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脑中一团乱麻。
嘱咐了下人若九公子那边有消息就立刻来报,随后回到自己房间。
从被牵涉进案子里开始,她就被人盯上了,去城东的玲珑塔,又遭人暗算,若非君琰相救自己此刻已经凶多吉少。可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盯着她?她身上有什么值得被人惦记的东西吗?难道对方只是九公子和星月阁的仇家那么简单?
又或许,早在这一次的事情之前,她就已经被盯上了……
她看向外面的天空,云朵飘忽不定,恰似她此刻的心。
有些悲伤,有些忐忑,她洗手去小厨房做饭。
很久没有自己下厨了。
从景王府出来以后她成了沈小姐,万事都有下人帮着干,不必她亲自动手,却比从前山野间长大的洛夭夭少了许多乐趣。禅宗说,饥餐困眠,吃饭时不肯好好吃饭,百种须索,睡觉时不肯好好睡觉,千般计较,都不过是痴想。
可她已然成了这样的一个痴人、俗人。为爱痴,或为恨痴,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夫子口中禅宗的境界了。屋外的小野花在夕阳下白紫交映,显得唯美且哀伤,恰似一种心绪的零落,在生长与凋残之间。一年三百六十日,她曾用三百六十日来爱他,后来用三百六十日来恨他。
“小姐,有消息了!”静儿突然闯入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小姐,是九公子的消息!”
“怎样?!”她即刻放下了手中的活。
她已经想好了,若他真的遭遇不测,那她……
“人救回来了,就是伤得很重。”静儿说道:“小姐要去看望他吗?”
“哦……”仿佛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她忽然笑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背过身,口中喃喃:“没死就好,没死就好……静儿,备轿!还有——先前说减掉四大堂主手下眼线的事儿,停下!”
淅沥的雨将院前芭蕉叶打得绿油油的,一顶小轿在院门口停下,一个小丫鬟打着伞提前等候,另一个丫鬟搀着她从车里下来。
她会来陪着他,就像上次陪着他一样。
四堂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人拦她,她进去了。
“伤得太重,能否醒来要看造化。”须发斑白的大夫叹了口气,开出了方子,“别的老夫也不能说什么啦。”
大夫提着他的药箱走了,她在他身边坐下来。
从天黑,到天明,又到天黑。
这一回他没有在昏迷中唤她,似乎已失去了那样的力气。她握着他的一只手,在他旁边枕着胳膊睡去。悉心照顾他,一如从前在王府里那样。
在他失却意识的时候,他先前所渴求与怀念的一切,短暂地回来了。
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
又长一岁,但这一岁的芳诞里,却可能不再有他了。
如日方中的,如月方圆的,如春水方漪沦着的盛年,被爱恨占满了,执念已深,深不可拔。繁华终将随年光消散,留下一地荆杞,而爱恨却不能,因为爱恨,永不消弭。
三天后他终于醒了。
睁眼便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她,她正一手撑着脸,在他身边小憩,心中有些不可置信,他缓缓抬起了手,却在即将触到她脸庞的时候,停在了半空。
她竟然来了……自己竟然也没死……
夭夭,夭夭怎么会来……她竟还愿意来,竟还愿意这样坐在他的身边。
喉头一痒,他咳嗽了起来,这下将她弄醒了。她睁大了眼睛,一瞬露出了笑容:“你醒了?!”
老天保佑!
她感念万分,伸手握住了他悬在半空僵着的那只手。
慢慢地,将那手放到自己胸前。
接着,露出了一个有些怅惘的神情:“不能再死了,知道吗?”
他不由发笑……
她这话说的,好像他已经死了很多次一样。
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没错。
“你一直都在这里?”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欣然,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担忧,“累了吧?快回去歇着吧……”
而后却好似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
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变得极轻,微哑着:“小笨蛋,这就哭了?”
她一瞬睁圆了眼睛。
这个久违的称呼,却让她鼻头一酸。
不打算多回答他,他起身刚要离开,又听见他在自己身后嘱咐说:“有不好惹的人来了,这些日子你要格外小心。”
“是谁?”她问。
“我亦不知。但,我会尽快帮你找出来的。”他又咳嗽了起来,“你回去吧……”
“嗯。”
“……等等!”
他又叫住了她。
她回身。
“今天……”他躺在榻上,面色苍白,那一双幽深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不是你的生辰啊?”
她一怔。
他才刚醒,这都还记得?
想了想,不置可否道:“你先好好修养吧,别再费神了。”
“夭夭。”
才刚往外踏出一步,又被他的声音绊住。
“以前你每岁的生辰,我都要送你一样东西,除了去年那一岁的我缺席了,今年要补上这两次的。”
“不必了吧。”她回头看他,“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不是非要过生辰。有没有人送礼,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沉默一瞬……“是啊,沈小姐想来是不缺礼物的。自然,也看不上我送的东西了。”
“不是这样。”她有些无奈,“这样吧,过些日子等你把伤养好了,就准你补我生辰礼,如何?”
他闻言眼睛一亮,瞬间变得像个孩子般天真:“说好了,不许耍赖哦!”
她无奈地轻笑一声,正转身离开……回首又问:“你的生辰又是哪一天?”
空气里陡然安静。
“我没有生辰,也从来不过生辰。”
“是没有,还是不愿记得?”
“这些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讲吧。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愿意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他露出了温柔的笑意,“生辰这东西,我不过,我只陪你过。”
“哼……”她又背过身,“你先把伤养好了再说吧!”
“姚寂……”人走了,他唤来属下,似乎心情很好,“你说,她是不是肯原谅我了?”
姚寂沉着脸……“这个,属下怎么知道?”
“我从来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只要她肯给我一点点希望,我都绝不放弃。”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笑意,“帮我去买几样礼物吧。”
翌日她又来了。
带了一个药箱,还有一些别的补品。
他刚醒,看到她又来了有些惊喜,“你是来……给我看诊的?”
“你这儿用不着其他大夫了,我就是大夫。”她自信满满地将东西都放下。
“那你住我这里吧,方便看诊,我让人将西厢房给你腾出来。正好这段日子不太平,你住在我这儿我也好叫人保护你。”
话刚说完,“西厢房”三个字又无意间刺痛了彼此的神经。两人相对静默了一会儿,她率先笑着打破了尴尬:“景王殿下,别忘了给我的诊金呐。”
他面露喜色,“这个自然,你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你伤得很重。”她搭着他的脉搏,“少说得躺两个月。”
“……两个月?!”
“嗯。”
“可如果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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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医嘱,大夫告辞。”她作势要走。
“别!”他赶忙拉住她,“你让我躺多久我就躺多久好不好,沈大夫,我再也不敢质疑你了。”
“这还像个人话嘛,那只手拿来。”
她为他看诊,他看着她……朦胧烛光下那张熟悉的脸、那个熟悉的神情又回来了,他不由眼眶一热。
转瞬却想到了之前的事儿,忍不住问她:“夭夭,你实话告诉我,为什么那天会去玲珑塔?”
她不易他会问起这个。小陶所托之事,要告诉他吗?
罢了。就算不说,他应该也查得到。
“狱里关了两个人,我和她都是无辜的,但她父兄从前得我医治而活命,她为了报恩就将我打晕,然后自己招供说是凶手了。她唯一的遗愿就是让我到玲珑塔去帮她拿一样交换的东西,我当然要去。”
君琰脸色一沉,“看来这幕后之人还挺了解你的性情。如此生死之托,你不可能不去,但你去了,便是落入陷阱。”
“小陶应该不会这样,一定是巧合罢了!”她停下了手上的针灸,“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他们知道我的行踪……”
他见她还是不信,便毫不客气地直言点破:“你和她萍水相逢,如何就知道她不会?最厉害的敌人往往是以最简单的方式出现,你看上去觉得越不值得怀疑的人,往往才是真凶。这必定是个死士,就是吃准了你的性情,以遗愿这种方式来逼你答应!从你被卷进案子里起,对方就已经开始布局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她想起狱中小陶恳求自己时的眼神,想到对方已经无辜被杀,就怨不打一处来,“招招算计,算无遗策,利用真心,你以为什么人都和你一样?!”
两个人又静默了,空气里安静得针落可闻。
他好像被她的话伤到了,半晌都没做声,许久才说:“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坏蛋。”
她见他如此模样,忽有几许微微的后悔……
但转念一想,自己说的也没有错吧?
冷哼了一声,“只用‘坏蛋’来形容你这个人未免也太简单了。”
“那还有什么?”他看着她,目光灼人,“不择手段?阴险毒辣?
……
忘恩负义?”
“您给自己的评价倒是没那么偏颇嘛。”她阴阳怪气地说。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玲珑塔你不要再去了。”
她即刻拒绝,“这是小陶的遗愿,我一定会想办法弄到对方要的那个东西,再帮她……”
“那我让人代你去好不好?”
她叹了口气,“你别管了。”
“我怎能不管?夭夭,有人盯着你在,你也知道。眼下我身受重伤,你若再有个什么,我没法护你周全。至少,至少你答应我,为我诊治的这段日子别去了好吗?一切等我伤好了再说。”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继续为他针灸。
她知道这针灸很疼。他的肌肤在微微抽搐,额上也出现了细汗,整个人却安如磐石,没发出一丝声响。
“忍不住可以出声,这样会好受一些。”她的语气柔和了些许,又从小布包里拿出一根针,“我要继续施针了。”
她就在他身边,离得这样近。有她在,他不觉得疼。
“怎么想到要过来帮我……?”一轮针灸完了,他见她打算走了,便想说点什么把她留住。
“自然是因为——”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之前的事,“怕隔几日来探望又会被你拒之门外,到时怕有人会认为我沈月是忘恩负义之徒。”
他即刻捕捉到了她话中的信息,脸色一变,疑道:“我何曾把你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