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抽生死签,拜关二爷
    尹照棠低着头,点着香烟,风轻云淡的说道:“吉祥叔罩不住,臭口强要伸手多赚八块钱。去过一次的熟客不入账,今天只能按十二块钱一个钟来结账,还抹掉了四百个钟。”

    “帐没收回来,我这个当大佬的,要不要回家拿钱给兄弟们补上?”

    此言一出,阿乐,左手几人都变了脸色,蒋豪更是一掌拍在桌面,纵声骂道:“臭口强那个扑街!之前马栏生意被和记挤的快要关门,要不是我们帮他拉新客,早就回将军澳卖鲍鱼了。”

    “挑,还想有钱包两层楼租给凤姐开工?还有钱买保时捷?自己揸保时捷出门,让我们兄弟光着脚,大佬,我去劈了他!”

    几兄弟先前在观塘每个月靠泊车和酒楼送海鲜,每个月能赚七八百块钱,最豪华的享受就是吃牛杂和车仔面。

    衣服没一套像样的,香烟买不起好牌子的,哪儿像现在有吃有喝,还能有一批小弟跟着。身体寂寞想请细路仔到马栏洗澡,口袋里随便都得能掏出钱。

    这一切都是棠哥带他们打拼出来的,谁敢跟棠哥对着干,谁就是跟兄弟们过不去。

    左手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板着脸道:“棠哥,臭口强翻脸不认人,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敬他是江湖前辈叫声强哥,不敬他,照样干翻他!”

    “是啊,棠哥,不做事,往后谁还怕我们,个个都上来踩一脚,不用混了啦。”蛋挞张口赞同。

    十六七岁的烂仔们不懂什么叫怕!江湖前辈在他们眼里就是该死的老骨头,早点死,早点让位子。

    尹照棠却道:“臭口强是我们同门大佬,油麻地堂口的白纸扇,社团大底来着。以下犯上,手足相残,每一项都要受领家法的。”

    “再说,臭口强那个人,油麻地谁不知道?扛着社团招牌的生意人来着,负责帮堂口的揸数,靠着马栏搵水,手下那群马夫干女人很有一套,打架?一群蛋散跟肠粉,没一个够打!犯得着来惹我们一群观塘仔?”

    观塘,深水埗,屯门,将军澳在80年代都是盛产烂仔的新市镇。

    有无数江湖强人是从这里走出,打进油尖旺,再闯进港岛区。

    阿乐是一个聪明人,一点即透,双眼不禁放大,问道:“棠哥,你的意思是跟臭口强没关系,是吉祥叔在A我们钱?”

    “谁知道呢,但我觉得臭口强没种,或者说,他跟我们合作比撕破脸更有利。反倒是吉祥叔,自从听到我有改搵正行的想法,对我的态度好似有些变了。”

    大家都明白搵正行,开公司,做大老板更威风。但是古惑仔们没本事,没靠山,没门路,一辈子只能幻想着靠打打杀杀,搏得大佬的欣赏,捞偏门,做扎职人。

    尹照棠有前世的见识和商业经验,在经济高速发展,充满机遇的80年代改走正行,其实只需要一点时间做原始积累。

    比如,免费的寻欢杂志,将来就可发展成咸湿杂志。

    走《龙虎豹》,《藏春阁》,《豪情夜生活》的路线,每个月入袋过百万没问题。

    要知道,1984年3月创刊的《龙虎豹》,首期销量就超过十万册,巅峰时期每期都能卖三十万册,给竞争激烈,渐渐萧条的港岛报业喂进一颗壮阳药。

    最重要完全合法!

    这么庞大的收入,也引来新记,和记等大字号的觊觎。

    没有够硬的实力,或者够地位的靠山,分分钟有人烧仓库,砸公司,口空白牙要来入股做股东。

    1980年的港岛,既是经济野蛮发展,贸易,地产,金融齐头并进,跻身“纽伦港”之一的黄金年代。

    也是走私,绑架,械劫案最频发的年代。

    回头看,没有四大探长维持地下秩序,曾经泾渭分明的江湖社团,地盘交织在一起。为抢占生意,垄断行业大打出手,血拼不断。

    往前看,经济的发展没有合理分配,穷者愈穷,富者愈富。中英两方对港岛未来的归属各执一词,所有市民不管身家几何,都感到前路迷茫,底层市民也沉浸在战争的威胁当中。

    造就如今全港一百多个字头,四十多万社团中人的江湖盛况!

    不管做乜小生意,要赚钱都别想甩开社团,你不沾社团,社团自会循着味搵你。

    明末发展到当今的秘密结社文化,在国内烧起最后一把火。成千上万的古惑仔被烧死在80年代,也有各路豪雄赴汤蹈火,成功杀出一条血路,享誉江湖。

    尹照棠暂时没把搵正行的路子透出来,但也没有掩饰搵正行的想法。因为在他看来只要《91寻欢阁》做的好,让社团同门赚到钱,自然越来越多的人会支持自己。

    慢慢跟社团合作,他出钱,敬忠义出人出力,很良好的合作模式嘛......

    现在看来,还是高估江湖人的头脑,总有人昏了头,觉得做小的好拿捏。打铁还需自身硬,江湖上认拳头的多!

    蒋豪,阿乐,蛋挞,左手才不管大佬是要搵正行,还是捞偏门。混江湖,赚钱可不分黑白,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同。

    很多社团大佬名下也有正行公司。

    左手脸色大惊,很不理解的反问:“阿叔不至于吧?我们每个月赚得钱都分给他,坐着抽水,还要A我们一大半,疯了啊!”

    尹照棠道:“阿叔怎么想,我不知,我只知道阿叔傍晚跟我讲,社团老顶要做掉一个泰国仔,每个大底都需要推荐一个手下去抽生死签。”

    “阿叔推荐我去,吃完饭,我就要打车到将军澳的祠堂抽签。”

    蒋豪把烟蒂掐灭在空盘里,毫不犹豫的道:“棠哥,我代你去。”

    “我也可以去。”

    左手忙道。

    “我来。”

    “棠哥,你有本事,用不着脏了手,将来还要做大老板呢!”蛋挞,阿乐都奋勇争先。

    社团安排抽生死签的事,大底往往都是推荐缺钱,没本事的四九仔去。

    拿一笔安家费,做完事,苦窑进修回来,挑一间场子养老。

    怎么可能推荐头马,心腹去呢?

    这可不是跟其它社团抢地盘,争生意,打下来大把好处,名震江湖!

    吉祥不管嘴上怎么说,推荐他去抽生死签都是其心可诛。

    因为他根本不缺那笔安家费,更不缺一间场子养老。

    见到四个兄弟二话不说,答应代自己去做事。

    尹兆棠内心也有产生一股难言的情绪,莫名感受到那种江湖义气,拍拍左手的肩膀出声道:“吉祥点名叫我去,不去恐怕不好,总之,去一趟也不一定能抽中,先去把钱给兄弟们分一分,真抽中再说吧。”

    左手拿起塑料袋里钱给周围的马仔们分一分,刚刚许多马仔也听到他们的谈话,收钱时不少人表示出愤慨和决心......

    蛋挞不是个聪明人,但也已看出吉祥叔的做法:“阿叔是怕你把他甩下车,故意想让你手上沾血。泰国仔可不是好做掉的,跟警察勾搭在一起,呵呵,明天出境时绝对有差人跟着。”

    “你要做成了,正好如他所说,打响名气,对社团有功!”

    “但凡留下点手尾,给差人拉班房,杂志接客的生意就全归他了。要是你一点手尾都没留,也有资格跟臭口强重新谈抽水,同阿公要一间马栏自己开始单干都冇问题,阿公支持的嘛......”

    “吉祥作为我们的大佬,分的更多!”

    蒋豪在旁一支烟接着一支烟。

    沉默片刻说道:“吉祥叔出来混靠的就是一个义字,当年他给社团阿公挡枪,在医院昏迷了两天,观塘那块的江湖人谁不知道。”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拜入吉祥叔门下的原因。

    虽然,吉祥只是敬忠义的一个草鞋,但凭借此事名声很大,谁都夸赞一声够义气?

    而且吉祥一直以来都是副对待小弟很好,有事常常关照的好大佬形象。

    尹照棠吸着生腌基围虾,一口呲溜一只。

    “阿叔的义气,是对阿公讲的,可不是对我们讲的。”

    左手分完钱回来,正好接过话头:“棠哥说对,我们的义气,也只对棠哥讲,吉祥是我们的保家大佬又点样?”

    “敢害棠哥,我保他扑街!”

    五人的那份钱被左手一人一分发到手里。

    “记住,钱是棠哥给的。”左手甩着手中的港币说道。

    蒋豪,阿乐脸上都露出认同之色。

    尹照棠以前确实是个打仔来着,但现在教训教训不开眼的古惑仔没问题,一身功夫宁愿拍电影也不可能去为社团杀人。

    真要抽中生死签,确实得交给阿豪,阿乐他们来做......

    这在阿豪,阿乐他们看来也很正常,大佬在外边有办法带他们发财,脏活累活肯定是他们来做咯。

    毕竟,在港岛有过社团身份是小,多少大老板都曾经是社团中人,多少豪门又一直养着字头当打手?

    但亲手碰过血事情就大条,别提97后怎么样,现在的高层圈子都没人肯带你玩。

    倒不是正义问题,是你身上有把柄,便不再值得人家看重。

    谁会乐于投资一个有风险的人?

    指不定哪一天就暴雷了。

    连爱惜羽毛的道理都不懂,天生一辈子的穷苦命。

    “阿豪,拿了钱别光顾着请兄弟吃饭,师傅那边每个月的孝敬不能少,也给家里的老妈留一点。省得每次回观塘都听她念叨命苦,知道的街坊,懂你是带兄弟跟我进九龙搵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进九龙捡乐色。”

    “阿乐,你就少赌一点,真不懂打个电动都能赌起来,多赚点,以后去濠江玩啊。”

    “左手,你最懂事,多看着阿乐一点。”

    “蛋挞,这个月盯着上街,广东道附近有没有新出来卖的靓女,杂志该更新了。”

    几个人父母都住在花园大厦,在观塘的工厂里做事,每天忙着脚不着地,为生计奔波,根本管不动要出来混的烂仔。

    尹照棠有时候看不过眼,只能帮他们管一管了。

    蒋豪的泰拳师父则是一位惩戒署退休的督察,前几年,阿豪因为打架进儿童感化院,靠着拳脚犀利,搏得“陈sir”的关注。

    据说陈sir年轻的时候是警界拳王,名声不菲,还在泰国跟名师学艺两年。

    他帮蒋豪提前一年办了假释,收蒋豪在身边学拳足足两年,本来是想把蒋豪送到地下拳赛赚钱,但好死不死。

    在蒋豪出师前夕,“马上风”半瘫在床上。

    陈sir只有两个女儿,害怕女儿嫁人后没人管,开始扮起好师傅,把蒋豪当作传承衣钵的契仔了。

    尹照棠自己的身手则是家传,他的父亲尹正觉曾经是潮州字头“义群”的红棍,听老妈讲小时候他们是住尖东的海景房呢!

    但随着义群垮台,父亲在一场江湖争端中被人用枪打死,房子和一些资产被刑事侦缉处的探长以涉案为由扣押。

    其实就是被70年代的黑警们当肥羊给宰了。

    跟兄弟交代几句后,他叫来老板娘算钱买单。蒋豪,阿乐几人跟着主动起身:“棠哥,我们陪你去祠堂。”

    “阿豪跟我一起去就好了。”尹照棠略作思索后道。

    叫来一辆的士说去将军澳吴氏宗祠,经过半个多钟的颠簸,来到一座布局严谨,飞檐斗拱,坐北朝南,格局大气的祠堂门前。

    这间祠堂门口还有砖石打造的旌表坊,雕有云纹,上刻代表堂号的门楣题辞:延陵高风。两边刻有楹联堂诗:渤海家风千古兴;延陵世泽万载隆。

    以此表示将军澳吴氏祖上乃春秋吴国的延陵季子,是延陵堂的一支。

    敬忠义第一代坐馆便是姓吴,因此社团临时要开香堂,便会安排在吴氏宗祠。每逢过节的主要大型活动,则放在观塘区宝琳路的大圣宝庙。

    那里是敬忠义三十年前捐修的一座大圣宫,亦是整个敬忠义的山门所在。

    尹照棠,蒋豪来到宗祠门口的时候,可以看到大门内人影憧憧,有些嘈杂,二十几个身高不一,满身江湖气的四九仔已经聚在祠堂内抽烟聊天。祠堂门口停了一排轿车,尤其以一辆德国迈巴赫最为奢华。守门的两个社团兄弟身材精壮,发现二人往祠堂走来,左边那个举起臂上前拦住他们,说道:“兄弟,今天祠堂有举办民俗活动,想参观祠堂的话改日来,想要进祠堂的话,麻请报一下入堂诗!”

    尹照棠是正式拜过山堂的弟子,背过三十六首英雄诗,正式用来应对各类盘道,当即抱拳背诵入堂诗对上切口:“桃园兄弟刘关张,兄忠弟义姓名扬,不降曹瞒心在汉,流芳万古世无双!”

    每个洪门弟子被传授的“英雄诗”中都带字号,堂口,身份的密语,同宗同门,江湖同道一对便知。

    守门的兄弟闻言露出笑容,让开一步路:“原来观塘吉祥叔的兄弟,马上要开香堂了,里面请!”

    ......

    尹照棠在祠堂里见到正喝茶的吉祥叔,上前打过一声招呼,倒是没看见油麻地堂口的臭口强,带着油麻地兄弟来抽生死签的人是红棍堂主“老摩”。

    夜晚,十点钟。

    祠堂,一间设有神坛,最上方供着关帝神像,下方摆着三英五祖,历代祖师的牌位。

    一名穿着褐色长衫,身材肥胖的中年人正手持九支香,立于神坛前,鞠躬三拜。

    腰间里三层,外三层的游泳圈,勒得他行动不便,鞠躬都有些困难。

    二十四名赤膊光背,单膝跪地的堂中弟子手持三支香,照规矩在做事前给祖师爷和关帝上香,请帝君与祖师保佑马到功成,一战扬名!

    暗室当中,带头敬香人便是敬忠义坐馆“猫叔”

    旁边有一个穿着青衫的老年人,正是负责发签的二路元帅“高佬森”

    敬忠义的二路元帅属于“坛上有,坛下无”的假职,每逢开坛时由社团叔父辈临时担任。

    尹照棠单膝跪在地上,列于第三排左手第四位,由于暗室中烛火曳曳,看不清人脸,他在人群算不上扎眼。

    跟着社团兄弟念完忠义诗!

    起身一起向神坛三鞠躬,紧接着龙头坐馆把九支香插进桌案上的香炉中,一位位四九仔上前插香,等到香炉插满,便要正式开始抽签......

    尹照棠眼前突然出现幻觉,一阵阵烟雾飘到面前,组成一行行文字:【关帝保佑,护国安民。趋吉避凶,逢凶化吉!】

    【忠义仁勇信礼智,七字七运,一偿一报!】

    【请选择本次运势:一,忠字运,抽中死签,马到功成!】

    【注:本次忠字运,需以‘帮助救治一名重病同门兄弟’酬神。】

    【二:义字运,抽中死签,兄弟出马,得胜归来!】

    【本次义字运,需以‘给十名兄弟安排工作’酬神】

    【三:智字运,抽中生签,避开险局,暗中谋划,胜券在手。】

    【本次智字运,需以‘收养一名残障儿童成年’酬神】

    这些烟雾组成的字,隐隐散发着红光,四周的人不可能没有反应,除非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见到。

    “干,发金手指了!”

    尹照棠顿时明白,自己真被关帝保佑上了。

    好啊好啊,混江湖都能“趋吉避凶”,关二爷是要保我发大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