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呼啸。
晚春的天气,不算冷。可今天是阴天,跑起来激起阵阵冷风,冷气刺激在面部,只显得胸腔里更热。
“哈——”
“呼——”
慕晋随的大脑一片空白,至今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会随着身体往前奔跑。
谢雪阳的手拉在他的手腕上,一跑一跳间,仿佛是电影定格,或者按下了减速键的慢动作。每一个动作都被放大、拉长——连光晕都散漫起来,似乎蒙着一层雾。
慕家够大,跑了半天,不知道跑到了什么角落里,此地绿草如茵,一圈圈花朵掩在灌木丛中,像个精雅的花园。
谢雪阳松开了他的手,扶着膝盖喘气,喘了老半天,才勉强平复过来。
等她缓过神来,才发现慕晋随正定定看着自己。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做了一件特别不得了的事。
她给人爹打了。
她打了慕晋随的爹!!!
谢雪阳一下慌了,当时手比脑子快,她见不得自己喜欢的人受欺负,而那个慕老爹显然非常没理,谢雪阳脑子一热就冲动了。
“我把你爹打了,怎么办啊?”
谁知她才说完,就见慕晋随咧嘴笑起来,从最开始的轻笑,一直到大笑,甚至笑得直不起腰,一直笑出了眼泪来。
“怎么了嘛!”谢雪阳慌乱。
慕晋随咳嗽两声,因为跑热了,他抬手脱了中山装外套,露出里面的半高领紧身黑色毛衣。
“没事,我就是、咳,我就是觉得,你真是个人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雪阳无语:“我太生气了嘛,他那样对你,这种老无赖就得跟他硬碰硬。”
“你说,我会不会因为这一下这辈子都不能踏进你家大门了。”
慕晋随揉了揉她的头:“没事,你放心吧,下午就给他送走,不会有事的。”
“你这一下给我打爽了你知道吗?要是我姐在也会夸你干得好。”
“我们家人早就想打他了。”
“真的?”听他这么说,谢雪阳才勉强放下心来。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啊?”谢雪阳问道。
慕晋随顿了顿,也没打算瞒她,其中内情,涉及到他心底最黑、最深的往事,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心结。
也是他们这个外表光鲜,实则像被诅咒了一样的家族的病症。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
紫藤花架下,慕晋随和谢雪阳并排坐在秋千里,慕晋随慢慢给她讲述他们家的事情。
彼时,在慕老爹年轻的时候,他还是很正常的。
年轻,上进,且朝气蓬勃。
生在慕家这个大家族里,是他的幸运,他的一腔抱负得以施展,本该大路坦途,可是,他头顶上还有一个人,慕晋随的大伯,慕老爹的哥哥。
慕爷爷奉行养狼政策,他并没有指派谁才是慕家的继承人,甚至放话旁系也可以参与竞争,就是为了筛选出最优秀的慕家继承人。
于是,慕老爹和哥哥成了最大的对头。
为了争抢这个继承人的名头,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什么下作手段都用上了,慕爷爷不仅没有阻止,反而非常鼓励。
两兄弟谁在斗争中胜出一点,他就要放权进行奖励。
于是斗争更激烈了。
慕老爹本来见哥哥能力更强,都要放弃了,他取了心爱的女人,也就是他的第一任妻子,慕姐姐的母亲。
他想着,以后就这样也挺好,人生总有不如意的事情,既然争不过,那就放弃吧。
可是还没来得及讲和,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哥哥勾引了自己的老婆。
慕老爹崩溃了。
他消沉数日,慕大伯在弟媳嘴里得知自己弟弟本来打算跟自己讲和的,愧疚之下,出发去找他道歉。
路上被慕老爹养的一帮沾点黑的兄弟给逮住,那帮兄弟得知自己老大被绿了,为了报仇,一时激动,把人给打死了。
慕爷爷雷霆震怒,将所有人都送进了监狱。
慕老爹与妻子离了婚,后来又在快四十岁,荒唐消沉之后,选择了再婚。
此刻,他没有竞争对手了。
他想这应该是天意,老天为他清理了障碍,那以后慕家继承人的位置岂不是探囊取物。
他再次扬起斗志,讨好那个讨人厌的高压父亲,热脸贴尽了冷屁股。
后来慕爷爷总算有退位的意思了,却突然宣布,慕家下一任掌权人,是他的女儿,不是他。
他的女儿直接越过他,成为了新一代霸主。
所有东西,都在顷刻间碎了。
慕老爹恨透了这一切。
包括自己的亲生女儿,包括自己再婚的妻子,还有自己的另外一个儿子。
他觉得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他从没在自己父亲身上感受过父爱,更不知道该怎么去爱自己的孩子。
四十五岁时,他带着新老婆和孩子去捷克旅游散心。
老婆忙着花天酒地,他带着年仅七岁的小慕晋随,在布拉格广场上漫步,突然玩心大起,把小慕晋随一个人丢在了广场上。
然后直接坐飞机飞回了国。
小慕晋随一个人在广场上惊慌失措,他不会当地的语言,别人听不懂他说话,没有护照、没有钱,他一个小孩在异国他乡流浪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母亲以为慕老爹带着他,也没有用心寻找过。
小慕晋随遇见了很多个危险的瞬间,他躲在广场花园的灌木丛里,用大眼睛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等人散了,他才敢出来,捡一些大家扔掉的食物。
那一个星期,过的像地狱。
后来,慕姐姐发现慕晋随不见了,彼时她才二十来岁,孤身一人前往捷克,通过大使馆把慕晋随接回了家。
后来在飞机上,慕晋随趴在姐姐的肩头,他没有哭。
他只是把所有的不安和恐惧憋在了心里。
慕老爹越来越疯,瞧见慕晋随回了家,他并没有开心,只是冷笑,说还是这小子命大,像他的种。
再后来,他为了发泄对慕爷爷的不满,把慕晋随的头按在水里,把他当沙包打,甚至还想再把他丢掉。
他想让慕家绝种。
这是他报复慕老爷的方式。
不过吸取了一次教训之后,慕姐姐就给慕晋随随身安装定位器了。
本来慕晋随只承受来自父亲一个人的怨恨,也还好,对方很快就出国了。
可他的母亲,也同样冷血。
她的眼睛里只有权利,她一遍遍鞭策慕晋随,要他优秀,要永远胜别人一头,要做这个所有人都看不起她的慕家的主宰。
于是,慕晋随从来没有松懈过。
他逼着自己变优秀,神经时刻紧绷着,成绩要好,能力要强,要聪明,要上进,要时时刻刻压所有人一头。
后来,她开始要求慕晋随和慕姐姐争权。
这是慕晋随不能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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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于他有恩,他永远不会跟她翻脸。
于是慕晋随自愿退出慕氏集团。
说到这里,慕晋随侧头看着谢雪阳,轻轻告诉她:“我差点就坚持不住了,以前,每天、每个孤寂的夜晚,我都会回想起在布拉格的恐惧。那高高耸起的塔尖,来来往往每个人陌生的眼神,想要殴打我的流浪汉——”
“还有,在水下就要窒息而死的感受,还有我爹动辄打骂,呵斥的嘴脸,都让我无法释怀。”
他牵起谢雪阳一只手:“是你告诉我,过往的经历,定义权在我自己手里。”
“是继续承受它的折磨,还是选择继续鼓起勇气生活,全在我一念之间。”
他把她戴了戒指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谢谢你,雪阳,是你救了我。”
谢雪阳早已泪流满面。
她以为高大帅气、张扬肆意的慕晋随会快快乐乐成长,不会有什么烦恼的。
可没想到,他的经历如此不一般。
谢雪阳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发顶,温柔道:“以后不会再有人敢那么对你了,如果你爹还想治你,我就再拿拐杖打他——”
“看谁年轻力气大。”
慕晋随瞬间笑出了声,什么感伤、忧郁氛围都没有了,只剩下啼笑皆非。
“你真是个人才。”他情不自禁感叹道。
二人正说着笑,慕晋随将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后,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终于有人可以触碰到他的伤口了。
更庆幸的是,那个人理解他。
突然,从慕晋随身后,传来一阵高跟鞋的踢踏声。
二人从紫藤花架上向后看去,荣夫人身着黑色丝绒长裙,红唇艳丽,一脸严肃地向这边走来。
“慕!晋!随!”她伸出纤长的指甲,遥遥指着慕晋随道:“小荷她们跟我说你跑到这里来了,你不在灵堂里守着,跑这里干什么!”
“刚才灵堂里到底怎么了?你爹又发什么疯?”
慕晋随的眉头皱起来,拍了拍有些不安的谢雪阳,起身接驾:“妈,我姐不是也在吗,我这就是出来透口气。”
荣夫人上前拽住他的胳膊肘,把人往回赶道:“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忘了吗?”
说到这里,她眼睛极快极厉地扫了眼一旁站着的谢雪阳,显然不相信她,及时收住话头道:“那现在透好气了吗?”
“多大的人了还成天想着谈情说爱,快给我回去!”
说完后,她不由分说拽着慕晋随走了。
慕晋随无法,不忘回头叮嘱谢雪阳:“你先一个人在园子里逛逛,等我忙完了去找你,或者你回我房间休息也可以!”
谢雪阳摆摆手,示意他放心吧。
等人走后,她搓了搓手臂上刚才被荣夫人激起的鸡皮疙瘩,叹了口气,又坐回了紫藤花架上。
还没等她平静下来,好好理一理思绪,突然一阵微风伴着熟悉的味道飘来,抬眼一看,刚才空出的位置,现在又补上来了。
戴斯茗坐在她身侧,谨慎克制道:“想不想去听听荣夫人跟慕晋随说了什么?”
谢雪阳:?
就见戴斯茗飞快拉起她的手臂,带着她穿过一层又一层重叠的花坛,隐在了一处隐蔽的灌木后。
再抬头,面前的空地里,荣夫人正指着慕晋随的脑袋,声声呵斥道:“你给我听好了,这次你回来了就别想再能走。”
“我不会放任你再这么散漫下去,你不是喜欢那女孩吗,我不反对,只要你接了你姐姐的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