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 25 章
    伏黑是咒术界的异类。

    伏黑光耀是伏黑家的异类。

    伏黑曾一永远都记得伏黑光耀出生的那天——

    断断续续的疼痛在经过了一整天后,以将人恨不得撕开两半的痛苦为终结。

    生育是痛苦的,伏黑曾一早已经为此做好了准备。可是当真正的生育时刻来临时,她才发现那些浅显的准备远远不足以应付那种恐怖和残忍。

    就仿佛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自然界以最冷酷的目光和态度审视着,评判着,让她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成为一个不得不通过分离血肉才能够延续下一代的可怜生物。

    伏黑光耀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候,伏黑曾一心中涌起的除了解脱以外,还有淡淡的憎恨。

    解脱于自己终于不必在被生物性的疼痛所支配,终于能够重新以全然的理性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憎恨也很简单,伏黑曾一憎恨那个一无所知的新生命——她仅仅只是为了活下来,为了来到这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世界,就让自己经历如此惨痛的教训。

    只是,纯粹的理性再也没办法出现在伏黑曾一的身上。

    她的身体里出现了新的物质,激素平和了她的情绪,弥合她的伤痕,最后,还让一种不可思议的感性浮现在伏黑曾一的心头。

    伏黑光耀出生的时候并不好看,蔫哒哒、红通通,满身皱纹,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日后潇洒的影子。

    真丑。

    伏黑曾一还痛着,可是那只丑巴巴的小东西被轻轻放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她的脸上却带出了不自知的笑容。

    太可怕了。

    伏黑曾一偶然在床头的镜子上看见了自己,脸上笑容之灿烂、之慈爱,让她一瞬间毛骨悚然。

    顾不得身体虚弱,伏黑曾一强行用术式治好了自己。

    难以忍受的疼痛潮水般退却,可是已经产生的怜爱之心,却再也无法消失。

    伏黑光耀是伏黑曾一唯一的孩子。

    纵使伏黑曾一从未付诸言语,伏黑家所有人都知道,伏黑光耀是她的爱女,谁也无法替代。

    爱与蜜里长大的伏黑光耀,却变成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样子。

    十岁的时候,伏黑光耀就把自己的父亲赶出了伏黑家。

    “母亲大人,您留着他到底为什么呢?”

    小小的孩子趴在母亲膝头,抬头仰望,圆嘟嘟的脸颊上肉都还在晃动。

    “不为什么。”伏黑曾一对伴侣没有需求,对异□□情没有需求,甚至对肉|欲也没有需求,“怎么了?”

    “我觉得,他不应该待在伏黑家。”

    伏黑光耀指指点点:“他居然告诉我,世界上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

    真是个疯子。

    “我会让他反省的。”

    伏黑曾一不以为意,捏着女儿软软的脸颊肉:“只是,他是伏黑家的赘婿,定下过束缚,注定要留在伏黑家度过一生。”

    “赘婿?”

    伏黑光耀炫耀一样说明自己的理解:“赘字,不就是多余的意思吗?”

    “按理来说,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没有再留着的道理。”

    “真是个傻孩子。”伏黑曾一只觉得伏黑光耀孩子气,“束缚是对双方的要求。”

    是吗?

    十岁的伏黑光耀不很相信。

    她当晚就跑进了书房,将各种典籍翻得乱七八糟,整个人都被埋在了书山里。

    “这个束缚,也太简单了。”

    伏黑曾一亲自把淘气的孩子拎出来,伏黑光耀捧住她的手,眼巴巴地看着:“母亲大人,我要重新订制束缚。”

    伏黑家的人从不无的放矢,即使她只有十岁。

    伏黑光耀努力了一周,成功把讨厌的父亲赶出了家门。

    “世界上本来就不应该有男人这种东西。”

    伏黑光耀都还没有长到父母亲胸膛的高度,可是却已经带上了骄傲不羁的神气。

    她双手交叉站在山顶,冲那个男人露出冷冰冰的笑容。

    男人,伏黑光耀的父亲,伏黑曾一的赘婿,像一只终于得到自由的小鸟,展翅高飞,一刻也不愿停留。

    在伏黑光耀十五岁之前,伏黑曾一对她大体是满意的。

    可跨过了十五岁的分界,不知道哪儿来的邪风猛地将伏黑光耀隐藏得很好的本性全部暴露,将她所有不良品行公之于众。

    第一点,她极其厌学。

    “为什么要上学?”伏黑光耀不屑一顾,“他们的水平还没有我高。”

    体术不行,咒术也一般般。

    “到头来,居然还要让那些处处不如我的家伙来评判我的等级?”

    没有上级咒术师推荐,新手就永远得不到等级晋升。

    无耻至极。

    伏黑曾一对此也颇为不满,念在伏黑光耀的确不曾落下任何学业,也的确比任何人都优秀的份上,勉强允许了她在学习上的懒散。

    第二点,伏黑光耀极为自负。这点与上一点早有映照。

    第三点,也是让伏黑曾一最不能容忍的一点——她太过好色!

    “光耀,你还记得十岁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吗?”

    伏黑曾一第一次抓住女儿玩弄男人,只以为她被那些不知好歹的男人蛊惑。

    伏黑光耀靠着树随意地站着,身前一个穿着制服的男少年弯着腰,弓着背,低着头,满脸幸福的傻笑,任由伏黑光耀蹂躏自己的头发、眼睛,以及嘴唇。

    “嗯?”伏黑光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什么?”

    她笑嘻嘻的没个正形。

    “你说,世界上就不应该有男人。”

    “是吗?我竟然说过这样的话?”伏黑光耀大为惊讶,“看来十岁的我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呢。”

    “男人嘛,现在想来,既然自然界都允许他们存在,我又有什么好说呢?”

    “而且——玩弄他们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母亲大人,您不这么觉得吗?”

    伏黑光耀说得真心,表情也有种天真的残忍。她是打心底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当无比,没有任何可指摘的地方。

    伏黑曾一在那一刻才明白——伏黑光耀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母亲大人,我最近发明了一种束缚,很有意思哦,您要不要试试看?”

    伏黑光耀献宝一样凑近,跟母亲分享她用来玩弄男人却从不被反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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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诀。

    成也是束缚,败也是束缚。

    伏黑曾一曾因为女儿在束缚一道上无人可比的天分而暗自欣喜,也终于因为女儿在束缚一道上无人可比的天赋而暗自心惊。

    束缚,说到底,是权力的体现。

    唯有理解权力,方能架构完美的束缚。

    。

    伏黑光耀一直到被女儿喊进了薨星宫,才知道天元身上也带着束缚。

    小时候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即使记得,她当时也太过年幼,不可能看出问题。

    二十多年的淬炼,让伏黑光耀拥有了一双锐利的眼睛。

    那双圆而亮的大眼睛正经起来,也像伏黑曾一和伏黑荣美一样,有种令人不敢直视的气势。

    “这也算是束缚吗?”

    伏黑光耀嗤笑了一声,抬起头,看向植物一样高高的天元:“天元大人?”

    曾经可爱活泼的小女孩变成了如今绵里藏刀的样子,无所不知的天元,在这方面,却一无所知。

    “光耀。”

    天元心中毫无起伏,只是单纯想不明白。

    “光耀。”

    伏黑曾一警告性地开口,让倒霉女儿不要无事生非。

    “好吧……好吧。”伏黑光耀摊了摊手,“马上动手——”

    天元身上的初始束缚要求不高,但问题在于——被束缚者无法自行打破束缚,而咒术界的其他人,从未想要给天元解开束缚。

    被伏黑光耀嗤之以鼻的束缚就这样困住了天元无尽的时光。

    “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伏黑光耀本不想管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与其为这些忙碌,她更喜欢在温柔乡里消磨时光,“天元大人?”

    “您确定,要与自己的术式定下束缚吗?”

    这种奇妙的想法……天元这种老古董怎么可能想得到呢?肯定是我的宝贝荣美又给我找了好事做!

    “如此一来,您将会失去形体,意识也陷入沉睡。”

    概念上不死,以人类的定义而言,其实就是走向死亡。

    “放心吧,光耀。”天元对后果一清二楚,“只要有人诚心呼唤,我还是能够醒来的。”

    天元不愿意超脱人类,却也不愿意每百年就同化一次牺牲无辜者。

    伏黑荣美给了她很好的建议:与术式定下束缚,用百分之九十的咒力交换自身存在的“消失”。

    谁能想到,死亡对于某些人而言,是需要苦苦追寻,以高额代价做交换的东西呢?

    为了存在的“消失”,需要不断用咒力与术式相抗。

    故而,咒术界的结界在束缚订立之后,将失去“永久性”,成为阶段性的消耗品。

    若是无人打破,结界尚还能支撑十年。若是有人攻击,破损的结界也不会再次恢复。

    面对现实,面对残忍残酷的现实吧。

    天元释然地想着,微笑着接受了伏黑光耀定下的束缚。

    大而空旷的薨星宫里,三位伏黑和唯一状况外的天内理子都注视着浑身苍白的天元。

    柔和的光芒逐渐包裹住她的全身,水一样荡漾出波纹。

    波纹散尽,光芒淡去,天元所在,空无一人。