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意识到威廉带着自己是要往市政大厦前的台阶上时,苏珊脚步犹豫地顿了一下,无论是要做什么,她并不认为自己也有和威廉一起上去的必要,当下意图找机会开溜,却被威廉先一步发现,抬另一只手搭在她的手上。
“别担心,有我在。”他说着,温柔又鼓励地冲她一笑。
不是这个问题吧……苏珊心想着,又不想因为自己耽误正事,只能往下按了一把帽子低头,任由威廉带着自己继续往上走,一直走到台阶的最高处。
这里是兰克斯塔市政府发言的地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偌大的广场,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细小如蝼蚁。
苏珊从来没有在高处看过这样多的人群,胸腔小幅度地起伏着,心脏在内中咚咚跳得生疼,不知所措的紧张与一种澎湃的激情同时缠绕着她,使她此时转头望向威廉,既有些害怕,又莫名地期待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
威廉略带了一丝笑意,低垂着眼睛俯视众人,然后,他抬起左手,优雅地打了一个响指,如魔术师般,瞬间解开了对广场上三万多人的控制。有大约两三秒的时间里,恢复自由的人群只是愣怔着,或眨眨眼,或呆呆站在原地,广场上依然悄寂无声。
然后,伴随着一声“快看!是坎萨尔公爵大人!”的叫嚷,
“坎萨尔公爵在上面!”
“坎萨尔公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起彼伏的与威廉有关的声音开始出现,那些原本互相揪着对方衣领的人,也都因这些声音暂时放下手头的纷争,陆陆续续将目光转向台阶上面,人群像是突然被发动了一般,一面爆发着声浪如海啸般的情愿呐喊,一面如潮水般,全都开始向台阶的方向挤拥过来。
苏珊看着眼前情景,担心引发踩踏事件,下意识惊慌地想要后退,但威廉抬手拦了一下她的后腰。
苏珊抬头,正望见他那双明朗的,比海水更蓝的眼睛,那眼睛也望向自己,内中满带着温和的安抚,只一眼,便有一种毫无道理的,情感上的信任涌上苏珊心头,使她逐渐放松下来,即便这与她当下理智里极度不安的感知相违背。
当下,威廉再转头望向广场,在确认过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以后,他略微笑了一下,抬起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嘘”一声。令苏珊难以置信的是,只这一声,广场上如沸腾的水般剧烈的骚动,竟然瞬间就平息了下来!
“好孩子们,”威廉扬着下巴,眯了眼称赞,“不要着急,慢慢到我的身边来。”他说着伸手往前撩一下。
他沉缓轻柔的声音发出,应当只在五米的范围内能被听见,然而广场上拥挤着的人群,竟然接都同时收到了指令一般,不再着急地推搡,而是带着一种陶醉与热忱的神情,有条不紊地往台阶的方向聚拢过来。
简直就是神迹!……苏珊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这样庞大暴烈的,正在失控边缘的人群,竟然被威廉一句话,就驯服成了世上最温顺无害的羊群!!
但,这真的是可以做到的吗?……苏珊依然感到难以置信,威廉的能力,即便瞬间让这三万多人化为齑粉消失也不在话下,可像现在这样自然地操控着他们的意志,也是他的能力可以做到的吗?还是说……苏珊心想着威廉能恰巧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理由,此时目光在人群里四下搜寻着,果然在台阶靠近人群的地方,看到了身高相当醒目的奥瓦尔执事,他正低着头,抬高双臂,一副沉心专注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苏珊一瞬了然,奥瓦尔执事的能力是操控他人情绪,虽然他的魔力并不足以操控三万多人的意志,但只要他顺应广场上这些人群的心愿,在他们震惊于威廉从天而降的同时,把他们原本就有的,对于“坎萨尔公爵大人”的信任与期待放到最大,那么,在一种集体趋从意识的作用下,他们的确就可以敏锐地捕捉到威廉的任何一个指令,继而达成言听计从的效果。
看来威廉是特地被奥瓦尔执事拖过来处理这起暴乱的……想到这里,苏珊原本对于不知该如何收场的担忧,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诸君——”此刻,威廉低眼下望着广场上所有期盼的目光,用他那低沉如泉水中摇曳银币的语调,宴会致辞般地开口:“我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今天的聚会就到此为止,如何?”
他的声音依然不大,但苏珊确信,广场上的众人一定全都听见了。议论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再次爆发开来,让工人们违逆他们原本的抗议和委屈就此罢手,这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快,有作为代表的声音大声地呐喊:“您这是让我们被打破了头以后,又躲回家里哭泣吗?”
“您究竟是来替我们主持公道,还是代表政府来驱赶我们的?”
……
“我?……我只是单纯地路过,”威廉露出平常报纸上那种自在从容,却很睥睨,也很有威慑力的表情,“不过我相信,今天的教训已经足够大了,无论你们想要什么,你们的市政府,一定会给出一个使你们满意的交代。”
有大名鼎鼎的坎萨尔公爵做担保,工人们交头接耳讨论着,那些信任与期待被进一步地放大,脸上的表情也逐渐缓和起来。即便如此,依然有不少人怨怒、不安,愤恨着不肯善罢甘休。奥瓦尔执事此时逐一施展能力操控他们的情绪,使他们安定下来。而警察们受到市政厅里上级适时发出的指令,此时开始有秩序地列队,准备疏散人群。
至此,一场箭在弦上的暴乱,竟然就这样平息得差不多了。苏珊此时怔怔望着广场上那些已经逐渐散开的小点,心脏不由得亢奋地狂跳。只简单的几句话,一个虚无缥缈的担保,就能压制这样爆发中的混乱!
她此时转头,满心崇拜和不可思议地望着身边威廉完美的侧脸,回想起他刚才说“小麻烦”时那随随便便的语气……她已经知道这个人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魔法师了,但她还不知道的是,坎萨尔公爵的身份,与他众人皆知的形象本身,竟然也能拥有同魔法般强大力量!此时,她不由得脱口称赞,“你太厉害了,威尔!”
“是吗?”威廉看着苏珊脸上认真又夸张的表情,满意地笑起来,但很快,他低了眼帘,皱蹙了眉,露出一个近乎肃穆的表情,“但我刚才,真的有些吓坏了。”
“……吓坏了?”苏珊为这样的反差感到难以置信,刚才那样气场全开的坎萨尔公爵,竟然也会害怕?
“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不顾自己的安危做事情了,”威廉此时伸手捏一下苏珊的脸颊,那双凑近与她齐平的,璀璨如海洋的蓝眼睛,竟然带了些微后怕和恳求,深刻地望进她的眼睛,“我会担心。”
苏珊心头猛然一震,快速低下眼,拉开和威廉之间的距离。她有些……有些受宠若惊?……或者该说不知所措……因为先前不小心的共感,她知道威廉那一瞬间的感受,他并不是在夸大其词。威廉一定是被自己那时候站着不动的样子给吓到了……她想,但我其实也有在努力躲开的……按照苏珊的预想,就算被那颗子弹打中,也只是会受点伤,不会死掉的……她此时低着头,多少为自己的虚弱无能感到些羞耻与不甘,尤其是,在刚见证了威廉神迹的当下……但即便如此,那并不是威廉的错,她于是咿了嘴,冲着威廉笑一笑道:“刚才谢谢你救我,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
威廉望着苏珊脸上和她小时候差别不大的可爱表情,莫名地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哪里有些——有些不一样……
“威尔!”这时候台阶上传来一声呼喊。苏珊低头,看见奥瓦尔执事带着几个穿套装的政府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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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人员,还有几个衣衫破烂的工人浩浩荡荡地上来。她猜测他们应该是要找威廉处理一些善后的事情,当下她也终于有空闲想起穆来,打开雷达看一眼,发现上面的银星已经消失了。
“我要先去找我的搭档了,”苏珊这时候抬眼和威廉说:“他就在下面,在回收魔种。”说着转身就要往下跑。
“等等——”威廉下意识拉了苏珊的手臂,苏珊回头,疑惑又惊讶地看他。威廉也望着她,那双如鹿般明亮沉静的眼睛,在触碰到自己目光的瞬间像被烫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了……威廉这时终于注意到,好像从昨天开始,苏西就一直在避开自己的目光……他因此整个地愣住了,也忘了原本想说的话。
而这时候,眼看着奥瓦尔执事他们越靠越近,苏珊慌忙用力,从威廉手中抽回自己的手。
“我,我得走了,”苏珊说着边着急忙慌地往下跑几格,边和他道别,“等之后再见。”
苏珊和奥瓦尔执事迎面对上的时候,和他打了个招呼,说明自己要去找穆的情况,她注意到市政厅的卢西安·柯珀也在那群人中。
卢西安也看见到她,那双下垂的狗狗眼,此时多情地亮了一下。
台阶的最下面,警察们已经有秩序地站了一排,一部分人群为了多看一眼威廉,挤做人墙并没有散开,甚至还有人不停高喊着“坎萨尔公爵大人”,想要引起威廉的注意。摄影师们的开门按得咔嚓乱响。苏珊回想刚才自己和威廉站得很近的场景,有些担心自己也会被拍下来……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夕阳粲金的光照变得明显。等远远地离开台阶到了广场上,苏珊才稍稍松了口气,她不知道刚才威廉想和自己说些什么,只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怪的。而此时,她回头,望一眼上面已经被人群围起来的威廉,才惊觉,原来从下面往上看他,原来是这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台阶上的威廉一直凝望着苏珊逐渐远离台阶的背影,直到她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依依不舍地转回脑袋,他抱着手臂,对着奥瓦尔执事那张因事件解决而颇愉快的脸,露出不那么愉快的表情,“都怪你们,把苏西给吓跑了。”
奥瓦尔执事愣一愣,向威廉解释道:“苏西只是还有她自己的工作要做。”他并不介意威廉突如其来的脾气,尤其是,在以“苏西他们也在这里”为由,把威廉骗来帮忙以后。
今天下午奥瓦尔执事接到市政厅求助以后,正焦头烂额,就看见威廉一副富贵闲人的样子,晃里晃荡地来到事务所找苏珊,奥瓦尔执事当机立断地撒谎,却没想到歪打正着。而且他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他回想起刚才威廉在台阶上那番气势非凡的表演,这会儿碰一下他的手臂,相当满意地夸赞道:“刚才表现得很好。”
威廉并不买账,只是扬一下眉毛,“不是特地来恭维我的吧。”
“确实不是。”被他看穿,奥瓦尔执事无奈地笑一下,向他介绍身后那些人:“他们是市政厅的公职人员还有工会代表,关于今天的暴乱,他们想请你——”
“还是算了吧。”威廉敬谢不敏地抬一下手,“能帮的忙我可是已经帮完了,接下来的事情,应当该做的人去做。”他说完,直接抬脚就要走人。
奥瓦尔执事啧一声,无可奈何地挠挠头。这会儿,他看一眼身后因为威廉的直接拒绝面露震惊的众人,对着威廉的背影道:“你都不听听他们想请你做什么吗?”
“少听少做,不听不做。”
威廉说着,渐渐地走远了。
这时候,台阶下面有个少年在被警卫推搡了多次以后,蹲身从他们的脚下跑过,他用尽全力地跑上来,在后面追上的人抓到以前,一把拉住威廉披在肩上的大衣袖子,“别走!求您别走,金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