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今年已经三十有三,在一些早婚的人家,或许他都已经做了祖父,但孔宿其实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会留恋过去的年纪了。
留恋会让他觉得自己软弱,在很多时候,他只能是杀伐果断的麒麟卫指挥使,是陛下手中的一把永远向外的尖刀,连个人的喜怒都已经被抛却在脑后,更别提对其他人的回忆。
但此时此刻,在此地,孔宿好像真的在戚颖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犹记得昔年江南水患,振灾物资却被人贪腐,一时情势紧张,陛下劝他尽早脱身,不要纠缠,那个侠客如此回答:“堂堂贤王殿下就在此地,我倒是想看看有谁敢令你束手束脚,被称呼一声‘土皇帝’,又不是真的坐到了陛下的位子上,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的话,只是可悲而已。”
回到现在。
“如何?”戚颖屏息等着他的回复,“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别看戚颖刚才那么凶,那么有气势,可实际上她心里不是不慌的,只是有怒火支撑着,也知道越是慌张,则越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戚颖深知,和麒麟卫相比,她可以说只是一只渺小的虫,这些大人物们随意动动手指,就是一阵让她承受不起的风暴。
孔宿的态度亲和,不代表他真的是一个温和的人,他若是不同意戚颖加入进来,戚颖总不能在他面前来一套撒泼打滚的戏码。
所幸孔宿不是个古板的人,只是略一思忖,就同意了。
“那我先带你去麒麟卫驻地认认门。”
“现在就去?”
“若要我明日来接你,倒也可以。”
今夜本该是个不眠夜,对戚颖是,对贺槿他们也是,麒麟卫当然要去,不过就这样走了,朋友们或许要捶床捣枕,一夜不眠到天亮了。
这可不行,于是戚颖让孔宿稍等片刻,自己返回桂枝巷。
且不论贺槿和杨骕有多震惊于她的办事速度,但到底是为她的顺利而高兴。
关于麒麟卫那个文书一职的事情,戚颖则打算回来后在白天再详谈。
而另一边的巷口,有个人吊儿郎当地走到孔宿身旁,伸头探脑地往巷子里瞅着,道:“这丫头凶,有点胆色,不过孔大人也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啊。”
此人名为百里鸿闻,乃是麒麟卫现任指挥使同知,是个认真起来极为恐怖的人,便是孔宿也要承认自己不如他。
奈何不到最危急的关头,百里鸿闻从来不展现自己的真实实力,他更不想当这个指挥使,就连同知的位子都是被陛下强按上去的,而且是他发觉再推辞就该让陛下闹出真火了,他才接的。
交到他手上的事,孔宿向来只过问结果,因为百里鸿闻绝对能处理好一切,哪怕他成日没个正形儿。
但今日的事和戚颖有关,孔宿就问:“善后的事安排好了?”
“咦?”百里鸿闻惊奇道,“不得了了,看来我得重新评估小姑娘在你心里的地位了,你这怕不是想给人当爹吧?”
孔宿没好气道:“就不能是我终于看不惯你的这幅德性了?”
“那你倒是把我给踢出麒麟卫啊,你又不干。”百里鸿闻还要为自己逝去的清闲伤心呢,“但你说我可以,交到我手上的事情,哪次没办好了?你安排我,我安排别人,又亲自盯着,你就放心吧。”
孔宿点点头,和他再没话讲了。
等戚颖去而复返,百里鸿闻已经离开了,孔宿带着她往麒麟卫的驻地走去。
麒麟卫脱胎于原先的六扇门,但不在六扇门那个和一堆衙门挤在一块儿的旧址。陛下对麒麟卫很是看中,也或许是不愿意他们与其他衙门挨的太近,于是大手一挥,批给他们一处有山有水、占地颇广的大宅院做驻地。
京城里寸土寸金,能有如此规模的宅院,当然是因为它原先属于权贵阶级。这是先帝时期收缴回来的一处王府,当今陛下登基之前,也曾做过它一段时间的主人。
给权贵居住时,可能犹嫌宅院不够奢华,现在归属给了麒麟卫,孔大人可没有赏花戏水的闲情雅致,直接操刀大改,因地形不同,造了许多的训练场出来,叫别人看了都得嫌一句暴殄天物的,偏偏陛下放任了。
“麒麟卫除了在编的人之外,还设有甲乙丙丁四营,收养回来的孤儿在征求过他们的意见之后,会让他们进入甲乙两营训练,通过考核后入麒麟卫,丙丁两营则在城外,多是一些快成年的小伙小姑娘,也有成年了的,从禁军或是别的地方转来,考核之前也最少要在那里待上一年。”
孔宿边走边说。这些都是完全公开的消息,至于细节,孔宿没有说。他们两个在这件事上颇有默契,戚颖不入麒麟卫,也没必要听,听多了反而成为她的累赘。
戚颖慢慢注意到从他们进入这里,孔宿就一直带着她走在一条狭窄的石子路上,半步不往外踩。
最开始那路的宽度倒还算正常,不刻意的话也不会走出到外面的裸地上,但越往里走,路就越窄,孔宿却还是如此走着,戚颖刚想问一问这是他的习惯,还是因为这附近有什么机关。
听闻有些江湖门派,为防止外人偷盗门中秘籍,会在一些重要的地方设置机关迷阵,鸣威镖局没在家里弄过,但外出走镖时曾在镖箱上做过机关,戚颖才想到这一点。
正好走到了较为狭窄的地方,孔宿也正要和她说起这里的一些小秘密。
“倒没有什么伤人的机关,只是这里面遍地迷踪阵,若是走错一步,就会闯入到其他训练场中。这些小子姑娘们最不喜欢矮人一头,便经常日夜不休地在训练场上锤炼自己,误闯进去的人则会被他们默认是挑战者的,不斗到一方彻底倒下,他们是不会罢休的,难缠又叫人头疼。”
最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又个个都天资聪颖,谁也不服谁,今日又到小考日,出了各人的成绩,不满意的晚上就会主动加练。孔宿想,这倒也是个发泄精力的好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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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等会儿教习就会来把这些不听话不睡觉的刺头们挨个锤一顿提回去了。
那场面有些凶残,不适合小姑娘看,孔宿就想赶快把戚颖带走——果真是觉醒了不得了的老父心态,偏偏孔宿自己还不觉得。
顺着这条小路,两人又往里走了好一会儿,戚颖才终于见到了可以真正被称为建筑的屋宇。
当初孔宿主持改造,倒也没有把王府原有的那些精美建筑全部拆除,保留下来的这些不仅在设计、用料、雕花上颇费功夫,还大。
最重要的不是那些外在,而是要大。
麒麟卫里的这些人,要孔宿来说,其实并没有外界传的那样玄乎,仿佛都是一些玉雕石刻的神仙,饭也不必吃,水也不用喝,双目一闭一睁,就能决断千里之外的诡案。
适当的神秘和威吓需要保留,但拨开这些迷雾,就会发现这群人也都是普通人。
还在甲乙营训练的小子们都精力旺盛,天天想着打架,这些麒麟卫就不是了?
所以需要大的地方,才能承受住他们莫名开始的切磋,不至于担心施展不开拳脚,也不至于让屋子经受本不该经受的重创,某一日塌了,把别的无辜人给埋了进去。
再一个便是麒麟卫经手的那些案子太大,于是卷宗也多,物证也多,更需要一个大的房子来安放这些东西。
就如孔宿领着戚颖去的这间甲字号房,明明是一间足以称得上是小宫殿的大小的屋子,可开门就只能看见堆叠满放的景象。
整个建筑从外面看那么大,屋子里却连个落脚地都难找。
戚颖仔细瞧了瞧,有纸质的,有绢的,有一摞摞的信件,有捆好的图纸,有盒子装好的一些零碎,几张桌案都摆满了,边缘处的卷宗摇摇欲坠,椅子上安放的也不是人,而是比人还高的纸张。
人则都坐在地上的卷宗堆里,最靠近门的那人听见开门声,漫不经心地抬头一看,当场惊呼了一声:“我在做梦吧!”
他不是为孔宿的出现而感到震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孔宿身后的戚颖,道:“见了鬼了见了鬼了……老大你出去一趟,还真捡着人了?诶,小姑娘,你是姓戚吗?”
他这一声,惊动了不少人,屋子里顿时从安静的只有翻阅卷宗的声音,变成了菜市口那样的嘈杂。
“什么?!”这是个浑厚的男声,人也很快扭着上半身出现在戚颖的视野里,是个微胖的人。
“是戚家姑娘吗?真的是戚家姑娘吗?”这是个姑娘,纤瘦高挑,从屋子的另一边冒出头来。
“让我看看!谁在拽我腿了?让我看看啊!”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不过听声音是个挺年轻的男人。
“没谁拽你的腿,你把自己埋进去了!”这个翻着白眼的就是靠近门口的这一位。
屋子里好一阵手忙脚乱,因为他们都得先把自己从那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里拔出来,才能走到门口,真正看清楚戚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