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别看、别听
    根据苏蓉在电话里语无伦次的叙述,她们是在回出租屋拿行李时遭遇了喝醉酒的姜通海,他在索要钱财无果后恼羞成怒,对她们下了手。

    漆黑的雨夜,乌云将天幕遮得密不透光。

    沉闷、压抑。

    一如姜灼此刻的心情。

    他谢过司机后独自冲上了二楼,撞开房门后,被迎面扑来的冲天酒气淹没。

    客厅一片狼藉,虚掩着门的卧室中传来低哑的呻吟和男人的叫骂,空气中夹杂着丝缕不祥的血腥。

    姜灼面无表情地摁了摁腰间,那里有一块坚硬的凸起,是一把水果刀。

    然后一脚踹开了卧室的门。

    屋里的男人听到声响回头看他,猪肝色的脸上露出个怪异的笑:“小兔崽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右手攥着条皮带,左手大力抓着女人的头发把她从地上生生提起,脚下散落着数个烟头和玻璃酒瓶的碎渣。

    苏蓉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脖子被迫高昂,脸上已经青肿得看不见五官。

    角落里丢着一件沾了血的童裙。

    而姜小月不在这里。

    姜灼脑子嗡的一声,冲上去先照着他的脸狠砸了两拳,然后紧紧拽着皮带的一端,和他扭打在一起。

    女人睁开肿成一条缝的右眼,口中发出破碎的低泣,撑着上半身往角落里艰难地爬行,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姜灼为了护着她,身上被抽了很多下,手臂上肿起几条渗血的淤青,脖子也被勒出了深深的红痕。

    姜通海的身体早就被烟酒掏空,这个年幼时无法反抗的恶魔再不是他已经成年的养子的对手,最终被反剪双手按在了墙上。

    “小、小兔崽子……”男人呲牙咧嘴,大概是没想到看似瘦弱的少年力气又大了不少,“王八蛋,我是你老子!”

    姜灼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沉冷目光下却压着猛兽般的疯狂。

    他问:“姜小月呢?”

    姜通海脸色酡红,眼神混沌,脑子显然不大清醒,听闻此言吃吃地笑道:“一个傻子,破拖油瓶,你管她做甚?有人能看上,能卖个好价钱就不错了,也算是报答老子的生养之恩——”

    空气凝滞。

    姜灼的声音有种异样的平静:“卖?”

    他的嗓子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你卖了她?”

    卖了是什么意思。

    那么一个小傻子,只会埋头画画,连话都不会说……她能干什么?他把她卖到哪儿去了??

    仿佛在悬崖边一脚踏空。

    极速坠落中,少年哆嗦着嘴唇,血色褪尽,忘记了怎么呼吸。

    “哦对了,突然想起来……你现在可是看不上这点儿小钱了。”

    男人胡乱扭了两下身体,怪笑了几声:“被盛丰的大老板看上了是不是?啧啧,你这宋大少爷的手段就是不一样哈,怎么就能勾引上这么有钱的老板?嘿嘿,欠债全没了,你老子我也跟着沾光了哈哈哈哈哈——”

    “这几天从那老板身上套了不少钱吧,快快快点儿给我,老子还急着用呢……”

    空气冷如冰窖,身后少年沉默得令人胆颤,男人却状若癫狂,浑浑噩噩毫无所觉。

    “梁家,那可是梁家啊!”

    “老子跟你讲,那个梁老板据说重病缠身没几天好活了,你小子可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在他死之前把梁家财产多多转出来知道不?”

    “嘿嘿,最好能拿到遗嘱,使点儿手段懂吗,哄着他……这种老板不就喜欢这个吗?包养个走投无路的小孩儿,玩点见不得光的游戏,满足他们那点折磨人的癖好……啧啧,这些人都一个样的,在床上听话点识趣点,用点那种药,讨好他们很容易……”

    “好好哄着他,然后使点……小手段,让他死在该死的时候,不早也不晚……反正他病得快死了,没人会怀疑你,多好的机会,多好的机会呀!”

    “你别犯浑,咱爷俩好好计划一下,我这里还有几个道上的朋友说不定能帮上忙……到时候梁家财产——”

    男人突然惨叫出声,话音戛然而止,然后剧烈挣扎起来。

    “啊——你这小王八蛋——!!”

    刀刃刺穿了他的左肩。

    血顺着刀柄流到少年的手背上。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姜灼双目猩红,喘气粗重,耳边咚咚直响,心脏疼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好恶心!!

    仿佛有千斤重物狠狠撞击着胃壁,带来剧烈的疼痛和反胃感。

    胃酸上涌,灼伤了喉管。

    好恶心,好想吐……

    好想带着所有恶心的人一起下地狱……

    他怎么敢这么对姜小月?!

    他怎么敢这么恶心地污蔑、诅咒、算计梁先生?!

    这么恶心的人,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上?!!

    墙角蜷缩的女人开始尖叫,声音刺入脑髓肆意搅动。

    头疼得要裂开。

    眼前的一切被蒙上一层血红。

    少年拔出刀,冷眼看着男人捂住伤口,惨叫着滑落在地。

    在地上七歪八扭地蠕动着,好像一条粪坑里的蛆虫。

    吐出的话也像从粪坑里捞出来一般臭不可闻。

    他用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姜灼,把他与何殊描述成最肮脏卑劣的关系。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一遍又一遍。

    把脏水往梁先生身上泼。

    他的骂声从少年耳边渐渐远去。

    姜灼开始听不清,看不清,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

    ……方才那一刀,起初少年的刀尖是对准男人心脏的。

    但刺下去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先生还在等他回家。

    如果沾上人命,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先生今天身体不舒服,如果在那么冷的客厅里一直等他,该怎么办。

    不行……至少、至少今天,他要回去。

    这念头一闪而过,让他的刀尖偏了几寸。

    而现在……

    少年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男人肆无忌惮的咒骂,让积年累月的厌世情绪压垮了他,那维系着他理智的最后一丝温情也断了。

    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只想把刀捅进眼前这个恶魔的胸口。

    他拉着恶魔一起下地狱。

    这样总能结束了吧?

    这恶心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总算能熬到头了吧?

    没有人能再伤害他,没有人能再恶心他,没有人……会再被他一次又一次连累。

    快点,再快点!他一秒也不想在这世上多待。

    少年的身体在自己行动。

    他看到自己扇了恶魔无数个耳光。

    他看到自己的膝盖压住了恶魔的后背。

    他看到自己的左手怼进了恶魔的伤口。

    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对着恶魔的心脏举起了刀。

    他看到自己刺了下去。

    他看到……他看到……

    他看到……另一个人的手。

    他看到那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看到了灰色的风衣。

    他看到了苍白的紧抿的唇。

    他看到了棕褐色的眼睛。

    形状很温柔。

    他看到了……梁先生。

    先生蹙着眉看他,目光隐隐担忧,神色从容而沉静。

    ……然后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然后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只手微微使力,让他的脸埋在带着苦涩香气的怀里。

    别看、别听。

    他听到先生无声的嘱咐。

    怀抱隔绝了世间的一切。

    只留下平静温柔的漆黑。

    于是他真的再也看不到令人作呕的血污,听不到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好像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听见过一样。

    好像他真的是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孩子。

    ……

    何殊将浑身是血的少年紧紧拥住,像抱住一只受伤发狂的小兽。

    这件风衣穿在现在的他身上,已不太合身,不过正好能让他将小朋友一同裹进去。

    他用微凉的掌心一下下抚过凸起的脊柱。

    怀里的身体在发抖,在冒冷汗,剧烈地痉挛。

    吐在他胸前的呼吸急促又断续,胃部一阵阵抽搐,喉咙深处抑制不住地干呕。

    少年的状况很不对劲。

    不像是单纯的愤怒,更像是某种应激反应。

    何殊垂眸看着他头顶的发旋,伸手摸了摸,敛下眸中的一片暗色。

    ……需要带小朋友见见心理医生。

    “阿灼。”

    他在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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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耳边轻声道。

    “能听到我说话么?”

    少年失了魂一般直挺挺地站着,手里紧紧攥着那把还在滴血的水果刀,对外界毫无反应。

    何殊试了试,没能掰开他的手,索性不去管它,连人带刀一齐拥入怀里,也不怕被割伤。

    少年不理他,他也不急,很有耐心地顺着少年的后背,用沙哑温和的嗓音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像人迹罕至的丛林里最深处的那眼冽泉,来自高山最顶峰的那捧冰雪。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终于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转了转茫然空洞的眼珠,与棕褐色的眸子对视。

    何殊笑了笑,揉揉少年的头发。

    “阿灼……”

    喉咙忽然一阵痒意,何殊偏过头,有些压不住地咳了几声,闭了闭眼。

    抱着少年后退几步,后背抵上斑驳的墙面。

    鬓角慢慢渗出冷汗。

    胸腔里的那颗衰败的脏器又有不争气的迹象。

    明明他来之前才服了药的……看来这具身体实在是经不起一点折腾。

    可他也不是非要故意逞强。

    只是在客厅坐着时,忽然想起原剧情里的一个设定,于是叫出G16翻了翻原著。

    果不其然,在杀死债主之前,姜灼曾因故意伤害罪坐了几个月牢,被害人就是他的养父姜通海。

    一个坐过牢的罪犯——这是姜灼人生中抹不去的污点,让本就万人嫌的他更加遭人厌弃,一度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也是推他走上不归路的重要一环。

    根据剧情推算,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就在这几日。

    少年雨夜匆匆离开的身影实在让人担忧,为了以防万一,何殊拜托司机小陈注意一下,只要少年去见了自己的养父,就立刻通知他。

    然后他赶来了这里。

    万幸……这孩子还没下死手。

    何殊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姜通海,眸中泛出极深的冷意。

    他刚刚在这房子的卫生间里发现了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女孩,被喂了大量安眠药,昏迷在地板上生死不知,立刻让小陈报警并叫了救护车。

    再看着墙角蜷缩成一团的受伤女人,和这屋里的一片狼藉,不难推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

    以及这男人是个怎样的恶魔。

    老实说,在看到少年举刀时,他已经想好联系哪位辩护律师了。

    就算他来不及阻止,就算少年真的照着胸口刺了下去,他也能为他争取认定为正当防卫。

    原著对这个情节并没有详细描写,他也不清楚原剧情里究竟是怎样的状况,但现在的姜灼已经不再是无依无靠的流浪少年。

    原著里的那些事不会再在他身上上演。

    只是……亲手杀人,还是自己的养父,终究是一个抹不去的阴影。

    一把刀开刃见血,就很容易堕入深渊。

    少年的路还很长,为了姜通海这种人走上歧路,不值得。

    胸口的窒闷越来越明显,心脏也开始一收一缩地疼。

    何殊不想当着少年的面发病,犹豫了很久,直到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才慢慢放开了拥着他的手臂。

    他去外面喝药,熬过这一会儿,缓过来就好了。

    他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指,极缓极缓地露出个笑,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声音轻柔低弱。

    “阿灼……自己呆一会儿,好不好?我很快回来……”

    还没说完,手就被反握住了。

    咣当一声,水果刀掉落在地。

    少年眼中的空洞茫然还未散去,眉头却紧紧蹙着,呼吸急促,正极力试图找回自己的神志。

    他吃力地眨眼,眼角无知无觉地涌出泪水。

    “先生……咳、先生……”

    喉咙嘶哑得像是几百年没开过口,语无伦次,连舌头都忘了怎么动。

    他像个生锈的机器人,一举一动都艰难,只知道用力抓着面前这个人捂都捂不热的手,不让他离开。

    “吃药……”

    “在、这里……”

    【叮——】

    意识空间,G16小声报喜。

    只不过这次的电子音却好像有些蔫蔫的,远没有上次那么开心。

    毕竟宿主大人和任务对象看起来都不太好。

    【恭喜宿主大人,任务对象的炮灰值已下降至42%……请宿主大人再接再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