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 54 章
    管家想要给孔宿表达的意思,是郑承文这个傻子完全没有能力成为主导这个案子的幕后真凶,纵使他做了错事,也是被人欺骗,所以他本人值得幡然醒悟后获得一个轻判。

    曾经的视而不见、将错就错,令管家后悔万分,但他并非是后悔自己不遵法令,纵容了罪恶的发生,而是后悔没能及时拉住郑承文问个清楚,以至于现在如此被动,可能将要让郑氏失去最后一个血脉。

    但不管怎么说,在他看来,郑承文都不可能是那个主使者。

    吕安邦几乎是瞬间就听明白了管家的意思,一想到郑承文脑门上写着“天真被骗”,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恶心感。

    “大人!郑家一丘之貉,此人的话不可全信啊!”

    至于可以相信的部分,当然就是指郑承文鬼祟而古怪的行为,如果他真的无辜,他又何必这样。

    “你这鼠雀之辈,忘恩负义之徒,安敢在此放肆!”管家在郑家待了一辈子,大少爷都敢打,哪里会怕他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市井小民,“快别再说你那些陈词滥调,你就说,倘若没有郑氏,你当年能够在京城立足?倘若没有我家老爷,你早已经回到乡野之中,田间地头混口饭吃了,安敢忘记郑氏的大恩!”

    吕安邦涨红着脸,半响憋出一句:“恩仇如何能抵消,难道先有接济提携,就可以将我看作是你郑家的奴仆,我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归属于郑家了不成?这世间何来这样霸道的道理?!”

    管家只留给他一道轻蔑的笑。

    之前看管家那模样,还以为他要背弃郑承文,却不曾想这人对郑家还是如此忠心。这一刻对郑承文而言堪称峰回路转,他脸上的狰狞完全收不回去,就显得有些滑稽。

    但管家说的话虽然是在给郑承文开脱,却没有完全撇去他的嫌疑,倘若管家闭口不言,郑承文根本不需要面对这样棘手的局面,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管家刺吕安邦的这几句话也不能重获他的好感。

    只不过现在,孔宿才是能决定所有人命运的那个——郑承文已然看清楚了形势,咬牙对孔宿辩白:“大人你且听我说,事实真相并非如此,或许管家那日确实看到我的行为有些古怪,但那是有原因的,不是因为我要害我父亲。”

    他强压着自己的怒火和急切,明白现在只要说错一句话,就可能再无转圜的机会。这份压力给了郑承文超出平日的镇定,他条理清晰,主要的意思只有一个:他是无辜的。

    “我那日去库房只是为了找一块墨锭。”郑承文做回忆状,“我那阿弟顽劣,在书房玩耍时不小心打碎了一块极好的瑞墨,那是我父亲的心头好。他慌张求到我这里,我才不得不为他想办法找不,所幸我记得库房中就收有一块瑞墨,那是今年我家做寿时别人送来的礼物,我想着,先拿东西顶上,再叫阿弟备好银钱,我去外头重新买过一块放回到库房中,如此两全。只是我还没去买新的墨锭,父亲就病了,这件事也就被我抛在了脑后,却不知道管家那天看到了我,还以为我那时是去对父亲不利的。”

    谎言,他与亲弟才没有那样好的关系,不落井下石都算是良心发现。

    管家的心更冷了,只是这回他没再拆郑承文的台。

    郑承文说起这些颠倒黑白的话本该是得心应手的,然而孔宿这个人像是有毛病,来郑家之后说的话有十句吗?他不说话只盯着人的时候,真的太有压迫感,总让人不自觉回想自己说的话是否有疏漏。郑承文也是如此,他越说脑袋越往下垂,完全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但他只能强撑着继续说:“管家看到的,只是我去偷换墨锭,原来那块碎掉的我总不能任由它依旧放在书房,就偷偷地收好丢了,除此以外,我并没有做其他的事。”

    所幸能与他对质的人已经死了,就连那包丢进湖里的墨锭,后来也被他偷偷捞了起来,夹带出府处理掉了。他就不信麒麟卫如此神通广大,真能在偌大的京城找到。

    即便是找到了,即便是能查出有什么问题,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那并非事他准备的东西,他不过是处于好心,才从家里的库房中找出来的。

    “反倒是吕安邦在那日宴席上就很奇怪了,非要给我父亲敬酒,下人想要把他拉走也拉不动。大人,民间变戏法的伎人不是会那种手上的花活吗,说不定他就是在那时候动了手脚,不然为何一定要接近我父亲?”

    “……郑大公子都开始发癔症了,总不能接下来还要说我会些神鬼手段,能隔空杀人吧?”吕安邦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捧腹大笑,讥讽了郑承文后,他转过身去,道,“吕某人耻与你同处一室,看见脸、听见你的声音都觉得晦气!”

    郑承文恨恨地看着他,吕安邦分明只是个穷酸秀才,说书为生的贱种,从前他要仰头才能看到郑氏,今日他竟然敢在这里充什么高洁名士的款儿,真是可笑之人毫无自觉。

    方才齐杰和戚颖带着阿祈去拿东西,三个人总算是先回来了一个。齐杰快步进入花厅,目不斜视走到孔宿身旁,弯腰在他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郑承文便顾不上和吕安邦的交锋了,他巴望着,怯声怯气道:“大人,那丫头都亲口承认自己杀了人了,犯人的话怎么可以轻信啊。”

    本以为孔宿还是那副目无下尘的样子,但他这回竟然把郑承文的话听了进去,还认同道:“自然还是得多方求证的,若是听从一家之言,今日各位或许就要在麒麟卫的牢里相见了。”

    郑承文、管家和吕安邦都是一颤。

    “对了,郑公子刚才提到的那个被打碎丢掉的墨锭,是否可以为我们画个样子?麒麟卫封存档案,一字一句,皆要有凭证才好。”

    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郑承文纵横谢馆秦楼多年,竟让他练就了一手好的画技,虽然不能说已经达到了名家水准,但画个样子却不是难事。

    瑞墨名贵,或有雕花,或有描金,并非是普普通通的碳条模样,满大街随意一家店都能找到。

    郑承文犹豫片刻,点头应是——他也没得选啊。吕安邦则迅速转身看过来,目光幽幽,似乎在说:我倒要看你还有什么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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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

    齐杰又往外走,不多时,端着笔墨纸砚回来。

    纸张不大,画个墨锭的模样已经足够;笔和砚台都是郑承文惯用的,想来是他们麒麟卫控制住了郑家全家,去他房中取来的,希望他们不要像是别的官差,在别人家里随意走动和掠取。

    砚台中已经磨好了墨汁,郑承文提笔沾墨,习惯性地把笔尖往自己的嘴里放去,堪堪要沾到舌头时,他僵硬地停住,若无其事地落笔。

    吕安邦瞪大了眼睛,管家不明所以,孔宿和齐杰都隐有笑意,阿祈被戚颖搀扶着,一步一步走进花厅,正好看到这一幕,便讥笑道:“果真是你。”

    郑承文笔下的墨锭只花了个开始,他头也不抬,道:“大人在此,哪有你说话的份。”

    阿祈还不能久站,于是又坐回到椅子上,看着这个趴在地上画画的半血兄弟,心中的畅快几乎无法形容。

    “别做垂死挣扎了,郑承文。你丢掉的那块墨是我捞走了,之后我随意换了个普通的又丢回了湖里。你要处理掉的东西我方才已经交给麒麟卫了。”

    郑承文收笔,抬起一双冰凝的眼睛:“那怎么了?阿弟弄坏了父亲喜欢的瑞墨,我帮他遮掩而已,你看不惯我们兄友弟恭吗?”

    “你们那样若是能被称为兄友弟恭,郑济或许都能从地府气活过来。”阿祈不惧怕他眼中的威胁,一语道破他最大的破绽,“倘若你真的无辜,方才为什么不舔笔尖呢?”

    “郑家父子三人都有舔笔尖的癖好,郑济曾说这是在品墨香!”吕安邦猛地接上,狂喜道,“郑承文,那块墨有问题,而你明确的知道,所以你不敢再舔!”

    郑承文强装镇定,道:“我有什么不敢的,只是想着几位大人都在此处,不好行此不雅之举,也不行吗?”

    阿祈还是笑:“那你想知道,我是如何杀掉你那个蠢弟弟的吗?”

    郑承文闭上了嘴,看似冷静,脸色却白了一些。

    齐杰忽然喊:“小戚。”

    戚颖就抬步往郑承文的方向走去,途中捞过小桌上的一杯茶。她走到郑承文跟前,认真道:“墨有些干了,不如我给郑大公子添些水?”

    也说不好是郑承文被架在火上,已经毫无退路,还是被戚颖刻意散出来的杀意笼罩,于是崩溃。他似被蜇痛了一般甩掉那支笔,扭身朝着孔宿的方向扑倒在地,道:“我我我,我招!”

    “我招了,别用刑!我招……”渐渐的,竟有哽咽之声,“那墨锭有毒,酒水就是毒发的引子。”

    “竟然真的是你,可为什么啊?”管家痛惜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虽然父子之间关系不恰,但郑济唯有二子,郑承文大过弟弟那么多,将来必定是郑氏的继承人,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郑承文的勇气好像在刚才用尽了,就像是大河上漂流的羊皮筏子,戳了洞,就无可挽回地朝着水下沉去。

    再没了张狂的郑大公子,连头也不敢抬,小声道:“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