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委屈?

    多年来,有人当面说过他手段狠戾必遭反噬,有人说过他家破人亡孽债难偿,还有人虚伪感叹他一路坎坷不易,却从未有人说过他委屈。

    可唯独这两个字,差点让他一惯的面具都绷不住。

    委屈吗?

    他有什么好委屈?

    赫赫有名手段毒辣的小虞总。

    亲手将血债一笔笔百倍讨回来的虞幼清,能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错开视线,抿紧嘴唇飞快的说:“没有。”

    虞幼清低头狼狈掩饰自己眼中溢出的情绪。

    虞道源伸出手,心疼的揉了揉幼清柔软微卷黑发,就像小时候安慰幼清时候一样:“幼清——”

    “爸爸,你看我给你带了点心。”虞幼清却转头朝Ella姐示意,躲开了虞道源的手掌。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了。

    虞道源心里叹口气,不再过问。

    好在幼清总算不再闹着出国,总算让虞道源心里有些安慰,以后慢慢问,总能问出来,他朝Ella看去,眼前顿时一亮。

    Ella含笑端着点心过来,手中天青釉汝窑瓷碟上正正的摆着四块木樨酥。

    木樨酥——辉记大师傅的招牌,几乎不对外出售。

    取深秋百年老桂的花熬成糖蜜,八酿八蒸,亭亭如盖的老树最后也只能熬出巴掌大的一小罐蜜。

    辉记大师傅一年也只舍得做一两回,只有些老饕熟客亲自去店里人肉排队才买得到,就连曾经G市首富重金求够都铩羽而归。

    唯独虞总每次都能够准时吃上。

    而这些只是因为虞总曾经在幼清面前随口提过一句,觉得点心好吃。

    Ella看着少年,少年翘起唇角看着虞总,少年有双温柔的眼,如盈盈星河,注视着的时候,仿佛满心满眼都是你,更何况少年还愿意花心思,这样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旁边虞行简抱胸靠在墙上,低声嗤笑了一声。

    惯会用些小恩小利笼络人的,不就是个破点心嘛,谁稀罕啊。

    虞幼清唇角的笑容依旧,毫不在意。

    他顺手取了茶几边的金骏眉,单手优雅流转,行云流水般茶便已经沏好。

    正山小种红茶和清甜的木樨酥最是相宜。

    他和虞行简不一样。

    他很小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天生就该是这样的,哪怕父母的爱也是。

    可偏偏他天性贪婪,一旦得到过一些,就顺理成章的想要很多。

    他既然想要很多很多的来自父亲的爱,那他自然就该花心思。

    虞行简最看不得他这一点。

    但虞幼清觉得谁说算计经营谋划得来的爱就不是爱呢?

    反正能够拥有这样的爱,他觉得很欢喜满足。

    “不过爸爸不能多吃。” 虞幼清给爸爸端上清茶,顺手又轻巧的取走碟子中的一块木樨酥。

    这东西虽然好吃,毕竟是老式糕点,重油重糖。

    爸爸虽然看起来还是风华正茂,当打之年,在集团内部网还被誉为叔圈天菜,实则刮风下雨就浑身骨头酸痛,一身老骨头确实要少吃。

    可他自己大病初愈,也没什么胃口,不想浪费,毕竟是他花了好大心思才弄来的点心。

    虞幼清环视一周目光落定:“虞行简。”

    “嗯?”虞行简不耐烦的抬头。大明星的侧脸线条优越,紧皱的眉挑都显得格外帅气。

    虞幼清顺手就将手中糕点塞进他的嘴里。

    少年的动作太过自然,虞行简只唇边被什么柔软东西轻轻蹭了一下,猝不及防就被满口酥甜塞得满满的。

    虞行简恼羞成怒瞪着虞幼清。

    虞幼清把他当垃圾桶吗?

    可和少年却太过无辜和坦然,搞得好像是他大题小作而已。

    他沉着脸一口将剩下的半块半点不浪费塞进嘴里,昧着良心挑着骨头:“也就一般。”

    “你啊你!得了便宜还卖乖。”虞道源摇摇头:“再说我身体好着呢,前几天才去老俞那里检查,怎么就不能多吃了?”

    “那是谁前几天让李妈把家里的睡衣换大一码。”虞行简毫不留情揭穿。

    虞总虽然快到五十,依旧偶像负担严重,身材管理很是严格。

    可两年年纪越大,体重逐渐有些绷不住,只能偷偷让家里佣人换大一码睡衣。

    “虞行简,你那张嘴怎么那么讨人嫌。”虞总恼羞成怒,“再说体重怎么了?论身体你昼夜颠倒,还不如我呢。”

    虞道源说的不假。在他这个位置上,身体已经不他一个人的事情。

    他有私人医生定期体检,有运动的习惯,周末都喜欢抓着几个儿子爬山,健康得很。

    虞道源的身体情况没有大问题。

    最起码每次体检都没有大问题,这一点虞幼清很清楚。

    前世哪怕他在国外,爸爸的体检结果,他都会从秘书办要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世他一直对爸爸死耿耿于怀。

    爸爸虽然背腹受敌,处境艰难。

    但是爸爸一直性格坚韧豁达,身体底子很好,体检也是一切正常,怎么会突然心梗抢救无效死亡?

    只不过等他抽出手去调查这件事后,才发觉爸爸多年以来的私人医生好友俞德秋在移民国外不久后一家人都因车祸身亡,死无对证。

    他生性多疑,心中已经给俞德秋定罪。

    只不过俞德秋那个老东西究竟是如何动手脚的,什么时候和宋致溪勾结在一起的,他还来不及搞清楚。

    他要想办法尽快给爸爸重新约一次体检才好。

    虞幼清习惯性的去摸口袋里的烟,摸到空空如也的口袋才反应过,他现在应该还不吸烟。

    等到他回归神来,爸爸已经吃完两块木樨酥,等到最后一块的时候,爸爸叹了口气,又放下了手,瞪了虞行简一眼,浅浅尝了天青盏中的清茶叹气说:“算了,致溪等会到,他也爱吃,这块留给他。”

    宋致溪——虞幼清笑容顿时消失。

    “你到是真把致溪哥放在心尖上。”虞行简靠在沙发上,翘着腿。

    “别以我不知道,你下部戏又要减肥。幼清又不爱吃甜的,你们几个中就是致溪口味和我像。”虞道源实在无辜,他哪里听不出二儿子的阴阳怪气,顿时头大。

    虞道源向来对自己孩子情况都了如指掌。

    他并不是对孩子们不闻不问的父亲。他甚至在工作最忙的那几年,也尽量去参加每个孩子的家长会。

    包括宋致溪。

    只不过宋致溪身份尴尬,他姓宋,他的父亲和虞道源是生死之交,两人当初共同创业,只不过他亲爸因为涉事,在公司被警察带走调查,结果在路上遇上车祸,当场死亡。

    宋致溪的亲妈精神有问题,常年在精神病院疗养。

    虞道源将宋致溪捡回了虞家,但宋致溪毕竟有自己的父母,所以只叫虞道源伯伯。

    但是在虞道源心中早就把宋致溪也当做了自己孩子。

    虞道源死后,他的遗嘱公布,股份分为了五份,四个孩子平等的一人一份。

    宋致溪手中的那一份股份后面让虞幼清吃了不少苦头。

    当初宋致溪青春期和一群纨绔鬼混,虞道源愁的好几天睡不着觉,好几次下了飞机,直接就去夜店抓人。

    后开宋致溪执意要去当花花公子,每日无所事事,被他精神病亲妈打的趴在地上站不起来的时候,也是虞道源不惜和宋致溪亲妈决裂也要护着宋致溪,把他从疯子亲妈那里带出来。

    虞道源确定玩乐余生确实是宋致溪真心所想之后,他也一力支持,等到宋致溪想经营自己的公司时候,虞道源也尽心尽力给宋致溪筹备。

    现在——

    宋致溪在众人眼里还只是经营着一家虞氏庇护的小公司,每天无所事事游戏人间的纨绔。

    但虞幼清知道,在不久的以后,这间不起眼,谁都没有注意的小小公司,会以令人惊讶的速度崛起,鲸吞虞氏,摇身一变成为以后的宋氏。

    而说来可笑,宋氏最早的注资人,是虞道源。

    好不容易弄死的人,又再次出现。

    干了白工的虞幼清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

    但如今的宋致溪已经陆陆续续在爸爸的帮助下继承了他亲爹留下的部分虞氏股份。

    他现在还不是虞氏说一不二的小虞总,而是虞家不谙世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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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少爷。

    宋致溪为人谨慎,在突然动手发难之前,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没有拿到任何证据之前,想要指认已经拿到公司股份的宋致溪,恐怕难如登天。

    何况他前世复盘宋致溪的一举一动,发觉宋致溪针对虞氏的天罗地网早早就已经布下,背后总隐隐有着看不见的另一支手在推动。

    他不能打草惊蛇。

    “怎么大老远的就听到我的名字了啊。”

    宋致溪推门而入,他姿态随意,符合规制的老式深蓝衬衣马甲衬托他肩宽腿长,宛若绅士,可偏偏他神态却不羁,桃花眼温柔多情,环视一圈最后落在虞幼清身上笑道:“行简和幼清都在啊。”

    “致溪哥。”虞行简老老实实将翘起的腿放下。

    宋致溪一直是虞家的爱护弟弟的温柔好兄长——最起码现在还是。

    “致溪,你来的刚刚好。”虞道源示意宋致溪坐下,将桌上的天青盏往前推了推:“你看看幼清带了来什么了。你快尝尝。”

    “哟,这木樨酥可是好东西。”宋致溪识货,扭头看向虞幼清夸赞:“我们幼清真厉害啊。那我就沾沾幼清的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卡擦一声。

    天青盏翻到,仅剩的木樨酥掉落在地。

    起身碰到天青盏的虞幼清抱歉笑笑:“实在太可惜了。”

    “致溪哥,只能下次了。”

    宋致溪侧头看去。

    两人目光正正对上。

    虞幼清和宋致溪虽然以兄弟身份生活多年,但其实并不熟。

    他始终记得,他刚刚来到虞家不久,虞行简的第一个生日。

    满堂宾客中骄傲的小王子脸上抹着蛋糕,抬头挺胸坐在父亲的肩膀上,理所应当成为人群中焦点,享受众人的恭维。

    小王子的笑容,耀眼的灼目。

    多么不公平,他生来注定如此。

    隐藏在楼梯阴影中的他,搂紧他仅有的小熊,眼神晦暗。

    他抬头便看见过人群之外的宋致溪,少年靠在墙角的阴影,玩弄手中的打火机,神情冷漠。

    目光交错,隐藏在黑暗中的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同样的东西。

    无需多言,他们都明白,他们是同一种人,表面阳光灿烂,内里阴鸷晦暗,吞噬一切他们得到的东西。

    哪怕十多年已经过去,亦是如此,这是他们两人无言的默契。

    错开视线。

    宋致溪笑笑靠在沙发上:“可惜啊,只能等下次了。幼清你这几天要准备去国外了吧?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一如温和周到的兄长。

    “谢谢致溪哥,不过我已经决定不去国外了。”虞幼清礼貌笑笑。

    恰似乖巧懂事的弟弟。

    错开视线,两人低头,眼神顷刻间变得冷淡。

    虞幼清又想起前世他和宋致溪见的最后一面。

    宋致溪前世为刺激他,告诉他父亲死不瞑目,死前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他没有反应。

    因为他早就知道。

    在父亲死后,他自虐般找到了父亲病房的监控。

    深夜里,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就会一遍遍来回将那段视频投影在空白的墙面上,他早知道病床上爸爸濒死之际嘴里一直无声念着他的名字。

    除了他的名字外,爸爸还说了两个字。

    他一直不知道爸爸说的是什么。

    直到有一次,他陪着供应商大喝一场,在厕所吐的昏天暗地。

    他独自靠着墙角,再次打开那段录像。

    福至心灵,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爸爸说的另外两个字是什么。

    爸爸说的是——

    幼清,你走。

    他顿时明白,爸爸杀伐果决一生,闯下虞氏如今的地位,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长子和次子接连出事,他已经猜到是宋致溪。

    而他濒死之际,都还在担心他的幼子,卷入这个旋涡。

    他余生最后的愿望——幼子平安喜乐,无病无灾。

    也是在那个晚上。

    枯坐一切的虞幼清站了起来。

    他下定决心。

    他要宋致溪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