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上走,林伽仪越觉得腿软,不知不觉从一开始的分摊一部分重量到完全压在了齐鹤连身上。
终于,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林伽仪重重呼出一口气。
“我们坐会儿,等等智桤师父吧。”
“好。”齐鹤连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必。”
林伽仪惊恐地回头,发现智桤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赶上来了,没事人一样站在他们旁边,只有膝盖上的灰证明他一步一跪的虔诚。
“两位,清禅大师就在后殿,请随我来吧。”
智桤师父一步一跪近一千级阶梯,仍然步履如风,林伽仪和齐鹤连互相搀扶着跟在后面,跟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
见二人新奇地看着坛城,智桤师父介绍道:“坛城中央的佛塔代表‘须弥山’,它象征世界的中心。周围的湖泊则象征‘四大海’,寓意世界的广阔与浩渺,而我们,都只是沧海一粟。围绕在佛塔周围的道路则代表了通向涅槃之路的‘八曲九折’。”
智桤师父推开沉重的庙门,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香烟缭绕,却听不到任何念经诵佛的声音。
“这里就是大经堂前殿楼。”
跟着智桤师父迈入大殿,林伽仪这才看见大经堂里面的样子。
大殿中央供奉着一尊巨大的金色佛像,头戴黑珠,伸手张指。周围的神像也都色彩斑驳,仿佛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沧桑。佛像前的长明灯闪烁着微弱的火光。
智桤师父上前,给即将熄灭的长明灯添了些油。
坛城内饰融合了彩绘、壁画、木雕、唐卡、壁饰、镀金等装饰技艺,上面缠绕着岁月的痕迹。
坛城中的元素众多,将抽象概念具体化、将信仰转化为可视化的艺术形式。其中,金色或银色等华丽色彩代表神圣和高贵;而莲花、祥云等图案,则象征着吉祥和平静。这些元素相互交织,将信仰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呈现出来,神秘、肃穆、隆重。
跟着智桤师父在殿内拐了好几个弯,又走进走出好几个殿,他终于停下脚步。
“二位,清禅大师就在里面。”
林伽仪闻言看去。
错落有致的摩诃寨里,有一个被其他高大的殿遮挡着、不为人所知的房间,房间顶部是金顶,外墙是赭红色,木门是黑色,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经文,门口精心堆着几块石头,旁边系着红色的经幡。
房间里面,一个人背对着大门,手里敲着引磬,嘴里念诵着“二次及行续部义,愿以无尽清净理,尽断无知邪解疑,精勤修行为心要,如是学习广大行,愿有力者恒相助,令诸灾难名亦无,顺缘如意皆圆满”。
智桤师父看着清禅大师不作声,林伽仪和齐鹤连也不主动打扰,只是静静看着。
终于,引磬的声音停下来,清禅大师也停止了念诵。
清禅大师站起来,将引磬放下,朝智桤道:“智桤,你先出去吧。”
“是,师父。”
智桤师父双手合十退休,清禅大师这才看向林伽仪。
“林伽仪?”
“是我,清禅大师。”
“我是雅玛拉加。赵沉让我给你带来这个。”清禅大师从佛像后面取出一个明黄色布包裹着的木匣子。
清禅大师拿开明黄色的布,将黑檀木匣子交给林伽仪。
回去的路上,林伽仪看着镶嵌着七宝石的黑木匣子出神。
清禅大师、或者说是雅玛拉加说,一定要回到居住的地方再打开。林伽仪不懂。
不是普通的身份证件吗,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摩诃寨,到了居住的地方再看?
齐鹤连抽空看向林伽仪:“伽仪,既然清禅大师说了,回到住的地方再看,我们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
齐鹤连没打算继续回昨天住的旅社,而是趁时间还早,开车出了罗卜楞。
天黑前,车跟着导航开到了那楞附近。
那楞有一片湿地公园,周围商业发展较好,宾馆、旅社、酒店,当地小吃、火锅、各大菜系,应有尽有。也有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齐鹤连找到的宾馆的老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
进店的时候,女人正在和隔壁饭店的老板娘一边聊天一边嗑瓜子。
女人说,她姓宋,贺平来的。年轻的时候犯了一些错,出来之后准备去西川看看,途径那楞,觉得和这里投缘,就在这里住下了。
一开始,宋女士在当地人开的饭店洗盘子、打扫卫生、洗菜,干了三年,省吃俭用有了点积蓄,就开了一家小饭店。
后来生意不好,宋女士关了小饭店,又去景区做了两年,这才出来开一家小宾馆,平时的收入也够生活。
宋女士的眼尾上挑,没有表情的时候,嘴唇整体微微下垂,轮廓清晰、锐利,眼神却格外柔和,像是备受打击之后才有的沉静。
宋女士把钥匙递给齐鹤连:“三楼左转尽头就是你们的房间。”
“谢谢宋姐。”
宋女士摆摆手,从身后的柜子上拿出两瓶可乐,递给两人:“我这里不管饭,你们要是饿了,得早点出去找吃的,这边的店铺晚上八点以后基本就都关了,早上十点以后才开门。”
“好,宋姐,我们知道了。”林伽仪嘴上应着,心里却觉得奇怪。
就算那楞地方偏,但怎么着也是一个景区,打烊早也就算了,怎么开门也那么晚?林伽仪搜了一下这边的日出日落时间。
早上六点四十五日出,晚上七点四十五日落。
拐上三楼,林伽仪透过打开的琉璃窗看向外面。
暮光四溢,浓云欲坠,太阳滞留的金色在洁白的云层中流转,暮色沉沉之时,山丘已成黑色剪影。
是景区,但街上寂寥,鲜有人影。
“伽仪,我们现在这里休息两天吧。从沽珈山到现在,你都没有休息过。”齐鹤连有些心疼。
她还是黄恩菱的时候,虽然家里条件不属于大富大贵,但也不差,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后来成为林伽仪,有赵沉在,应该也是备受呵护。
到底为什么,她要到处东躲西藏?
“是你比较累。”进入房间,林伽仪把齐鹤连往沙发上摁,手滑到齐鹤连的肩上,用生疏的手法帮他按肩,“这几天,你又要陪我到处找,又要开车。”
如果没有齐鹤连在,林伽仪估计还是像找彪哥他们那样拦车。在沽珈山还好,但是这些偏远的地方,她很难保证不会遇到麻烦。
齐鹤连按住林伽仪的手:“先看匣子里有什么吧。”
“好。”
林伽仪坐在床上,打开黑匣子。
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枪支弹药之类的东西,只是静静躺着几张卡片,身份证、银行卡,还有五万块现金。
林伽仪拿起身份证。
证件右边是林伽仪的照片,左边最上栏是“姓名:林伽仪”。
就在林伽仪犹豫的时候,赵沉的电话过来了。
林伽仪接起:“喂,赵沉……”
“伽仪,你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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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嗯。”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先听我说。”
“好。”
齐鹤连起身,用口型道:“伽仪,我去买吃的。”
林伽仪一边点头,一边听赵沉讲话。
门被关上,赵沉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伽仪,或许,只是短暂跟我相处了不到三年的人,你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林伽仪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了。
“不说也没关系。你有伽仪的记忆,是吗?你能看见伽仪的曾经,对吗?”
林伽仪有些心酸:“……是。”
当她成为林伽仪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她不光有自己的记忆、江晨晨的记忆,她还有林伽仪本人的记忆。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想到要依靠林伽仪身后的力量保护自己。
她永远记得脑海里涌入那段记忆时,她的心脏会疼,是林伽仪本人的心在抽搐。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林伽仪、曾经的林伽仪,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和赵沉一起相处了两年多,她见过赵沉在酒吧万花丛中过的样子,意外撞见过他带人回家的情景,见过他在公司谈判的样子,以为他只是一个对自己的亲人很好、事业上很成功的花花公子,后来也意识到他不一样的感情,但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卑微。
他在恳求,恳求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即使这个答案是假的。
“既然你这么喜欢曾经的林伽仪,为什么不说呢?”
因为曾经的林伽仪是精神病吗,还是因为,曾经的林伽仪是他叔叔收养的孩子?
“我不能说……她不能接受不干净的东西,她不会接受我的。”
赵沉怕说了,就连留在她身边的正当理由都没了。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伽仪杀死叔叔阿姨的真相?真的是因为生病吗?”
她继承了林伽仪的记忆,自然知道真相。
她知道赵沉的叔叔收养林伽仪,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生育。林伽仪偶然偷听到父母私下里说起她的“用途”。
林伽仪的养母不能生育,所以他们以养父母的名义收养了林伽仪,却不是让她成为赵家的孩子。他们打算等林伽仪成年之后,就让林伽仪为赵沉的叔叔生下一个属于他们赵家,有他们赵家血脉的孩子。而林伽仪,会因为难产或是精神疾病发作去世。
看,他们早在刚收养林伽仪的时候就谋划好了一切,还借此宣扬了一波赵氏的企业。
赵氏董事长收养患有精神疾病的孤儿。
林伽仪根本就没有精神病,一切都是他们在造势。
所以,林伽仪在他们行动之前动手了,杀死了赵沉的叔叔和阿姨,杀死了她的养父母。
“赵氏董事长养女有精神疾病”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又因为赵沉从中运作,林伽仪并没有受什么苦。
林伽仪知道赵沉对她的好不是亲情,也知道赵沉的爱并不纯粹,所以她一直假装不知道。
“她是喜欢你的,她爱你。”她想,曾经的林伽仪是爱赵沉的。不然以林伽仪的行事作风,早就一个人悄悄离开北城、和赵家人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正是因为两人之间复杂的关系,赵沉说不出口,林伽仪也不能说。
电话那头,赵沉忽然开始哭起来。
委屈、不甘、痛苦、后悔、爱。
林伽仪也觉得心脏疼了起来。
曾经的林伽仪,你也在为他、为你们难过,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