,竟是冰青色的,任何一种宝石都无法比拟的纯洁。
尤依才觉得,她像是个不幸迷途在凡世的精灵。
“我没事,就是……想起些悲伤的过往。”女人轻轻地说。
她的音色,让闻者的心都忍不住发颤,冷中带暖、暖中带冷的声音,像黄昏时平静的海面,像夜幕下的星光。
她其实不比自己大几岁吧,也就十七八的样子。
尤依道:“已经很晚了,还是早点回家吧,你的家在这附近吗?”
“家……”她没回答,裹着斗篷站了起来,像是个易碎的琉璃娃娃,“我没事的,谢谢你。”
她转身离去了。
尤依也没有过多耽误时间,走去掌玺大臣家门,因而没有看见,车里的内维尔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神,有刹那的瞠目结舌,过后就是深不见底的疑惑。
走远的女人抬起手,轻轻擦掉眼角最后一滴泪水。
前来迎接尤依的掌玺大臣的仆人,向她鞠躬。
尤依抬头看了眼天空。
“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