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灯光穿透林凛的白发, 有些刺眼。
他看了眼镜子里的男人,穿上了黑色的衣袍,内里佩戴上了一枚小灯泡样式的勋章。
“带上这个, 可以保证你周围三十公分的影子是正常的。”
总部用的是特制的卤素灯,所有人员身上也必须随时佩戴这枚小徽章,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阴影里面钻出来什么东西。
林凛在建筑中穿行, 衣袍在他的身后扬起弧度。
这在这个时代是非常普遍的打扮,并没有引起什么人注意。
“我们的人发现了唐俊的踪迹, 他父亲原本是裕婪人, 二十年前来了炎国, 结婚有了唐俊, 没多久就失踪了。后来唐俊和母亲一起生活,前段时间不知怎么消失了一段时间,他母亲也遭遇了异常袭击,去世了。
前两天地下城外围联络员发现,有个模样奇怪的人在附近活动, 要进地下城,这人面孔已经辨认不出, 但基因检测显示他就是唐俊。”耳机里, 丁光良的声音传来。
地下城, 是目前人类聚集地之一, 随着污染浓度越来越高, 人们发现地底异常元素相对稳定, 于是渐渐都潜入地下,聚集地也因此得名。
统灵会不会刻意去捕杀人类,因此普通人的聚集地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但对于超凡者和异调官, 他们赶尽杀绝。
唐俊目前落脚的地方是地下城外围的一处废弃的医院,离主城还有段距离,鱼龙混杂,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会在这里聚集。
林凛走来的时候,沿途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用诡异贪婪的眼神看着他,伺机而动。
这些人找不到干净的食物和水源,异调局会乔装打扮,不定期为他们送去食物和药品。
在林凛拿出药和食物,并当着他们的面轻松斩杀了一只异常后,流浪者们的眼神友善了很多。
“就是那一间。”
带路的联络员低声说了句,把林凛送到以后就离开了,而身穿黑色长袍的林凛则是敲了敲门。
屋子里面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声音:“谁啊?”
林凛:“听说你要药品。”
唐俊刚到这里,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确实需要药物保持理智,于是他求着地头蛇,如果有药的话施舍他一点。
听到这话,他爬了起来,从口袋里找到一些纸钞,叠了叠从门缝下面塞了出去:“药放在门口就好了。”
这个时代,纸钞的购买力已经很弱了,但还是会有一些奇怪的人收这些东西,比如现在在门口的那个人。
窸窸窣窣之后,门外响起了离开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只枯瘦的手伸出了门框,但他的手还没收回去,便被一把抓住。
对方沿着门缝挤了进来,将唐俊牢牢制住。
唐俊睁大眼,看着眼前十分年轻的林凛。
“林……”这是二十年前的林凛!他居然跟着自己穿过来了?
唐俊的手被死死抓着,他的身后,凌乱的病床上布满了污渍,各种器械到处乱丢着。
林凛面无表情:“东西在哪?”
唐俊看了眼林凛,咬牙道:“我不认识你,你走错屋子了。”
林凛抵着门,推门而入。
唐俊大声:“你再这样我叫人了!”
“唐俊,你不想回到那个安全的时代吗?我可以帮你。”
唐俊瘦的皮包骨,这就显得他的眼睛大到惊人,那双眼先是一亮,然后黯淡了下来:“可我已经病入膏肓了。”
“有的救。”
林凛从胸口拿出了一个十字架。
这是他临走的时候,丁光良给他的。
淡淡的蓝色光芒亮起,唐俊感觉自己生锈齿轮般的身体灵活了一些,好像被上了一些润滑油,连呼吸也顺畅了。
“把吊坠给我,作为交换,我会治好你,然后一起回到二十年前。”
唐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眼泪瞬时夺眶而出:“可是回去也没用啊,你真的以为能改变历史吗?”
如果能改变历史的话,那他现在根本不会变成这样,他此时会是统灵会的圣子,高高在上,而不是流浪者,在垃圾堆里面捡吃的,像只鬣狗一样。
他穿越到十年前,改变了自己的身份,可回到此时的时间点,他的努力没有带来丝毫改变。
这就意味着穿到过去改变历史的情况是不存在的。
林凛抬起眼皮:“你认为,你去的二十年前,是这条时间线上的二十年前吗?”
唐俊一呆。
“什么意思?”
林凛:“这条时间线上,没有阮洲的存在,宋嘉阳也和我并不认识。”
当时丁光良说没有见过阮洲的时候,他就已经产生了怀疑,真的会有东西能抹去阮洲的存在痕迹吗?
不仅如此,林凛还发现,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从乌亚市事件之后,一直到他到这个世界,记忆里很多内容都对不上。
这个世界是另一个世界。
——没有阮洲存在过的,二十年后的平行世界。
唐俊一屁股坐到地上。
怪不得,怪不得所有的一切都和他知道的不一样,原来,他穿越的是平行世界的二十年前!也就是说,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无用的,没有办法改变现在!
林凛:“回到所有事都没有发生的时候,然后留在那个时代。异调局不会驱赶你。还是说,目前的生活是你想要的?”
唐俊有些着急:“当然不是我想要的……只是那东西需要鲜血才能开启,但我不知道它的具体规则,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带你回到二十年前,或者是二十年后……”
如果真的可以的话,那他再也不要回到这里了!在那个有阮洲存在的时空,他起码还可以多享受几年的好日子!
林凛:“把东西给我。”
唐俊犹豫片刻,那东西害自己成了这样,生怕被它继续吸血,于是他藏到了别的地方,可如果要过去拿的话,路途还是有点远……
“轰——”
巨大的声音响彻整个医院,不少人纷纷探出头来。看到那东西以后,脸色一变,瞬间四散而逃。
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涌了进来,走廊狭小的地方堪堪能塞下它的身躯。
身上长了十几颗脑袋,红彤彤的四肢从中间穿插出来,地上十几双脚并排行走,就像是什么生物垃圾胡乱拼凑出来的劣质品,又像大号的史莱姆和海胆的混合体,柔软又粘稠,涌来的时候,一路滴滴答答,在墙上地板上流下了黑乎乎的痕迹。
这些脑袋的吵闹声音很大。
“靠!别挤我,挨着墙了!”
“谁特么把我脑袋转脚上了?有没有公德心?”
长得乱七八糟,声音也乱七八糟的噪音垃圾聚合物涌了过来,然后,十数双眼睛定定看向了林凛。
“真他妈帅啊这小伙子,看的我都硬.了。”
“你的【哔——】不是都被没了吗?”
“你们这些傻逼,这是林凛!”
“什么?!”十几道声音都很惊讶:“他不是早死了吗?”
“不会是闹鬼了吧?”
“卧槽你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七嘴八舌,这东西脚步慢了下来,周围的异常元素活跃,浓度开始上升。
林凛后退几步,准备给这吵闹的东西来一下。
手刚刚抬起来,他的上半身猛地后仰。
子弹擦着他的鼻尖而过,深深嵌入了墙体。
“啧。”
那人暗道一声可惜,身影从墙上的阴影里面浮现出来,周围的阴影如潮水一般退去。
一身黑色风衣,身高腿长,戴着皮质的黑色手套,一双红色的眼瞳看过来的时候,里面充斥着疯狂与阴鸷。
他身边被阴影绑缚起来的,正是给林凛带路的那个联络员。
那些影子仿佛有自己的意识,鼓胀起身躯,当着林凛和众人的面,分裂成了两只,轻而易举的将那位联络员从脚到头撕碎,落下漫天血雨。
“又见面了,林凛。”男人笑了笑,连语气都带着一股阴沉沉的味道。
林凛起身,落下了兜帽,眼神凝重:“宋嘉阳。”
唐俊看到男人,扑倒在地,立刻跪行过去。
“嘉阳!你知道我吗?我是唐俊呀,我们上大学一个宿舍的,你救救我!”
他的身体干瘪,头发枯黄,爬起来就像行走的竹节虫。
宋嘉阳皱着眉头,一脚踹飞了唐俊,后者被踹地撞到墙上,发出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唐俊惨叫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宋嘉阳:“我不认识你。”
影子削向了唐俊的脖子。
唐俊大惊,还是林凛的黑芒将那影子弹开,保住了唐俊的小命。
唐俊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去的是平行世界,宋嘉阳当然不认识他。
唐俊望向宋嘉阳的眼眸里满是恐惧,立刻扑向林凛的方向,寻求庇护。
但在那之前,唐俊的右手被影子齐齐削断,红色的光芒在他的伤口处闪过。
“我知道你去过二十年前。东西在哪?那个带你穿越的异常。”宋嘉阳面色冷淡。
他竟然知道他们是穿越者!
唐俊捂着自己的手腕,严严实实躲在林凛身后。
林凛看着眼前的宋嘉阳,表情是冰冷的。
“我以为不会抓到你,没想到,你真的出现了,二十年前的林凛。”宋嘉阳笑了笑。
林凛抬手,显然不想和他废话。
刺过去的黑色光芒被影子吞了下去,影子迅速鼓胀,随后收缩回原来的样子,似乎里面进行了一场爆炸。
宋嘉阳收紧了黑色皮手套,抬手招呼阴影,冲向了林凛。
无数黑色的光箭对上了这些影子。
“嗡——”
两道残影碰撞,巨大的冲击波击碎了医院走廊的玻璃,空中扬起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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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洲的建议林凛听进去了,他向异调局报告了这件事情,并建议加强全市消防演练,同时加强了对于核电站的监控。
异调局收到消息后有些意外,可提交报告的是林凛,他们还是采纳了建议。
立刻对核电站以及附近的设施进行排查,同时,加强了对于旅游广告的投放,呼吁市民多外出走动。
这天林凛请了半天假。
他买了花和花瓶,又把家里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甚至将自己前两天学到的菜式也复刻了一遍。
以及……背台词。
眼看越来越临近阮洲回来的时间点,林凛手都在抖。
成功的可能性应该挺大的吧,感觉阮洲并不讨厌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也很自来熟。而且感觉他们在未来的世界也挺亲昵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热烈的期盼过一个人来到他的身边,或者走到某个人的世界里。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电话突然响起。拿起一看,是工作手机。
“喂,……好的,我知道了。”
林凛的神色严肃了下来,当即换好衣服出门。
路过街角的时候,有个卖红薯的小车,两位少年正站在小车旁。
金发少年一身白色的西装,在烤红薯的车后面,手里还拿着一个烤红薯。
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出来体验生活,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
林凛也扫了眼,匆匆离开了。
他旁边,一个娃娃脸少年碰了碰他的手,对方手里的烤红薯差点没拿稳。
“杰瑞斯,首领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啊。”杰瑞斯一脸茫然:“她就让我看着摊子,也没说什么时候走,我刚刚到炎国,人生地不熟的……”
正说着,穿着一身高开叉旗袍的王洁就回来了,她已经恢复了年轻的样子,黑发红唇,胸前一颗钻石胸针闪亮。
“把车放那走吧。”她笑得灿烂:“事情结束,静待我主降临了。”
杰瑞斯:“车子就放这里吗?会不会影响环境……”
旁边的周笑赶紧拉了拉他的袖子:“不能质问首领……”
然而已经晚了,杰瑞斯收获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杰瑞斯,你刚来炎国,我教导你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多问,尤其是在我的面前,不许问为什么,只管去执行,听见了吗?”
杰瑞斯愣住了。
王洁紧接着又给了他一巴掌,红色的指甲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刺眼的抓痕。
“第二点,首领问你话,你要及时回答,知道了吗?”
杰瑞斯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王洁说完以后,看了眼小推车前的两人,冷哼一声,踩着高跟鞋离开了。
周笑看着杰瑞斯,一脸复杂:“首领脾气很差,你以后要和她相处很久,多担待点……”
“嗯,知道了。”杰瑞斯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他下意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在心里默默祈祷了起来。
主啊,我是为了你才来到这陌生的国度的,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你没事吧?”一道声音响起。
杰瑞斯沿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夕阳下,青年身影仿佛在发光,他弯着腰看向自己,眉目柔和。
“我想你应该需要这个。”
青年的手心里,一个创可贴静静地躺着。
杰瑞斯望着突然出现的青年,泪珠不自觉滚落下来。
主啊,莫不是您亲自来看我了吗?
青年离开了,没有注意到身后两位少年一直在看着他。
阮洲回家,看到了焕然一新的屋子。
收拾的整整齐齐,连空气中都是淡淡的香味。
他微微一愣。
餐桌上,是林凛和他新学习的最近的几道菜,蜡烛摇曳燃烧,而桌上是新买的花瓶,里面插着新鲜的玫瑰,甚至还带着露珠。
今天这是……
阮洲猜到了什么,唇角上扬。
没想到这个年纪的林凛还是有点可爱哦。
他把东西放到了厨房,去厨房和卧室都找了,没见到林凛。
奇怪,既然准备充分,一定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的。
菜还是温热的,说明人刚刚离开没有多久。
那去哪了呢?
阮洲找了找,在桌子旁边找到了林凛留下来的小纸条。
【等我回来。】林凛的字迹劲瘦有力,和十年后如出一辙。
阮洲觉得,或许他有个大惊喜还没来得及准备好。
他干脆拿出了电视下面的光碟看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到了凌晨,林凛也没有消息。
阮洲的心理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情此景,和阮洲当时穿越过来的情况何其相似?
那个时候林凛也是没了消息,然后失踪了。
阮洲到楼下的电话亭给林凛的手机打电话,但对面无人接听。
抿了抿唇,循着记忆,阮洲来到了林凛的单位。
这里果然有人值守。
说明情况以后,丁光良出来和他沟通。
“林凛出任务了,你可以在家等一等,他明天就回去了。”丁光良笑了笑:“没关系,他就在隔壁市,你应该相信他。”
阮洲:“好,谢谢你,那我就先回去了。”
另一边,西贝水库。
水库上游岸边一片狼藉,到处都湿漉漉的,黑绿色的液体硫酸一样腐蚀着周围草地。
一条堪比房子大的鱼怪正躺在旁边的草地上扑腾,他的身上被扎的全是洞,嘴里吐出黑色的水柱。
此时,这里已经被异调官们团团围住。
林凛身上湿漉漉的,咳出了一口水,正在揉耳朵。
一位异调官感叹一声:“这东西是真滑溜,还好有你支援,不然今天估计要折几个兄弟了。”
林凛摇摇头:“场面话就别说了,赶紧收拾吧。”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最近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力量强大了不少,个子也高了,不过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加大训练量,也没有吃什么补品。
以往这种类似的A级异常,他需要十几分钟解决,但这次只用了不到十分钟。旁边的同事看到的时候都惊呆了。
原本以为刚刚晋升S级的林凛是个花瓶,却没想到实力这么强!
林凛望向了远处的乌亚市,不由得想到,难道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所以才变得更加强大了吗?
他唇角勾了勾:“走吧,早点回家。”
还有人在家里等他呢。
林凛正准备上车。
乌亚市方向的天空猛然爆发出一阵红光,染红了林凛的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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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们真是那么说的?”
丁光良自认为大条,不过,听闻世界科技公司员工在自家老板失踪后,开香槟庆祝,还是表示震惊。
听说他们关系还不错啊?阮洲对他们那么好,他们都没有心的吗?
丁光良摇了摇头。
“林凛和阮洲同时消失,这件事情性质严重,我已经上报给了总局,看看他什么回复吧。”丁光良敲着键盘。
旁边的费士兰一怔:“陈局长?他身体好些了吗?”
两人正说着,陈童笠就进门了。
中年男人理的寸头,身上有种常年居于上位的威严,他大步走了进来,晃起的衣角能够看到,他另一只手臂空荡荡的。
看到丁光良,陈童笠笑了笑,身上的那股严肃的气场就弱了下来:“托各位同事的福,身体恢复的还行。”
费士兰立刻起身,有些激动:“总局好。”
陈童笠问:“还没找到他们吗?”
丁光良:“那个吊坠有穿越时空的能力,三人都是触碰到了那个吊坠以后发生了意外,我猜测……或许是进入别的时空了,情报科也有同样的想法。”
“会发生什么?”
“那边的报告说,可能会对现在的时空有影响。”
费士兰看向陈童笠,问:“难道过去或者未来真的可以被改变吗?”
陈童笠摇摇头:“不知道。”
费士兰意外:“您也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陈童笠笑了笑:“而且我对时空方面的认知还停留在外祖母悖论上,他们的情况还要靠咨询专业人士才行。”
气氛沉默了下来。
正在这时,尖锐的防空警报声响了起来,费士兰一愣,这才想到,这是乌亚市事故的默哀警报。
几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向窗外,垂首摘帽默哀。
三分钟后,警报声结束。
“乌亚市的事情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陈童笠叹息一声。
费士兰看向他,早就听闻总局是个十分冷酷的人,如今看来,传言也并不可信。
丁光良神色怔怔,“那一场灾难中我们失去了太多的亲人朋友,也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劭彦、路欺严,小蓝还有很多同事,也都是在那场灾难中牺牲的。”
费士兰忍不住说:“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市民们应该不会去那附近吧?”
丁光良摇摇头:“不会,现在的乌亚市对外仍声称核辐射,不让民众进入,当然也是为了他们的生命安全。我们不断强调核放射周期和影响范围,甚至西贝和周围几个城市的人都不愿意靠近那边……
唉,他们哪能知道,当年真正出问题的不是核电站,而是在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